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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七十七  菽園雜記五(明) 陸容 撰

(菽園雜記,十一卷,明太倉陸容撰。容(一四三六──一四九四),字文量,號式齋。成化二年進士。陸容少有文名,學識淵博。官至浙江布政司右參政,另著有式齋集三十八卷。傳見明史文苑傳。此書通行者為十五卷本,如明嘉靖間毛仲良刻本,清雍正四年鈔本,墨海金壺叢書本,守山閣叢書本。惟本叢書將原書之卷十二至十五更名為蓬軒類記。參見卷六十八第一五一五頁第一個注釋,此本詳實,多有通行本所未收錄者。)

菽園雜記五

宗人府署印、內府管將軍、宿衞、中都留守,舊規皆以國戚充之,勳臣非在戚里,不得與也。今署宗人印者如故。管將軍非國戚者,自安遠侯柳景始;留守非國戚者,自都指揮孫安始。一則夤緣縉雲侯,一則夤緣汪直,皆命由中出,此亦政體一變矣。

京師元日後,上自朝官,下至市人,往來交錯道路者連日,謂之拜年。然士庶人各拜其親友,多出實心。朝官往來,則多汎愛不專。如東西長安街,朝官居住最多。至此者不問識與不識,望門投剌,有不下馬,或不過其門令人送名帖者。遇黠僕應門,則皆卻而不受,亦有閉門不納者。在京仕者,有每旦朝退即結伴事此,至入更酣醉而還。三四日後,始暇拜其父母。不知是何風俗?此風亦不知始於何年?聞天順間尚未如此之濫也。

景泰間,吏書王公文、戶書陳公循,皆以少保大學士居內閣。王之子倫,陳之子瑛,順天府鄉試俱不中式。二公交章指摘考試官劉儼之失,欲罪之。上不罪儼,而許倫、瑛得會試。是以阿附者有「欽賜舉人」之稱。此亦一代異事矣。二公在當時,王以廉稱而不學,陳以學識稱而不廉,然此等事亦廉介有識者所不為也。其後文遇害,循謫戍。儼卒官,謚文介。

摺疊扇為一名撒扇,蓋收則摺疊,用則撒開。或寫作箑者,非是。箑即團扇也。團扇可以遮面,故又謂之便面。觀前人題詠及圖畫中可見矣。聞撒扇自宋時已有之。或云始永樂中,因朝鮮國進松扇,上喜其卷舒之便,命工如式為之。南方女人皆用團扇,惟妓女用撒扇,近年良家女婦亦有用撒扇者。此亦可見風俗日趨於薄也。

岳季方能畫葡萄, (「岳季方能畫葡萄」,「葡」字原作「蒲」,據墨海金壺叢書本改。) 嘗作畫葡萄之說。近於宣府李士常家見其自畫一通,筆畫清勁不俗,其言:「葡萄本中國名果,重自上古,神農九種,功力為最。世謂得之大宛,歸種漢宮,皆未之考。意者初不經見,而博望、二師之所得者,又將特異, (「又將特異」,「特」字原作「持」,據墨海金壺叢書本改。) 遂附會之。」此說有見。 (「此說有見」,「有」字原作「可」,據墨海金壺叢書本改。) 又云:「其幹臞者廉也,節堅者剛也,枝弱者謙也,葉多蔭者仁也,蔓而不附者和也,實中果可啖者才也,味甘平無毒、入藥力勝者用也,屈伸以時者道也。其德之全有如此者。」予謂中果入藥分才用,似未穩。屈伸以時,人亦難曉。蓋京師種葡萄者,冬則盤屈其榦而庇覆之,春則發其庇而引之架上,故云。然此蓋或種於庭,或種於園,所種不多,故為之屈伸如此。若山西及甘、涼等處深山大谷中,徧地皆是,誰復屈之伸之。此正一隅之見,不足以通天下者也。使其不用此句,亦何損于葡萄之德邪?

