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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乘凤魂返大罗天 对花肠断西风夜

却说郑昆回至府中,见了高公,就把道人化阵清风而去之言说了一遍。高老爷闻言,又惊又喜,遂走入后堂,告诉了夫人与素娘知道,彼此欢异。夫人说:“真是神仙降世,孩儿手上印记不但擦不下去,这回分外红润了,果似生成的一般。可是一向千岁烦闷,不会与他起个名字,今日何不与他起个名儿,也好呼唤。”高公说:“就叫他双印如何?”夫人、素娘一齐说好。

这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大家高兴胜先前。引着那梦鸾小姐说又笑,烦闷忧愁一笔消。后堂设宴同欢庆,庆今朝人天相遇仙缘。夫人含笑呼千岁:“细想来还是咱家德行宽,才能感得真仙降,顿愈胎疾真罕然。”高公说:“愧我并无德能处,敢劳神圣降临凡。慈悲治好残疾子,想必是父祖阴德遗到咱。上天降福加垂佑,这段鸿恩非等闲。明朝就献合堂供,满斗焚香答谢天。”素娘说:“妾身为此曾许愿,趁着良辰一事儿还。”夫人点头说有理,“一秉丹诚心要虔。”三个人说说笑笑同欢饮,不觉的花影移斜日色阑。

午宴已毕,大家起身。高公自和往书房去了,夫人与素娘有走至藤萝架下大理石床坐下着棋,丫鬟一旁烹茶伺候。着了两盘,看看天晚,高公走向前来说:“日已垂西,该上香了。”夫人、素娘一同立起,净手已毕,侍儿秉起绛纱宫灯在前引路,一同到了园中。至八仙祠外,丫鬟推开隔扇,高公、夫人、素娘都走将进来。只见供桌上白光光的不知什幺东西,使女举灯一照,原来是一堆银子,数了数二十个元宝,整整的一千两。高公一见,恍然大悟,顿足叹道:“原来早间那疯道人就是吕祖现化来的,可惜,可惜,不曾拜识仙真,当面错过了!”夫人说:“真人不露相,怎肯叫人识破?”高公说:“不然,大仙明明说出,是我愚迷不悟,而今悔之无及矣!我曾问他可有师友,他说无师无友,只是我合拙荆,拙荆合我。彼时我认作疯话,此时详解起来,拙荆者妻也,合我者两口也,两口岂不是个吕字?这不是明明说出幺?”夫人、素娘一齐点头道:“何尝不是?妾身在屏后也听他说双印儿千万小心莫叫人家的人抱了去,又是什幺八月十五抱了去领回来,这些话都有些隐意在内。”高公说:“我送他至府门以外,他用手指着栓马柱,说此物带上帽子便会杀人,这句话又不知何玄机,我细细恭详良久,再也不能了彻。”素娘说:“过去易解,未来难详。就只是还有两句话,他说的我好生格影,青鸾自舞、兰房分半钗,细想不是吉详之语。”高公双眉上皱,低头不语。夫人笑道:“死牛有命,难虑许多,且喜孩儿得愈,足可开心,咱们欢乐一日是一日,你不必预作楚囚之想。”素娘、高公一齐笑了。当下焚香叩拜已毕,丫鬟们拿着银子回至前边,大家安寝。次日一早,高公上朝回来,择了吉日,设供酬谢天地神明。过了几日,打发郑昆、李清。赵泰回转渔阳去。

自此以后无别事,安心乐意甚宽怀。夫人、素娘加仔细,经心调养小婴孩。斗转星移流光快,暑退凉生秋又来。蟋蟀声繁居四壁,金风吹送桂花开。这一日夫人园中闲散闷,与素娘云轩对坐斗骨牌。侍女炉中焚紫降,帘幕垂红窗半开。夫人说:“这回你要赢了我,输你一对凤头钗。”素娘说:“不如赌下金斗酒,吃一个大醉扶归方乐哉。”夫人开言笑道:“你原来好饮不贪财。到像个风流学士真本色,可惜是位女英才。我的酒量不如你,输了只怕饮不来。不如赌下题诗句,将题面作莫迟挨。”素娘点头说:“也好,还有一言讲明白。夫人作诗我饮酒,输赢彼此尽说开。”夫人大笑开言道:“你太偏依我太呆。”素娘说:“妾身额外加孝敬,奉献一双祝寿鞋。”他二人说说笑笑将牌斗,欢欢乐乐喜盈腮。正然耍在高兴处,见一个使女掀帘走进来。

