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鲁木齐杂诗
一
山围芳草翠烟平,迢递新城接旧城。
行到丛祠歌舞榭,绿氍毹上看棋枰。
▲城旧卜东山之麓,观御史议,移今处以近水泉,故地势颇卑。登城北关帝庙剧楼,城市皆俯视历历。
【注】
《如是我闻》:
伊犁城中无井,皆汲水于河。一佐领曰:戈壁皆积沙无水,故草木不生,今城中多老树,苟其下无水,树安活。乃拔木就根下凿井,果皆得泉,特汲须修绠耳。知古称雍州厚土水深,灼然不谬。徐舍人蒸远,曾预斯役,尝为余言,此佐领可云格物,蒸远能举其名,惜忘之矣。后乌鲁木齐筑城时,鉴伊犁之无水,乃卜地通津,以就流水,余作是地杂诗有曰:“半城高阜半城低,城内清泉尽向西,金井银床无处用,随心引取到花畦。”纪其实也。然或雪消水涨,则南门为之不开,又北山支麓逼近谯楼,登冈顶关帝祠戏楼,则城中纤微皆见,故余诗又曰:“山围草木翠烟平,迢递新城接旧城,行到丛祠歌舞处,绿氍毹上看棋枰。”
二
廛肆鳞鳞两面分,门前官柳绿如云。
夜深灯火人归后,几处琵琶月下闻。
▲富商大贾聚居旧城,南北二关夜市既罢,往往吹竹弹丝,云息劳苦,土俗然也。
三
万家烟火暖云蒸,销尽天山太古冰。
腊雪清晨题牍背,红丝砚水不曾凝。
▲向来气候极寒,数载以来渐同内地,人气盛也。
四
流云潭沱雨廉纤,长夏高斋坐卷帘。
放眼青山三十里,已经雪压万峰尖。
▲城中夏日颇炎热,山中则气候长寒,每城中雨过,则遥见层峦叠幛积雪皓然。
五
云满西山雨便来,田家占候不须猜。
向来只怪东峰顶,晓日明霞一片开。
▲云满西山即雨。城东博克达山之顶,日出前必有彩霞一片护其上,别峰则否,其理未喻。
六
雪地冰天水自流,溶溶直泻苇湖头。
残冬曾到唐时垒,两派清波绿似油。
▲庚寅十二月在吉木萨,相渡安兵之地,至唐北庭都护府废城,水皆不冰,闻玛纳斯河亦不全冻,皆以流急故也。
七
百道飞流似建瓴,陂陀不碍浪花鸣。
游人未到萧关外,谁信山泉解倒行。
▲水流迅急,能逆行越坂数重,宋进士昱极以为怪。不知水出悬崖,往往高至数十里,下坠之势既猛,则反激之力亦大,故遇坎不能御也。
八
山田龙口引泉浇,泉水惟凭积雪消。
头白蕃王年八十,不知春雨长禾苗。
▲岁或不雨,雨亦仅一二次,惟资水灌田,故不患无田而患无水。水所不至,皆弃地也。其引水出山之处,俗谓之龙口。
九
半城高阜半城低,城内清泉尽向西。
金井银床无用处,随心引取到花畦。
▲城内水皆西流,引以浇灌,启闭由人,不假桔槔之力。
【注】
《如是我闻》:
伊犁城中无井,皆汲水于河。一佐领曰:戈壁皆积沙无水,故草木不生,今城中多老树,苟其下无水,树安活。乃拔木就根下凿井,果皆得泉,特汲须修绠耳。知古称雍州厚土水深,灼然不谬。徐舍人蒸远,曾预斯役,尝为余言,此佐领可云格物,蒸远能举其名,惜忘之矣。后乌鲁木齐筑城时,鉴伊犁之无水,乃卜地通津,以就流水,余作是地杂诗有曰:“半城高阜半城低,城内清泉尽向西,金井银床无处用,随心引取到花畦。”纪其实也。然或雪消水涨,则南门为之不开,又北山支麓逼近谯楼,登冈顶关帝祠戏楼,则城中纤微皆见,故余诗又曰:“山围草木翠烟平,迢递新城接旧城,行到丛祠歌舞处,绿氍毹上看棋枰。”
一〇
界破山光一片青,温暾流水碧泠泠。
游人倘有风沂兴,只向将军借幔亭。
▲温泉在城北十余里,硫黄泉也,上无屋复,浴必支帐。
一一
乱山倒影碧沉沉,十里龙湫万丈深。
一自沉牛答云雨,飞流不断到如今。
▲博克达山,有龙湫,周环十余里,深不可测,万峰拱抱如莲瓣,初苦田水不足,遣使祀以太牢,水即坌溢。
一二
长波一泻细涓涓,截断春山百尺泉,
二道河旁亲驻马,方知世有漏沙田。
▲二道河初设屯兵百名,后其田浇水则涸,如漏卮然,俗谓之漏沙。乃分移其兵于三台诸屯。黄河伏流,再涌出地,初莫明其所以然,迨履视其地,始悟沙田不能贮水,故水至即下漏沙底,必有坚土乃能积沙,水至坚土,仍循而横流,畜水既多,仍聚而上涌,乃地势,非水性也。并识于此。
一三
南北封疆画界匀,云根两面翠嶙峋。
中间岩壑无人迹,合付山灵作守臣。
▲山北属乌鲁木齐,山南属回部,山中袤延深邃,旧无分界之处。
一四
双城夹峙万山围,旧号虽存旧址非。
孤木地旁秋草没,降蕃指点尚依稀。
▲乌鲁木齐,旧地在今城北四、五十里,约近孤木地屯,额鲁特人能道之。今地俗称“红庙”,庙址在旧城之东,不知何代之庙,因以名地,亦不知始于何人也。
一五
峻坂连连叠七层,层层山骨翠崚嶒。
行人只作蚕丛看,却是西番下马陵。
▲根忒克西北,凡陖坂七重,最为险厄。番人过之,必肃然下马,如见所尊,未喻其故,或曰畏博克达山之神也。
一六
断壁苔花十里长,至今形势控西羌。
北庭故堞人犹识,赖有残碑记大唐。
〔后两句一本作“金瓶舍利行人息,筑塔当从阿育王”〕
▲吉木萨东北二十里,有故城,周三十余里,街市谯楼及城外敌楼十五处,制度皆如中国。城中一寺,亦极雄阔,石佛半没土中,尚高数尺,瓦径尺余,尚有完者。相传有行人于土中得一金管,中有圆珠数颗,携赴奇台,不知所往,细诘其状,盖浮图所藏佛舍利耳。额鲁特云是唐城,然无碑志可据,惟一铜钟,字迹剥蚀不可辨,时有一两字略剩点画,似是八分书,其朝代亦不可考,后得唐《金满县碑》,乃知为唐北庭都护府城。
