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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43

○元祐更化

神宗元丰八年三月,帝崩。皇太子煦即位,时年十岁。太皇太后高氏临朝,同听政。太后既听政,即散遣修京城役夫,止造军及禁廷工技,出近侍尤无状者,戒中外无苛敛,宽民间保户马。事由中旨,宰相王圭等弗与知也。

司马光闻先帝丧,入临。时光罢官居洛十五年矣,田夫、野老皆号为司马相公,妇人、孺子亦知有君实。至是入临,卫士见光,皆以手加额,民遮道呼曰:“公无归洛,留相天子,活百姓。”所至,人聚观之。光惧,亟还。太后遣梁惟简劳光,问为政所当先。光疏曰:“臣闻《周易》,天地交则为《泰》,不交则为《否》。君父,天也。臣民,地也。是故君降心以访问,臣竭诚以献替,则庶政修治,邦家乂安。君恶逆耳之言,臣营便身之计,则下情壅蔽,众心离叛。自生民以来,治乱未有不由斯道者也。夫道犹岐路,近差跬步,远失千里。今陛下新临大宝,太皇太后同断万几,初发号令,斯乃治乱之岐途,安危之所由分也。当以要切为先,以琐细为后。臣窃见近年以来,风俗颓弊,士大夫以偷合苟容为智,以危言正论为狂,是致下情蔽而不上通,上恩壅而不下达。闾阎愁苦,痛心疾首,而上不得知。明主忧勤,宵衣旰食,而下无所诉。皆罪在群臣,而愚民无知,往往怨归先帝。臣愚以为今日所宜先者,莫若明下诏书,广开言路,不以有官无官之人,应有知朝政阙失及民间疾苦者,并许进实封状,尽情极言。仍颁下诸路州、军,出榜晓示。在京则于鼓院投下,委主判官画时进入。在外则于州、军投下,委长吏即日附递奏闻。皆不得取责副本,强有抑退。群臣若有沮难者,其人必有奸恶,畏人指陈,专欲壅蔽聪明,此不可不察。”诏从之。

夏四月甲戌,诏曰:“先皇帝临御十有九年,建立政事以泽天下。而有司奉行失当,几于烦扰,或苟且文具,不能宣布实惠。其申谕中外,协心奉令,以称先帝惠安元元之意。”

五月丙申,诏百官言朝政阙失,榜于朝堂。时大臣有不悦者,设六事于诏语中以禁遏之曰:“若阴有所怀,犯非其分,或扇摇机事之重,或迎合已行之令,上以观望朝廷之意以侥幸希进,下以眩惑流俗之情以干取虚誉:若此者,必罚无赦。”太后复封诏草示司马光,光曰:“此非求谏,乃拒谏也。人臣惟不言,言则入六事矣。”太府少卿宋彭年、水部员外郎王谔皆应诏言事,有欲借此二人以惩天下言者,谓其非职而言,罚铜三十斤。光具论其情,改诏行之,于是上封事者千数。

丙辰,以蔡确、韩缜为尚书左、右仆射兼门下、中书侍郎,章惇知枢密院事。诏起司马光知陈州,光过阙入见,留为门下侍郎。是时,天下之民引领拭目以观新政,而议者犹谓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光曰:“先帝之法,其善者虽百世不可变也。若王安石、吕惠卿所建为天下害者,改之当如救焚拯溺。况太皇太后以母改子,非子改父也。”于是众议少止。

罗从彦曰:孔子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此孝子居丧,志存父在之道,不必主事而言也。况当易危为安,易乱为治之时,速则济,缓则不及,改之乃所以为孝也。天子之孝,在于保天下。光不即理言之,乃曰:“以母改子,非子改父。”以此遏众议则失之矣。其后至绍圣时,排陷忠良,以害于治,岂亦光有以召之耶。