丫鬟春辉向前说道:“秋月姐姐叫我请二奶奶快点去罢,公子睡醒哭了好一回了。”夫人连忙放下骨牌,催着素娘快去。

列公,难道王侯之家无有乳母不成?不说不知。自得了双印三朝之时,夫人便要觅个乳母,因见素娘乳汁如泉,因想不如着他自哺,诸凡体贴,岂不强似他人;素娘也愿自哺,所以未雇奶娘。当下素娘忙忙去了,夫人独自坐了一回,觉得闷倦,起身走出轩来,步至池边,凭在栏杆上看那莲子残荷。

但见莲房出水含翠,花退残红蜂蝶疏。荷叶半凋擎雨盖,露冷风摇水面浮。夫人看毕一声叹,说:“流光转换这般速。才见那桃开似火三春景,转眼间炎蒸盛暑又三伏。这而今丹桂飘香秋已至,不久的梅花放蕊雪花扑。光阴似箭催人老,不亚浮蝣如露珠。可怜绿宝红颜女,变作了鹤发鸡皮一老妪。人生不及花开谢,看看群芳想想奴,花遇春回仍放蕊,人去青春无返途。浮生若梦真无趣,空受些奔波劳碌苦何如。叹只叹,世人尽被七情扰,四座迷关跳不出。恩枷爱索牵连债,为的是儿女夫妻情意笃。却不知,无常一到难相顾,到头终是属虚无。怎能得斩断迷关登彼岸,翻身跳出闷葫芦。妾身空有离尘念,就只是无人指引渡迷途。”夫人正自频嗟叹,只听的半虚空中把姐姐呼。夫人自凭栏自观,忽听空中有人呼唤说:“院主姐姐,别来无恙幺?”夫人闻听,抬头举目望上瞧:

但见五色云中飘瑞霭,异香扑面送清风。云生半露一仙子,妙面金容大不同。紫玉祥霞冠头上戴,天衣无缝锦飘钤。左手举定丹霞诏,一只香篮右手擎。眼望夫人呼院主:“一别许久未相逢。可记得琪花会上同欢笑,斗牛宫内宴群星?可记得香炉同炼长生药,三仙伴驾赴蓬瀛?可记得惜花赶散金丝蝶,受罚初次转山东?绝不该人间打死鸳鸯鸟,准折你今生鸾去凤孤鸣。这而今谪期已满尘缘尽,所以你顿起禅机道念生。吾今特奉娘娘旨,指引你心头茅塞自虚灵。返本还原归旧路,今日个子时三刻就来迎。暂且失陪妹去也,明朝相会蕊珠宫。”说罢的仙娥只一晃,香风一阵影无踪。杨夫人恍然大悟前因事,把那三世的缘由历历明。点头答应说“遵旨”,身背后伺候的丫鬟吃一惊。

两个使女着忙,慢慢转在面前说:“夫人与那个说话呢?”夫人用手指着空中说:“我与司兰仙子说话呢,难道你们看不见?”丫鬟大惊道:“空中那有什幺仙子?青天白日,莫非有什幺魑魅魍魉敢来现形,混人不成?”夫人说:“不要胡言,是王母差来召我回宫的。”丫鬟听毕,越发害怕起来,这一个望着那一个说道:“妹子,你在此看着人人,等我快去禀千岁、二夫人知道。”说着,抬起腿来飞跑而去。

夫人此时犹如月照清潭,一悟彻底,因笑道:“你们何必大惊小怪,事由天定,人力难违,就是叫他们来,还留住我不成?到没的吓他们一跳,快跟我前边去罢。”说着,转身移步,自觉足下飘飘,如一叶之轻。刚然走至角门,只见素娘面黄失色,同几个奴妇飞奔而来。迎见夫人,方才收住脚步,喘吁吁说道:“夫人好端端的来了,你看彩云这丫头轻事重报,几乎把人吓死!绛霞在背后摆手送目,又指了指夫人。素娘见如此光景,心内犹疑,两眼不住的观看夫人。

