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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林本末(下)

江陵夺情

论曰:予追溯东林所自始,而本之于争夺情,以其为气节之倡也。夫江陵之锋,触之立碎,诸君子岂甘以其身为刘安成之续哉!扶国纪而明人伦,虽身死何惜!则吉水即为后日之讲学,当其发愤抗疏之际,虽圣人所谓朝闻夕死者,有以加乎!吴中行、赵用贤、沈思孝、殳朴,后有用不用,要之为忠臣义士也。江陵败而后之秉国者,如周、如娄,又一异矣:无江陵之横而有其擅,非江陵之才而多其妒。起而角之者,非黜则锢。于是林岩之间,贤哲相望。其诸君子进不得用,退而有明道聚徒之乐,此谁使之而又党之?噫!甚矣!天启间,耆老仅存者尚秉用。未几,党祸兴,而实发难于吉水,则夫以此始、亦以此终者,其是之谓欤!或谓予:吉水晚节稍异,甫至京嘱福清以复江陵谥为首务,且悔其论劾,为少年客气。予曰:是何言哉!是何言哉!后以问方侍御,侍御曰:先生为总宪,莅任,诸御史皆在坐。先生曰:江陵之不守制,罪也。予往时,不得不论。由今思之,则江陵未尝无功,谥亦不可不复,诸君以为何如?时诸御史皆服先生无成心,其始终皆为国也。呜呼!由侍御之言观之,此所以为东林哉!

三王并封

论曰:予尝读王忠肃奏议,未尝不叹服其才,则亦岂未尝学问者;而东宫继嫡之议、三王并封之拟,此何以称焉。重于失君,遂于天下之大计有所不暇顾者,则将焉用此相哉!幸当诸部以死争之,而王亦旋自悔劾,故其事得寝;不然,太仓之肉,岂足食乎?争三王与争考功,俱一时事;争此未尽者,于考功尽焉。呜呼!其甚矣!予尝叹国家养士数百年,未尝不收其用,然有二尽。嘉靖时,尽于议礼;万历时,尽于国本。非国本尽之,而为留中永锢者尽之也。永嘉实才相,视当时建议,老死窜戍,卒无一语;推是心也,其以破人国家有余矣。区区者何足以盖之!况所谓太仓者,才又不及乎!然议礼意见相左,其时无党名;争国本,则有菀枯于其间而邪正分,邪者遂目诸君子为东朝之党。夫东朝何人也,而曰党,则是言者,人道尽矣。虽然,东朝果可究党也,此非不佳事,而何以东林之外寥寥焉。尝读君子封事与史玉池恭惟条议及顾泾阳所与王太仓书,未尝不作而叹曰:党哉!党哉!顾国家安得尽若人而为之党也!

癸已考察

论曰:予闻吏部自江陵擅权后,诸司仰政府鼻息,即冢宰无能自行其志者。迨乎湖陆五台负其权智,始一振拔,而孙清简、陈恭介继之。于是,阁不得挠部权,而统之体以肃,盖称国家三太宰云。若赵高邑之为考功,则尤异矣。高邑主计,大约先邪佞而次贪鄙,严要津而宽散秩,清夜篝灯,精心衡量,有虫巢于耳而不制。遇一权势姓名,则奋腕抑之,而所斥都给事中则其姻家、所斥吏部主事即冢宰甥也。嗟夫!国家二百余年,有此铨司哉!而使有贤辅臣焉,所当委巳任之昌言论荐,俾蒙不次之擢,奈何以丧其所私,反肆之螫,而一时大寮列署以论救罢斥者至十数君子焉,政府可谓肆志愉快矣。于国家何,于万世何!然则太仓也,新建也,兰溪也,岂非高皇帝之罪人哉?自是之后,高邑白者林居,而诸子以高邑废者,虽死不悔。于是而曰党也,真所谓君子亦有党矣,抑予尤有感焉,癸巳而后,其为察也可知矣,贤者率数十年而不胜。辛亥则门户分焉,至举国聚讼不决,三案兴而东林大败。要之,不三案何以知东林!今亦幸有三案为泾渭矣。而邪者尤呶呶焉,此亦何与?夫人而邪也,吾无责焉耳。而依附门户者,实亦有人,见小利害即不能不掉臂去,岂独不能与政府抗,实呈身焉。岂独不能弃官以争,且卖友矣。呜呼!此乌睹所谓东林哉,闻高邑诸君子之风,其亦可反而愧死矣。

