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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玉拳佳儿怀异宝 金丹十粒结仙缘

却说许通把高府的家丁唤进书房,叩首已毕,垂手站在一边。高寇二公一齐问道:“有何事故。夫人着你来请?”家丁道:“二夫人方才添了一位公子,夫人命小子与千岁报喜,就请回家。”高公闻言,这一喜非同小可,寇公也欢喜非常。高公又问道:“什幺时辰?”家奴道:“夫人说正午时落草,夫人与公子俱各平安,请老爷放心。”高公含笑点头。寇公道:“兄长终日忧虑后嗣,今日天赐麒麟,将来定有五桂连芳之望,小弟先敬三杯喜酒。左右,快取寿山福海的大玉杯来!”高公连忙止住道:“贤弟有所不知,不才今日得子,深感上天垂德,祖宗默佑,理宜焚香叩谢神明祖先,然后才敢受贺。愚兄暂且失陪,明日早来饯送贤弟。”寇公见说,不敢强留,说道:“兄长请回府,少时小弟还去登门奉贺。”高公说:“贤弟事忙,不消重劳。”说着,打躬告辞。寇公送出府门,举手而别。

高公乘马回至府中,下马入内,夫人迎至中堂,口中道喜,面上堆着笑容,却有些勉强之态。高公回道:“此乃夫人贤明之助,若非劝纳偏房,焉有今日?此子之生,香烟有继,此皆夫人之德也。”夫人连称不敢。高公更衣净手,先在天地、吕仙祠中,焚香叩谢拜祖先已毕,这才同夫人走进兰室,来看孩儿。

只见那素娘倚枕拥衾坐,红绫绣幔半边掀。傍边卧着小公子,面容端美甚周全。目似朗星眉带秀,啼音清亮耳垂肩。高公看毕心欢喜,转身慢慢坐一边。问了素娘身上好,就与夫人闲叙谈。说一回寇府送行饮酒话,怎样的肝胆相照两留连。夫人说:“可曾商议孩儿事?何时才来娶梦鸾?”高公说:“他俩今年才三岁,至少也等十数年。”素娘说:“但愿姑爷登科甲,功名早就作京官。好在一处长相守,免的分心两挂牵。”夫人说:“万事不由人算计,离合悲欢总在天。”老爷说:“老来之事且休讲,夫人打点纹银整一千。差人送至俦仙府,帮他路上作盘缠。”夫人听毕将头点,开言启齿叫丫鬟。夫人吩咐侍女将内收银两取出一千来,老爷命管家送至寇府。只见仆妇又来回话说:“总管傅成讨千岁、夫人示:众亲友家喜子是今日送去还是明日送?”高公向夫人说:“今日晚,明日送罢。”

只见夫人低头不语,素娘默默无言。高公见光景有异,忍不住问道:“今日天幸得男,真乃千万之喜,我见你娘儿两个俱有不悦之色,却是为何?”高公一连问了几次,那杨氏夫人,无奈启齿开言道,未从说话口中唉。“说来老爷休烦恼,这是咱夫妇前生命里该。好容易求天告地得条后,不料孩儿是废材。他的五官四肢都全备,就只是十指拘拳伸不开。所以妾身心烦闷,素娘为此也愁怀。老爷须要开怀想,命中造定强不来。”高公听毕夫人话,仰面朝天发了呆。老爷纳闷多时,说:“夫人,你把他抱起来与我看看。”夫人向前慢慢抱起公子,松开抱裙,伸手将他两支小臂膀托出。只见他十指俱有,只是指甲尖牢牢叩在掌上,攥着两个小拳头,再也分他不开。高公看毕,长叹一声。