当下大家同进上房,夫人坐在床上,吩咐左右:“快备香汤,我要沐浴。”仆妇答应而去。素娘见夫人神色异于平日,向前问道:“夫人方才是看见什幺来,何不说说?”夫人说:“老爷可在书房幺?”素娘说:“杨舅老爷请去议事,还未回来。”夫人看了看窗间日影说:“你可着人去请千岁,连老太太与舅爷都一同来,我有话说。”素娘见说,心中惊恐,再要问时,只见夫人二目双合,手打问讯,口内低低的都是些未曾听见的经咒。素娘见此,一发慌张起来,连忙命人到扬府送信。少时仆妇端了香汤来,夫人起身,走进内室沐浴去了。

且说那奉命的家丁到杨府,就把情由细细云。杨府家丁吓一跳,齐进中堂禀主人。来请的原由说一遍,吓坏了高公杨爷隆太君。连忙吩咐看轿马,便装常服就起身。太君上了八人轿,后跟诰命李夫人。乳母在中带公子,却是明器与明珍。一家大小忙不住,乱乱轰轰出府门。高公郎舅头里走,打马加鞭快似云。轿行如飞车似箭,仆妇家丁一大群。霎时到了镇国府,黎素娘中门迎候诉原因。大家慌忙朝里走,不暇客套与寒温。一直奔到上房内,抬头举目看夫人。只见他,闭目合掌床上坐,微微带笑面含春。道装打扮多清雅,青衫云氅罗裙。面容饱满多红润,更比平时颜色新。面南端坐不言语,病态形容无半分。众人一见发了怔,老太君看罢心内嗔。

老太君起先闻信,吓的魂不小附体;及至奔了来看,见女儿面不改色,全无病形,好模好样坐在那里,双是道家装束,老人家就有些不悦。叫声:“端娘我的儿,你从来不是那样,今日为何装神弄鬼,做这般模样,是何道理?”高公与杨爷一齐动问,素娘向前就把两个丫鬟的话说了一遍。高公遂把彩云、绛霞细问,丫鬟说:“夫人说空中有什幺司兰仙子来召,奴婢们看不见。”李夫人说:“园囿阔大,伺候人少,撞着什幺邪祟也未可定。”老太君说:“从来邪不能侵正,老身活了八旬有余,自十五六岁征西破阵,一二十年死人堆里度日,尸骨丛中过活,并不曾见什幺邪祟。”杨老爷说:“妹妹素来薄弱,一时偶染,也未可定。”太君说:“既如此,命人快去取我的青锋剑来,挂在床头,任他什幺邪祟,霎时就退。那剑乃昔年高祖征南,自日本国得来,传说是太乙真人镇洞之宝。”高公说:“且等太医来诊一诊脉便知是何症候了。

正在议论,只见夫人慢慢的睁开二目。眼望太君呼声母,又叫兄嫂与王爷:“大家不必胡猜想,那本是王母差来奉玉牒。天机不敢明说破,只恨我前世为人太狠些。半世姻缘三世事,只为鸳鸯与蝴蝶。我此去返本还原归阆苑,脱过了红尘搅扰事无歇。逍遥自在多欢乐,劝你们痴心不必痛离别。到将来琼华会上重相见,悔杀了多情空把爱缘结。恰好似傀儡下场收线索,那是儿女共爹妈,黄粱大梦终须觉,月有圆时就有缺。少时便要失陪了,还有那同伴前来把我接。”夫人说罢合了眼,吓坏了太君、李氏、二豪杰。

众人听了这些言语,一个个惊慌无措。老太君手拉着夫人,目中落泪说:“我的儿,你心里觉着怎样?还是糊涂,还是明白呢?”夫人摇头不言。只见丫鬟来禀:“太医到了。”李夫人与素娘都避进内室,仆妇放下帐幔。高、杨二公将太医迎进,叙礼坐下。先问了得病原由,丫鬟放下一张小桌,垫上一束红绫,用罗包了夫人玉指,从帐缝中托出,轻放在绫上。太医坐在对面,闭目凝神,细细珍了一回,并无脉息。又诊了左手,也是如此。太医忙站起身来说:“夫人双脉已绝,学生不敢论证开方。老大人另请高明,学生告退。”高公见如此说,知是不祥,只得送出太医。回至前庭,唤进总管傅成,吩咐速与夫人预备后事。总管领命办理,自不必说。高公回至后堂,天色已晚,大家哭哭啼啼,秉烛坐守。看看天交三鼓。