〔一本在“然无碑志可据”之后为:“庚寅十二月,余与永余斋观察奉檄往勘,议增营垒于其地,往来循视,诚旧镇之余址。土中时露烟煤,盖火攻所陷也。”〕
【注】
关于“金满县”,《槐西杂志》亦有记载:
特纳格尔为唐金满县地,尚有残碑。吉木萨有唐北庭都护府故城,则李卫公所筑也。周四十里,皆以土墼垒成。每墼厚一尺,阔一尺五六寸,长二尺七八寸,旧瓦变广尺余,长一尺五六寸,城中一寺已圯尽,石佛自腰以下陷入土,犹高七八尺,铁钟一,高出人头四围,皆有铭,绣涩模糊,一字不可辨识,惟刮视字棱,相其波磔,似是八分书耳。城中皆黑煤,掘一二尺乃见土。额鲁特云,此城昔以火攻陷,四面炮台即攻城时所筑,其为何代何人,则不能言之。盖在准噶尔前矣。城东南山岗上一小城,与大城若相犄角,额鲁特云以此一城阻碍,攻之不克,乃以炮攻也。庚寅冬,乌鲁木齐提督标增设后营,余与永余斋(名庆,时为迪化城督粮道,后官至湖北布政使)奉檄筹画驻兵地,万山丛杂,议数日未定,余谓余斋曰:李卫公相度地形,定胜我辈,其所建城,必要隘,盍因之乎?余斋以为然,议乃定。即今古城营也。本名破城,大学士温公为改此。其城望之似悬孤,然山中千蹊万径,其出也必过此城,乃知古人真不可及矣。褚筠心学士修西域图志时,就访古迹,偶忘语此,今附识之。
一七
古迹微茫半莫求,龙沙舆地定谁收。
如何千尺青崖上,残字分明认火州。
▲哈拉火卓石壁上有“古火州”字,不知何时所勒。
一八
南山口对紫泥泉(即白杨河),回鹘荒塍尚宛然。
只恨秋风吹雪早,至今蔓草幂寒烟。
▲白杨河山口内有回部旧屯,基址尚存,约可百户,然六、七月往往降雪,仅可种青稞一季,故竟无垦种之者。
一九
城南风穴近山坳,一片涛声万木梢。
相约春来牢盖屋,夜深时卷数重茅。
▲相传鄂伦拜星有风穴,每闻城外林木声如波涛,不半日风至矣。动辄发屋,春月尤甚,庚寅一岁较少减。
二〇
惊飙相戒避三泉,人马轻如一叶旋。
记得移营千戍卒,阻风港汊似江船。
▲三个泉风力最猛,动辄飘失人马。庚寅三月,西安兵移驻伊犁,阻风三日不得行。
二一
良田易得水难求,水到秋深却漫流。
我欲开渠建官闸,人言沙堰不能收。
▲四、五月需水之时,水多不至,秋月山雪消尽,水乃大来。余欲建闸蓄水,咸言沙堰浅隘,闸之水必横溢,若深浚其渠,又田高于水,水不能上,余又欲浚渠建闸,而多造龙骨车引之入田,众以为庶几。未及议,而余已东还矣。
二二
银瓶随意汲寒浆,凿井家家近户旁。
只恨青春二三月,却携素绠上河梁。
▲土性壁立,凿井不圯,每工价一金,即得一井,故家家有之。然至春月,虽至深之井亦涸,多取汲于城外河中。
二三
开畦不问种花辰,早晚参差各自新。
还忆年前木司马,手栽小盎四时春。
▲诸花皆早种早开,晚种晚开,不分节候,木同。知署岁除,尚有盆种江西蜡。
二四
秋禾春麦陇相连,绿到晶河路几千。
三十四屯如绣错,何劳转粟上青天。
▲中营七屯,左营六屯,右营八屯,吉木萨五屯,玛纳斯四屯,库尔喀拉乌素二屯,晶河二屯,共屯兵五千七百人。一兵所获,多者逾十八石,少者亦三、四十石之上。
二五
金碧觚棱映翠岚,崔嵬紫殿望东南。
时时一曲升平乐,膜拜闻呼万岁三。
▲万寿宫,在城东南隅,遇圣节朝贺,张乐坐班,一如内地。其军民商贾亦往往在宫前演剧谢恩,边氓芹曝之忱,例所不禁。库尔喀拉乌素亦同。
二六
炉烟袅袅众香焚,春草青袍两面分。
行到幔亭张乐地,虹桥错认武夷君。
▲部议两厅建文武庙,因兵力未暇修举,至今张幔以祀。
二七
烟岚遥对翠芙蓉,鄂博犹存旧日踪。
缥缈灵山行不到,年年只拜虎头峰。
▲博克达山例在祀典,岁颁香帛致祭。山距城二百余里,每年于城西虎头峰额鲁特旧立鄂博处,修望祀之礼。鄂博者,累碎石为蕞,以祀神,番人见之多下马。
二八
绿塍田鼠紫茸毛,搜粟真堪赋老饕。
八蜡祠成踪迹绝,始知周礼重迎猫。
▲旧有田鼠之患,自祠八蜡,迄今数岁不闻。
二九
初开两郡版图新,百礼都依故事陈。
只有东郊青鸟到,无人箫鼓赛芒神。
▲百礼略如内地,惟未举迎春之典。
三〇
痘神名姓是谁传,日日红裙化纸钱。
那识乌孙成郡县,中原地气到西天。
▲自设郡县以后,婴儿出痘与内地同。盖舆图混一,中原之气已至也。里俗不明此义,遂据《封神演义》建痘神祠。
三一
藁砧不拟赋刀环,岁岁携家出玉关。
海燕双栖春梦稳,何人重唱望夫山。
▲安西提督所属四营之兵,皆携家而来,其未及携家者,得请费于官为之津送,岁岁有之。
三二
烽燧全销大漠清,弓刀闲挂只春耕。
瓜期五载如弹指,谁怯轮台万里行。
▲携家之兵,谓之眷兵。眷兵需粮较多,又三营耕而四营食,恐粮不足,又于内地调兵屯种以济之,谓之差兵。每五年践更,盐菜糇粮皆加给,而内地之粮家属支请如故,故多乐往。
三三
戍楼四面列高烽,半扼荒途半扼冲。
惟有山南风雪后,许教移帐度残冬。
