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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河东君与“吴江故相”及“云间孝廉”之关系(十三)

以上论述杨陈两人同在苏州及松江地域之关系既竟,茲再续论崇祯八年秋深后两人关系。此后盖可视为别一时期,前于总论陈杨两人关系可分三期时已言及之矣。

卧子于崇祯八年秋深别河东君后,是年除夕赋诗,离思犹萦怀抱。茲录之于下,以见卧子当时心情之一斑,并了结崇祯八年杨陈二人文字因缘之一段公案也。

陈忠裕全集壹壹平露堂集“乙亥除夕”七古云:

忆昔儿童问除夕,百子屏风坐相索。西邻羯鼓正参差,小苑梅花强攀摘。华年一去不可留,依旧春风过东阳。每作寻常一布衣,坐看衰乱无长策。今年惆怅倍莫当,俯仰萧条心内伤。亲交赋怆陆蛤史,知己人无虞仲翔。桃根渺渺江波隔,金瓠茫茫原草长。人生忘情苦不早,羲義皇以来迹如扫。惟有旗常照千载,不尔文章亦难老。峥嵘盛年能几时,努力荣名以为宝。不见古人吐握忙,今人日月何草草。

寅恪案:此年卧子最不如意之事有二,一为河东君离去松江至盛泽,一为长女颀之殇,故除夕赋诗举此二事为言。“桃根”用王子敬妾事,见玉台新咏拾王献之“情人桃叶歌”,世所习知。“金瓠”用曹子建女事,见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陈思王集壹“金瓠哀词”,亦非僻典,故不详引。综观卧子之作品,在此别一时期内,即河东君崇祯八年秋深离松江往盛泽后,其为河东君而作者尚有甚佳之诗两篇,用于河东君之作品有甚巨之影响,故录其全文,详论述之于下。

陈忠裕全集壹壹湘真阁稿“长相思”七古云:

美人昔在春风前,娇花欲语含轻烟。欢倚细腰倚绣枕,愁任素手送哀弦。美人今在秋风里,碧云迢迢隔江水。写尽红霞不肯传,紫鳞亦妒婵娟子。劝君莫向梦中行,海天崎岖最不平。纵使乘风到玉亭,琼楼群仙口语轻。别时余香在君袖,香若有情尚依旧。但令君心识故人,绮窗何必长相守。

寅恪案:卧子此篇为河东君而作,自不待言。其以“长相思”为题者,盖取义于李太白“长相思”乐府之名。(见全唐诗第叁函李白贰。)太白此篇有“美人如花隔云端”之句,内含河东君之名号,(可参第贰章所论。)用意双关,读者不可以通常拟古之作目之。茲特为掸出,使知卧子精思高才殊非当时文士所能企及也。

诗中“美人今在秋风里”之句,足证其为秋间所作。又此首后第叁首为“上巳行”,第肆首为“悲济南”,据“悲济南”诗后附考证云:“崇祯十二年大兵克济南。”则“上巳行”为崇祯十二年春间所作,而“长相思”为十一年秋间所作也。此诗后段自“劝君莫向梦中行”至篇末皆美人所写红霞之文,“红霞”者,即温飞卿“偶题”诗中“欲将红锦段,因梦寄江淹”之“红锦段”,(可参第叁章论宋徵璧秋塘曲“因梦向愁红锦段”句及卧子吴阊口号第拾首“枉恨明珠入梦迟”句。)而接受河东君所寄“红锦段”之“江淹”非他人,乃卧子也。“紫鳞”者,传遁此红霞之人,此人未知何故不肯作寄书邮,岂有所顾忌,不欲预人家事耶?

卧子“乘风到玉京”及“海天”“琼楼”之语,实本之东坡水调歌头“丙辰中秋兼怀子由”词“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一阕,故卧子诗中“但令”以下之意,即东坡词中“但愿”以下之旨。然则苏陈词之构思用语亦无不相同也。前论几社名士虽薄宋诗,却喜宋词,观卧子此诗全从苏词转出,可为一证。

细玩“美人”一辞即指河东君,“劝君”之“君”即指卧子,书中之意盖劝卧子不必汲汲仕进,假使得臻高位,亦不为诸权要所容。“海天崎岖”殊切合崇祯朝宦途险罅之情势,观明思宗一朝,宰相得罪者之多可知矣。

最后四句意谓“人之相知,贵相知心”,卧子既是其知己,则自不必相守而不去也。至“故人”一语,实用玉台新咏壹“上山采蘼芜”诗中“故人工织素”之界说,乃指女性而言,即河东君书中取以自况者,此可与前引卧子满庭芳词“故人”之语相参较也。河东君此书,其用意遣辞甚为奇妙,若“何必长相守”之旨,则愿其离而不愿其合,虽似反乎常情,而深爱至痛尤有出人意表者,取较崔莺莺致张生书止作“始乱终弃”儿女恩怨寻常之语者更进入一新境界,非河东君之书不能有此奇意,非卧子之诗不能传此奇情。由此言之,陈杨之关系与钱柳之因缘,一离一合,甚不相同,而卧子“长相思”一篇更有深于牧斋之“有美诗”者矣。今日吾人虽得见卧子此诗,但不得见河东君此书,斯诚天壤间一大憾事。惜哉!惜哉!