召程颢为宗正寺丞。时朝政方新,贤德登进,颢虽小官,特为时望所属,故有是召。会颢以疾不行,寻卒。丁亥,诏中外臣庶,许“直言朝政得失,民间疾苦”。

秋七月戊戌,以吕公著为尚书左丞。初,公著知扬州,被召侍读。太后遣使迎问所欲言,公著曰:“先帝本意以宽省民力为先,而建议者以变法侵民为务,与已异者一切斥去,故日久而弊愈深,法行而民愈困。诚得中正之士,讲求天下利病,协力而为之,宜不难矣。”因上十事曰:畏天、爱民、修身、讲学、任贤、纳谏、薄敛、省刑、去奢、无逸。既至,遂有是拜。公著既居政府,与司马光同心辅政,推本先帝之志,凡欲革而未暇与革而未尽者,一一举行之。又乞备置谏员以开言路。民欢呼鼓舞称便。

诏罢保甲法。初,保甲法行于京畿及河北、河东、陕西三路,凡置会校、都保三千二百六十六,正长、壮丁六十九万一千九百四十五人,岁省旧募兵钱六十六万一千四百八十三缗,而民间应调,不胜其苦。先是,司马光言于太后曰:“兵出民间,虽云古法,然古者八百家才出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闲民甚多,三时务农,一时讲武,不妨稼穑。自两司马以上,皆选贤士大夫为之,无侵渔之患,故卒乘辑睦,动则有功。今籍乡村之民,二丁取一以为保甲,授以弓弩,教之战陈,是农民半为兵也。三四年来,又令三路置都教场,无问四时,每五日一教。特置使者比监司,专切提举,州县不得关预。每一丁教阅,一丁供送,虽云五日,而保、正长以泥堋、除草为名,聚之教场,得赂则纵,否则留之。是三路耕耘收获稼穑之事几尽废也。”至是,复力言其公私劳扰,有害无益。遂诏罢之。

十一月丙戌,罢方田。

以鲜于侁为京东转运使。熙宁末侁已尝为是官,至是,吴居厚贬,复用之。司马光语人曰:“今复以子骏为转运使,诚非所宜。然朝廷欲救东土之弊,非子骏不可。此一路福星也,安得百子骏布在天下乎?”

十二月壬戌,罢市易法。时言者交论市易之患被于天下。本钱无虑千二百万缗,率二分其息,十有五年之间,子本当数倍,今乃仅足本钱。盖买物入官,未转售而先计息取偿,至于物货苦恶,上下相蒙,亏折日多,空有虚名而已。监察御史韩川论市易,以为“虽曰平均物值,而其实不免货交取利。就使有获,尚不可为,况所获不如所亡。愿趣罢其法”。于是诏罢市易,而削前提举市易光禄卿吕嘉问三秩,贬知淮阳军。

罢保马法。

哲宗元祐元年闰二月庚寅,右司谏王觌上疏言:“国家安危治乱系于大臣。今执政八人而奸邪居半,使一二元老何以行其志哉。”因极论蔡确、章惇、韩缜、张璪朋邪害正,章数十上。会右谏议大夫孙觉、侍御史刘挚、右司谏苏辙、御史王岩叟、朱光庭、上官均等连章论蔡确罪,且言:“确在熙、丰时,冤狱苛政,首尾预其间。及至今日,稍语于人曰:当时确岂敢言此。其意欲固窃名位,反归曲于先帝也。”司马光、吕公著进用,蠲除烦苛,确言皆其所建白,于是公论益不容。太后不忍斥之,但罢政,出知陈州。

以司马光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时光已得疾,而青苗、免役、将官之法犹在,西夏未降,光叹曰“四害未除,吾死不瞑目矣。”与吕公著书曰:“光以身付医,以家事付子,惟国事未有所托,今以属公。”既而诏免朝参,乘肩舆三日一入省。光不敢当曰:“不见君,不可视事。”诏令子康扶入对。辽人闻之,敕其边吏曰:“中国相司马矣,慎无生事开边隙。”

