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然而本心其果易识乎?仁与不仁之分别,其为相对抑为绝对乎?应知仁与不仁既为相对的比较等差,亦为绝对的是即是,不是即不是。从其是即是、不是即不是者言之,仁至未易识也,本心至未易识也。然而识仁者正指识此,自识其本心者正指识此。
试即阳明先生为例,以确证此事之未易。
据钱绪山所为《阳明文录序》云:
先生之学凡三变,其为教也亦三变。(中略)居贵阳时,首与学者为知行合一之说。自滁阳后,多教学者静坐。江右以来始单提“致良知”三字。(中略)良知之说,发于正德辛巳年;盖先生再罹宁藩之变、张许之难,而于学又一番证透。故《正录》书凡三卷,第二卷断自辛巳者,志始也。
又据年谱,阳明寿五十七岁;辛巳者其五十岁时也,所谓晚年也。计自二十一岁,阳明知慕圣学,然犹出入乎佛老;三十一岁乃悟二氏之非而一意此学;三十五岁谪龙场驿,于患难中动心忍性乃有悟于良知。却必待五十岁乃揭良知以教人,则距其悟此既十有五年;是即为其再罹忧患,此时于学又有一番证透也。上距其讲学教人之初且将二十年,是即所谓其教之第三变也。以故阳明尝自言:
某于此良知之说,从百死千难中得来,今不得已,与人一口说尽。
此可见非第其当初自己认识之匪易,抑且迟迟不轻出以指示人,正为究竟当如何以教学者俾其有入焉,亦大有不易。
如钱绪山之在王门即始于辛巳年,宜其所闻为致良知之教矣。顾据其自述,乃于此恍恍无入头处。经同门先辈指点,习静僧舍,“倏见此心真体,如出艹/部屋而睹天目”。驰告阳明,阳明印可;但仍告以凡教学者“较来莫如致良知之无病”。再如王学之卓卓者要推聂双江、罗念庵,其闻教阳明皆在晚年。顾其所得力皆不在泛泛之致良知,而在其所谓“归寂”习静功夫。——凡此皆值得注意。
呜呼!本心岂易识哉!吾人稍知向学,便会设想使无“百死千难”,阳明绝不能成其学也。百死千难非人人所有,抑且不可求也,则如何用功以冀有所体认,其不能不有其道乎?
试再就大程子《识仁篇》而论,亦可为一好证。此篇寥寥二百余字,所以指示学者如何识仁及其如何存养,简明切当,至可宝也。然晦庵朱子却嫌其过高,非浅学可几,竟不以入《近思录》。在取舍间,朱子似失之隘矣。然果其识仁之无难也,则何所谓过高?非浅学可几,之言又何从来邪?
吾文至此,须得作一总结,而后引起下文,达到本题。
总括上文大意而重言以申之,有如下:
一、儒家求仁之学,不外自勉于实践人之所以为人者;
二、“仁,人心也”;人之所以为人者独在此心,其异于禽兽物类者几希;
三、心有一息之懈便流于不仁(粗言之,内失其清明,外失其和厚),亦即失其所以为人;
四、是故求仁之学即在自识其本心,而兢兢业业葆任勿失,以应物理事;
五、然而人自识其本心——亦即识仁——却甚非易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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