镇国王,眼望夫人说:“罢了,这是我缺少阴功德行伤。难为你替我勤劳求子嗣,晨昏顶礼拜穹苍。幸喜得儿心愿满,指望他承袭父业列朝堂。不料生个残疾子,好叫我十分惭愧又傍徨。到大来习文写字难提笔,习武怎样使刀枪?传出去难免外人生议论,反作了小人的批评话短长。从此后,妄想心肠打叠起,命不好人还要什幺强。”夫人说:“妾身方才曾言过,劝老爷不消烦恼过思量。世间上痴聋盲跛人颇有,还有那残疾不便娶妻房。咱的儿有点微瑕无大害,除此是个好儿郎。只要他,即妻生子把香烟续,作个闲人也不妨。万一苍天垂保佑,将来还可望连芳。”高公只是无言语,不住摇头看着墙。夫人正劝高千岁,傍边转过小梅香。

丫鬟慢慢向前说:“禀夫人,傅成还在外边伺侯着听示下呢。”高公道:“你吩咐他一概不送,如有礼来,俱各辞去。三朝、满月,全然不作。就说我身不好。”丫鬟领命,吩咐出去。高公闷闷不已,拉着梦鸾小姐的手儿,回至上房,坐在椅上,抱他坐在怀中,问话儿解闷。看着天晚,寇老爷前来道喜,高公留住吃了一回酒。寇公事忙,不能久坐,告辞而去。次日,早去饯行,出京城三十里之外,两下执手叮咛,洒泪而别。

这回书不言俦仙归故里,再把高公表一遭。得儿不但不欢喜,反到忧疑心内焦。懒见宾朋亲合友,终日介书房独坐太无聊。心灰意懒无情绪,竟把那好胜心肠渐渐消。只说是世间好事无全美,那里知人算不如天算高。塞翁失马不须虑,祸中偏隐福根苗。这一段离合悲欢从此始,这因果原不爽分毫。过了初伏交仲夏,小公子离着满月欠三朝。镇国王这日独坐南轩内,绛纱窗下看芭蕉。杨夫人不见老爷回房内,带着那梦鸾小姐把父亲瞧。

杨夫人多时不见老爷回后,知他这些时心中不快,常常闷睡,恐其作疾,放心不下,亲带养娘抱着小姐,步入后园,寻至轩内。高公见了,欠身离坐,夫妻见礼坐下。小姐说:“父亲原来在此纳凉,叫我们好找。”高公见说,不由喜笑颜开,忙抱在怀中问道:“你找我作甚?”小姐说:“今早爹爹教与孩儿那四个字,我忘了上边两个字,找爹爹问问是什幺。”高公说:“那四个字是‘知足常乐’,你想是忘了‘知足’二字幺?”小姐说:“爹爹可记得幺?”高公笑道:“我怎幺不记得?”小姐说:“父亲既然记得知足,为何不长乐呢?”只这一句话,说的高公鼓掌大笑,口内连说:“异哉!此女非凡女也!三岁婴儿,聪慧若此,若是个男儿,定成大器。但是聪明太过,恐无远寿。”夫人笑道:“千岁何必过虑,难道世上福寿双全之人都是庸愚蠢笨之材不成?”高公说:“虑也无益,且落得眼前欢喜。”说着,拉着小姐向夫人说:“咱且带着女儿看看园中的风景。”

这老爷携定梦鸾头里走,后跟着夫人乳母共丫鬟。出了避暑轩一座,慢步徐行四下观。但见云淡风轻无暑气,绿树阴浓遮碧天。蝉声聒耳如箫管,蜂蝶寻香翅慢扇。百花亭前春去也,不见了,魏紫姚黄俊牡丹。茉莉花开香夜发,柘榴未败尚鲜妍。绕过了假山背后荼蘼架,有几棵五色鸡冠金凤仙。青竹院内梅如豆,相配着苍松翠柏月台前。又到了荷花池岸垂阴下,一同止步倚栏干。只见那碧叶团团如雨盖,称着些抱辫含苞未放莲。乱纷纷蜻蜓点水飞来往,一阵阵香气袭人非麝兰。顿令人四体空凉浑忘暑,不觉的助起精神高兴添。镇国王眼望夫人含笑道,说道是莲称君子果然妍。“夫人,你看此花,国色天香,不妖不艳,令人可爱。”夫人说:“正是。就是这一种香味清远深长,也与别花不同。”说话之间,只见一块浮云,把太阳遮住,扑簌簌落下儿点雨来。

