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小考的预备
考试为士子进身之阶,既然读书,就要考试,像我祖父那样,既读书而又不考试,只可算得高人畸士而已。我在十三岁的冬天,文章已完篇了。所谓文章,便是考试用的一种制艺,后来人笼统称之为八股文的。所谓完篇,就是完全写成一篇文字,而首尾完备的意思。
这种学作制艺,是由渐而进的。最初叫“破承题”,破题只有两句,承题可以有三四句,也有一个规范。破承题的意思,便是把一个题目的大意先立了,然后再做“起讲”(有的地方叫“开讲”),起讲便把那题目再申说一下,有时还要用一点词藻,也有一定的范围。起讲做好了,然后做起股、中股、后股,有的还有束股,那就叫做八股。为什么叫它为股呢?就是两股对比的意思。自从明朝把这种制艺取士以后,直到清朝,这几百年来,一直把这个东西,作为敲门之砖。自然讲述此道的著作,也已不少,我不过略举大概,到后来科举既废,制艺也不值一顾,不必再词费了。
我在顾九皋先生案头,做过小论,到了朱静澜先生处,便做起讲。但小论觉得很通顺,起讲便觉呆滞了,因为小论不受拘束,起讲却有种种规范,要讲起、承、转、合的文法,还有对比的句子,还要调平仄,我觉得很麻烦。并且当时中国文字,没有固定的文法,一切都要你自己去体会。后来文章虽说完篇了,自已知道,勉强得很。做制艺是代圣贤立言,意义是大得了不得,但人家譬喻说,一个题目,好像是几滴牛肉汁,一篇文字,就是把它冲成一碗牛肉汤。那末这碗牛肉汤,要不咸不淡,非但适口而且要有鲜味,但是我这碗牛肉汤,自己就觉得没有滋味。
虽然是制艺,也要有点敷佐,有点词藻,而我那时枯窘得很。其所以枯窘的缘故,自然是读书甚少,所读的只是四书、五经,其它的书,一概未读。就是在五经中,易经我一点也不懂,诗经也不求甚解,礼记是选读的,关于什么丧礼等等,全行避去不读,书经也觉深奥,春秋向来是只读左传,我还刚刚读起头呢。人家说起来,到底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呀,怎么能板起脸来,代替古圣贤立言,做起那种大文章来呢。
从十三岁冬天文章完篇起,到十四岁开春,本来规定每逢三六九(即每旬的逢三逢六逢九),作文一篇,每一个月,要有九篇文字。一篇文字,也要四五百字,限半天交卷,聪明的也可一挥而就,但以我的迟钝,常常以半天延长至一天。若在严厉的师长,决不许其如此,但是我的这位朱先生,那就马马虎虎了。
我那时对于作这种制艺文字,很为惧怕,百计躲避,而对于弄笔写小品文,或游戏文,仗着一点小聪明,却很有兴趣。还有我们的朱先生,对于改文章,也非常之怕,不改则已,改起来倒极为认真,有时改改几乎是重做一篇。假如三天作一文,一连几次不改,便积压起来了。况且他所教的学生多,大家的窗课作文,都积压不改,这使他是很伤脑筋的事呀!
我在十四岁上半年,实在没有什么进境。可是十四岁下半年,便要开始小考了。听谓小考者,以别于乡试、会试等的考试。乡、会试取中的是举人、进士,而小考取中的只是一个秀才。论秀才那是普通得很的,但是有句大家听知道的成语,叫做“秀才乃宰相之根苗”,那是踏上求助功名的第一阶级。
不要瞧不起一个秀才,说容易似乎容易得很,艰难起来却非常艰难,竟有六七十岁,白发萧萧,考不上一个秀才的。还有他的儿子已经点翰林,放学差,而老父还在考取秀才的。他无论如何年老,至死不休的,情愿与十四五岁的学童争取功名,当时科举之迷,有如此者。主试官也往往悯其老,而破格录取的。
小考是先从县试起的,所谓县试,便是先从县里考试,主试的便是县官。县试毕后,便是府试,主试的便是知府。县试、府试考过以后,便是学台来考试了,名曰院试(俗称道考)。这一次考取了,方算是一名秀才,然后才可以去乡试,乡试中式了,成了一名举人后,又可以去会试,一直到殿试。从前举世所艳称的状元,就是以秀才为始基。
为了下半年小考问题,家庭中又讨论了。祖母以为我太小(我当时身体甚瘦弱),考试是相当辛苦的。一个在街上走路还要老妈子陪着的,如何能去考试呢?母亲不敢做主,但问:“有把握吗?如果考试能取进,一个十四五岁的小秀才,谁不欢喜?如无把握,白吃辛苦一场,不如等待下一科,就算十六七岁进学,年纪也不能算太大啊。”
但是父亲期望我甚切,很想我去试一试。他说:“这事须先问一问静澜(就是朱先生),他说可以去考,自然让他去考。”父亲的意思不差,以我日在朱先生的案头,我的程度如何,朱先生当然知道,问他是最适当的。朱先生道:“文章既已完篇,不妨且去一试。”在朱先生自然以他的学生能出考为然,考取与否,乃是另一问题。而且朱先生也窥知吾父之意,要我去试一试呢。
巽甫姑丈来省视我祖母,祖母便向他说了。异甫姑丈道:“不知他所作的文字如何?抄一两篇给我看看,但要他自己做的,不要先生的改笔。要是先生的改笔,我也看得出来。”我听了捏着一把汗,因为父亲是外行,而巽甫姑丈是内行,什么也瞒不过他的。于是选了两篇比较略为光鲜的文字,好似丑媳妇见公婆一般,送给巽甫姑丈去看。
巽甫姑丈看了,只是摇头。他说:“就文字而言,恐怕难于获售,但是科名一事,很是难言,竟有很老练的文章,难入主试之目,以致名落孙山,而极幼稚的文字,反而取中的。”他恐扫了我父之兴,便说:“可以教他去观观场,不必望他一定进学。县、府试,我们寿官(寿官乃姑丈之子,即我子青表哥小名),也要进场,坐在一处,可以帮帮忙。道考反正要明年春天,再用用功,也许要进步点。”
这样,我就决定去应小考了。县考是在十月中间,府考是十一月中间。那个时候,我也“急来抱佛脚”的用了一点功,但于平日间的荒嬉,根基薄弱,也不能有什么进境呀!
猜你喜欢 列传第六十·李延寿 志第十六 历二·欧阳修 卷二百十七·列传第一百五·张廷玉 卷九十五·志第七十一·刑法三·张廷玉 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第一百二十九·杨仲良 读礼通考卷一百十七·徐乾学 第二节鱼塭·佚名 绎史卷三十二·马骕 志卷第二十一 高丽史六十七·郑麟趾 己酉被水纪闻·姚济 李勉传·欧阳修 卷二百四十二·杨士奇 礼四六·徐松 大明太祖高皇帝实录卷一百二十九·佚名 十五年·佚名
热门推荐 巻十四·顾瑛 卷三十·胡文学 卷二十九·胡文学 卷二十七·胡文学 卷二十八·胡文学 卷二十四·胡文学 卷二十六·胡文学 卷二十五·胡文学 卷二十三·胡文学 卷二十一·胡文学 卷二十二·胡文学 卷十九·胡文学 卷十八·胡文学 巻十三·顾瑛 卷二十·胡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