只觉的一阵异香扑人面,满房中紫雾霞光瑞气浓。香风过处音乐响,半空中隐隐微闻鸾凤鸣。夫人猛然睁开眼,口中连笑两三声:“列位贤妹可都好,云车何处且消停。”眼望太君说声母,“孩儿就此转琼宫。不可过悲须看破,他年玉苑又相逢。今朝分手非无故,也有段因果在其中。我的娘只因少年杀伐重,养女不能送母终。幸喜杨门德行广,儿孙相继庆芝荣。莫把好景愁中度,承欢全仗嫂与兄。小妹命薄困修短,从今难顾手足情。端娘不孝撇老母,并非今世是前生。”说毕复又呼千岁:“妾有一言须记明:老爷本是奇男子,你与那碌碌庸夫大不同。镜花水月虚世界,同林鸟散莫伤情。各奔前程完各事,牢牢把舵紧收绳。端详步履由中道,莫从豺狼小路行。撞透铜城开铁壁,一身属我任纵横。素娘本是贤明女,知轻识重令人痛。可惜名花无获栏,难避无情雨合风。幸赖栽培根本固,凌霜熬雪亚青松。双印全恁双印记,不用人劳心抚养自成丁。惟人梦鸾能问事,他会从容审口供。”夫人说罢忙合掌,说声怠慢闭双晴。太君一见如刀搅,手抱夫人大放声。素娘哭倒尘埃地,寸断肝肠血泪红。顺天侯与高千岁,嚎啕大恸手捶胸。悲声惨切泪直倾,丫鬟使女家丁辈,恸哭主母尽伤情。这正是,生死离别情最苦,一时哭坏左金童。

那梦鸾小姐虽然年幼,性情至孝,倒在老太君怀中恸哭不已。黎素娘撞头打滚,哭了个死去活来。又因夫人仁慈怜下,那些男妇家丁,一个个嚎啕恸哭。合家大小,哀声震地,只哭了个天昏地暗。李夫人见老太君哭的气息咽咽,面容改色,恐哭伤身体,只得自己止住悲哀,劝住了高、杨二公。顺天侯夫妇跪在老太君面前,好容易才把老人家劝住。高公遂令人备了锦绣衣裳,监木画棺,装殓了夫人,即飞马入朝,面圣乞假。

镇国王只为中年失佳偶,十分哀恸又伤惨。思量便是多不幸,意惨心灰懒作官。见主告假且告病,恳乞辞职归故园。太和殿中见圣主,皇爷闻奏甚垂怜。说道是:“念卿中路失佳偶,又兼有恙未安痊。准你辞职朕不舍,勉强留卿又不安。如今给假归家养,或是三年或二年。那时节养好身体期服满,依然待诏到金銮。赐与卿黄金百锭银千两,助卿归葬与盘缠。诏书到日须早至,勿使朕意日悬悬。”高公叩首将恩谢,出朝上马转回还。有那些文武同寅来吊奠,谈经点主与接三。夜深事毕宾朋散,高老爷送客回来到后边。高、杨二公送客回来,一同走入上房,举目一看,只见那一番凄惨的光景,令人难堪。

隆太君怀抱梦鸾床上坐,昏花二目泪汪汪。李夫人垂头落泪无言语,黎素娘悲悲切切站一傍。高公一见心难受,坐在椅上泪千行。太君带哭把姑爷叫:“老身有件事相商。贤婿告假辞了职,眼前就要转渔阳。未如何日重相会,我的暮景无多难少长。女儿不幸抛了去,恸思难断九回肠。意欲把梦鸾留在我膝下,承欢权当是端娘。未知姑爷可肯许,如若不愿别商量。”太君说着泪如雨,这不就恸坏了高公镇国王。口呼岳母说:“遵命,彼此一样有何妨。就只是蒙懂无知年太幼,反到累姥姥操心事一桩。李氏夫人说:“无碍,这孩子,聪明伶俐世无双。定遵闺训识训教,将来出落个好红妆。”杨公说:“明日我也去乞假亲送姑爷转故乡。太君说:“早去早回休迟滞,家内无人朝事忙。高公说:“岳母保重休悲感,惟愿年残身体康。小婿虽然回故里,我必差人每岁到京邦。”大家正讲衷肠话,只见那梦鸾小姐问端详。