辛亥,章惇罢。言者论惇谗贼狠戾,罔上蔽明,不忠之罪与蔡确等,惇不自安。及确罢,论者益力。会与司马光争辩役法于太后帘前,其语甚悖。太后怒,斥知汝州。

三月,司马光请悉罢免役钱,复差役法,诸色役人皆如旧制,其见在役钱,拨充州县常平本钱。于是诏修定役书,凡役钱惟元定额及额外宽剩二分以下,许着为准,馀并除之。若宽剩元不及二分者,自如旧则。寻诏耆户长、壮丁仍旧募人供役,保正、甲头、承帖人并罢。

侍御史刘挚乞并用祖宗差法。监察御史王岩叟请立诸役相助法。中书舍人苏轼请行熙宁给田募役法,因列其五利。王岩叟言:“五利难信,而有十弊。”轼议遂格。

司马光复言:“免役之法,其害有五:上户旧充役,固有陪备而得番休,今出钱比旧费特多,年年无休息。下户旧不充役,今例使出钱。旧所差皆土著良民,今皆浮浪之人,恣为奸欺。又农民出钱难于出力,凶年则卖庄田、牛具,以钱纳官。又提举司惟务多敛役钱,积宽剩以为功。此五害也。今莫若直降敕命,委县令佐揭簿定差,其人不愿身自供役,许择可任者雇代。惟衙前一役最号重难,今仍行差法,陪备既少,当不至破家。若犹矜其力难独任,即乞如旧于官户、寺观、单丁、女户有屋产、庄田者,随贫富以差出助役钱。尚虑役人利害四方不能齐同,乞许监司、守令审其可否。可则亟行,如未究尽,县五日具措画上之州,州一月上转运司以闻。朝廷委执政审定,随一路、一州,各为之敕,务要曲尽。”初,章惇取光所奏疏略未尽者驳奏之,吕公著言:“惇专欲求胜,不顾命令大体,望选差近臣详定。”于是诏以资政殿大学士韩维及范纯仁、吕大防、孙永等详定以闻。

苏轼言于光曰:“差役、免役,各有利害。免役之害,聚敛于上,而下有钱荒之患。差役之害,民常在官,不得专力于农,而吏胥缘以为奸。此二害轻重盖略等矣。”光曰:“于君何如。”轼曰:“法相因则事易成,事有渐则民不惊。三代之法,兵农为一,至秦始分为二。及唐中叶,尽变府兵为长征卒。自是以来,民不知兵,兵不知农。农出榖帛以养兵,兵出性命以卫农,天下便之,虽圣人复起,不能易也。今免役之法实大类此,公欲骤罢免役而行差役,正如罢长征而复民兵,盖未易也。”光不以为然。初,差役行于祖宗之世,法久多弊,编户充役,不习官府,吏虐使之,多以破产,而狭乡之民或有不得休息者。免役使民以户高下出,钱而无执役之苦。但行法者不循上意,于雇役实费之外,取钱过多,民遂以病。若量入为出,毋多取于民,则善矣。光知免役之害而不知其利,欲一切以差役代之,轼独以实告而光不察。轼又陈于政事堂,光色忿然。轼曰:“昔韩魏公刺陕西义勇,公为谏官,争之甚力。韩公不乐,公亦不顾。轼昔闻公道其详,岂今日作相,不许轼尽言耶?”光谢之。自是役人悉用见数为额,惟衙前用坊场、河渡钱雇募,馀悉定差,仍罢官户、寺观、单丁、女户。寻以衙前不皆有雇直,遂改雇募为招募。

范纯仁谓光曰:“治道去其太甚者可也。差役一事尤当熟讲而缓行,不然,滋为民病。愿公虚心以延众论,不必谋自己出,谋自己出则谄谀得乘间迎合矣。役议或难回,则可先行之一路,以观其究竟。”光不从,持之益坚。纯仁曰:“是使人不得言耳。若欲媚公以为容悦,何如少年合安石以速富贵哉。”又云“熙宁按问自首之法,既已改之,有司立文太深,四方死者视旧数倍,殆非先王宁失不经之意。”纯仁素与光同志,及临事规正类如此。

