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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申核真略

逋臣释法遯抆涕记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七日早,传言贼至昌平,城守尚无备。午刻,西直门外有数骑突至,挥刀杀人,势欲入城。乃仓卒闭门,传兵上城,每八垛仅得一人。申刻,上令各监局掌印下至小火者,俱上城,每一垛始得一人。又炊灶未立,乃以钱抵市,括食上城。由夜达旦,炮声不绝,而城守事务遂全归中贵,他人不得预矣。

初,宜兴之再入也,罢内操、罢厂卫,又诛王裕民、刘元斌。凡上之信宜兴,与其为上所信任者,无一不与中贵为难。故左右有短宜兴者,言无从入,使其守法奉公,始终如一,诸珰安得而媒蘖之?乃渐有一二么䯢,汇缘门下,以济其私。诸珰稍稍乘间,藉以为辞,上辄不信。由是宜兴侦知主眷之深,谓此辈果不足虑也。诸珰积怨深怒,蓄而待发。会宜兴行边,乃发其欺蒙诸状,上侦之果然。迨吴昌时事发,而圣怒遂不可回。

初,上怨兴化甚于宜兴,有曰:「周延儒尚有人参他,如何无一人言吴甡者?」继而兴化戍滇,宜兴至死,则以怒兴化者仅一先帝,而怒宜兴者,诸珰实鼓煽之,遂至于不可救也。故贼警既急,即分遣高起潜等监视各镇,甚至内地盐漕皆设分理。山东一省,分东三府,西三府,各以一监总之。继而大同报陷,号召援兵,以王承恩为京城内外提督,居督抚总兵之上,则偏重之势成矣。本兵张缙彦,庸碌下材,全无调度。贼破宁武,犹上疏自称带学士衔调唐通、方大猷等守居庸关,惟以兵少为幸。盖曾为户部,所尤惧靡饷也。

至于侦探一节,了无方略,保抚殉难。时逾半月,贼又未至,竟无一役达真定。故贼过昌平【巡抚何谦弃城南走,坊刻称「殉难」者非】,止据传说;西郊杀戮,猝图戒严;其疏谬俱此类事。然亦因权柄有归,中珰日横,日日召对而无商略,即欲调度而实无所容其调度耳。溯往事者,不可不追究于祸乱之源也。

是日厚载门外,有小民捐三百金;又一人久住彰义门外,今避难城中,年六十余,一生所积仅四百金,痛哭以输户部;上皆以锦衣千户官之。二人义士,惜未记其姓名。其余都城人情不尽然也。

捐输之令久下矣,以三万为上等,久无应者。惟太康伯输银二万,进爵为侯;周嘉定输银一万,其余勋戚未有及万者。文武则一输再输,最后上召对,每省限以数,如浙江六千,陕西五千,山东四千之类。山东则郝晋等共输三千一百金,而刑部尚书张忻以九百金足之。先后所捐二十万两而已。时传中贵王之心,其富第一,旧称家贮现银三十万,业已闲住久矣。前月二十二日,上召对,谕令捐助,之心对以连年家计消乏,次日献银一万两。洎贼入城后,逮至夹追,得银十五万两,其金银、什器、缎疋称是。贼以为未合现银三十万之数,夹之至死,坊刻误以之心为从先帝缢者,不知乃提督承恩,非之心也。承恩丧停白塔寺后花园中,余曾目睹之。周嘉定为贼所抄现银五十三万,缎疋以车载者相属于道。

十八日微雨。先是上传,每召对日,用詹翰官四员侍。是日及余与同官卫胤文,自辰至午,重门皆闭,寂无人声。良久,余言:「左、吴封伯,而刘镇在近不与,闻其在临清,颇不相安,恐有他变。」乃使阁较请诸老出议之,即具揭封东安伯。少刻,左都御史李邦华入,言新御史周亮工等三人,著效城守,宜用之城上;已具疏入告,特求票拟相应。因言顷至前门,欲上城看视,而中贵拒之,遂回。语次闻炮声不绝,共言殊非城守之法,然而无可如何。既别去,余寻回寓。比邻给事中金炼色,归自西直门,言城下飞矢如雨,城上立脚不住。今一日止炮伤其一人,将上疏云。

