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时事新报所谓经咒救国
──二十一年作──
经咒救国?
世界新闻社云:中央委员戴传贤、李济琛,及在野名流朱庆澜、孙洪伊诸氏,为国家多难,灾患洊臻,发启在北平雍和宫修建密教金光明道场,以祈息灾弭乱,转移劫运,现正在筹款进行中。兹录其募捐启如左:雍和宫者,中国唯一之密宗道场也。夫佛教有显密之二部:显为诸乘经律论,密为诸部陀罗尼。中国信佛教者逾三万万人,皆属于显宗之一部;其密宗之一部,奉行祗及蒙于藏,中土人士罕有学密之机,间或怀疑,兴起异论。谬别之为喇嘛教,视犹一种神密端异,何数典而忘其祖也!考唐开元初年,印度密宗大师,善无畏首入中国,金刚智暨其弟子不空相继偕来,皇帝礼为国师,一时设馆译经,开坛传法,为密宗极盛时代。日本弘法大师,留学于不空大弟子惠果之门,受两部灌顶及百余部之密轨而归,立教开宗,名师辈出,发扬光大,绵延千余载,以至于今。一有内忧外患,日本皇室建设道场,修仁王护国诸法,以祈息灾弭乱,历代相承,奉为大典,其国运昌隆,有由来矣。返观我国,则惠果以后无传人,一经唐武宗之毁佛而密教摧,再经明太祖之禁开坛而密教绝。满清奉黄教为国教,入主中国,藉宗教之力统一蒙藏,而雍和宫实为皇室道场。终清之世,年拨内帑钜万,供养喇嘛,庄严法事。康熙帝奉佛尤笃,在位之日,有三十九载,连书大有年,为前史所未有!惜真言教理,仅由喇嘛传布,与各地丛林隔绝,显密二途,遂若鸿沟之分界。清亡,而雍和宫道场乃得普及于平民,密宗有复兴之势,此希有难遭之机会也!夫众生定业,不易消除,惟修密者,无不可转之业,无不可灭之罪。大随求陀罗尼经云:‘由随求威德,定业不要报’。又曰:‘一切罪障定受业报,悉皆消灭’。民国三年,雍和宫白普仁尊者,于定中观察本国有三十年大乱,以为非修密法,无以消弭,于是集资先后建立金光明道场,大悲道场,虽众生业重,内争不息,而地方未至糜烂,人民尚得安居,则定业之报已从轻灭。白尊者示寂后,变乱日益加剧,水灾洊至,日寇侵凌。同人等怵于国难当前,生灵涂炭,拟竟白尊者之遗志,发起金光明道场,以祈转移劫运,造福国家。且佛教为统一蒙藏之关键,而雍和宫则为其目标。最近班禅报告,谓外蒙布列特布部前归俄领,今以种族宗教之故,亟思内附,请政府设法处置。夫蒙藏之不能同化于欧人者,信仰使然也。是故国民政府宜继承胜朝策略,于本国唯一密法道场,不惟保护之且庄严之,以坚蒙藏归附之心。往岁日僧吉井芳纯于所刊曼陀罗小册中,称欲调查蒙藏密教,与东密互相发明,以期正统密教之复兴于中国。日人之见,即使无凭借宗教力以达其混一之志,然我自弃其责,强邻将越俎而代庖之矣!是雍和宫道场,不特为消一时之灾,并足以树百年之大计。应请政府拨款提倡;各界人士救国救民具有同心,敬祈踊跃捐助,俾法会得以观成,民国前途,实利赖之。谨启。
按此为转录时事新报所载之一字不渝者,以‘经咒救国’为题而下加疑问符号,此诚不能不疑,而尤不能不开释者也。
