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正文

悔过自新说

曩余令二曲,治先访贤,得李子,弱冠潜修,圣贤自命,即已知其必为大儒无疑也,以处士礼礼之。癸巳,再游华岳,得一晤,尘言娓娓,道气翩翩,白先生大人以及担夫樵子,无弗知其躬行实践,学问渊源,且共推余物色之。先是余知其必为大儒者,兹固人人而皆知为大儒无疑也。今夏杪,以《悔过自新》一册观余,噫嘻,《悔过自新》则李子所得切实功夫,拈以示人,不作英雄欺人语也。

或不无浅近视之,以为悔过自新中材能事,未必便称圣修。余谓“下学上达”圣教炳如,“明德新民”,初非二事。“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即当以天地万物为“新”,以天地万物为“新”,即当以天地万物为“过”。天一日不新,便不能覆,便是天遇;地一日不新,便不能载,便是地过;物一日不新,便作腐朽,便是万物之过。天地万物有一日之不新,便非位育,便是君子而不能“致中和”之过。就一人言之,则一身之悔过自新固无穷尽;就天地万物言之,则为天地万物之悔过自新更无了期。孔子“五十学《易》,可无大过”,颜氏子“克己复礼”,称“不二过”,然则志道君子洗心内治,痛自刻责者,当何如其皇皇也!余知李子者,必不以一己之过为“过”,一己之新为“新”。“悔过自新”之时义大矣哉!

先儒有言:“满街都是圣人。”余谓满街能悔过自新,安见满街之不可为圣人?又云:“个个人心有仲尼。”余谓个个能悔过自新,安见个个之不可为仲尼?此诚李子穷年所得切实功夫,舍是而尚顿悟,堕野狐禅,骤猎神化,虚谭性命,不过英雄欺人语,李子之所不道,余之所不愿闻。余故蚤已知其为大儒无疑也。横渠、泾野而后,道不在兹乎!

顺治岁在柔兆沿滩瓜月之朔,前任盩厔县知县友人樊嶷谨题

小引

余小子童年丧怙,三党无依,加以屡罹变故,饥寒坎壈,动舆死邻,既失蒙养之益,又乏受学之资。由是耳目所逮,罔非俗物,薰炙渐久,心志颇移。有百惑以丛身,无一善而可录,负天地生成之德,孤慈亲家门之望。每一念及,惘然自失!兹幸天诱厥衷,静中有悟,谨识其意於册,仍引证以前言往行,聊代韦弦,私用儆醒。既已失之於始,犹获慎之於终;虽不克尽人道於垂髫之前,庶或脱禽兽之归於弱冠之后云尔。同志者,虽无过可悔,亦不妨更勉之!

多惭夫李颙

悔过自新说

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也者,禀天地之气以成身,即得天地之理以为性。此性之量,本舆天地同其大;此性之灵,本典日月合其明。本至善无恶,至粹无瑕;人多为气质所蔽,情欲所牵,习俗所囿,时势所移,知诱物化,旋失厥初。渐剥渐蚀,迁流弗觉,以致卑鄙乖谬,甘心坠落於小人之归,甚至虽具人形,而其所马有不远於禽兽者。此岂性之罪也哉?然虽渝於小人禽兽之域,而其本性之与天地合德、日月合明者,固末始不廓然朗然而常在也;颅人自信不及,故轻弃之耳。辟如明镜蔽於尘垢,而光体未尝不在;又如宝珠陷於粪坑,而宝气未尝不存,诚能加刮磨洗剔之功,则垢尽秽去,光体宝氟自尔如初矣,何尝有少损哉!