更有可论者。卧子“长相思”之诗乃间接用东坡水调歌头“丙辰中秋”之词意。东坡此词实寄怀其弟子由之作,后来牧斋被逮金陵“次东坡御史台寄妻诗”(见有学集壹秋槐诗集“和东坡西台诗韵”六首序。)则又以河东君为子由。河东君自称女弟之问题上文已详,茲不复赘,今据陈钱两诗,可知河东君对诸名士固以“弟”自居,而诸名士亦视之与弟相同也。河东君之文采自不愧子由,卧子牧斋作诗以情人或妻与弟牵混,虽文人故作狡狯,其实大有理由在也。一笑!

复次,王应奎柳南随笔壹“论牧翁次东坡御史台寄妻诗”条(参董潮东皋杂钞叁)云:

夫寄弟诗也,而谬曰寄妻。东坡集具在,不可证乎?(寅恪案:此点可参初学集叁试掸诗集上“苕上吴子德目舆次东坡狱中寄子由韵,感而和之”七律六首。)是牧斋绝不致误记,其谬以寄弟诗为寄妻诗,乃故作狡狯,可为明证矣。且伊原配陈夫人此时尚无恙也,而竟以河东君为妻,“并后匹嫡”,古人所戒,即此一端,其不惜行检可知矣。

寅恪案:王氏之论固正,然亦过泥,盖于当日情事犹有未达一间者矣。关于牧斋狱中寄河东君诗其余之问题,俟后第伍章详论之,暂不涉及。茲唯举出以此重以妻为弟之公案以供参究,庶几曹洞宗风之诗翁禅伯不致掸放皆成死句也。

陈忠裕全集壹壹“上巳行”七古云:

春堤十里晓云生,春江一曲暮潮平。红兰绿芷遥相对,油壁青骢次第行。洛水桥连闭春殿,碧山翠霭回芳甸。陌上绮罗人若云,城隅桃李花如霰。少年跃马珊瑚鞭,道逢落花骄不前。已教步障图烟雾,更取东风送管弦。垂柳无人临古渡,娟娟独立寒塘路。公子空贻芍药花,佳人自爱樱桃树。又有青楼大道旁,楼中红粉不成妆。万里黄龙谁出戍,三年紫燕独归梁。晚下珠帘垂玉箸,尽日凝眸芳草处。无限雕鞍逐艳阳,谁识郞从此中去。

寅恪案:“垂柳无人临古渡,娟娟独立寒塘路”,即指河东君而言,盖其最初之名为云娟也。(可参第贰章“河东君最初姓氏名字之推测”及本章首论宋让木秋塘曲节。)颇疑卧子以此诗寄示河东君,其时河东君已改易姓名为“柳隐”矣。(今所见河东君戊寅草及湖上草皆署“柳隐如是。”戊寅草诸作,迄于崇祯十一年晚秋,湖上草则为崇祯十二年之作品,更在戊寅草之后。据此可证河东君至迟在崇祯十一年秋间已改易姓名为柳隐。又汪然明汝谦春星堂集叁游草有“柳如是过访”七律。依汪氏此草自序,知柳访汪之时为崇祯十一年戊寅秋间。亦是此时河东君已改易姓名之一旁证也。)光绪重刊浙江通志叁叁关梁壹“西陵桥”条云:“西湖百咏:在孤山西,即古之西村唤渡处。”武林旧事云:“又名西林,又名西泠,又名西村。”则“古渡”一辞即指西泠而言。(可参西湖志纂叁孤山胜迹门“西泠桥”条。)又温飞卿“雪夜与友生同宿,晓寄近邻”五律末二句(见全唐诗第玖函温庭筠捌)云:“寂寞寒塘路,怜君独阻寻。”卧子“寒塘路”之语本此。(并可参西湖志纂叁孤山胜迹门“白沙堤”条。)“独阻寻”者,即河东君湖上草“西泠”十首之一“一树红梨更惆怅,分明遮向画楼中”及同书“西湖”八绝句之五“移得伤心上杨柳,西泠杜宇不曾遮”等句之意。更证以河东君致汪然明尺牍第肆通“某翁愿作交甫,正恐弟仍是濯缨人耳”及第伍通“今弟所汲汲者,亡过于避迹一事,望先生速择一静地为进退,最切,最感!”等语,可见河东君游寓西湖时急欲逃避谢三宾之往访干扰,此种情况卧子必已知之,故“上巳行”诗“垂柳无人临古渡,娟娟独立寒塘路”两句不仅用古典,实有当时之本事,若非详悉稽求,则河东君与卧子之关系藕断丝连之微妙处,不甚明了矣。