「皇宋第十六飛龍, (「皇宋第十六飛龍」,「宋」字原缺,據清雍正四年鈔本補。) 元朝降封瀛國公。元君召公尚公主, (「元君召公尚公主」,「主」字原作「生」,據墨海金壺叢書本改。) 時承錫宴明光宮。酒酣伸手扒金柱,化為龍爪驚天容。元君含笑語羣臣,鳳雛寧與凡禽同。侍臣獻謀將見除,公主泣淚沾酥胸。幸脫虎口走方外,易名合尊沙漠中。是時明宗在沙漠,締交合尊情頗濃。合尊之妻夜生子,明宗隔帳聞笙鏞。乞歸行宮養為嗣,皇考崩時年甫童。元君降詔移南海,五年乃歸居九重。憶昔宋祖受周禪,仁義綽有三代風。至今兒孫主沙漠,吁嗟趙氏何其隆。」此詩舊錄於鄉人過指揮。問其所從來,云:「得之上虞布衣袁鉉,未知何人作也。」後于王元直學正家閱福建某縣誌書,始知為閩人俞應則所作。若其事則備載錢塘瞿宗吉歸田詩話及袁忠徹符臺外稿。然忠徹以此為虞伯生作,則非也。玩味詩中「至今兒孫主沙漠」之句,似言元君避歸朔漠後事。應則其國初人歟?記此以俟知者。

恙,說文云:「憂也。」一曰:「蟲入腹,食人心。古者草居,多被此毒。故相問:『無恙乎?』」今人稱疾為微恙、貴恙,是又以恙訓疾矣。

詩大小雅以十篇為卷,而謂之什,猶軍法以十人為什耳。今稱詩為「佳什」,於義何取?

本朝自己巳之變,各邊防守之寄益周於前。如各方面有險要者,俱設鎮守太監、總兵官、巡撫都御史各一員,下人名為三堂。宣府、大同、遼東、陝西三邊,又有協守、分守、遊擊等官,其制尤為縝密。但近來添設頗多,姑舉北直隸言之,如薊州、永平、山海等處,密雲、古北口等處,居庸關等處,各有鎮守內官,鮎魚石等營,黃崖口等營,臺頭營、山海等處,永平寨、太平寨、青山營、蛾眉山營、遵化、灤陽等關,劉家口等處,黃花鎮、紫荊關、倒馬關,凡二十四處,各有守備內官,武官稱是。夫武官分布要害,遇有警急,各任其責。內官之設,特眉目而已。今以數百里之地,其多如許。况內官原無祿食,太平之時,日費頗豐,不免取諸所部,孰敢誰何?萬一事起不測,折衝禦侮,必賴將臣,彼亦無能為也。或犯吏議,朝廷又多原之。軍力之疲敝,軍政之不修,有由然矣。

朝廷盛禮,慶成宴其一也。而禮官多因時遷就,不愜公論, (「不愜公論」,「愜」字原作「協」,據墨海金壺叢書本改。) 識者不能無議焉。成化間,泰和楊導叔簡為尚寶卿,有以六品七品位其上者。叔簡貽書葉文莊公。有云:「慶成之宴,非所以酬講讀之勞,榮有事也。中左之序,非所以彰彈劾之能,念駿奔也。而票名之設,戾於告示,亦愚弄賢士矣。暗定之計,形於手本,豈非尊禮勢要乎?以經筵為講讀之官,則符寶所司,蓋實密務。况其間有去翰林而任春坊者,以給舍為近侍之列,則尚寶正官,實非外屬,又其間有正七品、從七品之異乎!不肖承乏近侍廿載有餘,每以司丞列於銀臺棘寺之亞。今以正卿班於經筵給事之後,豈有司倉卒所致,而不加恩乎!事有因時損益者,必不悖朝廷莫如爵之訓;禮有緣人情起者,豈亦恃君子無所争而為。」云云。叔簡與文莊素厚,而必貽之書者,亦庶幾其能行之乎!