世固有抱美质而不肯进修者,揆厥所由,往往多因一管自聚。迨其后虽明见有善可逻,有义可徒,必且自矮日:“吾业已如此矣,虽复修善,人谁我谅耶?”殊不知君子小人、人类禽兽之分,只在一转念间耳。苟向来所是禽兽,从今一旦改图,即为人矣;向来所为是小人,从今一旦改图,即为君子矣。当比之际,不惟亲戚爱我,朋友敬我,一切服我,即天地鬼神亦且怜我面佑我矣。然则白诿自弃者,殆亦未之思也。

古今名儒倡道救世者非一:或以“主敬穷理”标宗,或以“先立乎大”标宗,或以“心之精神为圣”标宗,或以“自然”标宗,或以“复性”标宗,或以“致良知”标宗,或以“随处体认”标宗,或以“正修”标宗,或以“知止”标宗,或以“明德”标宗。虽各家宗旨不同,要之总不出“悔过自新”四字,总是闲人以悔过自新的门路,但不曾揭出此四字,所以当时讲学,费许多辞说。愚谓不若直提“悔过自新”四字为说,庶当下便有依据,所谓“心不妄用,功不杂施,丹府一粒,点铁成金也”。

或日:“从上诸宗,皆辞旨精深,直趋圣域,且是以圣贤望人;今吾子此宗,醉旨魔浇,去道迂逮,且似以有遇待人,何不颊之甚也?”愚日:“不然。皎日所以失其照者,浮云蔽之也,云开日莹矣。吾人所以不得至於圣者,有过累之也,过减则德醇矣。以此侵入圣域,不更直捷简易耶?”

疑者日:“《六经》、四书,卷帙浩繁,其中精义,难可殚述‘悔过自新’宰足括其微奥也?”殊不知《易》著《凰雷》之象,书垂“不吝”之文,诗歌“维新”之什,《春秋》微颗阐幽,以至於《橙》之所以陶,《乐》之所以淑,孔日“勿惮”,曾日“其殿”,《中庸》之一“寡遇”,孟氏之“集蓑”,无非欲人役其无过之体,而蹄於日新之路耳。正如《素同》、青囊,皆前圣已效之方,而傅之以救万世之病,非欲於病除之外,别有所增益也。曰:“经书垂训,赏具修齐治平之理,登尊焉一身一心,悔遇自新而已乎?”愚谓:“天子能悔过自新,则君拯建而天下以之平;诸侯能悔过自新,则侯度贞而国以之治;大夫能悔过自新,则臣道立而家以之齐;士庶人能悔过自新,则德业日隆而身以之修,又何弗包举统撮焉!”

杀人须从咽喉处下刀,学问须从肯綮处着力。悔过自新,乃千圣追修要诀,人无志於做人则已,苟真其有志做人,须从此学则不差。

天地闲道理,有前圣偶兄不及而後圣始拈出者,有贤人或见不及而庸人偶拈出者,但取其益身心,便修橙,斯已耳。予固庸人也,懵弗知学,且孤苦颠顿,备蜃窍愁,於夙夜寐旦、苦控精研中,忽见得此说,若可以安身立命,若可以自利利他,故敢揭之以公同志。倘以言出庸人而漫置之,是犹恶贫女之布而甘自冻者也。

前辈云:“人生仕宦,大都不过三五十年,惟立身行道,千载不朽。”愚谓:“舍悔过自新,必不能立身,亦非所以行道,是在各人自察之耳。”

今人不达福善祸淫之理,每略躬行而资冥福,动谓祈请醮谢,可以获福无量。殊不知天地所最爱者,修德之人也;鬼神所甚庇者,积善之家也。人苟能悔过於明,则明无人非;悔过於幽,则幽无鬼责。从此刮垢磨光,日新月盛,则必浩然於天壤之内,可以上答天心而祈天永命矣,又何福之不臻哉!