▲卡伦四处以诘捕逃,一曰红山咀,一曰吉木萨,皆据要冲,一曰他奔拖罗海,一曰伊拉里克,皆僻径也。其伊拉里克卡伦,十月后即风狂雪阻,人不能行,戍卒亦难屯驻,许其移至红山咀,以度残冬。
三四
户籍题名五种分,虽然同住不同群。
就中多赖乡三老,雀鼠时时与解纷。
▲乌鲁木齐之民凡五种,由内地募往耕种及自往塞外认垦者,谓之民户;由行贾而认垦者,谓之商户;由军士子弟认垦者,谓之兵户;原拟边外为民者,谓之安插户;发往种地为奴当差年满为民者,谓之遣户。各以户头乡约统之,官衙有事亦多问之户头乡约。故充是役者,事权颇重。又有所谓园户者,租官地以种瓜菜,每亩纳银一钱,时来时去,不在户籍之数也。
三五
绿野青筹界限明,农夫有畔不须争。
江都留得均田法,只有如今塞外行。
▲每户给官田三十亩,其四至则注籍于官,故从无越陇之争。
三六
一路青帘挂柳阴,西人总爱醉乡深。
谁知山郡才如斗,酒债年年二万金。
▲西人嗜饮,每岁酒商东归,率携银二、三万而去。
三七
雕镂窗棂彩画椽,覆檐却道土泥坚。
春冰片片陶家瓦,不是刘青碧玉砖。
▲惟神祠以瓦为之,余皆作瓦屋形而覆以土,岁一圬之。云砖瓦皆杂沙砾,易于碎裂。
三八
戍屯处处聚流人,百艺争妍各自陈。
携得洋钟才似栗,也能检点九层轮。
▲流人既多,百工略备,修理钟表至为巧技,有方正者能为之。
三九
凉州会罢又甘州,箫鼓迎神日不休。
只怪城东赛罗祖,累人五日不梳头。
▲诸州商贾各立一会,更番赛神。剃工所奉曰罗祖,每赛会,则剃工皆赴祠前,四、五日不能执艺,虽呼之亦不敢来。
四〇
冉冉春云出手边,逢人开箧不论钱。
火神一殿千金直,檀越谁知是水烟。
▲西人嗜水烟,游手者多挈箱烟执火筒,逢人与吸不取其值。朔望乃登门敛赀。火神庙费计千余金,乃鬻水烟者所醵,则人众可知矣。
四一
客作登场打麦劳,左携饼饵右松醪。
雇钱斗价繁筹计,一笑山丹蔡椽曹。
▲打麦必倩客作,需客作太多,则麦价至不能偿工价。印房蔡掾种麦,估值三十金,客作乃需三十五金,旁皇无策,余曰不如以五金遣之,省此一事,众为绝倒
四二
袅袅哀歌彻四邻,冬冬画鼓碎声匀。
雷桐那解西方病,只合椎羊夜赛神。
▲有疾必祷,祷必以夜。唱歌击鼓,声彻城中。
四三
婚嫁无凭但论赀,雄蜂雌蝶两参差。
春风多少卢郎怨,阿母钱多总不知。
▲娶妇论财,多以逾壮之男,而聘髫龀之女者,土俗类然。未喻其说。
四四
颠倒衣裳夜未阑,好花随意借人看。
西来若问风流地,黄土墙头一丈竿。
▲凡立竿于户内,皆女闾也,或曰以祀神耳,非有他故。无从究诘,莫得而明。
四五
茜红衫子鸊鵜刀,骏马朱缨气便豪。
不是当年温节使,至今谁解重青袍。
▲土俗以卒伍为正途,以千总、把总为甲族,自立学校,始解读书。
四六
家家小史素参红,短笠轻衫似画中。
留得吟诗张翰住,鲈鱼忘却忆江东。
▲流人子弟多就食城中,故小奴至众。
四七
半居城市半村间,陌上牵车日往还。
赢得团圆对儿女,月明不唱念家山。
▲乌鲁木齐之民,有司皆不令出境,与巴里坤异。
四八
䆉稏翻翻数寸零,桔槔到手不曾停。
论园仿佛如朱荔,三月商家已买青。
▲二、三月间,田苗已长,商家以钱给农户,俟熟收粮,谓之买青。
四九
到处歌楼到处花,塞垣此地擅繁华。
军邮岁岁飞官牒,只为游人不忆家。
▲商民流寓,往往不归。询之,则曰“此地红花”。“红花”者,土语“繁华”也。其父母乏养者,或呈请内地移牒拘归,乃官为解送,岁恒,不一其人。
五〇
蓝帔青裙乌角簪,半操北语半南音。
秋来多少流人妇,侨住城南小巷深。
▲遣户有妻者,秋成之后,多侨住旧城内外,开春耕作乃去。
五一
鳞鳞小屋似蜂衙,都是新屯遣户家。
斜照衔山门半掩,晚风时袅一枝花。
▲昌吉头屯及芦草沟屯,皆为民遣户所居。
五二
卷卷兵书有姓名,羽林子弟到边城。
心情不逐秦风变,弦索时时作北声。
▲蒙古镶蓝旗绰尔扪等一百九十一人,谪入民籍,入绿营充伍,土人目之曰蓝旗,虽隶西籍,而饮食起居皆迥,与西人不同。
五三
鸡栅牛栏映草庐,人家各逐水田居。
豆棚闲话如相过,曲港平桥半里余。
▲人居各逐所种之田,零星棋布,虽近邻亦相近半里许。
五四
万里携家出塞行,男婚女嫁总边城。
多年无复还乡梦,官府犹题旧里名。
▲户民入籍已久,然自某州来者,官府仍谓之某州户,相称亦然。
五五
界画棋枰绿几层,一年一度换新塍。
风流都似林和靖,担粪从来谢不能。
▲塞外之田,更番换种,以息地力,从无粪田之说。
五六
辛勤十指捋烟芜,带月何曾解荷锄。
怪底将军求手铲,吏人只道旧时无。
▲田惟拔草,不知锄治,伊犁将军牒取手铲,一时不知何物,转于内地取之。
五七
丽谯未用夜谁何,寒犬霜牙利似磨。
只怪深更齐吠影,不容好梦到南柯。
▲人喜畜犬,家家有之,至暮多升屋而蹲,一犬吠则众犬和,满城响答,狺狺然彻夜不休,颇聒人睡。
五八
十里春畴雪作泥,不须分陇不须畦。
珠玑信手纷纷落,一样新秧出水齐。
▲布种时以书洒之,疏密了无定则,南插北构,皆所不知也。
五九
酒果新年对客陈,鹅黄寒具荐烧春。
近来渐解中原味,浮琖牢丸一色匀。
▲新年客至,必陈馓饵四器,佐以烧酒,比户类然。近能以糯米作元夕粉团,但比内地稍坚实,其他糕饼,亦略同京师之制。