又河东君金明池“咏寒柳”之词即因卧子“上巳行”之语意而作者也。检今存河东君诸词之著录先后,不知金明池一阕最先见于何本?就寅恪得见者言之,以钱曾初学集诗注壹捌“有美”诗“疏影新词丽”句注所引河东君原词为最早,但嘉庆七年王昶所选国朝词综虽时间较后,而传最广,至王氏之所依据究为何本,则未能考知也。前论牧斋我闻室诗“今夕梅花共谁语”句下原注时,谓此词必非赝作,其作成之时间最后限断在崇祯十三年冬季,最前限断未敢决定。若河东君作此词果受卧子“上巳行”之影响者,则最前限断当在崇祯十二年春季或秋季矣。综合今日所见之材料考之,金明池一阕作成之时期当在崇祯十二年,或十三年,此假设乃依牧斋“我闻室落成”及卧子“上巳行”两诗而成立者。然此外尚有二理由。其一理由,就今得见陈卧子所刻之戊寅草及汪然明所刻之湖上草两种河东君著作推之,湖上草乃崇祯十二年河东君之诗,其赋诗之时日至是年季秋止,未载有词。戊寅草乃崇祯十一年冬季以前之作品,诗赋而外,共载词凡十一调三十一阕,并无金明池“咏寒柳”一词,然则金明池“咏寒柳”之词绝不能作于崇祯十一年,而当在十二年或十三年也。其二理由,即就咏寒柳词中身世迟暮之感可以推知,盖当日社会女子婚嫁之期大约逾二十岁即谓之晚,顾云美“河东君传”云“定情之夕,在辛巳六月七日。君年二十四矣”,是顾氏之意河东君年二十四始归于牧斋已嫌过晚,故今日据顾氏之语意即可证知当时社会一班之观念也。若寒柳词作于崇祯十二三年间者,则河东君年为二十二三岁,“美人迟暮”之感正是此时之谓矣,然则河东君寒柳词作于崇祯十二三年间之说虽不中亦不远也。

关于河东君金明池“咏寒柳”词之原文,今依钱曾初学集“有美诗”注所引,并以王昶国朝词综肆柒所选及传抄本柳如是集相参校,附录于下,以俟泽史论文之君子考定焉。

其词云:

有怅寒潮,(“怅”王本及传钞本均作“恨”。是。)无情残照,正是萧萧南浦。(“是”字可注意。)更吹起,霜条孤影,(“影”字可注意。)还记得,旧时飞絮。况晚来,烟浪斜阳,(“斜阳”传钞本同。非。王本作“迷离”。是。)见行客,特地瘦腰如舞。(“如”字可注意。)总一种凄凉,十分憔悴,尚有燕台佳句,春日酿成秋日雨。念畴昔风流,暗伤如许。(“如”字可注意。)纵饶有,绕堤画舸,(“舸”传钞本同。王本作“舫”俱可通。但以作“舸”为是,说见下。)冷落尽,水云犹故。(“云”字可注意。)忆从前,(“忆”传钞本同。是。王本作“念”。非。)一点东风,(“东”传钞本同。是。王本作“春”。非。)几隔着重帘,眉儿愁苦。待约个梅魂,黄昏月淡,与伊深怜低语。(“怜”字可注意。)

寅恪案:河东君此词为世所传诵,前于论牧斋永遇乐词与众香词中河东君词时已略及之矣。夫牧斋平生不喜作词,亦不善作词,然忽于崇祯十三年秋间连作永遇乐词四首者,岂当时已见及河东君此词,遂受其影响,破例为此,以与之况胜耶?