初,差役之复,为期五日,同列病其太迫,知开封府蔡京独如约悉改畿县雇役,无一违者。诣政事堂白光,光喜曰:“使人人奉法如君,何不可行之有。”

光居政府,凡王安石、吕惠卿所建新法刬革略尽。或谓光曰:“熙、丰旧臣多憸巧小人,他日有以父子之义间上,则祸作矣。”光正色曰:“天若祚宋,必无此事。”于是天下释然曰:“此先帝本意也。”卫尉丞毕仲游与光书曰:“昔安石以兴作之说动先帝,而患财不足也,故凡政之可得民财者无不用。盖散青苗、置市易、敛役钱、变盐法者事也,而欲兴作,患不足者,情也。苟未能杜其兴作之情,而徒欲禁其散敛变置之法,是以百说而百不行。今遂废青苗、罢市易、蠲役钱、去盐法,凡号为利而伤民者,一扫而更之,则向来用事于新法者必不喜矣。不喜之人必不但曰不可废罢蠲去,必操不足之情,言不足之事,以动上意。虽致石而使听之,犹将动也。如是,则废罢蠲去者皆可复行矣。可不预治哉。为今之策,当大举天下之计,深明出入之数,以诸路所积之钱粟一归地官,使经费可支二十年之用,数年之间又将十倍于今日。使天子晓然知天下之馀于财也,则不足之论不得陈于前,然后所论新法者,始可永罢而不可复矣。昔安石之居位也,中外莫非其人,故其法能行。今欲救前日之弊,而左右侍从、职司使者,十有七八皆安石之徒,虽起二三旧臣,用六七君子,然累百之中存其十数,乌在其势之可为也。势未可为而欲为之,则青苗虽废将复散,况未废乎。市易虽罢且复置,况未罢乎。役钱、盐法,亦莫不然。以此救前日之敝,如人久病而少间,其父子、兄弟喜见颜色而未敢贺者,以其病之犹在也。”光得书竦然,亦竟不为之虑。

以刘挚为御史中丞。挚上疏曰:“上之所好,下必有甚。朝廷意在综核,下必有刻薄之行。朝廷务在宽大,下必有苟简之事。习俗怀利,迎意趋和,所为近似,而非上之意本然也。今因革之政本殊,而观望之俗固在。昨差役初行,监司已有迎合争先,不校利害,一概定差,一路为之骚动者。以是观之,大约类此。向来黜责数人者,皆以非法掊克,市进害民,然非欲使之漫不省事。昧者不达,矫枉过正,顾可不为之禁哉。”

壬寅,以吕公著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诏起文彦博平章军国重事,班宰相上。

五月丁巳,以韩维为门下侍郎神。宗崩维,自提举嵩山崇福宫入临,太后手诏劳问,维对曰:“人情贫则思富,苦则思乐,困则思息,郁则思通,诚能常以利民为本则民富,常以忧民为心则民乐。赋役非人力所堪者,去之则劳困息。法禁非人情所便者,蠲之则郁塞通。推此而广之,尽诚而行之,则子孙观陛下之德,不待教而成矣。”未几,起知陈州,召为资政殿大学士兼侍读。及详定役法,四方多言差役便民,维曰:“是小人希意迎合者也,不可尽信。”司马光不能从。