六〇
闽海迢迢道路难,西人谁识小龙团。
向来只说官茶暖,消得山泉沁骨寒。
▲佳茗颇不易致,土人惟饮附茶,云此地水寒伤胃,惟附茶性暖能解之。附茶者,商为官制易马之茶,因而附运者也,初煎之色如琥珀,煎稍久则色如瑿。
六一
生愁蜂蝶闹芳丛,但许桃花种水东。
只有毡车经陌上,脂香粉气偶春风。
▲库尔喀拉乌素三屯,兵丁遣犯,皆孤身,恐狂且佚女,或酿事端,自玛纳斯河以西,不许存一妇女。
六二
森严刁斗夜丁当,墙子深深小径长。
莫遣月明花影动,金丸时打野鸳鸯。
▲城中小巷,谓之墙子,夜设逻卒以禁淫奔,谓之查墙子。诸屯则日暮以后,驱逐外来男子,谓之搜墙子。
六三
半带深青半带黄,园蔬已老始登床。
可怜除却官厨宴,谁识春盘嫩甲香。
▲鬻菜者,谓之菜床。瓜菜必极老之后,乃采以鬻,否则人嫌其嫩而不食,惟官种之园,乃有尝新之事,此亦土俗之不可解者。
六四
赤绳随意往来牵,顷刻能开并蒂莲。
管领春风无限事,莫嫌多剩卖花钱。
▲遣户男多而女少,争委禽者,多雀角鼠牙之讼。国同知立官媒二人,司其事,非官媒所指配,不得私相嫁娶也。
六五
山城是处有弦歌,锦帙牙签市上多。
为报当年郑渔仲,儒书今过斡难河。
▲郑樵《七音略》谓:“孔氏之书,不能过斡难河一步。”初,塞外无鬻书之肆,间有传奇小说,皆西商杂他货偶贩至。自建置学额以后,遂有专鬻书籍者。
六六
割尽黄云五月初,喧阗满市拥柴车。
谁知十斛新收麦,才换青蚨两贯余。
▲天下粮价之贱,无逾乌鲁木齐者。每车载市斛二石,每石抵京斛二石五斗,价止一金,而一金又止折制钱七百文,故载麦盈车,不能得钱三贯。其昌吉特讷格尔等处,市斛一石,仅索银七钱,尚往往不售。
六七
花信阑栅欲禁烟,晴云骀宕暮春天。
儿童新解中州戏,也趁东风放纸鸢。
▲塞外旧无风鸢之戏,近有蓝旗兵士能作之,遂习以成俗。
六八
芹春新染子衿青,处处多开问字亭。
玉帐人闲金柝静,衙官部曲亦横经。
▲迪化、宁边、景化、阜康四城,旧置书院四处。自建设学额以来,各屯多开乡塾,营伍亦建义学二处,教兵丁之子弟,弦诵相闻,俨然中土。
六九
氆氇新裁短后衣,北人初见眼中稀。
松花惨绿玫瑰紫,错认红妆出秀帷。
▲地本军营,故长挂为亵衣,以短挂为公服。官民皆用常色,惟商贾多以紫绿氆氇为之。
七〇
烧残绛蜡斗枭卢,画出龙眠贤已图。
老去杜陵犹搏塞,陶公莫怪牧猪奴。
▲土俗嗜博,比户皆然。
七一
峨岢高毂驾龙媒,大贾多从北套来。
省却官程三十驿,钱神能作五丁开。
▲大贾皆自归化城来,土人谓之北套客。其路乃客赂蒙古人所开,自归化至迪化,仅两月程,但须携锅帐耳。
七二
吐蕃部落久相亲,卖果时时到市闉。
恰似春深梁上燕,自来自去不关人。
▲吐鲁蕃久已内属,与土人无异,往来贸易,不复稽防。
七三
敕勒阴山雪乍开,斡汗队对过龙堆。
殷勤译长稽名字,不比寻常估客来。
▲蒙古商民,别立蒙古乡约统之,稽防较密。
七四
蒲桃法酒莫重陈,小勺鹅黄一色匀。
携得江南风味到,夏家新酿洞庭春。
▲贵州夏髯以绍兴法造酒,名曰“仿南”,风味不减。
七五
罂粟花团六寸围,雪泥渍出胜浇肥。
阶除开遍无人惜,小吏时时插帽归。
▲罂粟花开径二寸余,五色烂然,其子冬入土中,腊雪压之,较春莳者尤为畅茂。
七六
荒屯那得汝南鸡,春梦迷离睡似泥。
山鸟一声天半落,却来相唤把锄犁。
▲有鸟曰“钻天啸”,每四更即决起长鸣,各屯以为工作之候。
七七
前度刘郎手自栽,夭桃移得过山来。
阜康城内园池好,尚有妖红几树开。
▲乌鲁木齐旧少果树,国同知自山南移种桃花,今特讷格尔县丞署花圃之内尚有数株,其蒲桃则无人分植,旧种尽矣。
七八
五月花蚊利似锥,村村拟筑露筋祠。
城中相去无三里,夜卷疏帘不下帷。
▲田中蚊虻至毒,城中则无之,或曰蚊虻依草而居也。
七九
云母窗棂片片明,往来人在镜中行。
七盘峻坂顽如铁,山骨何缘似水精。
▲云母石,产七打板下,土人谓之寒水石,揭以糊窗,澄明如镜。
八〇
绣羽黄襟画里看,鸳鸯海上水云寒。
如何夜夜双栖梦,多在人家斗鸭栏。
▲昂吉尔图诺尔在城东南,昂吉尔图译言“鸳鸯”,诺尔译言“海”也,与内地所产形小异,土人多杂家鹜畜之。
八一
照眼猩猩茜草红,无人染色付良工。
年年驿使驰飞骑,只疗秋塍八蜡虫。
▲茜草远胜内地,而土人不解染色,惟伊犁塔尔巴哈台,取疗八蜡虫伤。八蜡,毒虫,形在蜂蝶之间,螫人立毙,以茜草根敷之或得生。
【注】
《滦阳消夏录》记载:
戊子夏,京师传言有飞虫夜伤人。然实无受虫伤者,亦未见虫,徒以图相示而已。其状似蚕蛾而大,有钳距,好事者或指为射工。按短蜮含沙射影,不云飞而螫人。其说尤谬。余至西域乃知所画,即辟展之巴蜡虫。此虫秉炎炽之气而生,见人飞逐,以水噀之,则软而伏。或噀不及,为所中,急嚼茜草根,敷疮则瘥。否则毒气贯心死。乌鲁木齐多茜草,山南辟展诸屯,每以官牒移取,为刈获者备此虫云。
八二
夜深宝气满山头,玛纳斯南半紫镠。
两载惊心驰羽檄,春冰消后似防秋。
▲玛纳斯南山一带皆产金,恐游民私采,聚众生衅,雪消以后,防御甚至,近得策断其粮道,乃少弭。
八三