是日,上又下罪己诏,尽罢加派新旧饷;擒贼首者世侯,余头目俱世指挥使。又罪止李自成一人,其喻上猷等俱许自新。近暮,宣武门西城上放二炮。侦之,云城外马走,疑而击之。一更后火起,云宣武桥南席棚失火,不知外城之陷久矣。先是,宣府太监杜勋出城三十里迎降。贼入宣府,磔杀巡抚都御史朱之冯,而信用勋。至是,勋射书彰义门,太监曹化淳开门迎入,大肆杀掠。阁臣蒋德璟寓崇文门外会馆,亦砍二刀背。盖外城申时已陷,而城内竟不知云。

或云是日车驾阅城,因幸成国第,皆谬传也。余与卫宫谕尽日在内,岂有上出而不知者。曹化淳自信邸从龙,以至大用,二弟俱都督,侄辈授世袭锦衣者数人。杜勋即前与高起潜同遣者,未一月而叛逆至此。使勋不遣,即朱之冯不能守宣,亦未必有人迎降、有人射书也。事遂至此,悔可追乎?

传闻失外城时,初更乃达于内。上方与中宫及袁妃同饮,袁妃遽起走,上拔剑追及,刃其肩,再刃,仆焉,未死也。中宫遂疾返坤甯宫缢焉。上乃召公主至,怒叱之曰:「为何生我家?」亦手刃之,皆不殊。于是上仗剑至坤甯宫,见中宫已绝,乃连声曰:「死的好!」遂召提督京城内外太监王承恩至前,语良久,命酒对酌。夜至三更,上与承恩俱醉,因起携承恩手入内,不复出。方上与承恩对语时,传朱谕至内阁,命成国总督内外诸军,托以东宫,且命尽放狱囚。盖举承恩兵柄,一旦尽付之成国也。其朱谕传至阁中,藻德等已出,遂置案上而返。及至宫中,上已不知所在矣,由是不果行云。

坊刻称托东宫于嘉定,及是夕召通州独对,皆非也。果召通州,则朱谕当手授之;或即面与处分矣,何至次日城陷,而通州茫然未之知乎?且通州之特简不后于承恩,既已召之,岂有不留与同缢,而复令之出乎?成国前岁曾总戎政,因差与林宗伯同视孝陵,乃以李襄城代之。差回,止充班首官而无所掌。城守两日,不过同诸勋戚分守一门耳,事之缓急何与焉。此时司兵柄者,外则襄城,内则承恩,先帝曾不一幸其家。坊刻乃称微服步至成国第,辞以赴席未返,果何为乎?朱谕之传,盖愤承恩误事,故邀与同死,而仍属意元勋,或可佐东宫以图一效也。独怪承恩既擅兵柄,何不奉车驾出狩,再作他图?盖杜勋于十七日射书入城,线索潜通,即司礼掌印王德化亦已入牢笼中矣。化淳献门,承恩必预知之,内外做成一片,局面已定,万难他图;但一时为上所迫,不得不相与就缢。而上亦知出城艰难,其势必至于取辱也。呜呼!先帝至英明主也,而乃与貂竖同尽,谓之何哉!坊刻称公主亦至嘉定府,谬甚;又称遣人逼懿安皇后自尽,亦非。懿安为贼所得,盖受刑追银也。又称杜勋自宣府回,与王承恩吊城而入、进白绫琴弦,及上与承恩绕城夺门,不得而归,乃缢,皆谬传也。杜勋已叛,安肯复回。承恩为内外总提督,现在京城,又安用吊城为也?杜勋,坊刻或讹为「杜之秩」。又一刻云,黄国琦一闻城陷,即取白绫琴弦进入。国琦一考选知县耳,十七日召对,尚未授职,何从有此?其为仇陷无疑也。

先是,二月二十八日,上命阁臣传五府六部詹翰科道各官入,授以手札,俾条具战守事宜,汇齐送览;上候于文华殿。各札既入,内言南迁及以东宫监抚南京者,李邦华、李明睿、项煜也【各官并无部属,人传有成德者,谬。又,科道、兵垣合一札,吏户等五垣合一札,河南等道合一札,非每人一札也】。上敛邦华等札置一处,反复观之,色甚怒,稍间渐平。阁臣于文书房侦得云然。盖上意不在南迁,故骤见之而怒,既而思贼势披猖,则以为可备一说,故不复介意耳。然诸札亦竟未发出而罢,邦华等未尝具疏,亦未尝奉有明旨,他人何由而阻之?坊刻数本皆称光时亨阻之,厥后爰书以此而成,时亨以此被诛。虽时亨以忮死,但已为贼官,一死不为大枉,乃必坐以谏止南迁?无论邦华等无疏可据,假使有之,先帝果意在必行,岂一给事中所能阻乎?

