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正文

澄斋日记 光绪卅四年戊申

戊申三十四年,澄斋四十六岁,夫人董氏三十五岁,长儿宝惠二十四岁,儿妇曹氏二十四岁,次儿宝襄十四岁,三儿宝纶十二岁,四儿宝仪十二岁,五儿宝震五岁,六儿宝润三岁,七儿宝宪三岁,长女宝娴二十岁,婿翁之铨二十一岁,次女丙十三岁,三女恩十一岁,四女南十岁,五女全九岁,六女美九岁,七女辛八岁,八女林七岁,九女五岁,侄宝铭十九岁,宝釐六岁,长孙宗缨四岁,次孙宗澍二岁,孙女宗霭七岁。妾王氏三十一岁。寄女谢蕙生二十三岁。

正月初一日晴。天色清朗,气象光昌。子刻焚天香,和衣而寝。黎明朝服入内,辰正二刻皇太后升皇极殿,皇上率王公百官在宁寿门阶上行礼,臣毓鼎在阶下侍班,北上东向。

巳正二刻,上升太和殿受贺,毓鼎诣史馆略憩。归寓在至圣先师前行礼,易公服在佛前拈香行礼,在祖先神像前行礼,受合家贺年。大、三兄先来。余随率子侄诣南横街及保安寺街。

连三日未明即起,神思颇倦,后半日遂不出门。

初二日阴,微雪。内眷俱坐车出城,余枯坐书斋,天又阴寒,殊无聊赖,因折柬招朗、珩,朗偕其戚王笃安来,相与纵论,至夜深始去。

初三日晴。忌辰,以斋戒故仍可着公服。出城至何、吴、聂、李四处,均下车,并为雅初复诊开方。归寓换马车诣荣掌院拜年。姚石泉、李新吾均来谈。晚,落神影。

初四日大风,甚寒。至东城鹿、张、袁三枢府处拜年,在盛吉丈处进食,畅谈一时许。

又至恩星五处谒见年伯母。凡长亲至好,例须下车入拜。三日中皆拜讫。此外,则到门投刺矣。午刻立春。

初五日晴。晨起祭神。至工艺局祝黄慎之丈生日。绕厂市一游,彩棚栉比,笙管嗷嘈,踵事增华,迥非从前景象矣。偕朗轩至大德通晚宴。

初六日阴。门人廖子方来畅谈。子方诚谨不苟,究心经世之学而得其通,吾门杰出才也。午后在恒裕久坐。

初七日一夜大风,侵晨居然畅晴。午刻至福兴居乙酉消寒局。散后偕诣宝记拍照,复自拍一照,将答寄左诗舲丈于闽中。在火神庙盘桓至暮,买吴山尊影宋精刻《韩非子》并顾千里《识误》。又陈硕士刻本《惜抱尺牍》八卷,高伯平写本,付刊绝精美。又买旧拓颜书《东方画赞》,以廉价得之。余年十二三,先君子授以颜书《臧怀恪碑》及《徐孺子祠记》(篇幅不完整。书人名极似鲁公,然遍检前人著录鲁公各帖,皆无此记),日夕临仿,笔力颇雄健,先君子奖之甚至。及长,迁其业于欧、赵,未能深造。然近年习坡公书,略得遒骏之致,犹得力于童年根柢也。今展《画赞》,乃与《祠堂记》极相似,灯下反复玩味,顿触风木之悲。又买《西汉升官图》一纸,归与子、侄、婿共掷为乐。此图乃外大父蒋子良给谏、表舅祖吕曼叔观察(先妣之亲母舅)合撰,以刘贡父枝汉宫仪》为底本,参以《汉书》中事实,备极花样之变。余从前曾藏一纸,为弟辈擦损,数年来常忆之。盖儿辈常行此图,西汉宫制易熟,读《汉书》时极有益,游戏中最为有味也。

初八日晴。惠儿代拜年。午后至闽学堂教育会访蔚若丈,未值。在大兄处少坐而返。

山东诸城布衣璩廷松与余素不相识,忽两致书畅论时事,大致论科举之废,学堂之败坏人才, 

诋议新政,不遗馀力。其识虽迂,而所言绝痛。来信坚索报书,因斟酌复以数纸,交邮寄去。

宋伯蓉大令(功迪)来见,癸巳同年,次远伯典试江右所得士,进士即用知县,曾署直隶安州。接余绶屏、沈爱苍两方伯信(皆亲笔)。

初九日晴。拜年。朗轩、亚蘧来夜谈,候伯浩不至。复笏斋书。

初十日晴。皇后千秋。午刻赴官设施医总局公宴,因风石师新委余为五局总稽查也。

席散,易便衣游厂,傍晚归。以银一两买秋碧堂残帖一册,系东坡书三帖,山谷书一帖(《洞庭春色赋》、《中山松醪赋》、《归去来辞》,皆坡书;黄书阴长生诗),镌拓俱精。帖贾方以残缺贬价求售,余则大餍所求,一夔已足矣。余每年必得坡书一二种,无不精妙。去年得《姑孰帖》一巨册,有坡书五种,乃南宋淳熙中洪容斋刻于当涂郡斋,以墨迹上石者,其宋刻也。

今日归来并展玩久之,其乐境非言可喻,因书跋语二则。庐陵云:“物必聚于所好。”信然。

闻南皮相国坐论古斋,搜买苏帖甚殷。富贵人所得必胜于措大,然残摊败簏,相国限于势分,不能穷搜,转让措大能得冷货耳。灯下致杨莲帅信,为兰泉、仲衡说项。又致冯星帅信,为莹如、仲盍说项。

十一日晴。天气温和,客座中牡丹盛开,梅花尽放,清芬扑鼻。巳刻袁先生开学。午刻宴师,景韩、俊臣、云依、珩甫、经才、禹逊及三兄作陪。复吴允森书(〔眉〕寄桂林大市门口法政学堂)。

十二日晴。午刻至广和居赴黄禹逊之约。易衣冠拜钱菊村,请其督课诸幼女。至大兄处,适梅叟在座,拉余游厂,遂辍拜客而为雅游。买零碎书三种,《诗韵萃珍》一部。自诗赋废后,词章之学殆歇,士人将不知有诗韵矣。又代笏斋买《相台五经》全部,价五金。刘心斋自晋省来。

十三日晴。午后至编书处开局。申刻至小草厂赴张振老局,半席先归。家宴,惠儿、娴女为其母暖寿也。姜提督招饮,辞之。《晋政辑要》十卷,乾隆五十六年布政使郑源踌所辑,举全晋法政,条分件系,一目了然,繁而不芜,简而有要。去岁皖抚冯梦华前辈奏修《皖政辑要》,即举此书为式。余以银五两买之。倘大省能仿此条例各修一编,较之《通志》易看易知多矣。此种书列诸书摊,过问者甚鲜,余独喜而购之。盖政治类各书虽极小部分,将来必有用处,务实远胜蹈虚也。复季文族曾叔祖书。

十四日晴。友好来预祝者甚多。午后,朗轩、伯洪、亚蘧来作长谈,夜深乃去。晚饭后放烟火。复兖州润雅舍太守书,又复门人迎静斋(安)书(郧阳筹饷局)。化州李玉山观察(应珏)来见,十年前曾晤于杨蓉圃侍郎许,见其所著《浙志备览》,翔实通达,有经世之识,遂与订交。此次又赠续著《两广志备览》及《变法平议酌》,于中外政治确有见地。

畅谈甚久,偶论及去岁镇南关炮台失守,旋报克复。余谓此必贼饱掠资粮军械,既餍所欲,旋即弃去。官军入占空台,遂张皇战事,以邀功膺赏耳。玉山鼓掌,谓余洞见万里之外,当时情事实实如此。此是向来官军惯技,朝廷每为所欺,使不才得备员政府,必尽发其覆,庶几疆吏稍慑朝廷威令耳。

十五日采涧夫人生日。好月初圆,名花不老。午前忽飞大雪,旋放畅晴。入夜月色尤佳。儿辈招金麟班演大傀儡戏。诸门人咸来祝。上灯时祀先,合家拜节。晚饭后复放烟火,王维琛、汪锡珍二君所送也。梅叟、珩甫独至,子夜始去。

十六日晴。渑池张幼辰(劭伟)介李振甫同年(兆麟)来谒,执贽。幼辰年少好学,方持父服,因事来京,择余而师之。午刻出城赴梅叟约。至孟延、荫北处看病。晚,伯浩约在粤东馆观剧。亥刻与朗轩同车入城。族人名承庆、字玉山者来见。其祖父流寓河南,因入祥符籍。年二十九。询以世次,不知,唯知其六世祖讳源景,曾官钦天监冬官正(公由举人为钦天监博士,官至工部主事)。祖讳兆麟。余检家谱,源景公第六十六世,则承庆为七十一世,乃吾侄也。源景公之考讳钟偁,与先五世祖苍书府君讳钟僖为胞兄弟。然则余与承庆之父同六世祖,服分并不远,而彼此仍久不相闻,相对几至懵然。甚矣,谱法之足以敬宗收 