吾之德性,欲图所以新之,此际机权,一毫不容旁贷。新舆不新,自心自见,譬如饮水,冷暖自知。久之德充於内,光辉发於外,自有不可得而掩者矣。厥初用功,全在自己策励。

性,吾自性也;德,吾自得也。我固有之也,曷言乎新?新者,复其故之谓也,辟如日之在天,夕而沈,朝而升,光体不增不损,今无异昨,故能常新。若於本体之外,欲有所增加以为新,是喜新好异者之为,而非圣人之所谓新矣。

同志者苟留心此学,必须於起心动念处潜体密验。苟有一念未纯於理,即是过,即当悔而去之;苟有一息稍涉於懈,即非新,即当振而起之。若在未尝学问之人,亦必且先检身过,次检心过,悔其前非,断其后籁,亦期至於无一念之不纯,无一息之稍懈而后已。盖入之所造,浅深不同,故其为过,亦巨细各异,接而剔之,存乎其人於以诞登圣域,斯无难矣。

众见之过,犹易惩艾;独处之过,最足障道。何者?过在隐伏,潜而未彰,人於此时最所易忽;且多容养爱护之意;以为鬼神不我觉也。岂知莫见乎隐,莫显乎微,舜跖人禽,於是乎判,故慎独要焉。

几者,事之微,而吉凶之所由以肇端者也。《易》曰:“知几其神平。”又曰:“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子曰:“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夫“有不善未尝不知”,故可舆几也;“知之未尝复行”,故无只悔也。吾侪欲悔过自新,当以颜氏为法。

吾侪既留意此学,复悠悠忽忽,日复一日,舆未学者同为驰逐,终不得力,故须静坐。静坐一著,乃古人下工之始基,是故程子见人静姿,便以为善学,何者?天地之理,不翕聚则不能发散;吾人之学,不静极则不能超悟。况过舆善界在几微,非至精不能剖析,岂平日一向纷营者所可辨也。

悔过自新,此为中材言之也,而郁马上根言之也。上根之入,悟一切诸过皆起於一心,直下便刻却根源,故其为力也易;中材之人,用功积久,静极明生,亦成了手,但其马力也难。盖上根之人,顿悟顿修,名为“解悟”;中材之人,渐修渐悟,名为证悟。吾人但期於悟,无期於顿可矣。

圣人之学,下学上达,其始不外动静云为日用平常之事,而其究则必曰“穷理书性,以至於命人”。人苟有纤微之过,尚留方寸,则性必无由以尽;性既不能尽,则命亦无由以至,而其去圣功远矣。故必悔之又悔,新而又新,以至於尽性至命而后可。

悔而又悔,以至於无过之可悔;新而又新,以极於日新之不已。庶几仰不愧天,俯不怍人;尽不鬼影,夜不鬼衾;在乾坤为肖子,在宇宙为完人;今日在名教为贤圣,将来在冥漠为神明,岂不快哉!

昔人云:“尧舜而知其圣,非圣也,是则尧舜未尝自以为无过也;禹见囚下车而泣,是则禹未尝自以为无过也;汤改过不吝,以放桀为暂德,是则汤未尝自以为无过也;文壬望道未见,武王儆几铬膑,周公破斧缺折,孔子五十学《易》,是划文、武、周、孔并未尝自以为无过也。等而上之,阳愆阴伏,旱乾水溢,即天地亦必且不见以为无过也。”然而两仪无心,即置勿论。至於诸圣,固各有其悔过自新之旨焉。但圣人之悔过处,及其自新处,舆凡人自不同耳。盖必至於无一念之不纯於理,无一息之或闲於私,而后为圣人之“悔过”必至於“舆天地合其德,舆日月合其明,舆四时合其序,舆鬼神合其吉凶”,而后为圣人之“自新”。夫卑之虽愚夫妇有可循,高之至於神圣不能外。比悔过自新之学所为括精粗、兼大小、该本末、彻终始而一以贯之者欤

横渠先生少喜谈兵,尝欲结党取洮西之地。康定中,阔范文正公仲淹为陕西帅,遂上书条陈兵务。仲淹异其气貌,又甚少,惜之,质责之曰:“儒者自有名教,何事於?兵”手《中庸》一编授焉,先生乃大感,归谵之,遂翻然志於道。然求知所从入,溺於释、老者累年,后悟其非,始反隶之《六经》。嘉摇初,至京师见程氏二先生,二先生於先生为外兄弟之子,卑属也,而学谐奥渊。先生舆语道学之要,厌服之,因涣然信曰:“吾道自足,何事旁求!”於是尽弃异学,淳如也。