中华尧、舜、禹、汤、文、武、以来之历朝主国者,皆隆重于敬天祀神之礼仪庙貌;而汉以来则兼崇道教天神及佛教之密坛神咒:元、明、清三朝于佛之密咒尤极崇重;而海东西各国遇国家大事,或耶、或回、或梵等等,亦无不向其所崇奉之超人神界,以申祈祷而致感通:夫此其果尽出于愚迷之情也哉!其果仅为诬惑编氓之权术也哉!盖为吾人见闻所不及之界,诚尚有种种优于人或劣于人之有情类在。器世间有共依关系,而与人类潜意识下之精神,交遍涉入,能握其相通之枢纽,......例祭供符咒之术......可生灵感之奇迹。但其灵神感通力,纯杂高下不一,能觉悟超出而摄成系统为用者,则为佛之密咒,其他则不免偏霸之弊!故捐启中谓日本因此国运昌隆,以及康熙奉之尤笃,连享大有之年,洵实事而非诞言。然世界以无量因缘成,而国家社会之隆污兴替,亦非少因少缘之所致,如执此而谓其余一切武备文事农工商医皆可废,诚足等于孝经御寇而偾国!若能并营兼顾,以此为人与非人通致祥和欣慰民感之一术,其功用最少当可不下于制一机舰,设一剧场也。然佛之正法,则端在明一切事物皆众缘成而唯识现,当自心改造善行,修致良果,互为增上以庄严国世;如偏重于密咒,斯又非佛密之本真矣。
将佛教分为显密,乃出于密咒盛行后之传说,非整个佛教真有此分部也。盖犹汉地禅宗盛行后,大别为宗下、教下之二耳。‘夫佛教有显密之二部,显为诸经律论,密为诸部陀罗尼。中国信佛教共逾三万万人,皆属于显宗之一部,其密宗之一部,奉行祗及于蒙藏,中土人士罕有学密之机,间或怀疑兴起异论,谬别之为喇嘛教,视犹一种神密异端,何数典而忘祖也’。作此说者,为稍知东密──日人称东大寺密曰东密,以别台密;今华人概称日本之密宗曰东密,已属错误──藏密者之言,而未深知藏地、汉地佛教之全景,及由印度而世界之佛教真史也。
西藏为密宗盛行之地,此诚为无疑之事实;然汉人概指蒙藏佛教为喇嘛教,以其寺制僧仪之异,非以其为密宗之故也。西藏之喇嘛,有红、黄、白三部:白部专重戒行教观,黄部兼重戒律教理而宗归密咒,红部乃专重咒术。此外有非佛教之黑衣部,间与红黄部咒术相角,故谓西藏之喇嘛皆属密宗亦误。而汉地在唐武宗后,密宗之传统中断,元、明、清仅行藏密于朝廷间,不普及于国民,亦为事实。然明代别僧寺为禅、讲、律、净、教、之五种,其中教寺即密宗僧寺。特密宗唐季以后,流为市井歌呗,不为人重耳。但宋、元、明、清来,为禅、讲、律、净、各宗引为助行,固愈趣愈盛而未衰也。放焰口、施食及水陆仪轨等,为各宗皆习行,人所共知;他若禅林之早晚课诵及各祈祷,律宗之沙弥五十三咒,净土之往生咒,天台之大悲忏,华严之显密圆通等,何莫非密咒之兼行欤!故言汉土佛教有显而无密,亦有误也。盖汉与蒙藏佛教之别,乃因寺制、僧仪、民性、土风、语言、文化、种种关系而有异,非第以显密而异也。
大毗卢遮那成佛经、金刚顶经、苏悉地经等,亦经也。夫律非第止持之戒条,而兼摄一切范型三业之作法,故密宗诸部仪轨,亦作持之律耳。至于龙树、空海、发思巴、宗喀巴、诸论师之为论,更不待语,则除诸乘经律论外,何处更有密宗?陀罗尼此译总持,约分四类:法陀罗尼,能诠教法之一文一名一句,总持一切文名句也。义陀罗尼,所诠义理之一自性一差别,总持一切自性差别也。忍陀罗尼──忍、即胜解,或定慧──,胜慧相应三摩地中各各三摩地,总持一切三摩地也。咒陀罗尼,乃为密宗诸密咒。大抵以报通、定通、圣通、为依,祷辞、誓辞、愿辞、为体,而渴求、诚感、通应、为用。咒为陀罗尼一种,而诸经律论亦即为法义陀罗尼;是则除诸陀罗尼,亦更无经律论;故显为诸乘经律论,密为诸部陀罗尼,言亦欠当!而自西藏、日本密宗盛行后,将诸密咒仪轨,甚或以及其经论,在三藏外别编成一藏,犹中国之禅宗语录另成一文体,于是有显部、密部甚至显教、密教之分,亦犹中国在禅宗独盛下,曾别为宗乘、教乘。若能不为宗见之所囿,经归经,论归论,仪轨归律,其无可属者归杂藏,将大藏重编订之,乃能会佛教之通耳!