城隍之在祀典,古無之。後世以高城深池,捍外衞內,必有神主之,始有祠事。惑于理者,衣冠而肖之,加以爵號,前代因襲,其來久矣。洪武元年,各處城隍神皆有監察司民之封,府曰公,州曰侯,縣曰伯,且有制詞。蓋其時皇祖尚未有定見。三年,乃正祀典,詔:「天下城隍神主,止稱某府城隍之神、某州城隍之神、某縣城隍之神。前時爵號,一切革去。」未幾,又令各處城隍廟內屏祛閑雜神道。城隍神舊有泥塑像在正中者,以水浸之。泥在正中壁上,郤畫雲山圖。神像在兩廊者,泥在兩廊壁上。此令一行,千古之陋習為之一新。惜乎今之有司多不達此,往往塑為衣冠之像,甚者又為夫人以配之。習俗之難變,愚夫之難曉,遂使皇祖明訓, (「遂使皇祖明訓」,「皇祖明訓」,原作「皇明祖訓」,據墨海金壺叢書本改。) 託之空言,可罪也哉!

釋迦生周昭王二十四年四月八日,中國人奉胡教者于是日祀其神。周正建子,四月即今之二月也。今以夏正四月八日為佛生日,非也。此說出臞仙,最為有見。 (「最為有見」,「最」字原缺,據墨海金壺叢書本補。) 然今朝中以四月八日為佛節,賜百官喫不落莢,莫有覺其非者。

天順七年二月十二日,兵部奉特旨,遣使臣下旱西洋,曰哈列地面、曰撒馬兒罕地面、曰哈失哈兒地面、曰阿速地面、曰土魯番地面、曰哈密地面、曰癿加思蘭處。各正副使一員,皆外夷人仕中朝者,或大通事,或都督,或都指揮等官,皆有主名矣。居無幾何,寢而不行。或云李文達公之力也。此事一行,朝廷爵賞糜費,固不可言,而沿途軍民勞苦損費,亦何紀極。況異時引惹邊釁,又未可知。使此事果自李公而止,正所謂仁人之言也。

諸司官御前承旨,皆曰阿,其聲引長。老子云:「唯之與阿,相去幾何。」則阿為應辭,其來遠矣。

京營之制,國初止有五軍營。五軍者,中軍、左掖、右掖、左哨、右哨也。此外有曰大營、曰圍子手、曰幼官舍人營、曰十二營,皆五軍營之支分。每營各有坐營把總官,多寡不等。永樂初,始以龍旗寶纛下三千小達子立三千營,內有坐營、管操、上直、 (「上直」,「上」字原作「正」,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披明甲等官。又有隨侍營,則三千營之支分也,亦有坐營官以統之。神機營,永樂中征交阯得其神機火箭之法,因立是營。亦有中軍、左右掖、左右哨,各有坐營、把司、把牌官。又有曰五千下者。永樂中,得都督譚廣馬五千匹,今所謂譚家馬者即此。別有坐營把司官統之。此則神機營之支分也。已上舊名三大營。至成化初年,以言者議,選取三大營精兵,設立團營十二,曰奮武、曰耀武、曰練武、曰顯武、曰敢勇、曰果勇、曰效勇、曰鼓勇、曰立威、曰伸威、 (「曰伸威」,「伸」字原作「神」,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曰揚威、曰振威,每營各有坐營把總官統之。每遇出征,即量調而行。三大營所存無幾,名曰老家兒,專備營造差撥等用。十二團營精兵在京各衛,并在外各都司所屬,及南北兩直隸衛所共二十五萬,分為春秋二班,團操聽調。此京營制度之大略也。

平江侯陳公豫鎮守臨清日,館客作詩有「簷前絡緯啼」之句。侯謂草蟲不可言啼,遂疏之。不知「絡緯啼」,李太白已道之矣。客終無以自明,二人蓋未嘗讀李詩故也。成化間,有吏建言時事,禮科給事中忌之,以激厲風俗之厲不從力,參送法司問罪。不知厲本古字,漢書凡云風厲、勉厲皆不從力。此吏亦不能自明,二人蓋未嘗讀漢書故也。兵科給事中閱兵部題本,以伎不從女,呼吏笞之。翌旦,有不平者令受笞吏執韻書以進,乃赦顏慰遣之。此蓋識俗字不識古字故也。凡遇人文字,所見未的,輒疵議之,後不能無悔也!