高公、夫人、小姐、丫鬟、乳母,人家都避进爱凉亭内。丫鬟要去取伞。高公道:“这是浮云中带来儿点雨,一过便住,不必取伞。”说话之间,果然住了。只见云净天开太阳高照,林木如洗,更显的嫩绿红,那池中的荷叶,微风荡动,恰似万粒明珠在翡翠盘中乱滚。高公与夫人连称有趣,与小姐观看。

大家正自耍笑,仆妇走来回事:“启千岁,郑昆押送麦租银到了。”夫人说:“今年为何来的这等早?”高公说:“夫人难道忘记了?今年闰四月,所以麦秋早成。”夫人点头道:“正是。”高公吩咐仆妇:“唤郑昆这里来见我。”仆妇答应而去。不多时,只见老苍头走进亭来叩首请安已毕,递上帐簿。高公看了一遍,放在一边,问了回家乡风景、旧日宾朋。郑昆一一细禀。高公又问道:“你与谁来了?”郑昆道:“李清、赵泰,脚夫,连小人的儿子郑安宁共三十个人。”高公道:“八九岁孩子,你带他来作甚?”郑昆说:“他一定要跟小人来,在此伏侍老爷,小人与小人女人再三拦阻不住。”高公笑了一笑道:“他小小年纪,竟有此心,你且唤来,我有话问他。

老苍头答应一声出亭去,点脚徐行往外走。去不多时复回转,只见那安宁后面紧跟着。夫人这里抬头看,高公举目细观瞧。只见他豹头环眼方海口,面如紫玉色光毫。前发齐眉后盖肩,八岁的身材三尺高。不慌不忙把亭上,挨次请安折了腰。礼毕垂手一傍立,并不东看与西瞧。进退举止多官样,全无孩气轻薄半点飘。俨然是个大家子,长成的材调不须学。高公一见生怜爱,暗说道:“此子将来福不薄。”杨氏夫人心欢喜,开言有语问根苗。

老爷夫人一齐问道:“郑安宁过来,我且问你:你要来伏侍我可是出于你的本心幺?”安宁见问,向前跪倒说:“是出于小人本心情愿。”高公说:“你把你情愿意思说明,我就留下你在此。”安宁说:“小人也无甚意思,我只想着老爷在朝伴驾,日夜勤劳,却把丰衣足食养着我等在家坐食;小人父亲又腿带残疾,不能侍奉老爷。思量起来,甚觉不安,因此央我爹爹带我来京,愿随千岁左右。虽不能任重,就是端茶扫地,也算替小人的父母少尽一点奴仆之心。”高公听了,心中大喜说:“不料你小小年纪,竟有此忠孝之心!这一点念头便是立人之本了。我留你在我身边,光念些书,留心听训,着意习学,大来教你些武艺。将来定有青云之望。”夫人点头说道:“此子可取,千岁再加教诲,一定成器。”自此安宁跟高公,不离左右,到后来习了一身的武艺,高公遇难,全亏了他尽心保护。后话休提。