芍药丛生满钓矶,无人珍重自芳菲。
倘教全向雕栏种,肯减扬州金带围。
▲芍药丛生林莽,花小瓣稀,遣户黄宝田移植数本,如法浇培,与园圃所开不异。
八四
息鸡草长绿离离,织荐裁帘事事宜。
騕褭经过浑不顾,可怜班固未全知。
▲芨芨草生沙滩中,一丛数百茎,茎长数尺,即《汉书》“息鸡草”,土音讹也。班固谓“马食一本即饱”,然马殊不食。
八五
梭梭滩上望亭亭,铁干铜柯一片青。
至竟难将松柏友,无根多半似浮萍。
▲梭梭柴至坚,做炭可经夜不息,然其根入土最浅,故斧之难入,拽之则林。
八六
温泉东畔火荧荧,扑面山风铁气腥。
只怪红炉三度炼,十分才剩一分零。
▲铁厂在城北二十里,役兵八十人采炼。然石性绝重,每生铁一百斤,仅炼得熟铁十三斤。
八七
漉白荒城日不闲,采硝人在古阳关。
颓垣败堞浑堆遍,错认深冬雪满山。
▲硝厂在阳巴拉喀逊,古阳关也。役兵二十人采炼,近积至五、六万斤。伊犁塔尔巴哈台所需,皆取给于此。
八八
长镵木柄劚寒云,阿魏滩中药气熏。
至竟无从知性味,山家何处问桐君。
▲阿魏生野田中,形似莱菔,气绝臭,行路过之风至则闻,土人煎炼为膏,以炒面溲之为铤,每一斤得价二星,究不知是真否也。
八九
斑斓五色遍身花,深树多藏断尾蛇。
最是山南烽戍地,率然阵里住人家。
▲山树多蛇,尾齐如截,伊拉里克卡伦尤多,不可耐。
九〇
白狼苍豹绛毛熊,雪岭时时射猎逢。
五个山头新雨后,春泥才见虎蹄踪。
▲境内无虎,惟他本拖罗海卡伦宁协领,曾见虎踪,拟射之,竟不再至。
九一
牧场芳草绿萋萋,养得骅骝十万蹄。
只有明驼千里足,水销山径卧长嘶。
▲地不宜驼,强畜之,入夏损耗特甚。
九二
山禽满树不知名,五色毛衣百种声。
前度西郊春宴罢,穿帘瞥见是莺莺。
▲山禽可爱者多,率不知名,蓄养者亦少。
九三
茸茸红柳欲飞花,歌舞深林看柳娃。
双角吴童真可念,谁知至竟不辞家。
▲红柳娃,产深山中,色泽肤理无一非人,明秀端正如三、四岁小儿,每折红柳为圈,戴之而舞,其声呦呦。或至行帐窃食,为人淹得,辄泣涕拜跪求去,不放之则不食死,放之则且行且顾,俟稍远乃疾驰,颇不易见,亦无能生蓄之者。邱县丞天宠云,顷刻搜驼深山,曾得其一,细谛其状,殆僬侥之民,非山兽也。
【注】
关于“红柳娃”,《滦阳消夏录》亦有记载:
乌鲁木齐深山中牧马者,恒见小人高尺许,男女老幼一一皆备,遇红柳吐花时,辄折柳盘为小圈,著顶上。作队跃舞,音呦呦如度曲。或至行帐窃食,为人所掩,则跪而泣。系之,则不食而死;纵之,初不敢遽行,行数尺辄回顾。或追叱之,仍跪泣。去人稍远,度不能追,始蓦涧越山去。然其巢穴栖止处终不可得。此物非木魅亦非山兽,盖僬侥之属。不知其名,以形似小儿,而喜戴红柳,因呼曰红柳娃。邱县丞天锦,因巡视牧厂,曾得其一,腊以归。细视其须眉毛发,与人无二,知山海经所谓“竫人”,凿然有之。有极小必有极大,列子所谓龙伯之国,亦凿然有之。
九四
姹紫嫣红廿四畦,香魂仿佛认虞兮。
刘郎倘是修花谱,芍药丛中定误题。
▲虞美人花,巨如芍药,五色皆备,使院所植,犹为一城之冠。
九五
朱桔黄柑荐翠盘,关山万里到来难。
官曹春宴分珍果,谁怯轻冰沁齿寒。
▲柑桔皆有,但价昂耳。
九六
种出东陵子母瓜,伊州佳种莫相夸。
凉争冰雪甜争蜜,消得温暾顾渚茶。
▲土产之瓜,不减哈密,食后饮茶一盏,则瓜性易消。
九七
旋绕黄芽叶叶齐,登盘春菜脆玻璃。
北人只自夸安肃,不见三台绿满畦。
▲三台黄芽菜,不减安肃莱菔,亦甘脆如梨。
九八
白草初枯野雉肥,年年珍重进彤闱。
传声贡罢分携去,五彩斑斓满路归。
▲野鸡脂厚分余,岁以充贡。
九九
甘瓜别种碧团圞,错作花门小笠看。
午梦初回微渴后,嚼来真似水晶寒。
▲瓜之别种,曰“回回帽”。中断之,其形酷肖,味特甘脆,但不耐久藏耳。
一〇〇
昌吉新鱼贯柳条,笭箵入市乱相招。
芦芽细点银丝脍,人到松陵十四桥。
▲秦地少鱼,昌吉河七道湾乃产之,羹以芦芽或蒲笋,颇饶风味。
一〇一
凯渡河鱼八尺长,分明风味似鲟鳇。
西秦只解红羊鲊,特乞仓公制脍方。
▲凯渡河鱼,冬月自山南运至仓大,使姚焕烹治绝佳。
一〇二
露叶翻翻翠色铺,小园多种淡巴菰。
红潮晕颊浓于酒,别调氤氲亦自殊。
▲初尚川烟、汉中烟,后尚北套烟,近土人得种莳之,处处畅衍,其盖露数叶,味至浓厚而别有清远之意,颇胜他产。
一〇三
新稻翻匙香雪流,田家入市趁凉秋。
北郊十里高台户,水满陂塘岁岁收。
▲高台户所种稻米,颇类吴粳。
一〇四
千瓣玲珑绿叶疏,花头无力倩人扶。
因循错唤江西蜡,持较东篱恐未输。
▲江西蜡花,径二寸,千瓣五色,望之如菊,但叶瘦耳。
一〇五
山珍入馔只寻常,处处深林是猎场。
若与分明评次第,野骡风味胜黄羊。
▲野骡动辄成群,肉颇腴嫩。
一〇六
谁能五月更披裘,尺布都从市上求。
懊恼前官国司马,木棉试种不曾收。
▲户民不艰食而艰衣,国同知试种木棉,未竟而去,其事遂寝,或曰土不宜,或曰无人经理其事,民无种也。
一〇七
西到宁边东阜康,狐踪处处认微茫。
谋衣却比羊裘易,粲粲临风一色黄。
▲土产羊不可衣,狐乃易致。
一〇八