青州生員古清,恃才妄作,凌虐鄉里。 (「凌虐鄉里」,「虐」字原作「雪」,據墨海金壺叢書本改。) 死葬後,人發其屍,支解之,懸於林木。濬縣王都憲越之父,既葬被發,而喪其元,求之不得,乃刻木以代而葬之。後食醬至甕底,其元在焉。王以是終身不食醬。聞之僚長張文謹云。

嘗聞火鷄食火,犀食棘刺。野羊刳腹取脂,脂復生。又見列子等書言:昆吾之劍,切玉如泥;火浣之布,入火愈鮮,不灰之木,火爇不壞。皆未之信。近日滿剌加國貢火鷄,軀大于鶴,毛羽雜生,好食燃炭。駕部員外郎張汝弼親見之。甘肅之西產饕羊,取脂復生。聞之高陽伯李文及彼處奏事人云。然犀之食棘刺,則予所親見也。火浣布,行人凌季行有一縷如指。不灰木,譯吏劉楩有束帶, (「譯吏劉楩有束帶」,「楩」字原作「梗」,據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以火驗之,信然。由是觀之,切玉之劍,蓋或有之,特未之見耳。

聞都憲朱公英云: (「聞都憲朱公英云」,「朱」字原作「宋」,據墨海金壺叢書本改。) 廣東海鯊變虎,近海處人掘岸為坡,候其生前二足緣坡而上, (「候其生前二足緣坡而上」,「上」字原缺,據墨海金壺叢書本補。) 則襲取食之。若四足俱上坡,則能食人,而不可制矣。又聞憲長孔公鏞云:兩廣蚺蛇,其大者皮甲鱗皴,雜生苔蘚,與山石無辨。獐鹿誤從摩癢,則掉尾絞而吞之。土人取其膽,則轉腹令取,略不傷嚙。後復遇人取膽,仍轉腹以瘢示之,人知其然,亦不復害也。

十三道御史與六部各司平行文移,謂之手本。御史有欠謹厚者,頗以言路自恃,署名字大寸許。一郎官厭之, (「一郎官厭之」,「厭」字原作「猒」,據墨海金壺叢書本改。) 貽之口占云:「諸葛大名垂宇宙,今人名大欲如何?雖於事體無妨礙,只恐文房費墨多。」諸司傳聞,以為談笑。大書之風,由是稍息。或云郎官為王兵侍偉。

嘗閱舊簿書,正統、景泰間會議,五府、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之外,有閣老及掌科。無掌道官。今有十三道,而閣老不與。聞始自李文達公上請而然。各道與議,不知始何時。景泰間,各邊鎮守、巡撫官會本奏事,及兵部覆奏,皆以總兵官為首,今皆首內臣。天順以前,公、侯、伯、都督管營者, (「公侯伯都督管營者」,「管營者」原作「官管事」,據墨海金壺叢書本改。) 止稱坐營官。總兵之名,乃下人私相稱謂,移文中無之。其以總兵自稱,則近年始。及內官汪直用事時,邊方事皆令兵部與總兵官計議。則總兵之稱,又出自御筆矣。蓋內閣大臣非止養望而已,廟堂謀議非所辱也。御史職主糾察,一與會議,雖謬誤,不復可言矣。拉使與議,殆以箝其口耳。各邊總兵,掛將軍印,奉制敕,得專生殺之柄,宜非他官之所當先。今朝鮮國王咨文,惟咨遼東總兵官是已。律中所謂總兵官,蓋指掛印征進者。若京師六軍總於天子,非臣下所得而專制也。此皆故事之因時而異者,然一成而不可變矣。