且说郑昆站在一傍,看见梦鸾小姐坐在北边床上,众丫鬓乳母围着他认字号儿玩耍,老头儿欢喜,说道:“千岁、夫人,上几年只愁膝前寂寞,如今姑娘这样大了,公子又看看弥月,真乃万千之幸喜,老奴也庆幸不已。”高公闻言把双眉一皱,说:“你再不要提起这话,反添我一段愁烦。”郑昆吃惊道:“老爷却是为何?”高公就把公子双手拘拳之故说了一遍。郑昆听毕连连跺足,只说:“可惜,可惜!当面错过一位活神仙!”高公道:“郑昆你说什幺?”老苍头说:“今年春间,有一个疯道人,在上米仓镇上卖卜,舍药与人治病,十分灵验,贫苦人分文不要。有人问事求卜,他并不真言,只说几句颠倒话,当时参解不开,过后无不应验。那日见过小人,他近面拦住,伸着两支手,大声嚷道:“你来请我,想是与你家少爷治病?快拿千两银子的谢礼来,我就去治。”小人说:“我家并无少爷可治。”他拍着双手说:“你舍不得千两谢礼与我,难道我白伸了手不成?”小人见他都是些疯活,遂转身走开。他大喊道:“你去,你去!你明日想我伸手还怕不能够了,不要后悔!”小人彼吋不以为意,如今细想起他的话来,明明说出伸手二字,竟是未卜先知的仙语,岂不是错过了?”高公听毕,惊异非常,问道:“此人如今踪迹何处?可能寻找?”郑昆道:“小人未起身时,他早已离了渔阳,此时不知去向。”夫人道:“他的面貌你一定记得,然既预先警教,与你一定有些缘分,你留心察访。万一遇见,千万请来。”郑昆道:“小人遵命。”高公道:“你一路辛苦,且歇息几日,等过了你公子的满月去罢。”老苍头答应退去。当下大家回至前边。

不觉到了六月初五日,就是公子弥月之辰。这一日高公夫妇清晨起,焚香上供谢穹苍。拜了六神合吕祖,然后叩拜祖先堂。素娘梳洗出兰室,拜罢一同到上房。画堂设酒排家宴,阖家庆喜饮琼浆。虽然说欢呼笑语吃喜酒,都有些美中不足带勉强。全亏了梦鸾小姐聪明女,百般诡态哄爹娘。早膳已毕天将午,镇国王竹轩独坐去乘凉。设摆着浮瓜雪藕冰山架,竹叶笼阴罩碧窗。看一回古书观一回画,弹一回瑶琴焚一回香。茶烹凤尾银针细,花影迟移晴昼长。自觉的暑退凉生精神爽,直坐到松稍倒影漏斜阳。忽然想起一桩事,迈步连忙转上房。

高公回至上房,叫素娘把租银取出六封来,唤进郑昆,吩咐道:“你带两个人将这五百两银子与状元桥赵老爷家送去,不许受赏,急去快来。”列公,你道那个赵老爷?就是上回书所表香河县的进士赵梁栋。家本寒素,在京侯选,多亏高老爷义助,近因选了山阳县令,路费花消与京中的账目一无所出。前几日向高公求借三百两银了。高公应道:“肝胆之交,何云借字?二三百纹银,愚兄可以拿得出来,明日着人送来便了。次日赵府不曾来取,高公也就忘记了。今日忽然想起,知他初九日就要起身,所以急急送去。

那郑昆带了两个家丁,将银送至赵宅。三人回来,走至元宝巷,远远只见仁义当门首围着许多人,在那里吵吵嚷嚷,有人站在台阶上。只听他口吆喝着实打,“牛鼻子可恶恼人心!妖言惑众胡作耗,拿住捆上送衙门。总然打死也无碍,不过花费几两银。”郑昆闻言心不悦,好上个强梁狂妄人!开口要将人打死,这般大话太欺心。”打的却是何人也?不知起首发源为甚因?”傍边走过一老者,悄语低声把话云。手指着那边说:“请看,那就是当铺财东名贺新。提起此人实可恼,奸狡曲猾有万分。他当年游闯江湖卖拳脚,耍枪舞棒赚金银。来时是个光身汉,每日在财神庙里去安身。不知他怎幺发财开当铺,认了那侍郎的总管作乾亲。仗着相府家奴势,霸道横行欺负人。如今更又高升了,吕侍郎有个侄儿叫吕芹。请了他去教武艺,腆着肚子作师尊。侍郎新近拜了相,好似他平步上青云。狐假虎威狂又傲,更比从前加几分。”苍头听了时多会,启齿开言把话云。