十九日昧爽,阴云四合,城外烟焰尚炽。余寓对门陈珰语仆人曰:「今夜宫女盈街,踉跄问路,事可知矣。」俄北城起烟二处,盖杜勋又从德胜门射书约降,开门而入也。有巨珰领千余人,出宣武门而去,别珰随之者,悉以炮击回;人咸传上在其中。是时阁臣藻德等仍不知,方传单敛银犒师,方、范二人皆乘舆传呼,至西长安坊乃回。城中鼎沸,守城者俱下城走,裂弃箭衣快鞋。由是南面之贼尽数登城,各抱箭投城下,大呼持归闭门者免死,于是人争取箭,而人家门前各设「永昌」香案矣。余寓西邻空宅,销闭已久,眷属皆穴墙入其中。余变姓名坐小阁,但闻贼兵各呼有驘马者献出。食顷,数贼露刃而入,席卷而去。

至街口遇贼将,以违令抢掠杀之,其物为众所得。此贼初入,行法如此。然竟日大掠自如,第不杀人耳。余寻至酒肆,升屋以避之。日夕,眷属自空宅潜入守馆老班役家,余就视与诀,自拟必死。俄传上已出朝阳门,乃谬有奔赴行在之想,此一误不可复追者也。

贼破城后,即驰往巩华城报李自成知。午转入德胜门,司礼掌印太监王德化率内员三百人迎至门外,贼令照旧掌印。又有班役千余人迎贼将,即日于演象所拣选。余班役曹茂投贼,余无投者。余避于班役冯榘家,以图出城。中贵迎贼,不独德化一人为然,凡监局掌印者皆出迎,皆照旧。由是各招集名下听贼拣选,共留八百余人,余皆散去。此时缙绅则潜藏惟恐不深,实无一人敢出头者,亦非尽忠义也。贼在山陕,惨拷之虐久著,实畏之耳。凡坊刻称是日迎贼及献门者,非仇陷则谬误也。贼入宫,东宫跪迎于门左,遂仆地,令人掖起。又搜得二王,俱谕令勿惧:「今日即同我子,不失富贵。」又见袁妃及公主,嗟叹先帝太忍,令扶去本宫,各调理之。坊刻言周嘉定献东宫及张缙彦献门,俱谬。东宫原不在嘉定处,缙彦又非守门之官,安得而献之?是日,惠安伯张庆臻阖宅自焚。新乐侯刘文炳、驸马都尉巩永固,俱阖家自尽。李贼既不知先帝所在,以东宫、二王送伪都督刘宗敏宅,即戚畹田弘遇宅,宗敏收养之。乃出牌大书:「主上救民水火,尅破京城,其崇祯逃出紫金城外【以紫禁为「紫金」,贼书如此】,有能出首者,赏黄金一千两;隐匿者,诛其全家。」由是居民汹汹,莫必其命。是日下令勋戚、文武各官,俱于二十一日朝见,愿为官者量才擢用,不愿者听其回籍。如有隐匿者,歇家邻佑,一并正法。自是各官乃往往为人出首矣。

二十日,添设门兵,及放马兵入城。余寓所有马兵一人牵马竟入,知余为官,盖得之邻人,将居为奇货也。余款以酒,寻自逃出,诣宫谕卫胤文家。胤文披剃,与一贼郭姓者饮酒,其同乡也。余与语未移刻,而长班导监押者至,挽余袂至大街,北行入巨宅,有兵部侍郞金之俊、中书刘明偀在焉。饮酒竟夕,语及壬午兖州城陷,鲁王被擒,及故兵都垣范洲泰死事。彼时城守尽以付范,即破家殁身,有何所恨?今事在中贵,一毫不与,而不免于死;死亦吾分,第恨未曾登陴,手一砾以向敌耳!至夜就寝,一人引余出宅,更入一宅,路甚曲折。复有酒淆,灯烛荧然。其人让坐酌酒,余言:「何又烦此?」其人曰:「坐,容详言之。」因言:「适言范兵科是何人,有何相识?」因言儿女之亲,兵科虽没,其女则在。其人曰:「我名王敦武,山西太原人,岢岚道范老爷标下官也,受其至恩。去春差我到滋阳探兵科老爷消息,说是亲侄及范老爷升苑马卿,我送到家,先后两次。后大兵破城,我乃投降。今范老爷如何,曾到任否?」余对以无恙在家。敦武因曰:「老爷是范老爷亲,即同范老爷。我常思范老爷恩无处可报,老爷既在我处,管取不妨。」因问余愿做官否,余曰:「余近臣五品,无事二姓理。为官不愿,惟愿死耳。子能成吾志乎?万不获已,惟愿回家耕地。」敦武曰:「老爷言是,但死则累我,若不受□,不与当今相见,则由我。其回家耕地,须俟城门稍缓,再别图之。」与余言大略如此。余竟夕不寐,敦武数起问视,盖防之也。明日竟不与朝,日晏乃起。