六月甲辰,贬吕惠卿为建宁军节度副使,建州安置。中书舍人苏轼草其制曰:“惠卿以斗筲之才,穿窬之智,谄事宰辅,同升庙堂。乐祸贪功,好兵喜杀,以聚敛为仁义,以法律为《诗书》。首建青苗,次行助役,均输之政,自同商贾,手实之祸,下及鸡豚,苟可蠹国害民,率皆攘臂称首。先皇帝求贤如不及,从善若转圜,始以帝尧之仁,姑试伯鲧,终焉孔子之圣,不信宰予。尚宽两观之诛,薄示三苗之窜。”天下传诵称快焉。时惠卿、章惇、吕嘉问、邓绾、李定、蒲宗孟、范子渊等皆已斥外,言者论之不已。范纯仁言于太后曰:“录人之过,不宜太深。”后然之,乃诏前朝希合附会之人一无所问,言者勿复弹劾。惠卿党稍安。或谓吕公著曰:“今除恶不尽,将贻后患。”公著曰:“治道去太甚耳。文、景之世,网漏吞舟。且人材实难,宜使自新,岂宜使自弃耶?”

八月辛卯,诏复常平旧法,罢青苗钱。司马光以疾在告,范纯仁以国用不足,请再立常平钱榖给敛出息之法,限正月以散及一半为额,民间丝麦丰熟,随夏税先纳所输之半,愿半纳者,止出息一分。台谏刘挚、上官均、王觌、苏辙交章论其非,光谓“先朝散青苗,本为利民,并取情愿。后提举官速要见功,务求多散。今禁抑配,则无害也。”中书舍人苏轼录黄,奏曰:“熙宁之法未尝不禁抑配,而其为害至此。民家量入为出,虽贫亦足。若令分外得钱,则费用自广。今若许人情愿,则未免设法罔民,使快一时非理之用,而不虑后日催纳之患,非良法也。”会台谏王岩叟、朱光庭、王觌等交章乞罢青苗,光大悟,力疾请对。太后从之,诏“常平钱榖止令州县依旧法趁时籴粜,青苗钱更不支俵,除旧欠二分之息,元支本钱,验见欠多少,分科次随二税输纳。”

九月丙辰朔,司马光卒。时,两宫虚己以听光为政,光亦自见言行计从,欲以身殉社稷,躬亲庶务,不舍昼夜。宾客见其体羸,举诸葛亮食少事烦以为戒,光曰:“死生命也。”为之益力。病革,谆谆如梦中语,皆朝廷天下事也。及卒,其家得遗表八纸,上之,皆当世要务。太后为之恸,与帝临其丧。赠太师、温国公,谥文正。

十一月,以吕大防为中书侍郎,刘挚为尚书右丞。二年夏四月己丑,文彦博乞致仕,诏十日一至都堂议事。

三年夏四月辛巳,吕公著以老恳辞位,乃拜司空、同平章军国事。诏建第于东府之南,启北扉以便执政会议,凡三省、枢密院之职皆得总理,间日一朝,因至都堂。其出不以时,盖异礼也。

时,熙、丰用事之臣虽去,其党分布中外,起私说以摇时政。鸿胪丞常安民贻公著书曰:“善观天下之势,犹良医之视疾,方安宁无事之时,语人曰:其后必将有大忧。则众必骇笑,惟识微见几之士然后能逆知其渐。故不忧于可忧,而忧之于无足忧者,至忧也。今日天下之势可为大忧,虽登进忠良,而不能搜致海内之英才,使皆萃于朝以胜小人,恐端人正士未得高枕而卧也。故去小人为不难,而胜小人为难。陈蕃、窦武协心同力,选用名贤,天下想望太平,卒死曹节之手,遂成党锢之祸。张柬之、五王中兴唐室,以为庆流万世,及武三思一得志,至于窜移沦没。凡此者,皆前世已然之祸也。今用贤如倚孤栋,拔士如转巨石,虽有奇特环卓之才,不得一行其志,甚可叹也。猛虎负嵎,莫之敢撄,而卒为人所胜者,人众而虎寡也。故以十人而制一虎,则人胜。以一人而制十虎,则虎胜。奈何以数十人而制千虎乎。今怨忿已积,一发其害必大,可不为大忧乎?”公著得书,默然。

以吕大防、范纯仁为尚书左、右仆射兼门下、中书侍郎。大防朴厚戆直,不植党与。纯仁务以博大开上意,忠厚革士风。二人同心戮力以相王室,太后亦倾心委之,故元祐之治,比隆嘉祐。