郑昆问道:“不知打的是何人?为的是何事?”老者说:“有个云游老道,相面算卦,极其灵应。贺新叫他相面,他说贺新五九之年必有杀身之祸,贺新害了怕,问他可能救。老道说:‘若要脱灾,却也不难,只要你痛改前非,众善奉行,诸恶莫作。还得把黎家那三百五十两银子舍与贫道,替你修桥铺路,济苦救贫,作些好事,还可以转祸为福。切记不要听人指使。’贺新闻此言,勃然变色,便骂那道人,道人用手一指,他就望前一跌,磕在柜上,把嘴唇撞破,鲜血直流,霎时肿起。他吃了这个亏,如何依得?便叫出几个奴才,打那道人。道人并不还手,那奴才们拳脚下去,如同打在石上一般,只是往后倒退,也有仰面自倒,抬不起腿来的,也有攥着手嚷疼的,半天也不曾伤着道人一下。急的贺新怪叫吆喝,只叫拿住捆上送官,怎奈那些人不能近身。依我看,那道人虽疯疯颠颇,却有点来历。”

两个家丁说:“郑大叔咱们何不分开众人,进去看看,是怎样一个道人?”郑昆说:“我正有此意。”三人说着同移步,分开了围绕的多人往里去。但见乱乱烘烘人数多,擦背抡拳齐动粗。拉拉扯扯不敢打,七手八脚混支吾。道人只是哈哈笑,惧怕的形容半点无。郑昆仔细只一看,不亚如得了斗大夜明珠。带跛连颠朝上跑,厉声大喝众豪奴:“你等快退休无理,这道爷本是神仙降帝都。”众恶奴猛然听得吓一跳,认的是镇国府中郑大叔。不由害怕朝后退,一傍呆站嘴咕嘟。老郑昆往前走紧三两步,双膝跪倒在当途。望着道人将头叩,口中连把仙长呼。这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人亲奉主人命,特寻仙驾指迷途。可巧今日逢仙长,便是我主仆前生幸与福。就请同至镇国府,慈悲暂恕众愚徒。”贺新一见黄了脸,吓的他目瞪痴呆声不出。

贺新认的郑昆与两家丁是镇国府中之人,见他这般敬重道人,又料着必定是王爷相认的,小人的度量,恐道人借刀报仇,吓的屁滚尿流。才要另换一副面孔,向前陪礼,只见道人伸手扶起苍头说:“你是个好人,我去,我去!只是那一千银的谢礼,少一分我是不伸手的。”郑昆连连答应:“必有,必有!”遂一同举步,来至镇国府门外。郑昆说:“两家丁,你二人陪着仙长在此少等,我去回老爷就来相请。”说毕进内。

高公正在大庭闲坐,郑昆向前回明了送银的话,又说道:“千岁万千之喜!那疯道人被小人请将来了!”高公甚喜道:“快些请进来!”苍头答应,忙忙而去。去不多时,转了回来说:“禀爷:那道人说,我乃江湖散人,非辖非管,你王爷唤我不动。既是求贤,理宜宾礼相待。叫你主人主来迎请,我才进去,不然我就要走了。”高公闻言,沉吟不语。郑昆说:“那道人大有来历,定非凡夫,既有所求,千岁就迎迎他也无妨碍。他还说定要千金为谢。”高公说:“那个自然不欠他的,只是他太倨傲些了。”郑昆说:“艺高人狂,一定之理。”高公点头,站起身来带着苍头迎出府门外,就看见了道人。