蘇州自漢歷唐,其賦皆輕,宋元豐間,為斛者止三十四萬九千有奇。元雖互有增損,亦不相遠。至我朝止增崇明一縣耳,其賦加至二百六十二萬五千九百三十五石。地非加闢于前,穀非倍收于昔,特以國初籍入偽吳張士誠義兵頭目之田, (「特以國初籍入偽吳張士誠義兵頭目之田」,「特」字原作「時」,據墨海金壺叢書本改。) 及撥賜功臣,與夫豪強兼併没入者,悉依租科稅。故官田每畝九斗、八斗、七斗之額。此吳民世受其患也。洪武間運糧不遠,故耗輕易舉。永樂中,建都北平,漕運轉輪,始倍其耗。由是民不堪命,逋負死亡者多矣。宣宗明燭是弊,詔官田減稅三分。時格於國用不足之議,事遂不行。郡守況鍾抗章上請,得遵優旨。共減稅糧七十二萬餘石。又得巡撫周文襄公存恤,惠養二十餘年,歲豐人和,可謂小康。自後水旱相仍,無歲無之,加以運漕虧折,賠貱不貲,民復困瘁。況沿江傍湖圍分,時多積水,數年不畊不穫,而小民破家鬻子,歲償官稅者,類皆重額之田。此吳民積久之患也。

京師鉅剎大興隆、大隆福二寺為朝廷香火院。 (「京師鉅剎大興隆大隆福二寺為朝廷香火院」,「大隆福」之「隆」字原作「龍」,據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餘有賜額者,皆當道中官所建。寺必有僧官主之,中官公出,必於其寺休憩。巧宦者率預結僧官,俟其出則往見之,有所請託結納,皆僧官為之關節。近時大臣多與僧官交歡者以此。京衛武學之東智化寺,太監許安輩以奉王振香火者。天順間,主之者僧官然勝,讀書解文事。 (「讀書解文事」,「事」字原作「字」,據墨海金壺叢書本改。) 時閻禹錫以國子監丞掌武學事,勝往拜焉,禹錫托故不見。他日餽茶餅,卻之。以詩投贈,又卻之。始終不與往還,禹錫可謂剛介之士,其賢於人遠矣。

湯都指揮胤績,博學強記,論議英發,為詩文亦雄健有氣。然性傲妄,眼輕時輩。於朝士有一日之長,輒以賢弟、賢侄呼之,人多不堪。以其有時名,不較也。成化初,言者以將才薦,有「才兼文武,可當一面」之語,戲者以「湯一面」名之。陝西孤山頗號險要, (「陝西孤山頗號險要」,「山」字下原衍一「見」字,據墨海金壺叢書本刪。) 適參將員缺,兵部以胤績舉充。即鎮未久,有故人來謁,方與數酌,適報虜數騎薄城下。胤績語故人云:「先生姑自酌,吾往生擒胡雛來與觀也。」方出城未遠,有胡伏溝中,一箭中咽而斃。人又名之曰「湯一箭」云。此可為將官夸大輕率之戒。

御史職司風紀,中書舍人供奉絲綸,其任皆不薄也。名器之輕重,衣冠之榮玷,則繫其人焉。近時一進士,徽州人,素出入閣老萬公之門,得改翰林庶吉士。萬病陰痿,庶吉士自譽善醫,具藥瀋為洗之,因得為御史。翊聖夫人之侄季通,以門蔭官中舍,一同僚濟寧人,與通友善。嘗得歸省,以篋寄通所,封鐍甚固。夫人素諳世故,命啟視之。其人固辭,夫人不許,乃強啟之。一篋有舊衣數件,其下皆書籍,一篋舊衣下皆土墼。夫人大怒曰:「他日欲誣我家耶?」命毆之。通跪勸,乃已。授二篋,令其擔去。時人為之語曰「洗鳥御史」,「挑土中書」。一時同官者氣為沮喪,其辱敗士風甚矣。