芦荻飕飕绿渺茫,氤氲芳草隐陡塘。
行营不解西番法,秋老谁寻玛努香。
▲玛努香生三台诸处苇塘中,形似苍术,气极清郁,西番焚以祀神,亦以疗疾,但未详主治何证耳。
一〇九
春鸿秋燕候无差,寒暖分明纪岁华。
何处飞来何处去,难将踪迹问天涯。
▲燕鸿来去之候,与中土相同,但沙漠万里,不知何所往耳。
一一〇
绿到天边不计程,苇塘从古断人行。
年来苦问驱蝗法,野老流传竟未明。
▲境内之水皆北流,汇于苇塘,如尾闾然。东西亘数百里,北去则古无人踪,不知所极。相传蝗生其中,故岁烧之,或曰蝗子在泥而烧其上,是与蝗无害,且蝗食苇叶,则不出无食,转出矣,故或烧或不烧,自戊子至今无蝗事,无左验,莫得而明。
一一一
彻耳金铃个个圆,檐牙屋角影翩翩。
春云澹宕春风软,正是城中放鸽天。
▲土与鸽宜,最易蕃衍,风和日暖,空中千百为群,铃声琅琅,颇消岑寂。
一一二
不重山肴重海鲜,北商一到早相传。
蟹黄虾汁银鱼鲞,行箧新开不计钱。
▲一切海鲜皆由京贩至归化城,北套客转贩而至。所谓银鱼,即卫河面条鱼也。
一一三
红笠乌衫担侧挑,苹婆杏子绿蒲桃。
谁知只重中原味,榛栗楂梨价最高。
▲吐鲁番卖果者多,然土人惟重内地之果,榛栗楂梨,有力者始致之。
一一四
茹家法醋沁牙酸,滴滴清香泻玉盘。
琥珀浓光梅子味,论功真合祀元坛。
▲茹把总大业面黑,人目曰“黑虎”,好事者因目其妇曰“元坛神妇”,擅酿醋,味冠一城,馈而不鬻,人尤珍之,目曰“元坛醋”。
一一五
菽乳芳腴细细研,截肪切玉满街前。
只怜常逐春归去,不到榴红蓼紫天。
▲豆腐颇佳,春冬以为常餐,夏秋则无鬻者。
一一六
谁言天马海西头,八骏从来不易求。
六印三花都阅遍,何曾放眼看骅骝。
▲自互市移于伊犁塔尔巴哈台,外番之马遂不至,故佳马至为难得,索马者每言乌鲁木齐,不知皆已往之事也。
一一七
鸭绿鹅黄满市中,霜刀供馔缕轻红。
加餐便忆坤司马,不比无端主簿虫。
▲鹅鸭之种,皆坤司马所携致,今滋生蕃衍矣。
一一八
月黑风高迅似飞,秋田熟处野猪肥。
诸军火器年年给,不为天山看打围。
▲野猪最为屯田之害,岁给火药防之,三台一巨猪其大如牛。
一一九
河桥新柳绿溕溕,只欠春园杏子红。
珍重城南孤戍下,刚留一树袅东风。
▲地不宜杏,惟红山咀卡伦一株。
一二〇
榆槐处处绿参天,行尽青山未到边。
只有垂柳太娇稚,纤腰长似小婵娟。
▲柳至难长,罕见高丈余者。
一二一
依依红柳满滩沙,颜色何曾似绛霞。
若与绿杨为伴侣,蜡梅通谱到梅花。
▲向闻塞外有红柳,以为闽中朱竹之类,及见之,似柳而非,特皮肤微赤耳,其大者可作器。
一二二
飞飞乾鹊似多情,晚到深林晓入城。
也解巡檐频送喜,听来只恨是秦声。
▲喜鹃形同内地,惟音短而重浊。
一二三
蛱蝶花边又柳边,晚春篱落早秋天。
只怜翎粉无多少,叶叶黄衣小似钱。
▲花间时逢黄蝶,其小如钱。
一二四
土屋茅檐几树斜,移来多自野人家。
微风处处吹如雪,开遍深春早荚花。
▲早荚花白,生林中,可以移植。
一二五
翦翦西风院落深,夜凉是处有蛩音。
秦人不解金笼戏,一任篱根彻晓吟。
▲地多促织,从无蓄斗之戏。
一二六
芳草丛丛各作窠,无名大抵药苗多。
山亭宴罢扶残醉,记看官奴采薄荷。
▲药草至多,或识或不识,去年六月宴射厅提督巴公有小奴言:“栏旁是薄荷”,试使采之,真薄荷也。
一二七
小煮何曾似鳆鱼,恼人幽梦夜深余。
贫家敢恨无眠处,燕寝清香尚不除。
▲壁虱甚多,虽大官之居不免。侍郎徐公所居,以两钱募捕一枚,冀绝其种,竟不能也。余建新居不半月,已蠕蠕满壁。土人云:“地气所生,不由传种”。
一二八
新榨胡麻潋滟光,可怜北客不能尝。
初时误认天台女,曾对桃花饭阮郎。
▲胡麻即脂麻。《东坡集》言之甚析,而西人以大麻为胡麻,其油气味甚恶,非土人不能食也。
一二九
依稀谏果两头纤,松子来从雪岭南。
岭上苍官千万树,只能五鬣绿鬖鬖。
▲松子琐屑,殆似空蓬,间有自南路贩至者,形肖橄榄,味亦不佳。
一三〇
雪压空山老树枯,一番新雨长春菇。
天花绝品何须说,持较兴州尚作奴。
▲地产蘑菇,然不甚佳,不及热河诸处营盘蘑菇也。
一三一
拨刺银刀似脍残,有人相戒莫登盘。
鱼苗多是秋虫化,倚仗曾经仔细看。
▲刘都司洪在乌鲁木齐不食鱼,云:此间鱼苗,皆泥中秽虫,秋来入水所化。在呼图壁,屡亲见之。
一三二
汉唐旧史记青稞,西域从来此种多。
轻注蹲鸱成一笑,如今始悔著书讹。
▲青稞盖大麦之类,可以酿酒,可以秣马,人亦作面食之。向修《热河志书》于《乌桓传》中得此名,而不能指其为何物,颇疑为荑稗之属,今乃识之。
一三三
腊雪深深坼地寒,经冬宿麦换苗难。
农家都是春初种,一样黄云被垅看。
▲雪深地冻,宿麦至春皆不生,所种皆春麦也。
一三四
配盐幽菽偶登厨,隔岭携来贵似珠。
只有山家豌豆好,不劳苜蓿秣宛驹。
▲诸豆不产,惟产豌豆,民家种之以饲马,官马饲以青稞,并豌豆不种矣。
一三五
收麦初完收谷忙,三舂却不入官仓。
可怜粒粒珍珠滑,人道多输饼饵香。
▲土俗贱谷而贵麦,故纳粮以麦不以谷。
一三六
八寸葵花色似金,短垣老屋几丛深。