四年二月甲辰,吕公著卒。太皇太后见辅臣,泣曰:“邦国不幸,司马相公既亡,吕司空复逝。”痛悯久之。帝亦悲感,即诣其家临奠。赠太师、申国公,谥正献。

六月甲辰,范纯仁罢。

冬十月癸丑,帝御迩英殿,讲官进讲《三朝宝训》。时吕大防见帝年益壮,日以进学为急,请敕讲读官,取仁宗《迩英御书》解释上之,置于座右。又摭干兴以来四十一事足为劝戒者,分上下篇,标曰《仁宗圣学》。至是,帝御迩英阁,召宰执、讲读官讲《三朝宝训》。至汉武帝籍南山提封为上林苑,仁宗曰:“山泽之利,当与众共之,何用此也。”丁度进曰:“臣事陛下二十年,每奉德音,未始不及于忧勤,此盖祖宗家法耳。”大防因推祖宗家法以进曰:“自三代以后,惟本朝百二十年,中外无事,盖由祖宗所立家法最善。臣请举其略。”因数其事亲、事长、治内、待外戚、尚俭、勤身、尚礼、宽仁八法以进,且曰:“虚己纳谏,不好畋猎,不尚玩好,不用玉器,不贵异味,此皆祖宗家法所以致太平者。不须远法前代,但尽行家法,足以为天下。”帝深然之。

五年春正月庚戌,文彦博罢。

五月壬申,诏“差役法有未备者,令具利害以闻。”初,苏轼言:“差役之法,天下皆云未便。昔日雇役,中户岁出几何。今日差役,中户岁费几何。更以几年一役较之,约见其数,则利害灼然。而况农民在官,吏百端蚕食,比之雇人,苦乐十倍。”李常亦言:“差法废久,版籍不明,重轻无准,乡宽户多者仅得更休,乡狭户窄者频年在役。望诏一二练事臣僚,使与赋臣取差、雇二法便者行之。”于是论差役未便者甚众。遂诏“差役法有未备者,令中书舍人王岩叟、枢密都承旨韩川、谏议大夫刘安世同看详,具利害以闻。”

以苏辙为御史中丞。时熙、丰旧臣争起邪说以撼在位,吕大防、刘挚患之,欲稍引用以平宿怨,谓之“调停”。太后疑不决,辙面斥其非,覆上疏曰:“亲君子,远小人,则主尊国安。疏君子,任小人,则主忧国殆,此理之必然。夫以小人在外,忧其不悦,而引于内,以自遗患也。且君子、小人,势同冰炭,同处必争,一争之后,小人必胜,君子必败。何者。小人贪利忍耻,击之则难去。君子洁身重义,沮之则引退。先帝聪明圣智,疾颓靡之俗,以纲纪四方,比隆三代。而臣下不能将顺,造作诸法,上逆天意,下失民心。二圣因民所愿,取而更之,上下忻慰。则前者用事之臣,今朝廷虽不加斥逐,其势亦不能复留矣。尚赖二圣慈仁,宥之于外,盖已厚矣。而议者惑于众说,乃欲招而纳之,与之共事,谓之调停。此辈若返,岂肯但已哉。必将戕害正人,渐复旧事,以快私忿。人臣被祸,盖不足言,臣所惜者,祖宗朝廷也。惟陛下断自圣心,勿为流言所惑,勿使小人一进,后有噬脐之悔,则天下幸甚。”疏入,太后曰:“辙疑吾君臣兼用邪正,其言极有理。”诸臣从而和之,“调停。”之说遂已。