上蔡先生少博洽,见程子於抉沟,从受学,语次举书史无遗失。程子曰:“贤记忆何多也?抑亦可谓玩物丧志矣。”先生斩,汗浃背,面发赤,因请为学之要。程于告以静坐。於是遂时时静坐,又作簿自记日用言劲礼舆非礼以自绳。其富曰:“千克己,须从性偏难克处克将去。患恐惧,旦旦於危阶上习之;得善笔爱之,患长爱欲,害令坏乃已;患喜怒,日消除令尽而内自省。大患乃在矜,痛克之。”舆程子朔,一年来见,问所学:对曰:“惟去得一‘矜’字。”曰:“何谓也?”先生曰:“怀固蔽自欺之心:长虚骄自大忠气,皆此之由。”程子喜而告人曰:“是子为切问近思之学者也。”

晦庵先生初年学靡常师,出入於经传,泛滥於释、老。自云:“某年十五六时,留心於释,盖尝师其人、尊其道而笃好之。年二十四,始见延乎李先生言及学禅。李先生只说“不是”,某倒疑李先生理会此未得,再三质问。李先生为人简重,却不甚会说,只教看圣贤言语。某遂将那禅来权倚阁起,意中道禅亦自在,且将圣人书来读。读来读去,一日复一日,觉得圣贤言语渐渐有味,却阁头看释氏之说,渐渐破绽,罅漏百出。自此悔悟力改,无复向来病痛矣。”

草庐先生五岁,日诵数千言,夜读书达旦。母忧其劳过,节膏火调遗之。先生伺母寝,辄篝灯诵习,遂博通经传。行省掾元明善以文学自负,问经传奥义,服之,太息曰:“舆吴先生言,如探渊海,不可测也。”所著《易》、《春秋》,尽破传注穿凿,以发其蕴,精明简切。而《礼纂言》,於礼学为尤切。晚岁颇悔悟,遂专以尊德性为主,作《学基》、《学统》二篇,使人知为学之本。其言曰:“天之所以生人,人之所以为人,以此德性也。然自圣传不嗣,士学靡宗。漠唐千余年闲,董、韩二子,依稀数语近之,而原本竟昧昧也。逮夫周程张邵典,始能上通孟氏而为一。程氏四传而至朱,文义之精密,又孟氏以来所未有者,其学徒往往滞於此而溺其心。夫既以世儒记诵词章为俗学矣,而其为学亦未离乎言语文字之末,此则瞎定以后,朱门末学之敝,而未有能救之者也。夫所贵乎圣人之学,以能全天之所以舆我者尔。天之舆我,德陆是也,是为仁义礼智之根株,是为形质血气之主宰。舍此而他求,虽行如司马文正,才如诸葛武侯,亦不免於行不著、习不察,况止於训诂之精,讲说之密,如北溪之陈,双蜂之饶,於记诵词章之学,相去何能以寸哉!圣学大明於宋,而踵其后者乃如此,可叹己!瞪也钻研於文义,毫分缕析,每以陈为未精,暧为未密也,堕此科臼中垂四十年,而始觉其非。自今以往,一日之内子而亥,一月之内朔而晦,一岁之内春而冬,常见吾德性之昭昭,如天之运转,如日月之往来,不使有须臾之闲断,则於尊之之道,殆庶几乎!”