族也。儿时曾闻长辈言,族人有一支在河南。盖老辈犹知之矣。善卿弟出钟偁公后,与承庆又近一层。询承庆,知既无伯叔,又无兄弟,且未生子。其子姓之传殊可危。先高叔祖铁箫公人天津籍,即家于津。传至第六代,至冀林、寄生两侄,余曾见之。两侄皆无子,嗣一子亦早夭,遂无后。又先世祖讳燮者,由进士官云南景东厅同知,遂客于滇。今子孙亦只存秀松侄一人。老辈相传,吾族人之迁居外省者,子孙多不蕃昌。以此三支验之而信。或吾祖宗不欲子孙轻弃故乡丘墓耶?二十日晴。颇暖。全女生日。午刻请钱菊村先生开学(名澄。邑人),督课恩、南、全、美四女。未刻至全蜀馆讲官团拜,到者十八人,用西法摄影。散后吊孙孟延之丧。相见未几日,遽作古人,回首生平,抚棺大恸。申刻至高碑胡同,赴陈梦陶丈之约。

二十一日晴。

二十二日晨醒见屋脊雪厚二寸许,晴而甚冷。至尚、方、梁三处吊丧。赴湖广馆己丑团拜,兼在小池子与天池、石泉、大兄合请阔人(肃亲王,蒙古喀喇沁亲王,伦贝子,侗将军,那中堂,铁尚书,凤将军,寿侍郎,那左丞)。戏演同庆班。一日周旋,尚不甚倦。十二下钟归。

二十三日阴。起甚晏。起居注司员三人来回公事。饭后至编书处,刘菊农同年忽于昨日丑刻捐馆,十六日尚诣书局也。近来朋旧凋零,不胜伤感。与珩甫夜谈,都中风俗人事,多有特别规则:如丐头呼为杆儿(杆读若敢,去声),其杆乃一小木棒,积祖相传,以之管辖群丐。各店肆皆按月纳费求免群丐之扰。此杆今在礼亲王府中,甚奇。又,卖红果一业,为专门行业,昔年以性命争得者。又,丧家出殡,有人持一木尺,在柩前击之,名为响尺。

此尺管辖诸舁杠人,如舁时有失,以此尺立时击杀,无庸抵命。又,瞽者有总头目,每岁必演戏团拜,结团体甚固。一瞽受侮,则群瞽号召同类为之报复,其锋不可当。又,有一种无赖子,敲木尺,倚市肆门唱歌索钱,或敲铁片,各有一类,其接钱之式皆有分别。诸如此类,不可枚举,非老于京师者不得知,惜无人汇录为《京师坊巷风俗记》耳。

二十四日晴。吴星桥(照奎)来见,介眉同年(寿祺)之子也。午后拟赴荫北约而甚倦,适朗轩来,遂作柬辞之。傍晚至电报局赴孙麟伯之约。车中作诗一首。

正月二十日,起居注同僚在全蜀馆公宴仲平副宪(伊克坦),以前讲官与焉。宴罢用西法摄影。有怀笏斋大同东风门巷簇朱轮,北极星辰聚近臣。旧侣喜来今日雨,清尊才过上元春。

(原稿此处空二行。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二月初一日阴,微雪,甚寒。余尝谓北地无春,至清明节草尚未青。迨风日晴和,则已人夏令矣。三月中,每值花时,则大风扬沙连日夜,花光为之大减,令我不能不忆江南也。

访朗轩,午饭。入东安门,为刘益斋前辈诊疾。出崇文门,至顺直学堂谒圣开课。大嫂传电话,促往为二侄女诊疾,因驰往,上灯前赶宣武门归。接五弟信并拍照一纸。弟今年四十三岁,形容颇见老境矣。时事日非,而京朝官车马衣服,酒食征逐,日繁日侈。吾辈光阴精力,皆消磨于奔驰醉饱中,可为太息。

初二日晴。皇上祭社稷坛,臣毓鼎侍班。天明后登车,寒气凝空,霜华满地。辰初驾临,起居注官先面北,向上来路,俟就位时,乃移向西面,礼毕而退(坛敷五色土,中为方坎,列太社、太稷二神位,以后稷、勾龙、后土配)。回寓即会客。大兄电促为二侄女复诊,因与采涧同马车往,适朗轩、亚蘧、珩甫均在,相与畅谈。接钱(宝青)信。 

初三日阴。武阳馆祭文昌,京官到者六人(史季超、董绶金、吉甫、谢作霖、余及宝惠)。祭毕团拜公宴。至聚丰堂赴吕镜宇丈之约,商议津浦路事。散后访绶金,遍观所藏旧钞本各书,多宋以后无刻本者(知不足斋鲍氏钞校本为多)。湖北陶子龄善写影宋体,剞劂亦精。杨星吾、刘聚卿所刻书皆出其手。余拟与绶金合刻小丛书。余刻《简斋诗笺》(知不足斋钞校,宋本久佚)。绶金刻《竹友溪堂》二集(皆无刻本)。以次取所藏精钞孤本付梓,亦乐事也。七点钟至六国饭店(真番菜)赴任觐枫约,同座为肃亲王、喀喇沁亲王、朗贝勒。

初四日阴。惊蛰节。大风甚寒,此年年春日常例也。日光不耀已数日,为之沉闷不舒。

上半日谢客,治官书。午后诣寿州师,贺乡举重逢加太子太傅衔之喜。梅叟在法源寺为太翁作百旬冥庆,往行礼。适遇朗轩,偕诣大兄处,为兄复诊。又至武阳馆,为孙长班之母诊疾。

余于医病,不论人之贵贱,皆为敬谨之心行之。此则稍足自问者。灯下复谢汴抚林赞丈信。

看编书处一卷。接寅臣亲家信。

初五日晴。潘爽卿自黑龙江木兰县来京,留其午饭。未刻至太原馆,赴山西京官之约。

本系山西团拜,公请丁衡甫方伯,因余晋矿一疏挽回主权、保存利源有功,晋省特公请以配方伯也。衡甫约往便宜坊清谈,与朗轩同行。散后入城,赴太升堂风雨门将军之约。接笏斋书并诗二首。又接刘子静奉天书。余自戊戌年得《唐诗叩弹集》,大好之。癸卯分校汴闱,携之行箧中。校阅之暇,用蓝笔圈读数卷,觉其味甚长。近来临睡之先,必读十馀首,以定心和气。有所得,则以墨笔识其上,深悟中晚唐人诗,无不兼比兴者,所以去风雅未远,不止气息温厚也。连日与亚蘧谈诗,亚亦笃嗜此编,彼此即合,颇有深契。

初六日晴。壬午科在湖广馆团拜,十一点钟往请严范孙前辈,诣寿州师处催请,两点钟师到,终席而去。迨戏散,余归寓,晨鸦欲啼矣。夜,微雪。

初七日阴。睡至午正始起。锦之甥自津来。未刻至编书处一行,看书二卷。大女二十岁生日,家人招影戏为乐,余倦极,拥被早眠,虽锣鼓喧阗,而华胥不觉也。夜,大风,屋欲倾折,甚悸。得玉臣叔祖安庆书。

初八日晴。得笏斋太原书,随手作答。午刻至乡祠直隶团拜,公请张相兼为鹿相设饯(将有山西查办之行)。访蔚若丈,顺至大兄处,由宣武门归。灯下看编书二卷。余于学校门详录西儒学派,颇近中国学案。西儒发明为学宗旨及教授之法各不同,细阅之亦殊有味,惜译笔太劣,未能达其所见耳。得门人施汝钦贵州龙里书并件。又得笏斋太原书,专丁来,将托买各书交其带去。书贾携明《何氏语林》求售,以十金留之,凡两函。何名良俊,字元朗,华亭人。其书仿《世说新语》分类,以后汉至元之事隶之,而采正史及笔记为之注。其已见《世说》者不复载。系明刻大字本。每日阅二三十条,足以涤烦养性,增广才智。

初九日晴。午后至保安寺街,贺丁筱村夫人得子之喜。顺访亚遽,未值。诣编书处,看书二卷。酉刻在寓请客。

初十日晴。复改史馆《景善传》。午后梅叟来谈,与商酌西院建屋种花章法。院中本有松三大株,榆一株,丁香三株,梨花、桃花各一株,若构精舍数间,添莳垂杨、翠竹、海棠、鸾枝,居然小园矣。念及此种清福,不更作外吏之想。连夜肝阳上升,心怔忡,不复成寐,清醒达旦。余之受伤,非一日矣。

十一日晴。翰林院值日。卯正至西苑门外公所,待事下而行。晨寒犹厉,大高殿前河冰凝结甚坚。至益斋前辈处复诊。归寓倦甚,略眠。午后复改史馆《海全列传》,心跳有声,搁笔而起,至西院小立以舒畅之。病根已深,必须择荒江老屋,屏除世事,随意游览山水,吟诗写字,使此心活泼悠然,绰有馀地,斯疾或有疗乎?因与采涧言,吾之身体胸次,当此时局而人仕宦之场,实不相宜。使我积有数万金,足以长养子孙,早解组而去,决不恋恋于此矣。世间尽有身家优裕之人,偏爱逐逐宦途,自寻苦恼。岂其中犹有不得已乎?送蒙古子澄学士(延清)出使车臣汗 