二十一日,班役寻至,言学士倪元璐、谕德马士奇,中允刘理顺、简讨汪伟俱尽节死;余为恨悔久之。元璐死,贼入其家,见停丧在堂,即报贼首。贼首曰:「即欲不做官,说明还乡,有何不可。何至是也?」戒贼众勿再入其门。坊刻称「惊拜」者,谬。世奇同二妾缢,其柩与余同行。见其经理家事,囊槖甚廉,手书亦草草。理顺家眷俱在杞县,止一妾相随;有幼子托薛所蕴。薛后从贼,不知其子存否。坊刻称「妻妾四仆俱死」,及贼为罗拜者,谬。汪伟夫妇俱尽节,坊刻移以称周凤翔,尤谬。寻闻都御史李邦华、副都施邦曜、大理卿淩义渠、刑部侍郞孟兆祥、丙子进士章明、太常少卿吴麟徵、都给事中吴甘来、御史陈良谟、太仆丞申佳胤、吏部许直、兵部金铉、成德,俱自尽【成德,癸未夏在江南,以宜兴事多不惬,迁怒马宫谕,遗书骂之,极其丑诋。七月入都,仍执此谕。马继入,绝无往还。坊刻称德约马同死,附会可笑】。而大学士范景文,驱一家自缢或投井,已乃自投于井。或云井中尸积水浅,不得死,既而又传已死。阁臣委任隆重,原无活法,乃独景文以死闻,差强人意矣。

是日朝者多人,入长安门投职名者恐后,贼皆聚而焚之。其承天门不开,诸人皆露坐以候。近午,太监王德化自内出,左右从者十余人。见兵部尚书张缙彦,诟曰:「老先生尚在此耶?明朝事都是你与魏阁下坏了。」缙彦与辩数语,德化呼从人掌其面而去,缙彦至垂泪焉。此当日实事也。德化本以身为贼用,扬扬自得,诟骂缙彦,以为嘻笑。坊刻乃称德化痛哭,又称德化寻自缢死,皆谬也。德化果不从贼,何能至内,又何为自内出?且德化非第从贼而已也,贼去又复投降,仍掌司礼监印,至为内院出示,称内院范大人云云,揭五凤楼,不知何据而以「死节」归之?是日各官尽日无食,在长安门内,至暮乃放出,辱困百端;故庶子掌坊周凤翔归而缢也。

是日方午,户部侍郞党崇雅、给事仲介松年、御史柳寅东,各方巾色衣,自西长安门骑马入,内长班冯榘所亲见。崇雅、寅东在通州迎降,松年在保定迎降,至是乃入。是日朝者见之,不啻登仙矣。李督师建泰亦以是日入城,押者十人,住东大市街。贼屡谕降,不从,自刎又不死,贼令诸人善视之。方巾色衣,贼中官者尽然,无纱帽圆领之制;即牛金星,刘宗敏亦然。至四月初一日以后,乃有用冠带者,不过什之一二,即袭旧日冠带,而方巾色衣徧满街衢也。且所用冠带亦非本等,如庶吉士赵熲授直指使巡城,而服用鸂鶒,大率苟且一时,仍是盗贼行径耳。旧官是日赴朝,皆青衣小帽。坊刻称先以青衣待罪,随换吉服者,谬。又称棋盘方领,及以云为章,亦未之见。