敬轩先生初欲以诗文鸣世,后从魏、范二公讲周程张朱诸书,叹日:“此道学正脉也。”遂焚所作诗赋,专心於是,至忘寝食。尝曰:气吾奋然欲造其极而未能者,其病安在?得非旧习有未尽去乎,旧习最害事,吾欲进彼则止吾之进;吾欲新彼则旧吾之新。甚可恶,当刮绝之。”又曰:“一毫省察不至,即处事失宜,而悔吝随之,不可不慎。”

近溪先生年十五从新城张洵水学,洵水每谓:“人须力追古人,不当埋没於举业,自弃厥身。”於是一意以正学自任。一日,诵《敬轩语录》云:“万起万灭之私,乱吾心久矣,当一切决去,以全吾澄然湛然之体。”遂焚香叩首,矢心力行,敷月而体未复。壬辰,闭关临田寺,几上置镜舆盂水,对之令心舆水镜无二。久之成疾,父忧之,授以《传习绿》一编。循其言求之,病渐愈。庚手,人省赴大会,见颜山农,自述遘危病,生死得失,能不动心。山农不许,曰:“是制欲,非体仁也。”先生曰:“非制欲安能体仁?”山农曰:“子不观孟子之论叫‘四端’乎。知皆扩而充之,如火之始然,泉之始达,如此体仁,何等直截。子患当下日用而不知,勿妄疑天性之息也。”先生是时如大梦得醒,遂於稠人中稽首师事焉。后忽遘重病,倚榻而坐,梦一翁来言曰:“君身病康矣,心病则未也。”先生不应。翁曰:“君自有生以来,遇触而气不劲,当倦而目不瞑,扰攘而气不分,梦寐而境不昏,此君心痼也。”先生愕然,曰:“随物感通,原无定执,君以宿生操持太甚,遂成结习。君今漫喜无病,不悟天体浙失,岂惟心病,而身亦随之矣。”先生大惊,伏地叩谢,汗下如雨,从是执念渐消。

阳明先生之学凡三变,其为教也亦三变。少之时,驰骋於词章,已而出入二氏,继乃居夷处困,豁然有得於圣贤之旨,是三变而至道也。居贵阳时,首舆学者为“知行合一”之说;自滁阳后,多教学者静坐;江右以来,始单提“致良知”三字,直指本体,令学者言下有悟,是教亦三变也。

南瑞泉大吉守绍兴时,从学阳明先生,时时请益焉。尝曰:“大吉临政多过,先生何无一言?”阳明曰:“何过?”瑞泉历敷其事,阳明曰:“吾言之矣。”瑞泉曰:“何言?”曰:“吾不言,何以知之?”曰:“良知自知之。”阳明曰:“良知是我言?”瑞泉笑谢而去。居数日,复自数过加密,来告曰:“与其过后悔改,不若预言无犯为佳也。”阳明曰:“人言不如白悔之真。”瑞泉笑别而去。居数日,复自数遇益密,曰:“身过可免,心过奈何?”阳明曰:“昔镜未开,可得藏垢;今镜明矣,一点之落,自难住脚。此正入圣之机也,勉之!”瑞泉拜谢,由是得学同致力肯綮处。

董萝石澐,年六十有八矣,以能诗闻江湖闲。与其乡之业诗者十数辈为诗社,旦夕吟咏,至废寝食,遗生业,以为是天下之至乐也。已游会稽,闻王阳明讲学山中,以杖肩其瓢笠诗卷访之。入门长揖,踞上坐。阳明異其气貌,且年老矣,礼敬之。又询知其董萝石也,与之语,连日夜。萝石退谓何秦曰:“吾闻夫子‘良知’之说,而忽若大寐之得醒,然后知吾向之所为,日夜弊精劳力者,其与世之营营利禄之徒,特清浊之分,而其闲不能以寸也。幸哉,吾非至於夫子之门,则几於虚此生矣,吾将北面夫子而终身焉,得无以既老而有所不可乎?”秦起拜贺曰:“先生之年则老矣,先生之志何壮哉!”入以请於阳明,阳明喟然叹曰:“有是哉!吾未或见此翁也。虽然齿长於我矣,师友一也。苟吾言之见信,奚必北面而后为礼乎?”萝石闻之曰:“夫子殆以予诚之未积欤?”辞归两月,弃其瓢笠,持一缣而来,谓秦曰:“比吾老妻之所织也,吾之诚积,若兹缕矣,夫子其许我乎?”秦入以请,阳明子曰:“有是哉!吾未或见此翁也。今之后生晚进,苟知执笔为文辞,稍记习训诂,则已侈然自大,不复知有从师学问之事;闲有或从师问学者,则然共非笑,指斥若怪物。翁以能诗训后进,从之避者遍江湖,盖居然先辈矣。一旦闻予言,而弃去其敷十年之成业如敝屣,遂求北面而屈礼焉,非天下大勇,其孰能与於比?则如萝石固吾之师也,而吾岂足以师萝石乎!”萝石曰:“甚哉!夫子之拒我也!吾不能以俟请矣。”入而强纳拜焉。自是日有闻益,充然有得,欣然乐而忘归也。其乡党之子弟亲友,与其平日之为社者,或笑而非之,或为持而招之返,且曰:“翁老矣,何自苦若是耶!”萝石笑曰:“吾方幸逃於苦海,方知悯若之自告,而乃以吾为苫耶!去矣,吾将从吾之所好。”