九重凤诏侍臣赍,万里征轺古谷蠡(车臣为汉匈奴也。)晓殿暂辞香案侧,春风竟度玉门西。天空瀚海黄沙迥,日落穹庐白草低。料得纪程富诗卷,苦吟浑忘瘁轮蹄。

十二日晴。午前见客九人。饭后至长椿寺行吊。顺直学堂商改规制。酉刻至富庆堂赴谢作霖之约,自移居入城后宴会之所,无近于此者(堂在锦什坊街)。复刘子静、张馥荪书。

十三日晴。渐暖。为徐东屏作致周少朴书。午后至国史馆访盛杏丈,未值。灯下看编书处书三卷。两日在车中看《惜抱翁尺牍》八卷毕。五、六、七三卷皆致陈石士侍郎者,论文诗用功之法,皆极亲切,可以为法。盖石士学文于惜抱,其指示窍要处固与寻常不同也。

十四日晴。欧介持来畅论文学。岭南学者必以陈兰圃为大师,而今日学派必以融合汉宋为实用,余劝介持推演陈氏之学,专力治古文。介持欲执经吾门,余谦逊不敢当。午后祝聂太夫人寿于太原馆。至广惠寺吊刘菊农同年,致赙仪贰拾金。菊农上有老父,下有弱息,身后萧然,甚可悯也。陈石遗、顾亚蘧在乡祠结诗钟社,余患怔忡,不能苦思,草草塞责而已,不敢与诸君角胜也。陈君名衍,闽人,壬午同年,以治经能诗有名侪辈间。上灯时赶宣武门归寓。廖子方来夜谈。定州王氏汇刻《畿辅丛书》,自周迄本朝,凡□口种,久未印行,乡人醵资刷印,余以五十金得书一份,共四百二十三本,可谓大观。客去后,与量婿、铭侄检点一过。其中以灵寿傅维鳞所著《明书》为大宗,本纪、表、志、世家、列传共一百七十一卷,较《明史》减十之五。此书纂于康熙时,当《明史》稿未出以前,盛行于世,乾隆后乃无人及之。余于陆清献《三鱼堂日记》中知有是书,求之坊间无有也,盖几至湮没矣。今日睹而大快。拟每日看数卷。卷帙不繁,当易毕业。唯崇祯一朝君臣事俱略,当是避祸,不敢叙耳(观于浙中庄氏私史之祸可见)。接刘嗣伯密电。

十五日晴。少南、质钦来谈。饭后写复玉臣叔祖信。又,史持叔信。又,为持叔致赵帅信(此信录副)。又翁寅臣亲家信,交量能携呈。申刻三省京官在户部银行公请吕大臣及参赞杨彝卿观察,文案冯伯言太史。看《畿辅丛书•颜习斋年谱》,因采涧往看电影,余看书待之。至三鼓遂尽一卷。作文作诗固贵命意,而声色二字决不可少。昔人用功欲多看多读,正欲领取声色耳。五色相宣谓之文,依咏和声谓之诗,无声色何以为文诗乎?十六日晴。巳刻至畿辅学堂,学生开学第三年,行纪念会,照相。此种举动,余极不取,于学无益,徒为驰骛而已。其大旗写“二周纪念”四字,大类丧礼,尤属可笑。饭后至医学研究会,轮值予施诊(每月星期三、星期六施诊,每次轮会中员二人,赞成员一人),诊陆姓一人,详书脉案、病因、药方于册,以备参考。申刻入东城史家胡同绍仁亭同年处,己丑月团。晚饭时东城大火,闻陈列所高楼已付煨烬。量能南旋。

十七日晴。为徐东屏致徐菊帅信。又,复舒宾如信,托东屏带。又,复汪子衡信,交其仆高福带(并代赎皮衣四件)。子衡书来执贽,不便固拒,答书允之。修改史馆《海全列传》。申刻至湖广馆,赴李星桥、王基磐两同年之约。度支部议行印花税,奏请归各省藩司试办。此款抵洋药土税,国家经费所取资,不得不行,行之亦不甚害民。唯归藩司,则必设局,委候补官,假手胥吏,安置私人,浮费苛征之弊,种种由此而生,将上与下交换而独益于中饱矣。且民畏官甚,买印花亦不便。余意不如归户部银行经理,其性质仍是商办。既便发卖,又便汇划。无银行处,则由该行招承卖商人,似较省妥。又章程第一类,有当票一项亦须贴印花,余意凡赴质库者皆贫贱之家,质肆估本既轻,取息又重,若再加印花,贫民益滋困累,此条似宜除去。因以此意草一疏稿,嘱袁先生缮写。

十八日晴。祝梅叟六十四岁生日。答拜子咏。答送褚伯约丈。至福兴居赴梅叟约。看《习斋年谱》卷下毕。颜先生之学以习恭为主,专重躬行实贱,深诋宋儒空谈心性之非,谓其论事论学皆足误世。其制行坚苦卓绝,日记所为,一刻不敢自肆,真圣门之独者也。当时以其诋议程、朱,目为异派,则门户之见也。其论王荆公、韩侂胄无贬词,洞中两宋诸臣之 

失,识议超卓。自王船山外,无人见及此者。余向来持论亦以荆公变法无可议,积衰已久,非变法安能富强?世皆讥其刚愎自用,然当时守旧老臣(《朱子语类》亦讥韩、富守旧)胥以苟安为福,无一人与荆公同志,欲立一法,力沮坏之,无一毫商量。其刚愎自用,亦诸公有以激之。侂冑骄侈,诚非正人,若用兵之失,只可责其非时,及任非其才耳。倘诋其不当用兵,则是扬秦汤之焰也。今读习斋此论,为之快赏不置。

十九日晴。春分节。午后至编书处。连日心跳耳鸣,彻夜不能眠,心火上炎,以黄连、竹叶、麦冬清之。接袁秉道江北厅书。

二十日晴。赵重卿同年(巽年)来谈,不见十馀年矣,快论半日。午后至起居注(每月初五、二十堂期二次,署中应商办之事,司官皆于是日面陈,听余区处)。出城至工艺局,三省铁路研究所督办大臣吕镜宇年丈、会办杨彝卿观察均到。京官到者十馀人。提议买债票利弊。嗣后逢五逢十督办及三省京官皆集于此会商一切,亦联络之善法也。在大兄处略坐,赴惠丰堂大德玉局。朱莹如以大计去官。

二十一日晴。出城至吴处贺喜,孙处行吊。在恒裕厚存银五千两,六厘行息。朱伯飏约万福居,辞之。子方、季龙来夜谈。两日在车中看《明史纪事本末•东林党议》一卷(《畿辅丛书》本),万历以后六十年朝局尽于此矣。接杨莲帅信。

二十二日晴。午初刻至天福堂,赴寿懿卿同年之约,未刻归,遂不出门会客。复钱世兄信(其父字子春,名瀛,为吏部注册、捐免、验看事)。又复景之甥信。接量能电,已安抵上海。看《明史纪事•河套播州》二卷。年来公私冗杂,记性日损,不能如从前之博览。

唯思专看《明史》,以致用为经世之学;专心古文,以保国粹。其馀皆置之。新买旧刻本《何氏语林》十六册,则于倦闷时阅之,以娱情遣兴。其亦足体用兼赅矣。

二十三日晴。有风,致尚会臣、鹿遂侪信,托岳祥麐带去。午后祝吴质钦五十生日。

至编书处复勘本月进呈书。又,与纂协诸君商办分修历史。汉儒说《易》专重卦象,固觉穿凿繁难,然王辅嗣、程伊川一洗而空之,专重义理,亦未免偏人一边。圣人作《易》,取象有极奇处,如白马、羝羊,天劓灭趾,密云遇雨之类,岂是凭空拈起,无端作此奇谲耶?汉儒卦象之说,自有所见,特《易》义广大精微,非一端所能尽耳。

二十四日晴。恭递封奏,诣西苑门外候事,七点钟事即下(〔眉〕一折一片均下部知之),与袁珏生同至其寓,为妇稚诊病,留早餐。归寓后东邻范孙前辈来招,李嗣香、华璧臣均在座,因往谈,共商津浦铁路债票事。盛杏丈来谈,余以洋壹千元附汉冶萍铁厂股,杏丈特归入老股,俾享优先利。盖此厂经营十馀年而后告成,汉铁萍煤足供五百年之用,铁质纯净,甲于五洲。中国辟此大利源,杏丈之功不可没也(人股本年利息八厘,明年预算即可增至二分,公积馀利尚在外)。