是日召对狱中放出罪官五品以下张若麒等。若麒自称宁锦督战之功,又有「天下坏于党人」数百言,于是授山海防御使。龚鼎孳授直指使;杨枝起改吏部文选司员外;曹钦程不知何官;其余尚多,不能悉记。独三品以上不召,即侯恂亦未召见;忽传贼将用为侍郞,恂不肯,要以大拜。贼即许之,俟东征旋师如约。贼败归西走,因不果。坊刻称若麒为侍郞,及恂为户大堂者,谬。是日又以给事中高翔汉为都直指,简讨刘世芳为编修,仍候大拜,二人皆陕西人,有内援也。世芳既用,由是同事三人皆借径焉。贼初入京,仅仅用此二人,余未有用者。是日贼执襄城至,面反向而不跪。贼云:「为何不跪?」襄城曰:「我明朝大臣,无跪理。」贼云:「不跪将淩迟汝!」襄城曰:「任汝!」贼云:「不跪将淩迟汝全家!」襄城曰:「任汝!」贼又曰:「不跪将淩迟阖城百姓!」襄城跪,仍反面曰:「吾为阖城百姓跪,非跪汝也。」李贼欲杀之,伪军师以为不可。未数日,发同诸人追银,夹二次;闻成国被杀,乃乘间自缢死。坊刻称候山陵毕缢死者,谬;又言服药死者,亦谬。襄城年二十七,本亦大言无忌之人。每逢召对,他大臣跪奏,渠从旁立语,睨视上,几无人臣礼。身为总督,拥重兵,非他官无兵者比。城未破,不闻有何调度;城既破,协理王家彦死,御史王章死,襄城独就执,乃徒为大言以耸贼听,冀万一之或免,色厉内荏,其肺肝可立见也。夫人为贼所掠,褫尽底衣,抱之马上,大呼「此襄城伯夫人也」,复大笑。勋臣妇女此外惟英国妻妾俱夹死于府第前,其余虽死,无被辱至此者。陈、魏二中堂,自二十日午留刘宗敏宅,锁小房中。魏自窗隙语人曰:「如欲用我,不拘如何用便罢了,锁闭作何解?」至是同方、丘二公发营中,命人羁守。

二十二日,贼搜得先帝遗弓于后园山子中,与王承恩对面缢焉。衣袖墨书一行云:「因失江山,无面目见祖宗,不敢终于正寝。」又一行云:「百官俱赴东宫行在。」此余闻之周中官自内出亲见之者。呜呼,痛哉!此天崩地裂之变,所为涕泪千秋者也。周问余:「何谓『行在』?」余云:「车驾所在。」坊刻谬撰血诏,及称「宁裂朕尸」,皆非也。「赴行在」语,谓东宫既托成国,或成国护之以出,故令百官赴之耳。坊刻称「尽杀百官,无杀百姓」,不知何据?此浅夫愤激之言,非先帝之言也。先是,朱谕既托东宫于成国,既未果行,成国与东宫俱不之知。李贼入,得朱谕于文渊阁案上,即日收系成国。至是日申时,杀成国于刘宗敏寓前,而封东宫为宋王,定、永二王各改封为王如故。

勋臣被难,无若成国纯臣之早者。贼以朱谕付托之重,故此收系最先,戮死最速,复杀其弟若侄,较他勋臣仅杀一身及长子者,其死为尤烈也。成国本长厚,无他技能,直以元勋班首为上所托,非真鉴其才识择而命之也。所托未遂,而横罹其祸。然国亡与亡,在成国非不幸也。独怪坊刻妄载成国劝进。夫逆贼劝进,事诚有之,乃贼营见任之官,非京城从贼之官也。

贼择三月二十九日即位,自二十六日为始,牛金星等率耆老劝进二次,因改期四月初一日,未及举第三次。其后屡改屡易,竟未能举。直至四月二十七日,乃三劝进也。从贼诸臣除狱中数人外,以二十六日选用,二十八日乃有报名谢恩者,而谓二十六日有人劝进乎?又一刻称四月初六日陈演、朱纯臣再劝进,夫成国死于二十二日,即二十六日已无成国矣。至四月初六日,已经半月,何处再生一成国也?陈井研称其追赃四万,于四月十二日被杀,是矣,既以劝进,前何追赃,后何被杀也?缙绅士大夫或于人有恩怨异同之殊,固宜其舛错不一,今同一勋爵耳,于成国则厚诬之,于襄城则妄誉之,天下万世岂复有信史也哉?