会推阁员

论曰:予于万历癸巳,盖不胜世道消长之感焉。诸君子之被祸也,争并封;未尽者,大计尽之;大计未尽者,会推又尽之。自顾泾阳削归,而转空林,实东林之门户始成。夫东林,故杨龟山讲学地,泾阳顾公请之当道,创书院其上而因以名之者。时梁溪、毘陵、荆溪、金沙、云阳诸公,相与以道德切劘,而江汉,北直遥相倡和。于是人品理学,遂擅千百年未有之盛。然是时之朝廷何如哉?夫使贤人不得志而相与明道于下,此东林之不愿有此也。即后此之为贤人君子者,亦何尝标榜曰:吾东林哉!朝廷之上见一出身吐气、乡党之间有一砥行好修,率举而纳之曰:此东林也。浸滛二、三十年,壮者衰,老者死;迨辽难作,而势不可复支,至不得已求人于此中,而又以门户挠其成而利其败。呜呼!此谁非癸巳以后之为哉!吾故观于此,而不胜感慨系之耳。虽然,国家实非不幸而有此也。予尝以为留东汉之天下者,气节也。凶如董卓而不能取,奸如曹操而不敢取。天启乙、丙之间,一阉作孽,不过刀锯余息,乃能使天下衣冠之徒回面污行,事至不忍言,而累累相接骈首就诛,卒以其死力捍之,使圣贤读书之种不绝,而为留未竟之绪,以待今日圣明再驭者,此谁为之?则东林之流风余韵,犹能系人宗社如此也,谁谓党人不可为哉!予尝客梁溪、历阳羡,徘徊毘陵、华阳之间,过东林废趾,访求诸君子遗事:而益叹夫东林之名,世之所讳言也,则亦实考其所以为东林者而可矣。

辛亥京察上下

论曰:是役也,举国分为二党。曰西北、曰东朝,其实东林也。曰昆、曰宣,其实南也。夫君子以小人为小人,亦以君子为小人,于何辨之?前此之夺情、之并封、之京察,不已较着乎?邪者曰:彼一时偶为之耳,何得概生平!今试观天启乙、丙间事何如哉?何向之攻东林者,尽甘心从逆而不辞也?夫依附东林者岂曰无人,亦宁至媚阉作逆以为狗彘所不为之事?此而亦将曰:吾一时偶为之耳,奈何遂以概我哉!夫朋党之说,无代无之,要未有如吾朝之截然者也。唐之二党,皆为小人所附和;宋之三党,皆君子而使小人借之为兵端。独汉之诸君子,事起于与宦竖角,而钩党之祸独剧。夫近时所角者,皆朝臣也;角之不胜,至借宦竖以扑之;其祸亦略与汉同。夫士人与宦竖角而诬以朋党可言也,士人与士人角而以朋党相倾犹可言也;倚宦竖以作孽而倾士人,此固向者节甫辈之所羞称,而不意圣朝士大夫为之。然则不有东林,其可谓世有士人也哉;又何党之足云!

又曰:孙富平之为太宰也,以不直沈纯甫、李道甫与东林尤,及再出而何以为东林驱除也?岂非以佐铨者有王、袁、白而长台省者之为汤、曹乎?然闻汤尹宾之黜也,汤兆京持之力,而萧云举以衙门体救宾尹,至于屈膝,富平断断不可,曰:老夫为今日去一严嵩。快哉!此真太宰矣。然是时攻淮抚者无完肤矣,因以反无锡;即令号为贤者,举及淮抚,辄曰:此东林之累也。而于金坛之于中甫,亦然。盖谓淮抚贪而遥执朝权者,实中甫为之;即福清入相,于亦有力焉。无锡且为两人用而不觉是言也,尝疑之。乃赵高邑则谓使淮抚为经略、为中枢,东事必不至败;而顾泾阳则谓淮抚有功于国家,必无暮夜受金事。桐城马侍御至死时犹曰:谓修吾贪,吾不暝目。夫然,贤者尽妄语乎!后予以问通州范玺卿曰:淮抚固不贪,然豪侠人也。不善自匿饰,又挥金如土,以故来谗慝之口耳。且不攻淮抚,又安得东林之谳而诋之。又以中甫质吾乡郑太宰,太宰曰:果若人言,于何自以发主事终乎!呜呼!两先生,盖持中之论矣。及予阅三朝封事,逆党以李三才为盗臣,其言皆横骂者,此不足辨。而吾乡一御史,首攻淮抚。御史固时所称抹杀忠臣孝子者也,其攻淮抚以贪;而御史又非不贪者,则其所谓贪又可知矣。

三案

论曰:予观逆党之翻三案也,必以东林为口实。盖以并封者,三案之源;而东林者,以并封而着。不倾东林,何以护持三案乎!然前之争并封与后之争三案者,人虽殊也,功则同也,而受祸更酷。东林为东林,至后而愈难哉!夫东林之能,既见于天下如此矣,其攻东林者,又作孽如彼矣。此即三尺童子,能起而明其趋舍者,而世之人犹好指摘贤人君子之细,以巧诛而乐道之,吾然后知大道之不明,而乱臣贼子之不绝迹于天下也。或曰:东林往矣,向之忠言至计与夫蒙难受祸之事,世多不察,而末世漫拟,富贵之习反入人骨髓,彼岂不知诸君子之贤,反之身而有所不便,故即逐声相吠不恤耳。要之,责人以受祸诚难,但不知悖而从逆也;此稍读书知道理者皆能之。彼向之持三案以攻人者,乃作如此举动。由是相提而论,宁过而訾东林,忍乎哉?然则世之核东林者,无他道也,但以今上所钦定之逆案与夫逆党所作之点将录合而观之,而天下之大变在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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