只见他晃晃摇摇站不稳,浑身褴褛丑形容。破布道巾头上戴,烂袖青袍打补丁。前衿去年扯去多半幅,后衿飘零用线缝。草鞋无袜光着腿,半截裤脚绑麻绳。九结丝绦腰中系,挂着个小小金漆葫芦红。满脸油泥厚指半,宝剑一物背上横。鼻涕过口长三指,两眼白翻直瞪瞪。自言自语身乱动,那一阵风送浑身气味凶。高公至此难回避,他只得勉强相迎打一躬。道人执手忙还礼,高公就让请先行。进了府门朝里走,举步一同上大庭.叙礼分宾归了座,家童即便献茶羹。茶斟两道搁下盏,道者开言问一声。

道人向高公问道:“贵人今日呼唤贫道,有何见教?”高公道:“久闻仙长有济世之德,故诚心相访。因不材年近四旬,新得一子,胎带残疾,双手拘拳,十指不伸,斗胆奉烦求仙师妙术医治。若得痊好,千金之谢必不食言。”道人说:“且抱令公子出来,待贫道看看,便知分晓。”高公命郑安宁进内去禀夫人。

夫人、素娘闻之,惊喜非常,命仆妇抱公子,一同来在前堂。夫人与素娘、众丫鬓都站在屏风后面观看。仆妇走至掩屏后,郑昆接过公子,递与高公,高公抱至道人面前。道人站起接过,放在怀内,伸手松开介带,托出他两只小臂膀来,只见他一对小拳头牢牢紧攥。道人看了一看,呆笑了几声,拉着他两只小手儿说:“我看你来时是好好的两只手儿,今日为何作此光景?哦,是了!你是怕拿刀使枪费力气。要作个得闲人幺?我既管了这一段事,少不的全始全终,偏要叫你作个忙人!又唧唧喳喳说了一回,高公也听不真切。又见他大声念道:“东斗东斗,速速开手!先锋宝印,岂非你有!”

灵宵奉敕大家来,协力岂容你作呆!今朝铁锁逢金钥,不欲开时也要开。天开开,地开开,慈悲降福早消灾,金开开,木开开,水行连转退四肢;火开开,土开开,土生万物润培栽。运化开,莫疑猜,吾今助你作全材!”念毕用手一捋,只见那公子十指尽伸开。那时喜坏高千岁,屏风后女伴笑盈腮。仆妇家丁齐喝彩,都赞道:“定是神仙降蓬莱。”

只见那道人挽着公子的腕,取出一方玉印来。眼望高公把贵人叫:“令公子命中造定有奇灾。我将这青城玉印印掌上,保管他抱上去依旧领回来。切记着八月十五中秋夜,月儿高照梦阳台。最可惜青鸾自舞凌花镜,寂寞兰房分半钗。直待那庐江岸上将功立,寄书人见面事完就明白。”这道人疯疯颠颠说又笑,高老爷不解缘由发了呆。

高公听他这些言词,一字也是不解,痴呆呆听了一回,说:“仙长的言,必是未来之事。既承慈悲下降,何不明明白白指教一番,也好令我等迷人趋吉避凶。”道人笑了两声说:“贫道说的是令公子命中有点浮灾,我这青城玉印,两面镌着朱字,与他印在掌上,保管逢凶化吉,福寿绵长。”说着,拉起公子的双手,将那玉印在他手上按了一按,只见两手上八个红字,左手是“永保遐龄”,右手是“遇难成祥”,其色朱红。高公说:“那浮红色可能耐久幺?”道人说:“十七年后还是如此,管保似生成的一样。快些抱进去罢,叫人家抱了去,不是玩的!拿我的谢礼来,我要走了。”郑昆抱起公子,送进后边,夫人、素娘大家迎着欢喜喜进内去了。