杨庭显少精悍,视天下事无不可为者。居常自视无过,视人则有过。一日,自念曰:“岂其人则有过,而吾独无过,殆未之思也!”思之,遂知所过;旋又知二三,巳而纷然,乃大恐,痛惩力改。谵书听言必白省,每见过内讼不置,即梦寐中怨艾深切,至於感泣。念虑智识之差,毫无自恕。嘉言善行,不旷耳目,书之盈室:著之累帙。尝曰:“如有樵童牧子谓余曰‘吾诲汝’,我亦当敬听之。”其自刻责者,类非形见,独发明以示戒,检身严而安所止,取善博而知所择。人患忿忆,则容物若虚;人患吝啬,则捐财若无。或叹其不可及,庭显曰:“昔甚不然,吾改之耳。”

仇览为阳遂亭长,好行教化。有陈元不孝,其母谐览言元。览呼元责以子道,与一卷《孝经》,使读之。元深自感悟,到母前谢罪,曰:“元少孤,为母所骄。谚云:‘孤犊触乳,骄子詈母。’乞今自改。”母子相向而泣。於是元遂修行孝道,究戍佳士。

徐庶少好任侠击剑,尝乘忿杀人,白垩突面,披发而走,为吏所得。问其姓字,闭口不言。吏乃於车上立柱维磔之,击鼓以令於市廛,莫敢识者,而其党伍共纂解之得脱。於是感激,弃其刀戟,更练布单衣,折节学间,始谐精舍。诸生闻其前作贼,不肯与共止。乃卑躬早起,常定除,动静先意,听习经业,义理精熟。与诸葛亮相友善,俱为一时名士。

周处性凶狠,纵情肆欲,州里患之。一日,间父老曰:“今时和岁丰,何苦而不乐耶?”父老叹曰:“三二害未除,何乐之有!”处曰:“何谓也?”答曰:“南山白额猛兽、长桥下蛟,并子为三矣。”处曰:“若此为患,吾能除之。”乃入山射杀猛兽,因投水搏皎。蛟或沉或浮,行数十里,而处与之俱,经久之不出。人谓处已死,皆相庆贺。处果杀蛟而反,闻乡里相庆,始知人恶己之甚,乃入吴寻二陆。时机不在,见云,具以情告,曰:“欲自修而年已蹉跎,恐将无及。”云曰:“古人贵朝闻夕改,君前涂尚可,且患志之不立,何忧名之不彰。”处遂励志好学,志存义烈,言必忠信。期年,州府交辟,卒为节义名臣。

子张,鲁之鄙家也,颜浊聚,梁父之大盗也,学於孔子;段干木,晋国之大驵也,学於子夏;高何、县子石,齐国之暴者也,指於乡曲,学於子墨子;索卢参,东方之巨狡也,学於禽滑黎。此六人者,刑戮死辱之人也,今非徒免於刑戮死辱也,由此为天下名士显人。而吾曹乃多以一眚自弃,惜哉!

