杂论第六十
【题解】本篇是桓宽说明自己编述此书的原因和对辩论的看法。犹如今人所写的“编后记”或“后序”。桓宽的倾向性是很鲜明的。他对贤良、文学倍加赞赏,说他们“智者赞其虑,仁者明其施,勇者见其断,辩者陈其词”,赞扬他们“直而不徼,切而不(火索)”,是“弘博君子”。他对桑弘羊虽然也说了“可谓博物通士”的话,但从总的态度来看,他是反对桑弘羊的。他攻击桑弘羊“不引准绳以道化下,放于利末,不师始古”,只知“务畜利长威”,“而不知德广可以附远”,嘲笑桑弘羊“处非其位,行非其道,果殒其性,以及厥宗”。桓宽对车丞相也是不满意的,至于对丞相史和御史,当然更不在话下了。
客曰(1):余睹盐,铁之义(2),观乎公卿、文学、贤良之论,意指殊路,各有所出,或上仁义(3),或务权利。异哉吾所闻。周、秦粲然(4),皆有天下而南面焉,然安危长久殊世。汝南朱子伯为予言(5),当此之时,豪俊并进,四方辐凑(6)。贤良茂陵唐生(7)、文学鲁万生之伦六十余人(8),咸聚阙庭(9),舒六艺之风(10),论太平之原(11)。智者赞其虑,仁者明其施,勇者见其断,辩者陈其词。訚訚焉(12),侃侃焉(13),虽未能详备,斯可略观矣。然蔽于云雾,终废而不行,悲夫!公卿知任武可以辟地,而不知广德可以附远(14);知权利可以广用,而不知稼穑可以富国也。近者亲附,远者说德,则何为而不成,何求而不得?不出于斯路,而务畜利长威,岂不谬哉!中山刘子雍言王道(15),矫当世(16),复诸正,务在乎反本。直而不徼(17),切而不徼(18),斌斌然可谓弘博君子矣(19)。九江祝生奋由路之意(20),推史鱼之节(21),发愤懑(22),刺讥公卿,介然直而不挠(23),可谓不畏强御矣(24)。桑大夫据当世,合时变,推道术,尚权利,辟略小辩,虽非正略,然巨儒宿学恧然,不能自解(25),可谓博物通士矣。然摄卿相之位,不引准绳,以道化下,放于利末(26),不师始古。《易》曰:“焚如弃如(27),”处非其位,行非其道,果陨其性(28),以及厥宗(29)。车丞相即周、吕之列(30),当轴处中,括囊不言(31)。彼哉!彼哉(32)!若夫群丞相、御史(33),不能正议以辅宰相,成同类,长同行,阿意苟合,以说其上(34),斗筲之人,道谀之徒,何足算哉(35)!
【注释】
(1)客:本书编者桓宽的自称。因本书以大夫和贤良、文学为主,故编者自称为客。
(2)义:同“议”。
(3)上:同“尚”。
(4)粲然:灿烂。这里指兴盛。
(5)汝南:汉代郡名。治平舆,今河南省汝南县东南。朱子伯:《汉书》作“朱生”,参加盐、铁会议的贤良文学之一,生平事迹未详。
(6)辐凑:即辐辏,车轮的辐条聚集到车毂的中心,比喻人才聚集。
(7)茂陵:汉代县名,在今陕西省兴平县东北,原叫“茂乡”,后因汉武帝葬于此,改为“茂陵”。唐生:参加盐、铁会议的姓唐的儒生,生平事迹未详。
(8)鲁:秦代薛郡地,汉代为鲁国,有今山东省西南部及江苏省东北部地,治曲阜,即今曲阜市。万生:参加盐、铁会议的姓万的儒生,生平事迹未详。伦:《汉书》作“徒”。
(9)阙廷:朝廷,封建时代帝王受朝问政的地方。
(10)舒:这里是述说的意思。风,原作讽,今据《汉书》校正,《古今旷世文渊》正作“风”。
(11)《汉书》“论太平”作“陈治平”。
(12)訚訚(y0ny0n):《汉书》作“龂龂”,古字通,争辩的样子。
(13)侃侃(kankan):《汉书》作“行行”,理直气壮的样子。
(14)广德,原作“德广”,今据上下文词例(“任武”,“辟地”、“广用”、“富国”)乙正。
(15)中山:汉代郡名,本中山国地,在今河北省定县一带。刘子雍:《汉书》作“刘子推”,参加盐、铁会议的儒生,生平事迹未详。
(16)“矫”:《汉书》作“挢”。师古曰:“正曲曰桥诸之也。‘挢’读与‘矫’同,其字从手。”
(17)徼:附合别人的意见。
(18)■:读为“索”,空洞的意思。
(19)斌斌,《汉书》作“彬彬”,音义均同。斌斌然:文雅的样子。
(20)九江:秦代郡名,汉仍之,约有今江苏、安徽两省长江北岸与江西全省地,治寿春,即今安徽省寿县。祝生:参加盐、铁会议的姓祝的儒生,生平事迹未详。由路:即仲由。仲由字子路,故曰由路。
(21)史鱼:春秋时卫国史官,名鱼,又名(qi&),相传史鱼自以不能进贤退不肖,死了还以尸谏。故孔丘称颂道:“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见《论语·卫灵公篇》及朱熹注。
(22)愤懑:愤慨。
(23)介然:耿正的样子。挠:弯曲。
(24)强御:这里指强权者。