文莊葉公巡撫兩廣時,素與丘內翰仲深不合。 (「素與丘內翰仲深不合」,「內」字原缺,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補。) 丘每投間毀之。庚辰進士廣西張某嘗短葉於丘,丘因為先容,進謁李文達言:「賊至城下,葉猶詠詩不輟,乃殺無辜之民為功。」文達素知葉公,默識而已。蓋張某歸省時,葉嘗知其不檢,疏之。由是致怨。丘不察之也。丘素知文事非文達所長,且復護短,乃謂葉笑其詩文不佳,李公衘之。他日,錦衣呂指揮貴,湯都指揮胤績,盛稱葉公學問文章之美,且云:「置之內閣於先生無忝。」文達撫然曰:「與中笑我,乃為入閣地邪?」及大藤峽用兵,敕韓公雍書有云:「往者葉某虛張捷報,致賊猖獗。」蓋張某先入之言,至是始發也。葉公後因言官之薦,僅以右僉轉左僉而已,文達歿後,始得入禮部云。

武功伯徐公金齒之謫,或以為太監曹吉祥搆讒害之,非也。聞上皇復位時,稱兵南內者,以于謙輩迎立外藩為辭,故論功行賞,謂之奪門有功。時石亨由武清侯進封忠國公,都督張輗封文安伯,張軏封太平侯,公由右僉都御史封武功伯,楊善由鴻臚卿封興濟伯,其餘都指揮而下陞職有差。未幾慈烈皇太后備言于謙匡濟多難之功,迎立外藩之誣。英宗始悟其冤而悔之。又嘗以問李文達公。公曰:「天下,陛下之所固有,誰得而奪之?此輩欲圖富貴,妄生事端耳。」由此削奪諸封爵及軍職功陞者。公金齒之謫,石亨詔獄之死,殆若霍氏之禍萌于驂乘耳。

國初,諸司皂隸主騶從而已。宣德間,始有納銀免役者。聞宣廟因楊東里言京官祿薄,遂不之禁,名曰柴薪銀。天順以來,始以官品隆卑定立名數,每歲銀解部,以鉅萬計。在京諸司,皆出畿內并山東、山西、河南州縣。南京諸司,則皆出南畿州縣。予未第時,見京官索皂隸銀,意頗薄之。及仕京,乃知不可無也。後官武庫,嘗以為有害於義,欲奏請改作折俸名色。俸多而皂隸銀數不足者,乃以紗絹補數,庶幾名正言順。屬草時,以此事屬兵部,折俸屬戶部,事體窒礙,不果行。

京師人家能蓄書畫及諸玩器盆石花木之類,輒謂之愛清。蓋其治此,大率欲招致朝紳之好事者,往來壯觀門戶;甚至投人所好,而浸潤以行其私;溺於所好者不悟也。錦衣馬鎮撫瑤,中官家人也,亦頗讀書,其家玩器無一不有。與之交者,以「馬清士」目之。成化初,馬勘理鹽法,差往揚州。城中舊家書畫玩器被用計括掠殆盡,濁穢甚矣。吾鄉陸孟昭大參為秋官郎時,素與往還,亦嘗被其所賣。瑤死後,人始言之。凡居官者,此等事亦不可不知也。

山西石州風俗,凡男子未娶而死,其父母俟鄉人有女死,必求以配之。議婚定禮納幣,率如生者。葬日,亦復宴會親戚。女死父母欲為贅婿,禮亦如之。

三代至春秋時,用兵率以車戰。秦、漢而後,以騎兵為便。故兵車之制,車戰之法,今皆不傳。漢有武剛車,晉有偏箱車,然不過行載輜重,止為營衛而已。其出擊仍以騎兵,故能制勝。唐房琯擊安祿山用春秋車戰之法,卒以取敗。蓋春秋時,敵國皆車戰,又皆戰於平原廣野,其兵將亦皆素練車戰之人,故宜之。琯以車,祿山以騎,時異勢殊,故用有利鈍,非車之罪也。今中國擊胡欲用車戰,此最不通時宜者。邇者,都御史李公賓亦以戰車為言,兵部重違其請。嘗令成造試之,不欲顯言其非,第云備用而已。都御史王公越時提督京營,或問戰車之名。王公曰是名鷓鴣車。蓋謂鷓鴣啼,行不得也。李聞而恚之。