猜你喜欢
  景公问佞人之事君何如晏子对以愚君所信也第二十一·晏婴
  迩言卷九·刘炎
  卷五十六·陈祥道
  出处·魏裔介
  第53章·老子
  鸱鸮·佚名
  卷二十七·盛世佐
  卷四·黄中松
  礼记要义卷第十五·魏了翁
  卷四十一·佚名
  八王分舍利品第三十一·马鸣
  大方广普贤所说经全文·佚名
  主席雪窦寺法语·太虚
  阅世界大同之道·太虚
  卷八十二·佚名

热门推荐
  巻十四·顾瑛
  卷三十·胡文学
  卷二十九·胡文学
  卷二十七·胡文学
  卷二十八·胡文学
  卷二十六·胡文学
  卷二十四·胡文学
  卷二十五·胡文学
  卷二十三·胡文学
  卷二十一·胡文学
  卷二十二·胡文学
  卷十九·胡文学
  卷十八·胡文学
  巻十三·顾瑛
  卷二十·胡文学

随机推荐

  • 五集卷七十·乾隆

    <集部,别集类,清代,御制诗集钦定四库全书御制诗五集卷七十古今体八十首【壬子二】题痕都斯坦大玉椀痕都精制玉水磨鬼工胜【彼处玉制玉工】       多【人用水磨省而制精】远路来小【地既远其来售者率小器品似此

  • 二集卷六十一·乾隆

    钦定四库全书御制诗二集卷六十一古今体八十九首【丙子二】二月十三日啓程躬祭阙里适以是日逆贼阿睦尔撒纳就擒捷音至理宜躬诣祖陵叩谢因以路便命改程先谒泰陵俟曲阜回跸敬当往谒孝陵景陵七字成诗一心志庆抚定伊犁功庆

  • 卷三百六十四·曹学佺

    钦定四库全书 石仓历代诗选卷三百六十四 明 曹学佺 编 明诗初集八十四 沈琼莲【字莹中乌程人弘治初选入掖庭官为学士】 送弟就试春官 自少离家侍禁闱人间天上路依稀朝迎凤辇趋青琐夕捧鸾书入紫微银烛烧残空有泪玉

  • 六娘想继春刺目·佚名

    【剔银灯】(旦上)一身死又转来,身?冘误君身乜该再。(占上)天地有目娘回转,今又怨切做乜个 (旦)幽明虽不同,算来总是梦。我身虽在世,终为未亡人。桃花,死了,讨我在世乜事?(占)一生一死,事有天理。一官虽死,留得阿娘在世。二家爹妈亦有靠

  • 哀盐船文译文注释·汪中

    译文乾隆三十五年十二月乙卯,江苏仪征县运输海盐的船只起火。焚毁的船只达一百三十多条,烧死和淹死的人达一千四百多。当时运盐的船帮都是直达的,东起泰州,西抵汉阳,转运半个中国。仪征联结着各个口岸,那里一排排的桅杆遮蔽

  • 宋史全文卷三十三·佚名

    宋理宗三丁酉嘉熙元年正月癸丑朔,御大庆殿受朝贺。免天基节上寿大宴。甲寅,初置财用司,诏京西、湖北制置使副给犒沿边战士有差。丁巳,天基节,群臣表贺。是夕,雷。戊午,乔行简乞免赐文臣宴以答天戒,从之。丙寅,诏以淮襄避地流民

  • 卷十四·司马迁

    钦定四库全书 史记卷十四 汉  太  史  令司马迁 撰 宋中郎外兵 曹 参 军裴 駰集解 唐国子博士弘文馆学士司马贞索隐 唐诸王侍读率府长史张守节正义 十二诸侯年表第二 【索隐篇言十二实叙十三者贱夷狄不数