六年二月,以刘挚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王岩叟签书枢密院事。岩叟居言职五年,正谏无隐,及拜签枢密,谢,因进曰:“太后听政以来,纳谏从善,务合人心,所以朝廷清明,天下安静,愿信之勿疑,守之勿失。”复进言于帝曰:“陛下今日圣学,当深辨邪正。正人在朝则朝廷安,邪人一进,便有不安之象。非谓一人能然,盖其类应之者众,上下蔽蒙,不觉养成祸胎尔。”又曰:“或闻有以君子、小人参用之说告陛下者,不知果有之否。此乃深误陛下也。自古君子、小人无参用之理。圣人但云:内君子而外小人则《泰》,内小人而外君子则《否》。小人既进,君子必引类而去。若君子与小人竞进,则危亡之基也,不可不察。”

十一月乙酉,刘挚罢。七年夏四月丙午,王岩叟罢。

六月辛酉,以吕大防为右光禄大夫,苏颂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苏辙为门下侍郎,范百禄为中书侍郎,梁焘、郑雍为尚书左、右丞,韩忠彦知枢密院事,刘奉世签书枢密院事。

八年秋七月丙子,召范纯仁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纯仁入谢,太后谓曰:“或谓卿必引用王觌、彭汝砺,卿宜与吕大防一心。”对曰:“此二人实有士望,臣终不敢保位蔽贤,望陛下加察。”纯仁之将召也,殿中侍御史杨畏附苏辙,欲相之,因与来之邵上疏论纯仁暗猥,不可复相,不报。纯仁既视事,吕大防欲引畏为谏议大夫以自助,纯仁曰:“谏官当用正人,畏不可用。”大防曰:“岂以畏尝言相公耶?”辙即从旁诵其弹文,然纯仁初不知也。已而竟迁畏礼部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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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钦定四库全书石仓历代诗选卷三百六十六明 曹学佺 编明诗初集八十六释大圭【字梦观】秋夕病中夕云歛中天月出万象正九野声影消平湖湛寒镜惊风着露草栖萤光不定感新喟时物金气飒已应扶羸卷前幔销肌怯虚静忧来复就枕萧

  • 卷四百五十三·陈廷敬

    钦定四库全书御定佩文斋咏物诗选卷四百五十三百舌类五言古侍宴咏反舌       【梁】沈 约假容不足观遗音犹可荐幸蒙乔树恩得以闻高殿咏百舌         【梁】刘孝绰山人惜春暮旭旦坐花林复值怀春鸟枝间

  • 卷之一百八十四·佚名

    洪武二十年八月戊申朔 上谓侍臣曰人君一心当谨嗜好不为物诱则如明镜止水可以鉴照万物一为物诱则如镜之受垢水之有滓昏翳汨浊岂能照物侍臣对曰 陛下谨所嗜好正心之道莫过于此 上曰人亦岂能无好但在好所当好耳如人主

  • 钦定续通志卷一百七 地理略五·纪昀

    地理略 【五】金○金金之先世居肃慎地太祖起兵伐辽攻黄龙府南取辽阳进克临潢拔中京又西掠云中乃入居庸并幽冀还都会寍建国号金太宗时尽 得辽故地于是遣将分徇河南州县执宋二帝关陕山东以次俱下寻破西京宋高宗南渡乃立

  • 贾曾传(附贾至传)·刘昫

    贾曾,为河南郡洛阳县人。父亲贾言忠,乾封年间为侍御史。当时朝廷在辽东有战事,言忠奉命前往给付军粮。待他回到朝廷时,高宗问他战地军事情况,言忠把那里的山川地势情形画了出来,及至陈述了辽东可以平定的事态之后,高宗十分高

  • 陈新甲传·张廷玉

    陈新甲,长寿人。万历年间乡试中举,做了定州知州。崇祯元年(1628)进入朝中当上刑部员外郎,又升为郎中,调任宁前兵备佥事。宁前是山海关外的重地,新甲在这里凭着自己的才干出了名。四年,大凌新城被包围,援师云集,出战、修城等事