高公说:“仙长且请坐,特备素斋,家有佳酿,小饮几杯再去如何?”道人说:“出家人来不扰人家的酒饭。”高公闻言,遂命郑安宁进内取银子。又向道人盘诘说:“请问仙长,洞府何处,道号仙名?”道人说:“四海为家,草眠露宿,那有什幺洞府?泡影浮身,也不必虚名假姓。”高公说:“可有师尊兄弟?”道人摆手说:“无师无友,只有拙荆合我,我合拙荆。”说着起来,身摇背晃,口内嘟嘟囔囔说:“美中不足,乐极生悲,否极泰来。”连说带笑,高公听不明白。只见仆人用方盘端出一千两银子,放在桌上。高公说:“仙长若不能拿,我着人跟送至寓所,岂不省仙长费力。”道人笑道:“这点东西,贫道自能携带,不劳胜介乏脚。”说毕把那元宝用手拿起,一封一封都揣在怀内。看他胸前时,平坦犹如无物一般,高公暗暗称异。只见道人揣完银子,向高公把手一拱,说声慢坐,往外就走。

高公爷起身在后忙相送,后跟着家丁与郑昆。下了台阶过影壁,出了仪门到府门。那道人下马石傍止住步,眼望高公叫贵人。用手指定拴马柱,说:“这个东西你小心。千万莫与他把帽子戴,戴上帽子就杀人。还要防一个眼的回子扛大棍,一下打你大发昏。”说着又把郑昆叫:“烦你相随去换银。”高公吩咐速跟去,道人举步走如云。苍头后面赶不上,一跷一拐紧随跟。一气跑了二里路,使的他吁吁气喘汗浑身。到了幽静无人处,道人止步面含春。东瞧西看多一会,一伸手从怀内掏出百两银。向前拉住苍头手,悄语低言把话云。

说:“长家,难为你费心举浑,叫我发财,得了千两银子的谢礼,我甚不过意,有心在那里奉酬,怕你主人见怪,同伴分争,因此只说烦你换银。此处无人,这两个元宝送你买酒吃。再有这样好生顾,求你多寻几家,还有重谢。”说着,递过来了。郑昆一见,往后退说:“仙长说那里来!仙长治好小人的主人,小人这里感恩尚且不暇。道爷受谢,理之当然,小人安敢从中取利?仙长大德,小人心领,这回断断不敢从命!”那道人又再三尽让,郑昆再三推辞。

道人沈吟一回,说:“你不要银子,我心不安。罢了,把我这葫芦儿送与你罢。这里面有金丹十粒,能治不起之症。无论自缢、自肿、水溺、火烧,跌打损伤,俱用凉水调服,立时痊愈。还有一件,受了官刑,吃下去立止疼痛,添神壮力。妙处千般,难以尽述。”说毕,递与苍头。又说道:“你须紧紧收藏备用,你主仆离合悲欢,都在这十粒金丹之内。你看,那边是谁了?”郑昆回头一看,那道人将身一晃,不知向那里去了。郑昆惊喜非常,知是神仙降世,连忙望空拜谢,收起葫芦儿,慢步回家。一面走着,心内踌躇仙长时才说“离合悲欢”这四个字里边,定有一段事故。“莫非我主人有什幺灾难不成?唉!只可惜不曾问个明白。”又自忖道:“吉人自有天相,佛佑善良,只求苍天垂护便了。”老苍头思思想想,回镇国府来。不知高公后来有甚吉凶,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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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钦定四库全书檇李诗系卷十二平湖沈季友编明郑端简公晓晓字窒甫号淡泉海盐人少好嬉戏乘屋缘木蹻防自喜八九岁时犹被絮袄逐羣儿捕蚌也然授以经传子史及字义讲解辄能通之嘉靖壬午乡举第一癸未成进士为兵部主事日阅故牍尽

  • 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第九·杨仲良

      太宗皇帝   诸王事迹   太平兴国八年三月己巳,诸王及皇子府初置谘议、翊善、侍讲等官,以户部员外郎王遹、著作佐郎姚坦、国子博士刑昺等十人为之。先是,诏丞、郎、给、谏以上官于常参官中举年五十已上通经者备官