成化間,漕河築隄,一石中斷,中有二人作男女交媾狀,長僅三寸許,手足肢體皆分明,若雕刻而成者。高郵衛某指揮得之,以獻平江伯陳公銳。銳以為珍藏焉。此等事,雖善格物者莫能究其所以。

楊文貞公在內閣時,夫人已下世,惟一婢侍巾櫛而已。一日,中宮有喜慶,文武大臣命婦皆朝賀。太后聞公無命婦,令左右召其婢。至則諸命婦已退矣。太后見其貌既不揚,衣復儉陋,命妃嬪重為梳整,易內製首飾衣服而遣之。且笑云:「此回楊先生不能認矣。」 (「此回楊先生不能認矣」,「認」字原作「忍」,據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翌旦,命所司如制封之,不為例。其眷遇之隆如此。聞此即南京太常少卿導之母也。導字叔簡,能詩文,善談論,以尚寶卿陞是官。

「螮蝀在東」,釋者以為天地之淫氣,或以為日光射雨氣而成然。令人露置酒醬於庭,見虹則急掩蓋之,不爾則致消耗。相傳虹能食此。嘗聞廣西杜監生云其家舍傍眢井,時時出虹,叔父頗健狠,率僮掘之,深丈餘,見一肉塊,大如釜,無首尾,蝡蝡而動。欲煮之,家人不可。乃舉而投水中,自是此處不復出虹。疑即虹也。虹蜺螮蝀,字皆從虫,古人制字必有所見。又虹字北方讀作岡去聲,今吳中名鞭撻痕,亦用此音,其即此字邪?

占卦者,以錢代蓍,其來久矣。舊以無字一面為陽,有字一面為陰。至朱文公反之,以有字為面為陽,無字為背為陰。有儲冰者,以為古銅器物款識皆在背, (「以為古銅器物款識皆在背」,「款」字原作「疑」,據墨海金壺叢書本改。「在」字原缺,據清雍正四年鈔本補。) 如鏡是已。予按此說非也。錢之有文,為錢設也。今印信與官衛銅牌皆然。錢背間亦有一字者,印背有鑄造年月字,銅牌背有號數字。若鏡之為器,主照物,不重在文,豈可以此為律耶?

初過呂梁洪、沽頭閘、直沽,不知洪、沽字義。後考之,石阻河流為洪,方言也。又蜀人謂水口為洪,梓潼水與涪江合流如箭,故有射洪縣。若沽乃漁陽水名。今直沽雖與漁陽地相近,然註云:「水出漁陽塞外,東入海。」則又非矣。所謂直沽、沽頭,蓋水道之通名耳。知此亦方言。如漊字本雨不絕貌,今南方以為溝渠之名,北人則不解道也。

病痔者,用苦■〈艹豦〉菜,或鮮者,或乾者,煮湯以熟爛為度,和湯置器中,閣一版其上,坐以薰之。候湯可下手,撩苦■〈艹豦〉,頻頻揉洗, (「頻頻揉洗」,「揉」字原作「澡」,據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湯冷即止,日洗數次。予使宣府時,曾患此疾。太監弓勝授以此方,洗數日後果見效。故記之。■〈艹豦〉一作苣,北方甚多,南方亦有之。

故友支禧,字有禎,篤行之士。嘗言:「星辰雲霧,天之章也。 (「天之章也」,「之」字原作「文」,據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今衣段織雲者, (「今衣段織雲者」,「衣」字原作「以」,據墨海金壺叢書本改。) 庶民皆服之。五糖七糖席面內有糖人,是人食人也。有賢者在位,當禁之。」言雖迂,甚有理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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