佛教于印度,在释尊寂后未逮二千年而灭,其于印度大抵经五百年而一变:初五百年为小彰大隐、大附小行之时代,其所传者,今可于锡兰及锡兰系之缅甸、暹罗等见之。次五百年──佛寂六七百年起──为大兴小伏、小附大行之时代,其所传者,今可于中华及中华系之朝鲜、日本等见之。次五百年──佛寂千一二百年起──为密盛显衰、显附密行之时代,其所传者,今可于西藏及西藏系之蒙古、尼泊尔等见之;唐开元后以至宋初之由印度来华传译者,亦可见之。密咒盛行后,印度佛教即入被混并于婆罗门以至被灭于回教之时代,是为印度三期佛教与亚洲三系佛教之关系。历此三期三系,而密咒在佛教中演成四个阶段:初期盖纯以释尊应化之人间及在人间建立之出世三乘圣法为主,故密咒之地位极低,仅视为召役非人之小术耳。今缅、暹僧亦间行咒蛇、咒鳄鱼诸术,即可证也。第二期则以菩萨应化人天诸趣,而在人天诸趣中建立之大乘佛法为主──例法华、华严、大集、宝积诸部──,故密咒之地位渐高,已居于护法神、护法菩萨之地位矣;大孔雀经等皆可见之。第三期则密咒已发展到夺居佛教之主位,故成龙智、善无畏、莲华生、金刚智、一行、不空、惠果、空海等,以法身佛为本位之密宗。盖密宗到此乃成宗或成部也。然在印度、西藏密部独行后,更有第四期发展阶段,盖诸密咒原以应化非人的天龙八部之佛教为主,而八部中尤以药叉──夜叉众即执金刚众,见一行大日经疏──部为主,依此密咒部之特要部而发展,佛亦成为夜叉部之佛,最高之佛皆为执金刚部之夜叉身矣。此第四级密部及先修上师法,为今藏密之特点。宋天息灾等虽有译来中国者,以其时中国已为禅宗盛行之地,不获传行;而日本所传唐代之密,则由印度其时犹未发展到此第四阶段,故亦无此也。印度之修长寿、修五通者,大抵皆修药叉法。而中国道教之丹鼎符箓诸术,亦夜叉法之流耳。知密咒乃八部众或夜叉众为本位之佛教,则知其仅可为人间佛教之助行也。
密宗发展之极,可收服摄编各地原有之神,咸归密部;印度以无力尽收编婆罗门及通俗诸神而衰灭,西藏以能征服颇母教诸神尽摄编之,故独发展。中国未能收服诸道教神及编摄诸通俗神,故密宗不昌;东密亦未能尽收编其国神,故其神道足抗行仍盛。然将旧神通俗神收编极成统一,则易流于俗情而昧失真谛!故同时非将建在人间之三乘圣法与建在人天之大乘佛菩萨法,高竖起来不可!西藏若非改革成黄密,则红密殆将俗化无存矣。故西藏以密宗为较完,而犹以建设在五乘共教、三乘共教、大乘不共教上之黄密为最善。盖密宗诸咒大抵为大悲下摄有情之方便,设非以大智上求菩提为真本,失智悲而纵贪嗔,种种利生方便,将被盗为害世工具,诸佛子可不慎哉!可不慎哉!
密宗为大悲下随之发展,而禅宗为大智上凌之发展,其发展亦有四个阶段:其第一阶段,在印度仅隐附于一代一代传持法藏之师耳,若存若亡,达摩菩提来华后,始崭然露头角。然从达摩至弘忍、神秀,犹托楞伽、金刚为大乘禅耳,是为第二阶段。南宗慧能则犹密宗之龙智,由之始建禅宗独立之国基,而神会、道一、希迁、百丈、继之,即心即佛,正居佛位,犹莲华生、善无畏、金刚智、一行、不空、惠果、空海、之建密宗也,是为第三阶段。再进而为五家宗派,以棒喝机锋参勘为事,乃离经律论别成一格,超佛越祖,各逞奇特,是第四阶段。宋明理学效之,至明末狂禅满街,识者扶之以教观律净,已颓然末流矣!惜宋初未有能为五乘共教、三乘共教、大乘不共教、以至禅宗之系统建立者,致歉然有逊黄密。至今后、则律、禅、净、密、皆将融摄为行法,而为教理行果之世界佛教开建乎!(见海刊十三卷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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