东宫既受封,逆贼令每日朝见,往还乘一驘。先是,东宫在宗敏处尚衣红袍,语监视者曰:「我当衣素,奈何衣红,可为我取素衣?」监视者诡欲取诸宫中,东宫曰不可,因罢之。

二十三日,殓先帝于东华门外。初用银五两,得二棺,与王承恩俱殓。旋用司礼王德化言,易以朱漆梓宫,与中宫梓宫同移佛庵中,命僧为诵经,诸人不得入。余在王敦武处,不得出门一步,惟相对暗泣而已。国子监祭酒孙从度住金台会馆,病甚卧床。有贼罗将军者来住其侧。从度遗通家侍生名帖叩首,将军者,见帖大怒,问何病,须我自去看之。遂乘马至馆,径入内室,孙夫人迎而骂之。将军命铁索系夫人,并舁从度过己寓讯问,孙即毙于舁时。拶其夫人,徵求财物,凡七拶,敲数百敲,十指俱断,夫人乃招承窖金。初,孙亦无厚蓄,向为亲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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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墨子言见染丝者而叹曰: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所入者变,其色亦变,五入必,而已则为五色矣。故染不可不慎也!非独染丝然也,国亦有染。舜染于许由、伯阳,禹染于皋陶、伯益,汤染于伊尹、仲虺,武王染于太公、周公。此四王者所染当,故

  • 张子正蒙注卷九·王夫之

    乾称篇上  此篇张子书于四牖示学者,题曰订顽;伊川程子以启争为疑,改曰西铭。龟山杨氏疑其有体无用,近于墨氏,程子为辨明其理一分殊之义,论之详矣。抑考君子之道,自汉以后,皆涉猎故迹,而不知圣学为人道之本。然濂溪周子首为《

  • ●提要·温璜

    臣等谨案:《温氏母训》一卷,明温璜録其母陆氏之训也。璜初名以介,字于石,号石公,后以梦兆改今名,而字曰寳忠,乌程人。崇祯癸未进士,官徽州府推官,事迹附见《明史?邱祖徳传》,乾隆四十一年赐谥忠烈。璜有遗集十二卷,此书其卷末所

  • 相轮品第五·佚名

    尔时大梵天。名曰天藏。久殖善根住第十地。是大菩萨摩诃萨。是时众中有天藏大梵。从座而起整其衣服。右膝著地以偈问佛。我今稽首问,功德海无边。愿时赐听许,除断诸疑悔。渴仰持功德,法味中最上。众生咸乐闻,如是第一义。

  • 卷四·投子义青

    林泉老人评唱投子青和尚颂古空谷集卷四 后学性一阅 生生道人梓 第五十二则首山菩提 示众云。长安大道七纵八横。咫尺乡关一了百当。不移寸步。孰能得到。 举僧问首山。如何是菩提路(脚跟下荐取)。山云此去襄县五里(

  • 张苍水诗文集·张煌言

    诗文集。明张煌言(1620—1664)撰。不分卷。煌言字玄著,号苍水,鄞县(今浙江宁波)人。崇祯举人。为明末著名抗清将领,后为清兵所俘,被害于杭州。是集包括诗集《寄零草》与文集。诗集按诗体分类,并附寄零草补遗四十五首,寄零草

  • 太公金匮·吕尚

    《隋志》子部兵家类著录“《太公金匮》二卷”,即《汉志》道家类著录的《太公》一书中的子目《言》。古人云“藏之金匮”,含有保密之意,兵家言当然是秘密的,故《太公》之《言》得称《太公金匮》。《太公金匮》亦为战国后期

  • 忠经·马融

    阐扬儒家忠德的伦理学著作。一卷。旧本题为汉马融 (79—166)撰,郑玄注。马融,字季长扶风茂陵(今陕西省兴平县)人,东汉著名经学家、文学家。曾任校书郎、议郎、南郡太守等。他遍注《周易》、《尚书》、《毛诗》、《三礼》

  • 存悔斋稿·龚璛

    元诗别集。1卷。龚璛著。《四库全书》曾据浙江鲍士恭家藏本编入别集类。存悔斋是龚璛书斋之名,据黄溍为龚璛所撰墓志铭,龚璛之子龚鲁曾把龚璛的诗文汇集编次为若干卷,名为《存悔斋稿》。今存《存悔斋稿》只存诗而无文,且

  • 四书劄记·杨名时

    清杨名时撰。共四卷。即《大学》、《论语》、《中庸》、《孟子》各一卷。系作者读四书的笔记。编次上一反常例,先论语后中庸。首先指出“修身”的含义很广,然其功即已尽于“诚意”之中。时人对诚意有两种解释:“一是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