  • 熊希龄·陶菊隐

    熊希龄,湖南凤凰人。父为水师管带。凤凰僻在湘边,风俗固陋。熊少年掇巍科,蜚声词苑,湘大吏争礼重之。时陈宝琛为巡抚,黄遵宪为臬司,李经羲为粮道,梁启超入湘主讲时务学堂,会谭嗣同、唐才常、皮锡瑞等创南学会,熊与之臭味相投,时

  • 卷一百二十三·雍正

    钦定四库全书 朱批谕旨卷一百二十三 朱批张耀祖奏摺 雍正二年二月二十六日云南鹤丽总兵官【臣】张耀祖谨 奏为报明到滇日期并陈出口策应事窃【臣】一介武夫叨蒙 皇上洪恩由将弁越次优陞广东琼州总兵官巳属非 不勉竭

  • 卷二百十四·佚名

    钦定四库全书钦定八旗通志卷二百十四人物志九十四忠义传六【满洲八旗六康熙十四年共八十一人】马喇希马喇希满洲镶黄旗人姓伊尔根觉罗氏世居夹木湖地方康熙十四年以骁骑校从定西大将军多罗贝勒董额征四川至陇州随振武

  • 内储说上第三十·韩非

    主之所用也七术,所察也六微。七术:一曰、众端参观,二曰、必罚明威,三曰、信赏尽能,四曰、一听责下,五曰、疑诏诡使,六曰、挟知而问,七曰、倒言反事。此七者,主之所用也。观听不参则诚不闻,听有门户则臣壅塞。其说在侏儒之梦见灶

  • 卷一一三·邱濬

    ▲戒滥纵之失 《周书吕刑》曰:惟时苗民匪察于狱之丽(附也),罔择吉人观于五刑之中,惟时庶威夺货,断制五刑以乱无辜,上帝不蠲,降咎于苗,苗民无辞于罚,乃绝厥世。 蔡沈曰:“苗民不察于狱辞之所丽,又不择吉人俾观

  • 第14章·老子

    【原文】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1)。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2)。一者,其上不皦,其下不昧(3),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无物(4)。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5)。迎之不见其首,随之

  • 大般涅槃經卷第三十四·欧阳竟无

      北涼天竺三藏曇無讖奉詔譯   迦葉菩薩品第十二之二   善男子菩薩二種一者實義二者假名.假名菩薩聞我三月當入涅槃皆生退心而作   是言.如其如來無常不住我等何爲爲是事故無量世中受大苦惱.如來世尊成就具

  • 卷五十六·佚名

    释三叹品第三十【经】尔时,诸天王及诸天,诸梵王及诸梵天,伊赊那天及神仙并诸天女,同时三反称叹:&ldquo;快哉!快哉!慧命须菩提所说法,皆是佛出世间因缘恩力,演布是教。若有菩萨摩诃萨,行是般若波罗蜜不远离者,我辈视是人如

  • 十字军骑士·显克维奇

    历史长篇小说《十字军骑士》是波兰著名作家享利 克·显克微支的一部重要作品。该书1900年发表, 1978年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了陈冠商的中译本。作品 反映的是14世纪末到15世纪初波兰和立陶宛联合抗 击条顿骑士团的侵略,

  • 资治通鉴外纪·刘恕

    宋刘恕撰史书。10卷。记事起自皇五帝,止于周威烈王二十二年,不接《资治通鉴》,共和(前841)以前取编世的形式,共和以后取编年的形式。全书占有材料极为丰富,体例严谨。另撰有《资治通鉴外纪目录》5卷,列朔闺天象和《外纪》的

  • 释迦牟尼如来像法灭尽之记·法成

    全一卷。唐代法成译。收于大正藏第五十一册。记载于阗国等之佛教历史。即于阗国第七世毗左耶讫多王时代,僧伽婆尔陀那罗汉以预言方式讲述于阗国佛教之兴废,乃至像法灭尽等事。本书仅为藏文原本之部分汉译,乃伯希和于敦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