二十五日晴。午后至湖广馆,辛卯团拜。傍晚入城。发笏斋书。自十六日陈列所第一类大火后,至今无日不火。十七日德胜门外民房灾,十八日白云观灾,十九日湘学堂灾,二十日雍和宫后殿灾,二十一日、二十二日煤市街店肆两次灾,二十三日大蒋家胡同纸店灾,二十四日西北国民房灾,今日东四牌楼茶叶店灾,草厂五条胡同又灾。居民诧为火劫,咸有戒心(〔眉〕廿六、廿七又连火)。以天文占验言之,火星必有变动。《春秋》梓慎、裨灶之学,确有所见,新学家动以迷信二字扫之,彼恶知有天地哉!湖南李氏《耆献类征》)口百口口卷,一代文献搜罗殆尽,可称煌煌巨编。余命宝惠每日趋公之暇,看一二卷,一年便可毕业,于经史之学大有裨益,不特娴习昭代掌故也。嘉兴《钱氏碑传录》、平江《李氏先正事略》,皆相类,兼可作文字读,唯皆限于名贤一面,平常者不列,官小者不列,所收较隘,其文又皆出于碑志行状,行文有体裁,奏疏、公牍多从删润,不如李氏此编,兼采史传志状,笔记轶闻全备,为翔实有用也。

二十六日晴。午后至编书处,以无事少坐即行。至施医西局稽查方药。至潘问楼年丈处行吊。归寓,何梅叟、刘伟臣同年丈均坐候(伟臣新自张家口银行来)。上灯前出宣武门 

赴云依万福居之约,同人招妓侑酒。妓有翠云者,旗籍,其父姓长,曾官主事,父母早殁,育于姨母,姨不良,十三四岁时鬻诸北里,堕风尘者四载矣。姿不恶,端而愿,不善应客,为假母所制。同人悯之,思为脱籍,归某同年(姑讳其名姓),然未易为也。

二十七日晴。至庆邸祝寿,挂号而出,聊以应景而已。余性不喜谒权贵,尤不敢登王门。以庆邸父子之知我也,感其意,不忍矫情远避,故于新年及寿日均往投刺而不献仪。去岁正寿,献薄物亦不受,回事处、诸护卫亦不敢向余索门礼也。出城访梅叟,午餐,厅事牡丹三盆,经两月馀矣,尚妍润,未褪色,如新放者。叟于养花可谓精神独到矣。至张燮钧丈处吊太夫人丧(九十八岁,计闰已逾百龄)。答拜赵重卿同年,刘伟臣丈(伟下榻大兄处),留连至晚始归。内阁湖广馆团拜,具柬相邀,辞之。灯下复次寅书并寄相片,交邮递。兄弟不相见者四年,弟以相片见寄,余特拍一相答之,庶几慰阔别之怀。

二十八日晴。钱绍云同年自奉天来,留其午饭,久谈乃去。未刻至惠丰堂赴陈石麟约,酉刻至嵩阳别业赴景佩珂、李筱峰、李振甫约。

二十九日晴。午后至编书处定支款单。至医学研究会,会员、赞成员咸集。每月一次,共商应办事宜。夜,大风。接张馥荪信,随手作复。孙礼仲(廷嘉。先业师伯闻先生之次君也)来拜。

三月初一日阴。天气和润,稍有春意,上房东小院桃花一株,高过屋脊,花苞初坼,如万点红霞。余买此屋,得花木甚多(三松,三丁香,两海棠,两马樱花,两桃花,一梨花,三枣树,二榆树),与我性情适宜。花木皆数十年物,尤难得也。前榆树令王雪帆(鸿遇。

临渝县人)介任觐枫来见。午后诣史馆领正、二两月津贴。答拜绍云,不值。出城,在大德通久坐。酉刻至长吴馆,赴邹紫东之约。

初二日晴。吴厚庵(丙炎)来见,与订顺直学堂历史教员之约。门人刘屺怀言,日本国小民贫,风俗甚陋(如男女同浴之陋习至今未革),只因万众一心,遂能战胜强邻,称雄地球之上。我中国地大物博,富文明,重礼教,而人心自私自利,与国家漠不相关,或更卖主以求荣利(如高尔嘉、钟镛辈犹其小焉者也。此特不幸而发覆,其未经败露者何限耶?),乃以四万万里而畏人,可痛可恨。欧洲虽强,然只能困我侮我,不能举中原为己有也。日本固蓄奸谋,然亦为他人驱除资耳,且国之亡,必先于中国。为我患者,其终在俄罗斯乎?今之达官畏日媚日无所不至,余所见则不然。夜深记此。未刻在寓设席请绍云、伟臣、重卿三同年,礼仲世兄、紫东、剑秋作陪,大、三兄同来。傍晚即散。

初三日晴。上巳,与同人修禊于畿辅先哲祠,兼作诗钟。访梅叟,见其新刻《灵樵山馆诗》四册,王粹夫农部作序,笃雅有节,非漫操觚者。申刻赴姚石荃万福居约。与沈封丈话别。寄新城信并代作诗六首。

初五日晴。清明节。徐世兄君特自津来。饭后赴津浦铁路研究所(借用琉璃厂工艺局,逢五逢十督办大臣及三省京官皆会于此)。至江苏馆祝殷楫臣太夫人寿。至云山别墅赴王粹老之约,登西爽阁看桃花,霞光成海,斜日返照,尤觉艳绝,真大观也。

初六日阴。西风颇寒。祖考忌日,在南横街拜供。未刻赴编书处。西院种垂柳二株,门外植槐二株。

初七日晴。芜湖缪子惠(延恩)介其师朱桂翁来见,曾为海州分司运判,以查办前任徐绍垣亏帑,据实未为弥缝,不合运使程仪洛意,罢官。景韩来谈,留午饭。饭后写应酬字。

出城,贺宗端甫同年嫁女喜。至云山别墅赴李荫墀年丈之约。同坐有卓凌阿,字惠田,熙贝勒之弟,官副都统、乾清门侍卫。余每侍班,必见其人,相见既熟,必招呼,然终不知其姓名。今日密询主人,始知之。余为讲官既久,凡御前王公、贵人皆然。翰林院疏通出路,经政务处议复:阁学三品学士内升侍郎,外放巡抚;读讲学士内升阁学、副宪、府尹,外放藩臬。两司添设秘书郎四员,秩从六品为编检,开坊初阶添编检,京察以六人计算(向来七人得保一等一员)。又读讲学士以下得保各部丞参。此制既定,学士必有外简者,余则志在内 

擢也。复寄欣如二舅信。灯下朗诵震川文数篇(《筠溪翁传》、《方思曾墓表》、《归府君墓志》)。

既掩卷,觉胸次常有一段清超隽远之致,氤氲不去,真乐趣也。此种文境,实为庐陵以后一人,其独到处有时足窥太史公堂奥,并非庐陵所能掩耳。

初八日晴。至湖广馆祝杨同年(振锷)尊翁寿。医学会轮诊。吴质钦处晚饭。粤士朱季贞(淇)介质钦相见。季贞博通经史,为《北京日报》主笔,余见其论说数篇而重之,一见如故,谈古今极洽。夜,雨。

初九日阴雨。隔墙看西院桃花,粉艳入画。天气清润,动郊游之兴。午后至编书处。

申刻至泰丰楼赴朱蓉卿之约。

初十日竟日微雨。因忆吴毂人、何兰士、路闰生诸家试帖,皆有春阴诗烘托描摹,情景兼美,足以移情。近来少年不知作诗,其胸次无复有静细悠远之境,虽触佳景,亦无好怀矣(描实景,传虚神,无精于试帖者)。未刻至乡祠,赴嗣香前辈之约。纠合同乡十二人,每月作一局,轮作主人,遇有乡里公益应商之事,则集议之。虽饮食之局而寓自治团体也。

得罗景湘伊犁书,以俄罗斯邮局递京,凡三十七日而达。书中纪俄境道里(景湘之行,由奉天涉哈尔滨,历西伯里亚一带,而达伊犁),筹新疆政策,极为精详。付宝惠阅而藏之。

十一日阴。长汀江叔海(瀚)来访,今之才人也。上元何秀岩(守贤)介徐季龙来谒(湖北知县)。午后出城诊诲卿病,恐其不能起矣,对之凄惋。答拜各客。傍晚甚倦,早眠。

接沈仲盍杭州信,随手作复。

十二日晴。十一下钟至太升堂,赴乙未、癸卯两科门人之约。散后在南园处小坐,与笃庵畅谈。出城为诲卿复诊,稍有转机。祝寿州师八十二岁生日。为同乡王六垣吏部之如君诊疾。复入前门至地安门外文伯英将军处行吊。入地安门,出西安门至羊肉胡同,赴沈雨人之约。一日奔驰四城,行三十馀里,酬应之困人如此!归寓已三鼓,犹就灯下读古文二篇始寝。