此间颇去长安远,珍重时看向日心。
▲葵花向日,与内地同。
一三七
澄彻戎盐出水涯,分明青玉净无暇。
犹嫌不及交河产,一色轻红似杏花。
▲土产青盐,味微甘,胜于海盐。每二斗五升,才值制钱二十文。其红盐,则由辟展而来。
一三八
凿破云根石窦开,朝朝煤户到城来。
北山更比西山好,须辨寒炉一夜灰。
▲城门晓启,则煤户联车入城。北山之煤可以供熏炉之用,焚之无烟,嗅之无味,易炽而难烬,灰白如雪,每车不过银三星余。西山之煤,但可供炊煮之用,灰色黄赤,每车不过银三星。其二曰架梁者,石性稍重,往往不燃,价则更减。亦有石炭,每车价正二星,极贫极俭之家乃用之。
一三九
亦有新蝉噪晚风,小桥流水绿阴中。
人言多是遗蝗化,果觉依稀似草虫。
▲夏亦有蜱,首似蝉而翼似阜螽,或言蝗所化,未之详也。
一四〇
一声骹矢唳长风,早有饥鸢到半空。
惊破红闺春昼梦,齐呼儿女看鸡笼。
▲鸢最猛鸷,能就人手中夺肉,尤为畜鸡者之害,防守稍疏或无遗种。
一四一
秀野亭西绿树窝,杖藜携酒晚春多。
谯楼鼓动栖鸦睡,尚有游人踏月歌。
▲城西茂林无际,土人名曰“树窝”,坤同知因建“秀野亭”,二、三月后游人载酒不绝。
【注】
关于“秀野亭”和“树窝”,在《滦阳消夏录》中也有三处记载:
一
事皆前定,岂不信然。戊子春,余为人题蕃骑射猎图,曰:“白草粘天野兽肥,弯弧爱尔马如飞,何当快饮黄羊血,一上天山雪打围。”是年八月,竟从军于西域。又董文恪公尝为余作秋林觅句图。余至乌鲁木齐,城西有深林,老木参云,弥亘数十里。前将军伍公弥泰建一亭于中,题曰秀野。散步其间,宛然前画之景。辛卯还京,因自题一绝句曰:“霜叶微黄石骨青,孤吟自怪太零丁,谁知早作西行谶,老木寒云秀野亭。”
二
昌吉叛乱之时,捕获逆党,皆戮于迪化城西树林中(迪化即乌鲁木齐,今建为州。树林绵亘数十里,俗谓之树窝)。时戊子八月也。后林中有黑气数团,往来倏忽,夜行者遇之辄迷。余谓此凶悖之魄,聚为妖厉,犹蛇虺虽死,余毒尚染于草木,不足怪也。凡阴邪之气,遇阳刚之气则消。遣数军于月夜伏铳击之,应手散灭。
三
德郎中亨,夏日散步乌鲁木齐城外,因至秀野亭纳凉,坐稍久,忽闻大声语曰:君可归,吾将宴客。狼狈奔回,告余曰:吾其将死乎?乃白昼见鬼,余曰:无故见鬼,自非佳事,若到鬼窟见鬼,犹到人家见人尔,何足怪焉?盖亭在城西深林,万木参天,仰不见日,旅榇之浮厝者,罪人之伏法者,皆在是地。往往能为变怪云。
一四二
斜临流水对山青,疏野终怜旧射厅。
颇喜风流丰别驾,迩来拟葺醉翁亭。
▲“旧射厅”在“新射厅”西南,颇为疏野,近以稍远废之。宁边通判丰君署事迪化,拟为重葺,余方东还,不及见其落成矣。
一四三
绛蜡荧荧夜未残,游人踏月绕阑干。
迷离不解春灯谜,一笑中朝旧讲官。
▲元宵灯迷亦同内地之风,而其词怪俚荒唐,百不一解。
一四四
犊车辘轣满长街,火树银花对对排。
无数红裙乱招手,游人拾得凤凰鞋。
▲元夕张灯,诸屯妇女毕至,遗簪坠珥,终夜喧阗。
一四五
摇曳兰桡唱采莲,春风明月放灯天。
秦人只识连钱马,谁教歌儿荡画船。
▲灯船之戏, 亦与内地仿佛。
一四六
地近山南估客多,偷来番曲演鸯哥。(吐鲁番呼歌妓为鸯哥)
谁将红豆传新拍,记取摩诃兜勒歌。
▲春社扮番女唱番曲,侏离不解,然亦靡靡可听。
一四七
箫鼓分曹社火齐,登场相赛舞狻猊。
一声唱道西屯胜,飞舞红笺锦字题。
▲孤末地屯与昌吉头屯以舞狮相赛,不相下也。昌吉人舞酣之时,狮忽喷出红笺五六尺,金书“天下太平”字,随风飞舞,众目喧观,遂为擅胜。
一四八
竹马如迎郭细候,山童丫角啭清讴。
琵琶弹彻明妃曲,一片红灯过彩楼。
▲元夕各屯十岁内外小童,扮竹马灯,演昭君琵琶杂剧,亦颇可观。
一四九
越曲吴歈出塞多,红牙旧拍未全讹。
诗情难似龙标尉,好赋流人水调歌。
▲《王昌龄集》有“听流人歌水调子”诗,集梨园数部遣户中能昆曲者,又自集为一部,以杭州程四为冠。
一五〇
樊楼月满四弦高,小部交弹凤尾槽。
白草黄沙行万里,红颜未损郑樱桃。
▲歌童数部,初以佩玉佩金二部为冠,近昌吉遣户子弟新教一部,亦与之相亚。
一五一
玉笛银筝夜不休,城南城北酒家楼。
春明门外梨园部,风景依稀忆旧游。
▲酒楼数处,日日演剧,数钱买座,略似京师。
一五二
乌巾垫角短衫红,度曲谁如鳖相公。(字出东坡《仇池笔记》)
赠与桃花时颒面,筵前何处不春风。
▲伶人鳖羔子,以生擅场,然不喜盥面。
一五三
半面真能各笑啼,四筵绝倒碎玻璃。
消除多少乡关思,合为伶人赋简兮。
〔后两句一本作:“摇头优孟谁描写,拟付龙门作品题。”〕
▲简大头以丑擅场,未登场时,与之语格格不能出口,貌亦仆僿如村翁,登场则随口诙谐,出人意表,千变万化,不相重复,虽京师名部,不能出其上也。
一五四
老去何戡出玉门,一声楚调最消魂。
低徊唱煞红绫袴,四座衣裳涴酒痕。
▲遣户何奇,能以楚声为艳曲,其“红绫袴”一阕,尤妖曼动魄。
一五五
逢场作戏又何妨,红粉青娥闹扫妆。
仿佛徐娘风韵在,庐陵莫笑老刘郎。
▲刘木匠以旦擅场,年逾三旬,姿致尚在。
一五六
稗史荒唐半不经,渔樵闲话野人听。