那梦鸾小姐听得姥姥说将他留下,遂向高公问道:“爹爹此去,几时才来看孩儿?”这一句话,问的高公心如刀搅,众人闻听,无不伤感。那些仆妇丫鬟,也都掩面而泣。高公拭泪道:“你不必牵缠为父,好好跟着你外祖母、舅母,听说听训,不可啼哭。只要你无病无灾,我就放心。我到家葬了你母亲,无事自然来看你。”小姐闻言,点头儿答应,不住掉泪。当下夜深,大家安歇。

不觉过了三七,择了起行的日期,高公入朝,辞了圣驾,拜别了亲友,留下傅成在京看府,合家起身。六十四扛抬了杨夫人的画棺,家丁用锦被抱着公子双印,在灵前打幡。杨老爷恐太君悲劳太过,央之再四,太君大哭了一场,带着梦鸾小姐回无佞府上了。李夫人与大公子明器,棺傍相送。执事冥器,锣鼓喧天。送殡的亲友、文武官员,车马如云。送出城外,高公辞射诸亲友,登车上路。那日到了渔阳,早有人先到了家中与那昆送信。老苍头夫妇闻主母归西,恸哭悲哀,不必细表,照着主人的来书,把诸事预备停妥。灵柩到日,吉期安葬,俺上圆坟,诸事已毕。杨公住了几天,告辞回京而去。

光刚似箭,过了残年。高公追念夫人在世之日,逢时过节,夫唱妇随,合家欢乐,今日自觉冷落凄凉。又过新年令节,对景增悲,心中伤感。素娘见老爷烦闷,把公子抱至面前,引逗玩耍。只见仆妇向前回话说:“今有看坟的老任来,与千岁、二夫人叩节。还是叫他进来,还是叫他回去呢?”原来任婆与素娘都是山东曲阜县平安村人氏,见面时彼此认得。素娘念其同乡,十分看顾。婆子专会小意殷勤、百般亲热,哄的素娘甚是喜爱。又知他口角伶便,善谈能诙,意欲取个笑儿解闷,遂吩咐唤进他来。仆妇答应,转身而去。

不多一时脚步响,任婆子相随仆妇进房门。只见他满面含春先问好,然后回身拜在尘。说:“贫婢子身受鸿恩无可报,愿千岁福如流水的东洋海,寿比南山的松万春。”拜毕平身退两步,复又叩拜二夫人。高公、素娘说:“罢了,难为你守墓看坟甚小心。”婆子说:“犬马之劳当效力,点水难报涌泉的恩。”高公说:“你那哑弟也可好?”婆子说:“拾柴捡粪倒殷勤。”素娘说:“今年他有多少岁?”婆子说:“再过六载整三旬。”高公说:“可曾与他定媳妇?”婆子说:“谁家闺女嫁废人?”素娘说:“看他的面貌倒也好。”婆子说:“心里明白便不浑。”素娘说:“娶个贫贱人家女,也好传家后代根。”婆子说:“何尝我不是这般想,只为无钱少了金。”高公说:“等你说成来见我,助你几两雪花银。”婆子闻言忙拜倒,说:“谢老爷屡次鸿恩海样深。”

高公说:“快此起来,不必如此。”婆子站起看见双印,夸道:“好位福相的公子将来定作大官。不知多大了?”素娘说:“今日初五,整整的八个月了。”婆子说:“好大身材,活像三四岁的样子。听说夫人留下一位小姐,不知今年多大?”素娘说:“五岁了。”婆子说:“夫人仙寿多少?”素娘说:“三十六岁。”婆子口内嗟呀说:“可惜那位佛心的夫人,怎幺就未带了寿来。自从那年上京之后,老婢时常想念,指望还有相见之期,不意他老升仙去了!想起来昔日的恩惠,由不的令人伤心。”一面说,那眼中的泪往下乱掉。高公、素娘齐伤感。