十三日晴。甚暖。匠人拆西院破屋,重建精舍六间,于今日兴工。饭后至编书处。

出城至广惠寺行吊。云山别墅赴陈梦陶丈、李嗣香前辈之约,陪其房师李荫墀年丈。荫丈令嫒患病,为医所误,甚剧,强余往治,乃入城诊治,赶宜武门而出(甫出城,门即阖),至全蜀馆作诗钟局主人(与彤臣、经仲、顾伯寅同作主人)。自前门归寓。乔小山、常小楼招饮,辞之。作诗虽足遣兴陶情,然可作可不作。古文一道,近来新文体、新名词盛行,不但义法失传,十年之后将求一通文理者而不可得,故肆力古文,守先待后,真吾辈责也。吾意今日之文,要当以醇雅闳畅为宗旨,经经纬史,说理原情,不尚奇谲,不贵简淡,韩、欧、曾而外当兼取南宋诸家之作(如叶水心、陈止斋、魏了翁皆可学,北宋之刘原父兄弟根柢槃深,尤可宝贵),使道、学、文三者合而为一,庶几绵古今一线之传。得笏斋书。

十四日晴。看编书处书二卷。饭后至李、苏二处复诊。答拜旅店各客。为朱荣卿世兄(善诒)作左子巽廉访信。

十五日阴。至江苏馆祝秦佩萼前辈五十寿。在大兄处午餐。未刻赴医学研究会,有沈姓者,自云能以一剂药戒鸦片烟,泻去烟滞,次日不烦再举。云依深信之。余等均不以为然。

因约其来会研究,审其所论殊纰缪,恐有后害。岷远能以化学化分药丸,乃索数丸,归而验之。拟再赴津浦铁路会,黄霾塞空,将有大风雨,急驰而归。子方来夜谈,论史论学甚畅。

今世能语此者鲜矣。余近日论学宗旨,较从前大变,自喜颇有独得之见。子方所见,略与吾同,吾尚惜其迂拘,未能尽空依傍也。接量能书。

十六日晴。午后至编书处复校两册。朗轩三次来访不值,家人促余归。亚遽踵至,畅论至暮。出城赴汤宝臣宗显堂局。

十七日晴。巳刻至荫墀丈处复诊,温病误作虚劳治,用柴胡、青蒿、地骨皮,遂致热结神昏。迨余改用犀角、大黄、枳实(合犀角、地黄承气二汤为一方,而去地黄),下红紫秽粪无数,神顿清而热转炽(此结者解也,似重而实轻),舌苔燥黑,恐其阴涸,急以大剂 

石膏(一两)、生地(八钱)、元参(一两)、白芍(一两)、栝娄根(一两)涤热存阴。荫丈夫妇奉余若神明,照剂取服,不以为骇,当易奏功矣。午刻至灯市口,赴袁海观中丞之约。

申初刻至湖广馆赴张振丈之约。天热衣多,神倦体困,真苦境也。

十八日晴,热风弥燥。发陶斋书(为量能事)。未刻诣李处复诊,两进大剂,舌黑退而人安。昨日机关甚危,倘稍松劲,则变态作矣。病重药轻,其杀人与庸医同罪。申刻赴新吾约,尽出其所藏上品书画,见示南田公山水花卉多至十馀件,无不真而且精。有一金扇面,画桃花两枝,花叶如生,疑有日光、露痕相映。三百年来断无第二手矣。吾尝谓,观南田公画,但一披览间,其精采神韵不能涌现纸上,使人心目一新,而犹待仔细推敲以别真赝,笔墨虽佳,犹是他人所能到,决非真品。烟客、麓台、石谷、廉州各有十馀件。合十赞叹,不能再置一词矣。蒋南沙绿萼梅一开,超妙隽逸,非复人间所有。流连至暮,略入坐,即出宣武门,为诲卿复诊。又至福隆堂赴杨艺孙约。得笏书。

十九日晴。西园紫丁香盛开,梨花洁白尤可爱,色香俱胜。晨起徘徊花下久之。设席复请两科门人。未刻至东城祝铭鼎臣宫保寿,且贺重宴鹿鸣之喜。出前门,再为诲卿诊疾。

又诣编书处少坐即归。酉刻制肴请法儒铎尔孟君,焦生镜蓉作陪。客去,校局书两卷。

二十三日晴。辰刻诣先哲祠演礼,余司读祝。演毕,在不朽堂午餐。北学堂前海棠四株皆盛开,可为艳绝尘寰矣。惜连日狂风恶作剧,使名花减色,年年例如此,若专与花为难者,安得不梦想江南哉!午后为刘我山同年复诊,明明内蕴大热,气冲上喘(经云诸逆冲上,皆属于火,确论不移),而前医乃以温补治之。吴中名手曹君竟令服金匮肾气丸,以致津枯舌强,紫血上冲,几陨其生。余改用大剂石膏、鲜生地等味清之。两剂而黑燥粪下,舌润喘平,已能起坐矣。入城至东四牌楼三条贺铁尚书娶子妇喜。狂风大起,黄霾蔽天,车中热燥不可耐。至编书处细阅进呈正本。黄昏又至李处复诊,立清理方,以涤馀热。顾愚溪招醉琼林,大风惮出夜城,辞之。苏诲卿竟于昨日逝世,余欲往哭之,闻今晨已棺归房山,不果往。

诲卿辛卯岁即来执贽,敬余亲余,十馀年不懈,事吾犹父,吾亦视之犹子。性情纯笃,任事认真,今年以通判筮仕山西,方以远到期之,不料其未出都而死也。

廿四日阴。一夜大风,气候颇寒,三棉犹不甚暖,外间有衣薄裘者。巳初赴乡祠,午正南皮相国始到,即行礼,余读祝文。祭毕会食,余向南皮论二事:一、明末吴桥相国范文忠公故宅在西长安街大栅栏,闯贼陷京师,文忠投井死。今井在街南,有碣嵌于墙阴,表以“明范文忠公殉节处”八字。当访明宅基,备价赎回,建祠奉祀(井在路东,其宅当亦不远),以彰忠节。一、大兴翁覃溪先生墓在左安门外八里庄,光绪初年,常熟翁相国曾与高阳文正师访先生后裔,仅存一寡妇、一十岁孤儿,贫无立锥地,墓亦久芜。翁相醵资周恤孤嫠,置祭田,设茔户,岁时祭扫,并在宛邑存案。今事隔三十年,孤嫠不知存殁,墓亦无人过问。

当向县查明,拨祠中存款为之修理,以彰风雅。南皮甚以为然,徐议办法。北学堂陈列先哲手泽,有《孙夏峰先生年谱日录》稿本,先生亲笔删改处极多。又,先生手批《王龙溪语录》一本,仅卷七、卷八(系李卓吾批刻本),皆有圈点批语,余携坐小室中细阅一过,当日用功处可窥一斑。至寿州师处贺娶孙妇之喜。

廿五日晴。起居注堂期。入西长安门,出东安门,赴杨德孙宁波馆局。招瞽者王玉峰,能以三弦代歌,作名优汪、谭二人音调,如聆其声。又作军乐排队唱歌及丧家举殡唪经诸事,锣鼓饶钹,步履音声,一时俱作,一堂之上为集数十人,神乎技矣。昔《虞初新志》、《聊斋志异》曾记口技,以为奇巧入神。此之手技,尤难于口,是见人心之灵,但能精专,无巧不臻,鬼神来告,金石能开,洵非虚语。吾辈为学不成,正坐不能精专耳。余因此自奋。入夜狂风复作,急驰归。

廿六日晴,仍风。午刻同乡公祭刘博泉侍郎。又,至良席卿处行吊。又,至吕镜宇年丈贺生子之喜。丈于五十四岁得长子,今年六十七,连举丈夫子五人,可谓老当益壮矣。观剧六出而归。寒甚,艾卿招饮,辞之。 

廿七日晴,稍暖。二伯母忌日,至大兄处拜供。饭后至花农前辈处陪媒。又,至乡祠赴严范老、刘仲鲁约,遍观祠中所藏字画。为李厚卿致沈子封丈、刘嗣伯书。为李浩春致胡揆甫方伯书。又,发揆老密电。又,发曹亲家襄阳电,促儿媳还京。

廿八日晴。谒振贝子,纵论时事。余谓:今日最可忧者,在上则诏令不信,赏罚不明;在下则士大夫无廉耻,乡里无善俗,学校无义理无文字。不及十年,人心学术荡然无存,将有不测之祸。贝子击节叹赏。归寓易便衣至大兄处午饭,同席高仲瑊前辈、谢辅廷、杨朗轩、濮云依,竞谈星命之学,津津乐道,终席无异言。余在疑信之间。兰泉来夜谈。

廿九日晴。李荫丈、吴蔚丈过谈。戴仲卿来辞行,交去丁方伯信一封。饭后至编书处,阒其无人,卧看《土耳基志》一卷。竟日治公事,看编书处书三卷,撰国史馆《儒林俞樾传》一篇,删改《忠义杜连升传》一篇。发冯星帅信,为欣如二舅、叔元三兄、陶希泉说项。