(25)然巨儒宿学恧然,不能自解:原作然巨儒宿学恶然大能自解,今据明初本、华本、《两汉文别解》及《汉书》校改“恧”字,又据《汉书》校改“不”字。张敦仁曰:“华本‘恶’改‘恧’。《汉书》无此二字。”又曰:“《汉书》‘大’作‘不’。”杨沂孙曰:“‘恶然大’三字,当有误。”
(26)《汉书》“利末”作“末利”,颜师古注:“放,纵也,谓纵心于利也。一说,放,依也,音方往反。《论语》称孔子曰:‘放于利而行多怨也。’”
(27)《易经·离卦》文。王弼注:“通近至尊,履非其位,欲进其盛,以炎其上,命必不终,故曰焚如。违离之义,无应无承,众所不容,故曰弃如。”
(28)陨:同“殒”,死亡。性:同“生”,生命。
(29)厥:其,他的。宗:宗族。
(30)车丞相:即丞相田千秋。吕,原作周,今据卢文弨、孙人和说校改。周、吕:即周公旦和吕望。
(31)括囊:把口袋封闭起来,比喻谨慎,不轻易说话。
(32)彼哉、彼哉,语本《论语·宪问篇》。马融注:“彼哉,彼哉,言无足称也。”
(33)“丞相”下当有“史”字。
(34)说:同“悦”。
(35)《论语·子路篇》:“子贡问曰:‘今之从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汉书》“算”作“选”,“选”、“算”古字通。斗筲:这里比喻气量狭小,才能低下。道谀:谄媚,奉承。
【译文】
本书编者桓宽说:我看了关于盐、铁问题的讨论,看到了公卿、文学、贤良的议论之词,主张截然不同,各自都有自己的见解。有的崇尚仁义,有的注重权势财利。这些都是我从未听到的。周、秦曾经很兴盛,都统治过天下而称王,但是安危长久却各代不同。最初,汝南的朱子伯曾经告诉我,在召开盐、铁会议时,贤良、文学一起进京,从四面八方聚集在一起。茂陵的贤良唐生、鲁地的文学万生等六十余人,都聚集到朝廷,叙谈六经的内容,议论使天下太平的根本办法。聪明人表达了自己的谋略,仁厚的人表明了他们的措施,勇敢的人显示了自己的果断,善于辩论的人陈述了他们的言辞。一个个争辩得理直气壮,虽然没能谈得面面俱到,但我认为这也很可观了。然而他们的办法却被云雾遮住(被公卿所阻格),终于被放弃而未能付诸实行,真令人痛心啊!公卿(指桑弘羊等人)只知道用武力可以扩大地盘,却不知道广施仁德可以使远方归附;只知道权力可以多方使用,而不知道农业可以使国家富强。如果近处的人都归附,远方的人受到恩德而心悦诚服,这样,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到,什么要求达不到呢?不从这条路去考虑问题,却注重贮存钱财,崇尚武力,岂不是荒谬吗?中山的刘子雍讲到王道,认为矫正当今的错误,回到正确的轨道,关键在于恢复礼义。他直言不讳,恳切而不空洞,文质彬彬,可以算是个知识渊博的君子了。九江的祝生继承了子路的意志,发扬了史鱼的义节,发泄了内心的愤慨,讽刺、挖苦公卿,耿直不曲,可以说是不怕强权了。桑弘羊根据当时的情况,顺应潮流的变化,推行治国方法,崇尚权势财利,略施小小的辩才,虽然谈的不是正道,然而却使像贤良、文学这样积学之士的大儒生感到惭愧,不能自行解脱,桑大夫可算是通今博古、知识渊博的人了。然而他处在卿相这样的高位,不遵照礼义,不用道德教化百姓,却追逐工商业的发展,而不效法古代的治国方法。《易经》上说:“不得好死,众所不容。”他处在不相称的地位,行动离经叛道,结果终于丧失性命,连累宗族。车千秋丞相处于周公、吕望的地位,在会议中像车轴一样处在中间,闭口不言,保全自身,他呀!他呀!至于丞相史、御史们,不能以正确的治国之道辅佐上司,而为桑弘羊帮腔助势,奉承迎合,以使上司高兴。这些人气量狭小,谄媚拍马,哪里还值得一谈!
猜你喜欢 卷一·姜宝 卷一百五十四·山井鼎 卷六·张自超 卷二十一·李光坡 记魏晋玄学三宗·钱穆 东林照觉总禅师·惠洪 一心定意品第十六·佚名 卷八十(隋三藏法师阇那崛多译)·佚名 菩薩戒本序·欧阳竟无 卷二十二·赜藏主 梵网合注卷第五·智旭 庐山莲宗宝鉴念佛正论卷第十(二十五章)·优昙普度 上海佛法僧园法苑之新建设·太虚 私呵昧经(一名菩萨道树)·佚名 四童子三昧经卷上·佚名
热门推荐 巻十四·顾瑛 卷三十·胡文学 卷二十九·胡文学 卷二十七·胡文学 卷二十八·胡文学 卷二十六·胡文学 卷二十四·胡文学 卷二十五·胡文学 卷二十三·胡文学 卷二十一·胡文学 卷二十二·胡文学 卷十九·胡文学 卷十八·胡文学 巻十三·顾瑛 卷二十·胡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