茲更有欲言者,即此词为陈杨关系及钱柳因缘转捩点,而世之传诵者或未措意及之也。寅恪颇疑“寒柳”之题即受卧子“上巳行”之影响,前已论及。卧子平生作诗宗法汉魏六朝及唐人,深鄙赵宋作者,河东君尚未完全脱离卧子以前,其作诗当亦属于几社一派。然卧子之词则摹拟唐五代之外,亦甚喜宋贤,其长调多学淮海,满庭芳送别词即和少游,尤可为例证。河东君作词自必深受卧子影响,故金明池一阕亦是和淮海金明池之作,所以与少游词同一韵也。(见万红友树词律贰拾秦观金明池词。)寒柳词之“有恨寒潮,无情残照,正是萧萧南浦”及“纵饶有,绕堤画舸”等句,盖取自汤玉茗紫钗记第贰伍句“折柳阳关”之“解三醒”中“也不管鸳鸯隔南浦”并“落照关西妾有夫。河桥路,见了些无情画舸,有恨香车”等句。河东君妙解音律,善歌此曲,遂用茲曲中成语,固无可疑。

更检紫钗记第捌句“佳期议允”云:

〔薄幸〕〔旦上〕薄妆凝态,试暖弄寒天色。是谁向残灯淡月,仔细端详无奈。任坠钗飞燕徘徊,恨重帘,碍约何时再。〔浣〕似中酒心情,羞花意绪,谁人会。恹恹睡起,兀自梅梢月在。

同书第伍叁句“节镇宣恩”云:

〔催拍〕〔生〕是当年天街上元。绛笼纱灯前一面,两下留连。幸好淡月梅花,拾取钗钿。将去纳彩牵红,成就良缘。〔合〕今日紫诰皇宣。夫和妇永团圆。

寒柳词之“忆从前,一点东风,几隔着重帘,眉儿愁苦。待约个梅魂,黄昏月淡,与伊深怜低语”,与玉茗之曲,其词语有关,尤为明显。“还记得,旧时飞絮”者,用刘梦得“杨柳枝词”九首之九“春尽絮飞留不得,随风好去落谁家”之意,(见全唐诗第陸函刘禹锡壹贰。)暗指崇祯八年首夏之离去卧子实为高安人张孺人所遣出,故卧子和少游满庭芳词亦云“念飘零何处,烟水相闻”也。“尚有燕台佳句”之语用李义山诗集下“柳枝五首”并序及“燕台四首”之古典。

又陆游放翁词钗头凤上半阕云:“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或谓寒柳词当与放翁此词有关。“宫墙柳”之“柳”借指己身之姓,亦即“寒柳”之“柳”。“东风恶,欢情薄”即寒柳词“一点东风”及“眉儿愁苦”之出处,“东风”借指卧子之姓。“几隔着重帘”,意谓卧子家庭中高安人以至张孺人之重重压迫,环境甚恶,致令两人欢情淡薄,所以“眉儿愁苦”也。“几年离索”借指崇祯八年己身离去卧子,至十二年赋寒柳词,已历数年之时间也。斯说自亦可通,附记于此,以备一解。

“约个梅魂,黄昏月淡”除用汤曲外,原出朱淑真断肠词生査子“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之典,(寅恪案:此词见杨慎词品贰“朱淑真元夕词”条。至其作者是否为幽楼居士,抑或欧阳永叔秦少游之问题,于此姑不置论。然就河东君身份言之,自宜认为断肠词也。)此固易解,不必多论。但别有可注意者,“东风”“梅魂”之语则从东坡集壹叁“〔元丰〕六年正月二十日复出东门,仍用前韵”七律“长与东风约今日,暗香先返玉梅魂”两句而来,(寅恪案:东坡此诗用意遣辞,实出韩致光“湖南梅花一冬再发,偶题于花援”七律。见冯应榴苏文忠诗合注贰贰引何焯语。河东君词固与冬郞诗无涉,但义门所论甚精,故附记于此,以供读苏诗者之一助。又关于用典之问题,可参第壹章论钱遵王注牧斋诗条。)与卧子平生鄙薄宋诗者大异其趣矣。意者,河东君自两游嘉定与程孟阳唐叔达李茂初辈往来以后,始知诗学别有意境,并间接得见牧斋论诗之文字,遂渐受钱程一派之熏染,而脱去几社深恶宋诗之成见耶?今就东山训和集所录河东君诗观之,实足证明鄙说。由是言之,河东君学问嬗蜕、身世变迁之痕迹,即可于金明池一阕约略窥见,斯殆为昔人所未注意及之者,故付论之如此。

至“约个梅魂”之语,“梅魂”虽本出东坡诗,而“约个”之“约”则兼用世传朱氏“元夕”词原语。用元夕观灯与紫钗记之玉燕钗有关,可知河东君产以霍小玉自比也。寅恪更疑河东君词中“约个梅魂”句之微旨,复由玉茗还魂记中“柳梦梅”之名启悟而来。然则河东君之作品袭取昔人语句,皆能灵巧运用,绝无生呑活剥之病,其天才超越,学问渊博,于此益足证明矣。今读寒柳词者但谓与玉溪生诗相干涉,而不知与紫钗记关系最密切,特标出之,以告论文治史之君子。