  • 卷三十·佚名

    钦定四库全书钦定大清会典卷三十礼部仪制清吏司冠服凡礼服皇帝冠服春冬暖冠缘皮为题缘【春以薰貂冬以元狐】青表朱里夏秋凉冠【即纬笠】素表朱里缘以纁锦均覆朱纬青组缨施金龙顶高四重上用珍珠一下三重贯东珠三为龙十

  • 李斐英·周诒春

    李斐英 字倬章。年二十九岁。生于福州。本籍住址。福建闽侯县仓前山对湖琴泉山馆。已婚。初学于兴化哲理中学堂。光緖三十三年。自费游美。入罗彻斯特东高等学校。光緖三十四年。入罗彻斯特大学。习普通文科。宣统二

  • 泾野子内篇卷六·吕柟

    柳湾精舍语周道通曰冲见邹东郭言学濓洛关闽自孔子学下来或曰自濓洛关闽学上去如何先生曰昔明道兄弟十四便学孔子后来尚不及顔闵之徒只学孔子后亦未知如何耳孔子万代之师也问交友居家处世不能皆得善人甚难处先生曰此须

  • 第五章 奉行, 印赠《玉历宝钞》之善报·佚名

      第一节 求乙堂集记载  一, 五子登科  大兴县黄芳洲先生,在回阳县当教谕,与夫人都喜好行善。  先生在任官时,曾捐钱出刊:《金刚经》、《太上感应篇》、《阴鹭文》各经文数十部。  夫人也印赠《玉历》一千本,广

  • 仁王护国般若经疏卷第二·智顗

    天台智者大师说 门人灌顶记法假虚实观下。次叹三假观门。法假者。色阴法是也。受假者。四阴是也。取此二名是名名假。自实无体籍他方有是名为假。又色阴是法。受等是名。一切世间中但有名与色。而今有三别说也云云。

  • 俱舍论颂疏论本第九·圆晖

      从此第三。诸门分别。总有十一门。就中有三。一明中有形状。二明眼等九门。三明入胎门。且第一明中有形状者。论云。当往何趣。所起中有形状如何。颂曰。  此一业引故  如当本有形  本有谓死前  居生刹那

  • 善见律毗婆沙卷第二·佚名

    萧齐外国三藏僧伽跋陀罗译“众僧已受,即推目揵连子帝须为和尚;摩呵提婆为阿阇梨,授十戒;大德末阐提为阿阇梨,与具足戒。是时摩哂陀年满二十,即受具足戒,于戒坛中得三达智,具六神通漏尽罗汉。僧伽蜜多,阿阇梨名阿由波罗,和尚名昙

  • 啤酒谋杀案·阿加莎·克里斯蒂

    《啤酒谋杀案》,又名五只小猪,是英国作家阿加莎·克里斯蒂创作的长篇推理小说,于1941刊载于美国报刊。故事讲述了侦探波洛受到委托调查一起十六年前的悬案的故事,最后通过出人意料的结局,揭示了人性当中的爱恨转变。

  • 安平县杂记·佚名

    正月元旦,各家均梳洗更换新衣服。自子刻起,至卯刻止,开门焚香点灯烛烧纸(俗名烧金。用半粗幼纸裁长六寸、阔四寸、盖苏木膏寿字印于其上,中间安锡箔约二寸许,拭以槐花,使成黄色,名曰寿金。有大花、二花之分,每百叶大钱十六文至

  • 御定道德经注·成克巩

    福临钦定。成克巩纂。上下两篇。有《四库全书》本行世。《道德经》乃春秋时老子即李耳(老聃)所著。为中国古代影响最为深远的哲学名著,被历代所重视。自汉代人河上公为该书注释开其端,紧随其后注释者代不乏人,据《四库全

  • 目经大成·黄庭镜

    眼科著作。3卷。清·黄庭镜撰。初稿完成于1741年,经四次易稿,于1774年定稿。1804年黄庭镜之门生邓赞夫录读其书以《目科正宗》之名刊出,《目经大成》是中医眼科学一部总结性著作。全书纲目分明,次序井然。上卷总论,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