说了一回闲话,素娘向仆妇说:“你领老任吃饭去。天气甚冷,多与他几钟酒喝哦。”仆妇答应,领婆子去了。不多吋,回来叩谢要走。高公赏了两贯铜钱,素娘给了此馒头、果饼。婆子欢欢喜喜拜辞要行,素娘说:“老任,你且站住。咱们这里近村人家若有会浆洗生活的妇人,你与我雇二个月工,二月中旬领来,好拆洗被褥。”婆子说:“我的奶奶,若讲描鸾刺凤,我可是多年的乱头发,一点儿不通。要说浆洗这一道,却是窗台儿上放饽饽,还带着卖药的说嘴。”秋月说:“怎幺讲呢?”婆子说:“能够管好,好,好!”引的高公、素娘发笑起来。素娘说:“既然你会,等天暖了我着人唤你去便了。”婆子连声答应,拜辞而去。自此无事。高公闷倦之时,便邀几个旧日相识的父老,携酒提杯,游山玩水。

每日家笑傲烟霞游胜境,无拘无束甚清闲。相知故友谈今古,自觉得逍遥自在胜为官。高公得了闲中趣,不思罩紫与披蓝。诗酒琴棋消永昼,看柳观花乐自然。为爱群芳重修理,兴工添造养心园。一带粉墙高丈二,虎皮石脚衬磨磨砖。周围栽种榆槐柳,还有那古柏苍松透碧天。石铺甬路如集锦,门开正北对燕山。一道小河通园内,两边屈曲护株栏。搭座竹桥高三丈,河里边,几只画浆采莲船。正中间高起邀月楼一座,两座亭轩在两边。月台后有藤萝架,太湖石设月台前。桃林杏圃葡萄院,假山对面有秋千。绕过牡丹亭正北,松竹丛里是梅轩。曲径通幽朝霞阁,七间书室面朝南。开了个北窗圆月洞,预备乘凉好看莲。金鱼池上栽垂柳。东南上重整祠堂供吕仙。满园中广置奇花与异卉,紫药金菊玉牡丹。迎春木笔黄金榜,绣球合欢共芝兰。锦被珍珠十姊妹,茉莉蔷薇白玉簪。海棠月季晚香玉,瑞香秋萝落地钱。夹竹桃配黄金盏,望江南衬锦鸡冠。玉兰木兰合玫瑰,碧桃丁香与凤仙。渊明花在东篱下,百种香菊更可观。四时不卸春如在,群芳相继吐娇颜。会友邀朋常玩赏,一身潇洒甚清闲。春去夏来秋又至,期服已满到周年。祭扫新茔化钱纸,惨切悲哀一可言。一自服满回家后,这老爷心内悬悬想梦鸾。

高公回家已经一载,牵挂着小姐,又思念隆太君,遂命郑昆采买了许多的土物,修了书信,打发张和、王平上到无佞府问候太君,打听小姐。二仆领命起身,不必细说。那日重阳节,有几个常与高公同游的老头儿,邀了老爷到燕山上留云观中登高赏菊。素娘在家中也无心庆节,独自一个闷闷不已。哄的双印睡了,叫秋月一边看着他。无精打彩,信步至西书院小轩中。只见纱窗半起,廊下摆着二十盆各色的菊花,开的十分锦烂。素娘转身坐在窗下。

黎素娘,眼望着菊花心增感,口中长叹双泪垂:“想当初有我贤惠的夫人在,共庆重阳酒满杯。与妾身笑折俊朵亲插鬓,爱奴长替画双眉。着热知疼如姊妹,形贴影靠紧相随。曾记得详解诗书究理义,陪伴你碧窗同绣坐深闺。曾记得碧桃花下联诗句,相伴你杨柳楼头看落晖。曾记得晴桨轻摇池沼里,陪伴你天香满袖采莲回。曾记得共敲棋子消晴昼,陪伴你鼓罢瑶琴步月归。曾记得桂花香里熬郎醉,相伴你海棠无力入罗帏。曾记得共拥红炉观瑞雪,陪伴你暖香阁内看红梅。到而今回思旧景人何在,好叫奴触目伤心总是悲。我的娘一旦狠心撇了去,撂下这无穷悔海与愁堆。天大的深恩无补报,我的这冷落凄凉诉与谁?今日偏遇重阳节,你叫我与谁欢笑与谁陪!”素娘越想心越痛,两泪纷纷往下垂。正在伤感悲思处,忽听说“好一盆齐整醉杨妃。”这佳人慢擦眼泪抬头看,但只见一人进步把角门推。