  •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二十九·李心传

    宋 李心传 撰建炎三年十有一月乙巳朔金人至庐州守臣徽猷阁直学士淮南西路安抚使李会以城降先是王善自淮宁分军由宿亳而南无驻兵之地遂犯庐州闻金人至乃移屯于巢县既又以其众降金遂拘善于军中尽散其众其将祝友张渊辈各

  • 钦定续通志卷三百七 列传一百七·纪昀

    列传宋 【十一】○宋十一钱若水 苏易简 郭贽李至辛仲甫 王沔温仲舒 王化基【举正 举元诏】钱若水苏易简郭贽李至辛仲甫王沔温仲舒王化基△钱若水钱若水字澹成一字长卿河南新安人父文敏汉青州帅刘铢辟为录事参军

  • 一九五 拾遗己·周作人

    读小说续《封神传》,《西游记》,《镜花缘》,我把这三部书归在一起,或者有人以为不伦不类,不过我的这样排列法是有理由的。本来《封神传》是《东周列国》之流,大概从《武王伐纣书》转变出来的,原是历史演义,却着重在使役鬼神这

  • 卷二百五十六·佚名

    <史部,政书类,军政之属,钦定八旗通志>钦定四库全书钦定八旗通志卷二百五十六人物志一百三十六列女传十六八旗满洲列女传十四镶黄旗满洲轻车都尉安德之妻尹氏镶黄旗满洲哈哈珠色福庆之妻吴佳氏镶黄旗满洲拜唐阿金良之

  • 卷七十三绿营四·冯煦

    江南驻京文报局江南驻京文报局委员一人。江南旧有驻京提塘,因转雇书手,积压文件,经督抚会奏裁撤,照直隶另设文报局办法,派员驻京,设立江南文报局,据光绪三十三年司卷。旋经陆军部奏准。所派文报局各员名,应先行咨部,如遇有迟延

  • 妙法莲华经台宗会义卷二之二·智旭

    古吴后学蕅益智旭述(壬)正譬说中。二重颂为二。初颂立譬。二颂法合。(癸)初中二。初颂总譬。二颂别譬。(子)初又四。初颂长者。二颂家宅。三颂五百人。四颂火起。略不颂一门及三十子也。(丑)今初譬如长者。佛欲重宣此义而说偈

  •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第二·佚名

    后秦龟兹国三藏鸠摩罗什译往生品第四舍利弗白佛言:&ldquo;世尊!菩萨摩诃萨行般若波罗蜜能如是习相应者,从何处终来生此间?从此间终当生何处?&rdquo;佛告舍利弗:&ldquo;是菩萨摩诃萨行般若波罗蜜能如是习相应者,或从他方佛国

  • 佛说出家功德经·佚名

    失译人今附东晋录如是我闻。一时佛在毗舍离国。食时到入城乞食。时毗舍离城中。有一梨车。名鞞罗羡那(秦言勇军)。譬如天与诸天女共相娱乐。时此王子。与诸婇女。在阁上共相娱乐。耽于色欲亦复如是。尔时世尊。以一切

  • 红色骑兵军·巴别尔

    苏联系列短篇小说。1926年出版。作者伊·埃· 巴别尔 (ИссакЭммануилович Бабель,1894—1941),苏联俄罗斯作家。生于犹太人家庭,毕业于敖德萨商业专科学校。1916年在高尔基主编的《编年史》丛

  • 后西游记·佚名

    清初长篇小说。40回。作者不详。原题“天花才子评点”,“天花才子”或即为“天花藏主人”。卷首有未署名人写的序(或认为系作者自序)。书写唐僧、孙悟空取经成正果2百年以后,唐宪宗在位时花果山又出一石猴,名齐天小圣,随

  • 濡首菩萨无上清净分卫经·佚名

    二卷,刘宋释翔公译。一名决了诸法如幻三昧。与大般若第八会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