地炉松火消长夜,且唤诙谐柳敬亭。
▲遣户孙七,能演说诸稗官,掀髯抵掌,声音笑貌,一一点缀如生。
一五七
桃花马上舞惊鸾,赵女身轻万目看。
不惜黄金抛作埒,风流且喜见邯郸。
▲塞外丰盈,游子鬻技者,麋至畿南马解,妇女亦万里闻风而赴,盖昔所未睹云。
一五八
灵光肸蠁到西陲,齐拜城南壮缪祠。
神马骁腾曾眼见,人间衔勒果难施。
▲初民间有马,不受鞚施,于庙中充神马,乃训顺殊常,然非为神立仗,仍不可衔勒也。散行街市,未曾妄啮寸草,或游行各牧扬中,皆以其来为喜,每朔望辄自返庙中,尤为可异云。
【注】
《滦阳消夏录》亦有记载:
乌鲁木齐关帝祠有马,市贾所施以供神者也。尝自啮草山林中,不归皂枥。每至朔望祭神,必昧爽先立祠门外,屹如泥塑。所立之地不失尺寸。遇月小建,其来亦不失期。祭毕,仍莫知所往。余谓道士先引至祠外,神其说耳。庚寅二月朔,余到祠稍早,实见其由雪碛缓步而来,弭耳竟立祠门外。雪中绝无人迹,是亦奇矣。
一五九
破寇红山八月天,髑髅春草满沙田。
当时未死神先泣,半夜离魂欲化烟。
▲昌吉未变之先,城上恒夜见人影,即之则无。乱后始悟,为兵死匪徒,神褫其魄,故生魂先去云。
一六〇
深深玉屑几时藏,出土犹闻饼饵香。
弱水西流宁到此,荒滩那得禹余粮。
▲昌吉筑城之时,又掘得面一罂,罂垂敝而面尚可食,亦不可解。
一六一
白草飕飕接冷云,关山疆界是谁分。
幽魂来往随官牒,原鬼昌黎竟未闻。
▲己丑冬,城西林中时鬼啸,或为民祟,父老云:“客死之魂不得官牒不能过火烧沟也。”检籍得八百二十四人,姑妄焚牒给之,是夜竟寂。又户掾叶吉兴官为移眷,其母死于古浪,一日其妻恍惚见母到,惊而仆,方入署而驿送其母之文至,其魂盖随文而来云。
【注】
《滦阳消夏录》:
余在乌鲁木齐,军吏具文牒数十纸,捧墨笔请判曰:凡客死于此者,其棺归籍,例给牒。否则魂不得入关。以行于冥司,故不用朱判,其印亦以墨。视其文鄙诞殊甚。余曰:此胥役托词取钱耳,启将军除其例。旬日后,或告城西墟墓中鬼哭,无牒不能归故也。余斥其妄;又旬日,或告鬼哭又近城,斥之如故;越旬日,余所居墙外,颥颥有声(《说文》:“颥,鬼声”),余尚以为胥役所伪;越数日声至窗外,时月明如画,自起寻视,实无一人。同事观御史成曰:公所持理正,虽将军不能夺也。然鬼哭实共闻,不得照者,实亦怨公,盍试一给之,姑间执谗慝之口。倘鬼哭如故,则公亦有词矣。勉从其议。是夜寂然。又军吏宋吉禄在印房,忽眩仆,久而苏云见其母至。俄台军以官牒呈,启视则哈密报吉禄之母来视子,卒于途也。天下事何所不有?儒生论其常耳。余尝作乌鲁木齐杂诗一百六十首,中一首云:白草飕飕接冷云,关山疆界是谁分,幽魂来往随官牒,原鬼昌黎竟未闻。即此二事也。
一六二
筑城掘土土深深,邪许相呼万杵音。
怪事一声齐注目,半钩新月藓花侵。
▲昌吉筑城之时,掘土数尺,忽得弓鞋一弯,尚未全朽。额鲁特地初入版图,何缘有此,此真不可理解也。
【注】
《滦阳消夏录》:
昌吉筑城时,掘土至五尺余,得红纻丝绣花女鞋一,制作精致,尚未全朽。余乌鲁木齐杂诗曰:“筑城掘土土深深,邪许相呼万杵音。怪事一声齐注目,半钩新月藓花侵。”咏此事也。入土至五尺余,至近亦须数十年,何以不坏?额鲁特女子不缠足,何以得作弓弯样,仅三寸许?此必有其故,今不得知矣。
一六三
一笑挥鞭马似飞,梦中驰去梦中归。
人生事事无痕过(东坡诗“事如春梦了无痕”),蕉鹿何须问是非。
▲余从办事大臣巴公履视军台,巴公先归,余留宿,半夜适有急递,于睡中呼副将梁君起,令其驰送,约遇合兵则使接递,梁去十余里相遇即还,仍复酣寝,次日告余曰:“昨梦公遣贲廷寄,鞭马狂奔,今髀肉尚作楚,大是奇事。”以真为梦,众皆粲然。
【注】
《槐西杂志》:
列子谓蕉鹿之梦,非黄帝孔子不能知,谅哉斯言。余在西域,从办事大臣巴公履视军台,巴公先归,余以未了事暂留,与前副将梁君同宿,二鼓有急递,台兵皆差出,余从睡中呼梁起,令其驰送,约至中途,遇台兵则使接递,梁去十余里,相遇即还,仍复酣寝。次日告余曰:昨梦遣我赍廷寄,恐误时刻,鞭马狂奔,今日髀肉尚作楚,真大奇事。以真为梦,仆隶皆粲然。余乌鲁木齐杂诗曰:“一笑挥鞭马似飞,梦中驰去梦中归,人生事事无痕过(东坡诗:事如春梦了无痕),蕉鹿何须问是非。”即纪此事也。
猜你喜欢 附后跋·张炎 第十一齣~第二十齣·张四维 第二折·李唐宾 草泽狂歌卷一·王恭 卷一百一·王奕清 卷285 ·佚名 广州四先生诗巻三·佚名 卷三十八·陈起 起造一座墙·徐志摩 卷三百六十二·曹学佺 卷三百四十八·曹学佺 卷九·曹庭栋 卷三百八十九·陈廷敬 卷一百三十四·佚名 何籀词作鉴赏·佚名
热门推荐 巻十四·顾瑛 卷三十·胡文学 卷二十九·胡文学 卷二十七·胡文学 卷二十八·胡文学 卷二十四·胡文学 卷二十六·胡文学 卷二十五·胡文学 卷二十三·胡文学 卷二十一·胡文学 卷二十二·胡文学 卷十九·胡文学 巻十三·顾瑛 卷十八·胡文学 卷二十·胡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