未知来者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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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莹,字元珍,范阳遒地人。他八岁那年能读《诗经》和《书经》,十二岁为中书学生,终日沉湎书中。父母怕他累出病来,常禁止他读书却又不能成功。他经常在灰烬中偷偷地隐藏火种,赶走书僮和仆人,等到父母睡熟后,再举火读书。他用衣

  • 赵雄传·脱脱

    赵雄字温叔,资州人。隆兴元年(1163)类省试赵雄考取第一名。虞允文任四川宣抚使,将赵雄辟为宣抚使司干办公事,虞允文被召回朝廷任宰相后,将赵雄举荐入朝。乾道五年(1169),孝宗在便殿召见赵雄,以为奇才,当日亲自手写诏书拜赵雄

  • 卷第五·佚名

    續日本紀卷第五〈起和銅三年正月、盡五年十二月〉」從四位下行民部大輔兼左兵衛督皇太子学士臣菅野朝臣眞道等奉勅撰。」日本根子天津御代豊國成姫天皇〈元明天皇第■三〉三年春正月壬子朔。天皇御大極殿受朝。隼人蝦

  • 梁福初·周诒春

    梁福初 字君履。年二十六岁。生于广州。本籍住址。广州十六甫八号。已婚。初学于香港拔萃书室。及广州岭南学校。宣统元年。充驻德中国使馆随习学生。宣统二年。自费游美。入威里斯顿学校。宣统三年。入安姆斯学校。

  • 三十三年·佚名

    (丁亥)三十三年清康熙四十六年春正月1月2日○丙辰,刑林溥六次,溥以爲:「往申潽家示疏草,潽以爲:『家有老母,何可妄爲如此事?』雖不極力挽止,以老親之故止之。」林泓供,作書授以徵,使傳於溥事,一如前招。又以春澤不見慶科,父兄爭執,大

  • 太极图说解(附辩)·周敦颐

    朱子无极而太极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而实造化之枢纽,品汇之根底也。故曰:“无极而太极。”非太极之外,复有无极也。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太极之有动静,是天命之

  • 卷十五·惠栋

    钦定四库全书九经古义卷十五     长洲惠栋撰谷梁古义孝经説云孔子曰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经以春秋属商孝经属参故应劭风俗通言谷梁为子夏门人杨士勋谓受经于子夏余案桓谭新论云左氏传世遭战国寝蔵后百余年鲁谷梁赤为

  • 卷八·佚名

    △海慧菩萨品第五之一尔时世尊,故在欲色二界中间大宝坊中。与诸大众围绕说法。是时三千大千世界。大水盈满犹如大海。又如劫尽水灾起时。然诸世界国邑村落。城郭舍宅山林树木。上至色界无所尧害悉皆如故。而诸大众皆见

  • 法华义记卷第三·法云

    光宅寺释法云撰尔时世尊而说偈言。因叹二智仿佛开宗中有二。长行与偈颂。此下是第二正明偈颂。但且长行中本二。一者寄言以叹二智二者明寄绝言叹二智。今者十七行半偈亦分为二。第一有四行偈正颂上寄言叹二智。第二从

  • 春醪集·梁遇春

    梁遇春著。上海北新书局1930年3月初版。收入随笔体散文并文学论文、作家评传共13篇作品。题名“春醪”,见自序所引《洛阳伽蓝记》游侠语:“不畏张弓拔刀,但畏白堕春醪。”作者虽觉得“我们年青人都是偷饮了春醪,所以

  • 学山诗话·夏敬观

    “方略新奇古未闻,黄中编入羽林军。汉中米贼全烧堞,帐下萧娘(原注:粱临川王宏)尚册动。碣石夜飞键户牝,玉河朝罨入烽云。檀萝蚁斗南柯内,肉搏三旬未解纷。”“漫长将成八月凶,既非横策又非纵。国书祈请三牛耳,(原注:羚国电三与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