戊申四月初一日晴。巳刻诣史馆交儒林俞樾、忠义杜连升列传,兼领三月份津贴。答拜袁海观中丞。访赵智庵侍郎,留午饭,久谈。申初至全蜀馆,己丑公局,请傅彤臣观察(世炜)、武德清太守(玉润)、姚粹堂司马(楷)、吕洛生大令(道象)四同年。复笏斋书并寿礼,交家人蓝玉带回。

初二日晴。午初得电话,大兄放福建泉州府遗缺知府,衣冠往道喜。忽得易丞午柬云,谕旨尚须更正,今日未发抄,嘱暂勿宣布。乃访丞午问之。盖去年十一月泉州缺员,谕闽督选员调补,而简鲍心增补所遗之缺。闽督奏请以延平守管元善调泉,以鲍心增补延平。下部议尚未复奏,鲍请假回滇江省亲,旋丁父艰,苏抚奏报于今日上闻,枢廷遂进单请简。迨命下后检原案拟旨,始悟泉守已调管元善,所遗延平乃外补缺,不由内放,吏部虽未复准,然此缺业已调补有人,不当再放遗缺。然上已退朝,无从更正,只得暂缓发抄,俟明日议之。

至徐花农前辈、吴经才表弟两处贺喜。至广和居赴朱桂老之约。垦务大臣绥远将军贻谷与归化城副都统文哲珲互参,派大学士鹿传霖、侍郎绍英查办复陈,贻谷不顾藩部边氓大局,只为一己罔利起见,专用小人,苛索巧取,贪残相济,扰害蒙民,败坏垦局,吞蚀地价至二百馀万两之多,滥杀台吉丹丕尔,烧毙其一家五命。奉旨革职拿问,由山西巡抚派员押解来京,交法部审讯监追治罪,随同婪贿各员分别监追遣戍,历年办垦保案一并撤销。自光绪癸未年拿问滇抚唐炯、桂抚徐延旭后,久无此重典矣。

初三日晴。大兄仍授泉州遗缺知府。蘅侄女字祥符顾氏亚蘧同年之长子,姚石泉、杨朗轩为媒过定,余往陪媒。客散后至湖广馆,甲子、丁卯两科团拜。傍晚归。朗轩来夜谈。

得笏斋书。

初五日晴。增修书局《学校》二卷。未刻至户部银行赴己丑同年月团。又至景佩珂、刘我山两处看病。致川督赵次帅书。

初六日晴。郁林高伯慈(嘉仁。新选桐乡令)介子方、子绳两君来见。饭后诣编书处。

归寓写对数联。又书“三松精舍”制额悬西院新厅。从吴质钦旧宅移黄刺蘼一大丛,植新厅侧。花正繁茂,携灯督夫培土浇水。培根之土欲深而坚,以避风袭其根,初次浇水欲聚而透,使旧根与新泥融洽,花未有不活且繁者。再得笏斋书。

初七日晴。立夏节。俗例谓立夏称人则不苦夏,余称得九十五斤。一日清闲,写致周少朴同年书。又复蒋欣舅、叔元三兄书。校书局书一卷。临帖三纸。为刘荫贞写册页一张云:东坡、山谷、南宫、香光、石庵皆得法于平原,而自成面目家数,至其妙处,往往若合符节。

近来善学平原者无过松禅相国,故于苏、刘二家得其神似,此中消息可微参也。余十三四岁受庭训习《东方画赞》,弱冠后进习《刘太冲序》、《鹿脯帖》,嗣因学馆阁体迁业于信本者数年,又杂学松雪及诒晋斋,专取风神,体势弥不振。戊戌岁得《西楼帖》,大好之,乃尽弃所学而从事于坡书,用心既专,知识渐进,始悟坡书纯从平原来,为大令嫡乳,于是再由坡书而进习《刘太冲》、《鹿脯》二帖,并揣摩《祭侄稿》,以纵体势,觉见解、意味迥与从前 

不同,于古人所谓拨镫法、屋漏痕,恍然有得,自喜能得坡书三昧。

初八日晴。派充国史馆提调。余凡三任是职矣。编书处同事在余处公饯汪兰楣太守,并拍照悬之书局,以志离合之踪。复笏斋书并拟药方。

初九日晴。巳刻至史馆履任。满提调连子瑞(兆)、松(茂)闻余至,皆自内阁来谈。

吴蔚若丈亦自宪政馆来谈。堂餐后出城至寿州师处陈谢。答拜金晴羲(兴华)。拜馆中同事谢鲁卿(绪璠)。致曹亲家书。

初十日微雨,颇凉。会客九人。饭后因翊虞亡侄三十岁生日,至三圣庵哭之。回首去岁来余处行礼情形,尤增悲恸。谒寿州师久谈。师议三儒从祀,不以梨洲先生为然,因其《明夷待访录》主张民权也。至医学研究会。灯下写对七付。崇殿材戎部(福)介宝惠来执贽(壬午同年绥远城将军恒寿之子)。

十一日晴。午初至东邻春子处贺喜。出城至裴绚臣处贺喜。至大德玉辞晚局。入崇文门至刘益斋前辈处行吊。绕前门至西城赴陆凤师之召。疲于奔命。风沙又起,困悴异常。归寓看《象山学案》一卷,以定心气。

十二日晴。顺德杨鼎元,字吉山,介门人罗季跃来执贽。杨为庚子、辛丑科举人,内阁中书。未刻壬午公局,在全蜀馆请汪兰楣太守、大兄、刘芋田别驾(新选苏州靖湖厅通判)、年侄黄楚南观察(丙湘),汪及大兄辞。朱季贞(淇)来作半夕谈。季贞湛深经术,通达中外政体,美才也。谈及美国新出一种麦生炮,每一分钟能出三百六十子,每子又分为百小子,既多且速而及远,为火器最新最利者。其实创自我中国人香山郑兰生。郑精制枪炮,能发明新式,突过西人炮,署“兰生”二字,译者误“兰”为“麦”,中外皆诧为泰西利器,不知出于华人手也。其徒范栋臣(国梁),现为陆军部所用制造之才,远逊其师,然在中国已首屈一指。中国所用枪炮,买外洋现成者固谬(外人决不肯以新式极精之器售与中国。近来日本既胜俄,其用旧枪炮,无所用之,我东三省徐大臣乃以廉价尽买之),即取其图式自仿造,亦误。两国交战,偶有小挫,军士决不能携枪炮而逃,敌国得吾弃器,纳以弹子,即可还击我军。我之仿造愈精,彼之借用愈便。故各国自制枪炮,必自出式样,自定径口,使敌得之为无用。中国不明斯意,乃以维妙维肖不差杪黍为能。此与赍粮资寇何异!即如从前北洋练陆军,延德将,纯用德国口号行军。口号为军中秘密机关,岂可沿袭敌国。毓鼎己亥召见,曾痛言其弊,圣上深以为然。闻此弊近已改变矣。

十三日晴。风大,有旱象,心窃忧之。午前诣史馆,堂餐后赴张振丈馀园戏局(振丈明日生日)。至袁珏生处为其幼女诊病。绕厚载门至荣相处道谢。又至编书处校阅书四卷。

一日在车中读《千金方》一卷,颇有所得。若能专治此书,当入神妙之境。得笏斋书并赠我虾须帘对联一付,漆书石庵七言,甚精巧。

十四日晴。泗水蒋佩南(颍滨)介田介臣同年来见。刘梅舫自奉天来久谈。饭后至恒裕,查询玉臣叔祖官事。至崇效寺赴冯公度赏花局。此局凡八人,值花时则轮为东道,为最清雅之会。十日大风扬沙,黄霾蔽天,牡丹离披,零落殆尽。其初开者亦为黄尘所掩,光采黯然。徘徊中庭,惆怅不已。席散,梅叟固邀饮于瑞蚨祥南栈,绕前门而归。门人孙治平集股八万元,购德国新出轧麦面机器,出面多而且洁。据西人言,向来面色稍黑,皆麦尖使然,因制此新机专去黑尖,则纯白矣。西人用心如此,而愚民仍欲守土法以抵之,其势必不相及,人工之劳逸,货物之精粗,相去悬殊,吾国实业安得不为所并耶?蜀地向种罂粟,近年禁烟减种,将来种麦必多,治平拟运机入川,提倡实业,其意甚善。此举若成,不特蜀民食其利,异时铁路告成,麦面出境行销,可为全川富强之本。余甚奖誉而赞成之,乃为作书致川督赵次帅,请其加意成全。

十五日晴。朱春和(远绶)来见,门人颂青大令(远缮)之胞弟,由乙未进士令蜀,历宰剧邑,过班道员来京引见。余详问蜀中政事。午刻常府京官在会馆公请新放常州府长志泊太尊(明),到者十三人,乃候至酉正犹不到,只可送席其寓。梦陶丈及余等各解衣进食 

(主人自十一下钟至今,有饥惫者)。酉正二刻长公始到,命长班迎门挡驾焉。医学会洎陆天池招饮,均未能往。灯下写应酬字多件。两日细看梁任公所著《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四章,实能提要钩元,从古书无字句处推明微言大义。