又“梅魂”之语既出于苏集“复出东门”诗,东坡此题后第肆题为“二月三日点灯会客”诗,其结语云:“冷烟轻雪梅花在,留得新春作上元。”或者河东君读苏集时连续披览,因感紫钗记中上元观灯小玉十郞相遇之事,遂糅合苏诗汤曲,削去“上元”之语,以符寒柳之节候,惟梅花之魂尚留痕迹耳。昔年笺证香山新乐府,详言七德舞、二王后、海漫漫、捕蝗诸诗之取材与贞观政要中篇章次第之关系,今论河东君此词,犹前旨也。

复次,昔时读河东君此词下阕“春日酿成秋日雨,念畴昔风流,暗伤如许”诸句,深赏其语意之新、情感之挚,但尚未能确指其出处所在。近年见黄周星有“云间送徵舆李雯共掸春闺风雨诸什”之说,(见前引沈雄江尚质编辑古今词话“词话”类下。)及陈忠裕全集贰拾菩萨蛮“春雨”词,(见前引。)始恍然悟河东君之意,乃谓当昔年与几社流交好之时,陈宋李诸人为己身所作春闺风雨之艳词遂成今日飘零秋柳之预兆,故“暗伤如许”也。必作如是解释然后语意方有着落,不致空泛。且“念畴昔风流”与上阕末句“尚有燕台佳句”之语,则后思想通贯。“酿成”者,事理所必致之意,实悲剧中主人翁结局之原则。古代希腊亚力斯多德论悲剧,近年海宁王国维论红楼梦,皆略同此旨。然自河东君本人言之,一为前不知之古人,一为后不见之来者,竟相符会,可谓奇矣!至若瀛海之远,乡里之近,地域同异,又可不论矣。其余可参前论宋让木秋塘曲“雨雨风风能痛哭”句,茲不复赘。

综合上述与河东君最有关系之周道登李待问宋徵舆及陈子龙四人言之,河东君之入周念西家尚为幼小不自由之身,可置不论;李存我则以忠义艺术标名于一代,自是豪杰之士;宋辕文虽后来进仕新朝,人品不足取,然当崇祯中叶与河东君交好之时,就其年少清才而论,固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也;至于陈卧子,则以文雄烈士,结束明季东南吴越党社之局,尤为旷世之奇才。后世论者往往以此推河东君知人择婿之卓识,而不知实由于河东君之风流文采,乃不世出之奇女子,有以致之也。语云:“物以类聚。”岂不诚然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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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者李通玄撰 第二释三昧之名者。于此三昧名之中。义分为三。一释三昧名。二释三昧体用。三叹三昧之德 一释三昧之名者。名毗卢遮那如来藏身。毗卢云光明。遮那云种种。如来是法性之体。藏身是含容众法。智是明。以

  • 颂云门三句语(并余颂八首)·文偃

    门人住德山圆明大师缘密述函盖乾坤乾坤并万象。地狱及天堂。物物皆真现。头头总不伤。截断众流堆山积岳来。一一尽尘埃。更拟论玄妙。冰消瓦解摧。随波逐浪辩口利舌问。高低总不亏。还如应病药。诊候在临时。三句外别

  • 萨婆多部毗尼摩得勒伽卷第五·佚名

    宋元嘉年僧伽跋摩译佛住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尔时优陀夷作是念。前作者不犯。未制戒时。众多出精不知何者为前。乃至佛言。未制戒前。优陀夷出精。一切不犯。有比丘出茎中精。偷罗遮。空中动搦押作方便已舍不出。偷罗

  • 洞真西王母宝神起居经·佚名

    洞真西王母宝神起居经。撰人不详,约出於东晋南朝。系摘咏《真语》、《上清三真旨要玉诀》 等书改编而成。有《西王母宝神起居经》、《西王母宝生无死玉经》、《西王母反胎按摩玉经》等篇。一卷。底本出处:《正统道藏》

  • 甲申纪事·冯梦龙

    记录明末史事的丛刻,又名为《甲申纪闻》。明代冯梦龙辑。共十三卷,附录一卷。五月一日,清军进占北京城。紧接着,明朝残余势力又拥戴福王朱由崧登基,在南京建立了弘光小朝廷,史称“南明”。同年九月,“九王子”顺治帝从沈阳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