十六日晴。质钦来谈,留其午饭。出城至朱芷青、毕怡臣两处贺喜。又,贺马积生前辈选湖北盐道喜。翰林资格满十二年,截取选道员,此其发端也。至编书处复看进呈正本。

灯下写屏对七件。每日夜饭后如此,似于开拓心胸,舒活筋骨为有益。看梁氏书英儒倍根、法儒笛卡儿学案。倍为格物派,笛为穷理派,皆以实验为主,辟空想悬揣之谬,与朱子学派颇近。盖其宗旨即朱子《大学补传》“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至“全体大用,无不明”一段道理也。若卢梭学说则近姚江。

十七日晴。午后答拜各客。至乡祠赴刘惺庵同年之约。大风复起,旱象已成,闻麦苗俱枯槁无望,心甚忧之。灯下草《敬陈时政阙失,宜饬中外修省疏》,未脱稿。以李光铠、宝铭、宝骏衔照,托恒裕呈换议叙实官部照。

十八日晴。余熙臣自常来,予十六七岁时旧交也。当时熙臣甫弱冠,气豪而壮,下笔不能自休。予时学为诗文,与诸公车上下驰骋,诸君视予为畏友,忘年与交,熙臣其一也。

倏忽三十年,熙臣则头秃颐缩,几成老翁,予幸尚强壮。回首旧游,相对太息。饭后至编书处,复阅正本六卷。又删定杨德孙所撰《法兰西历史》一卷。出城至长椿寺行吊。接次寅信。

灯下写折扇二柄。看梁纂《英儒达尔文学说》一卷。达氏种源论,推明万物天演竞存之理。

大凡人物之生,有天然淘汰,有人事淘汰,占于优位则胜而存,退于劣位则败而灭,其理甚精。余验之万物,证以中国历史,确不可易。处今日世界,尤宜熟复斯言。

十九日晴。巳刻诣史馆。午餐后至贤良祠恭送宗室文达师神位入祠,行礼而出。绕西城至编书处,雷声大作,急归寓,倦眠片刻。写致杨濂帅公函,为畿辅、顺直两学堂筹款。

看梁纂《边沁学说》及《政治说》。边氏持乐利主义,较量人生苦乐度数,而就其至乐以为善,又推而至他人,使斯世皆得莫大幸福,以为乐利。然此义未易言。若所见不明,则陷于私欲,而为浅夫昏子之所为矣。近数十年,西人讲卫生,谋公益,创一切便利之举(如舟车以便行旅,电话邮政以便交通,皆是),皆本于边氏主义也。

二十日晴。张馥生丈(宝廉)自里来托办官事,均委诸恒裕,托润田妥实料理。馥丈谈及心耘八叔统带江防各营,专防常州、江阴一带贼匪。午初刻,起居注堂期,入西长安门,至署点派署理汉主事及递遗正副收掌。此实行事权第一次也。近来予于起居注、国史馆、编书处皆有堂期办事,更有编书处加堂期,稍觉公事多于私事矣(惜咸安宫总裁差使被裁,使余不得竟整顿之志)。出东安门至贤良寺答拜刘雨三前辈(春霖),新派帮办云南军务。雨老先施枉拜,当以癸卯年余曾专疏保举也(其时柳州兵降而后叛,余具疏劾岑督而力保雨老办广西军务。疏入,即奉旨由滇藩调桂藩。圣主见信之深,一时诧为异数)。出城至乡祠赴吕镜宇、吴仲怿二丈,桂月亭同年之约。归寓甚早,与袁老夫子散步所居左右,以舒劳倦之气。

灯下写致喻庶三同年书,为汤保丞大令托。又致笏斋书。宝铭在法律学堂肄业,夜坐询考课程,验其勤惰。以屠雨航自日本寄来新译出《政法述义》十馀种授之,督其逐次研究。其中有《统计学》一种,精要有用,发前人所未发,留以自览(又新出《财政学》,为最近调查发明之本)。财政之学,古无专书,历史《食货志》,断代为书,固未完备。《通典》、《通考》所汇集,虽较宏实,然亦第详规制而已,于此学精深处,究无所发明(《通典》有主脑,又胜于《通考》)。此则今人胜于前人远甚。专门之学,便可从此用功。至《统计学》,尤为政治必要之事,前人所不知也。看梁纂《法人孟德斯鸠政学派》一卷。孟氏创为行政、立法、司法三权鼎立之论,开欧美立宪之宗,诚伟人矣。

廿一日晴。午刻到编书处校阅装订进呈本。未刻赴江苏馆公局。翊虞亡侄夫妇灵柩南旋,在三圣庵作佛事,余不忍往,而至大兄处慰之。狂风复起,日色昏霾,急驰而归,气象不佳,殷忧实甚。接朱莹如处州信,随手作复。看梁纂英儒霍布士、荷儒斯片挪莎学案。霍 

氏与倍根友善。其宗旨谓凡人之情状,皆由利己一念变化而来,故人生职分,当因势利导,各求其利益之最大者,以就乐而避苦。此天理自然之法律,亦道德之极致也。其论学颇近《荀子》,论政则近《墨子》,而陈义不如荀、墨之完。斯氏则谓凡事物皆有不得不然之理,而天地万物,皆循此定轨而行,一毫不能自变,故其解“自由”二字,大意谓由此不得不然之理以行,随己意而有所思有所欲,自握天然之权也。其旨与致良知之说最合。余因此知哲学之理,明儒逐层剖析,已无遗蕴,西儒探索所得,自有不谋而合者。故余最嗜《明儒学案》,终身味之而无厌。新学少年,闻泰西哲学,则尊奉倾倒,争欲问津;闻中国宋明理学,则诋为陈腐,若鄙夷不屑用功者,真井蛙枋鷃之见也。

廿二日晴。傍晚阴云四合,大有雨意,乃数点之后,又为狂飙吹散。焦闷已极,唯有呼天而已。水元伯(又字蕖樵)太史来见,于学问、政治新旧之界,均有所见。余谓国家唯当设高等学堂、大学堂。若中等以下,则宜听民间家庭自修,由提学使专试以中文(经史古文),录取若干,名为秀才,然后送入高等学堂,习各种专门之学,则中学不已,而进步较易(大凡中文已通者习为专门之学,其悟性较速而易成),国家亦可得长才之用。至外国文语,只可列为专门,不必人人而习之。从前译材足贵,十年之后,人尽通事,人尽译材,恐解中学者转难能而可贵矣。若目下学堂之法,将二十一行省之少年俱教成不通中文、不能写中国字而后止。祖龙焚坑,其祸不如此之烈也。谁欤作俑,职为厉阶,不能不叹息痛恨于长沙文达矣。元伯大以为然。午后为杨康侯诊病。答拜熙臣,未值。未刻至聚宝堂赴纶化南(昌)

之约。看梁纂《卢梭学案》,卢氏民约论开十九世纪民主之制,儒生笔舌之效,过于开国君相之权,不得谓非世界一人物也。此编唯详阐其政派,于学派未一字及之,不甚满余意。接门人覃述方汾西信并百金,随手作复,并为致丁衡甫同年书说项(兼为泌阳薛宝廷连城说项,李振甫所托也)。朝命荫午楼侍郎会同杨总督充校阅大臣,奏调宝惠为总文案。今早启程赴津,同至马厂阅操(马厂距天津六十里)。

廿三日晴。盛京驻防纶昌(字化南)介荣锦堂来见(〔眉〕此在前,误记于此)。午后访熊经仲,交去丁衡甫解翰林院经费五百金。申刻赴花老之约,半席赶城而归。朗轩来作半夜谈。接丁衡甫两信。

廿四日晴。午刻为潘少南题主。未刻至瑞蚨祥西栈赴武德清之约,燥热特甚,席散即归。珩甫来夜谈。写扇五柄。

廿五日晴。曾祖母忌日,至南横街拜供。饭后至恒裕存圆通粥厂公款三百五十金(大兄移交)。赴医学研究会,议设医学堂。又赴津浦铁路研究会。申刻至嵩阳别业赴润田之约。

大理院奏留福鸿侄以六品推事候补。

廿六日晴。巳刻诣史馆。归路访朗轩,适高仲瑊前辈及四川李伯勋大令均在座,两君皆精星命之学,李诣尤深,畅论两时之久。余不甚信星命,然亦不加深辟,盖五行生克,自有此理,年运相值,有休有咎,亦不尽无凭也。归寓看编书草本五册,发缮公阅本。傍光绪卅四年戊申晚,朗轩又偕李君见过,适贾厨贻我鲥鱼一尾,颇新鲜,蒸以款客,宾主大嚼,遂罄一器,佐以雪里红及熏鱼,皆江乡风味也。客去,作致兴化许篆卿太亲翁书,为宝铭完娶吉期,请篆老转达严府。接宝惠马厂禀。

廿八日晴。午后答拜客。未刻至乡祠赴李嗣芗前辈之约。微雨未湿地,复为风吹晴。

半席先行。至便宜坊赴质钦约,同座唯朱季鍼、赵敏生。赵君名学,香山人,在美国入医学堂,毕业归国。廷试用七品小京官,精习西医而深慕中国医学之精,欲得通人研究,介季鍼与余会。余谓西法自有佳处,而精深处不能尽传,良由通西医者皆不通中文,而通中文明中医者又皆不通西文,是以译书迄无善本(须通中文精中医而后通西文习西医者方能译述西医书。兼有四长,此岂易得哉)。欲与敏生约,渠译西书,而余以中学印合之,必有可观。惜 

敏生既不通中文,又不娴中语,钩辀格磔,殊觉为难(其广东话亦系归国后补习。今日谈时,粤语所不能达者,则以西语杂之,尤可笑)。须待其京话学成,然后议此耳。复张啸圃丈书。

廿九日晴。宜兴徐敏伯(敬武)来见,作令四川,为赵季和诬劾去官。午后至编书处整齐诸君所编历史。申正出城,至嵩阳别业赴黄允叔(绪炳)之约(海盐人,新选安徽泾县令,与朱桂老中表亲)。终席入宣武门,石泉、朗轩、振甫、亚蘧来夜谈,更深始去。发宝惠信。

三十日阴。顾渔渭表弟(咸传)自汴来投大兄。蜀人冯宗岱介岷远来见(字渔古,乙亥举人,由截取选直隶束鹿令,年六十三矣),悯其儒生穷苦垂白而得一官,为函托杨帅。

午后得雨两阵,少顷即止,仅湿地面耳,然中庭花木已葱润有生意矣。雨后出城,为保之师诊病。朗轩、珩甫来夜谈。

五月初一日晴。辰初诣翰林院宣旨,出洋游学毕业生用编修二人,检讨二人,庶吉士一人。巳刻入西长安门,步行诣起居注。午初步行出协和门诣史馆。四小时间趋公三处。堂餐后回寓少息。申初出宣武门,赴顾渔溪前辈之约,仍趁城门而归。晚饭后写屏对五件,以解烦劳,然手腕亦不胜矣。

初三日晴。翰林院值日。五点钟登车,六点二刻到颐和园,在宫门外朝房久坐。八点二刻事下,即回车,十点钟归寓,倚枕酣眠一时许。饭后随意遣兴,不出门。笏斋在京时曾购宋本《六臣注文选》,为赵松雪、文待诏所藏本,惜缺第一本,引为大憾。濒行谆谆嘱为物色,冀合延津之剑。余留意数年,遍托海王村书贾,竟于上月杪得之。李紫东从天津购回,价洋三十元,板口、字体、纸墨、收藏印,无不符合,居然原璧。欣喜过望,急作书报笏斋。今得其回书,愉快之情溢于翰墨,文人积习正多乐趣也。灯下写屏对。

初四日晴。诣陆凤师拜节祝寿,吃面而行。吊陆伯葵都宪之丧。出城诣寿州师、王保师处叩节。燥热不堪,驰至大兄处吸荷兰水一瓶,胸膈稍清。颂年、朗轩、亚蘧均至,留啖鲥鱼。绕前门而归。李新吾贻鲜鲥一尾,命孙厨蒸熟,以备明日恭荐祖先。夜,热尤甚。

初五日阴。晨起祭神。午刻祀先,荐角黍雄黄酒,合家大小拜节。善卿弟,宽仲、衡叔两侄皆来。饭后至大兄处及董处。顺至恒裕取银,适店中会饮节酒,余即入座饱餐。风起驰归。微雨数点,复放晴,何雨帅之懒于命驾也。折柬招熙臣、少岩夜谈,子正始去。接宝惠禀,十四日可归。杨帅谬赏宝惠,欲以北洋督练处任之。

初六日阴,大有雨意,仍晴。巳刻诣史馆。归路访朗轩,以宝惠信托朗携石泉,以商去就。余意兼差固无不可,而合北洋于本兵,于军事亦尚有益。未刻诣编书处。质钦来夜谈,交到赵敏生所拟中西医学堂章程。

初七日晴。增辑书局书三卷。饭后朗轩、亚蘧、笃安、珩甫同来谈。申刻至公善堂赴范孙前辈之约,相与循行阡陌,议设农圃试验场。凌大京兆亦在座,愿助其成。席散由宣武门归。复宝惠信。

初八日晴,热甚,寒暑表已升至九十四度。增辑书局书二卷。未刻赴黄允升手谈局,绕前门归。

初九日晴,稍凉爽。午后至编书处。出城至长椿寺吊刘我山同年丧。又至松筠庵同乡公议铁路招股,时尚早,无人至者,因归。朗轩借座请客两桌,夜深始散尽。晚饭后至季龙处为其幼子诊病。萧敬斋自江南得东坡《烟江叠嶂歌》墨迹卷子,携以示余。明章藻曾钩刻入墨池堂,后归项子京。本朝归阮文达公。文达署签,文三桥、王虚舟、包安吴均跋后。坡公用硬黄笺书,墨采沉厚,虽千馀年犹有精光(当时用李廷珪墨书之,其妙如此)。用笔曲逆顿挫,无一处直下。沉着而兼飞动,圆融而含刚劲。非此墨迹,安能睹其妙境!以较墨池刻本,笔法失真者多矣。乃知写字看石刻,犹隔一尘。眼中奇福足冠平生。索价五百金,余酬以二百金,尚未谐也。

初十日晴。顾表弟来辞行,赠川资二十元。写应酬字数件。傍晚至江苏馆赴孟馨斋 

之约。少坐即入宣武门赴朱季鍼、吴质钦约。季鍼睥睨一世,与余一见,欢若平生。余年来颇负虚名,识与不识皆以大任期之,望其转移时局,心滋愧矣。然自待亦殊不薄耳。

十一日晴。门人朱景周大令(国钧)来辞行,将赴浦江任,大有依恋之意。景周乃性情中人也。得笏斋书,随手作复。冯聃生表妹婿自苏来(迪甫母舅之婿),详话外家情况,门祚凋零,颇增凄感。外大母吕恭人于诸外孙中最爱毓鼎,过于诸孙。今墓木已拱,而毓鼎所以报深恩者百无一二,念之欷歔不胜,因留聃生午饭。饭后拟至北城,畏炎熇不出。访东邻严范老剧谈销暑。申刻至惠丰堂赴赵敏生之约,半席赶西城归。为朱景周作浙抚书。为黄允叔作安庆四兄书。夜,大风撼屋,闻之旁皇,不能成寐。余念念不忘国计民生,不自知其深切也。

十二日晴。偕谢鲁卿诣海淀谒新派史馆副总裁定兴相国。十一下钟至万兴堂会齐,午餐后至挂甲屯直庐修谒,未见,三下钟归寓。一路枣花甚香,西山隐隐在烟雾中,知雨期不远矣。宝惠自天津校阅归。灯下致丁衡甫方伯书(托谢希尚事)。睡醒闻凉棚雨声清脆可喜,不久即止。

十三日晨起凉爽,颇涤烦苛。午刻诣会馆祭关帝,兼请外官,宾主两席。馆中修理房屋,余托吴卓如监修,事事核实不苟,此君可用也。散后云阴骤晦,雷声隆隆,急至恒裕避之,暴雨即至,檐溜如注,一时许始晴。街旁水深二寸,入年第一次甘霖也。五点钟至香山馆,赴吉甫之约。小有林亭,雨后尤饶清润。席散由西城归。得周少璞手书。

十四日午前微雨,午后畅晴。先王父生辰,至南横街拜供。归路访尚敬臣,复看编书处书五卷。朗轩来谈。夜饭后,与袁先生、惠、铭步月西院。天开月朗,空气澄清,枣花送馨,松阴满地。此时胸次空明,一尘不起,是何种境界!又思此等清福,天之锡我厚矣,而犹萌不知足之念,艳羡富贵,终无已时,不遭人祸,必膺天罚。

十五日晴。先世母生辰,至南横街拜供。饭后在恒裕少坐,赴津浦铁路研究会,佘以叶玉澄所拟筹备股债策(仿日本贮蓄债票法核计,十年可筹齐二百五十万磅)向大众提议,吕尚书不置一辞,诸君或以为是,或默然,竟无定论。其他章程条议,凌乱几案间,大众披阅,杂然无序,亦咸不加可否。此种研究会亦奚益?维新诸君子锐欲开国会,立议院,恐亦徒多拢攘而已。入城访荣锦堂久谈。上灯时赴李新吾之约。东坡《烟江叠嶂图》诗卷,连日议价,以银元三百五十元得之。余自戊戌习苏书,遍搜墨刻,残简断石皆珍视之。每岁十二月十九日必设香花,陈书帖,祝公生日,以申崇拜之忱。丙午除夕,得宋拓小字《金刚经》,欣喜过望,叹为公祐。今更获兹异宝,尤为生平最大之福。适营筑西厅,遂择其向东第三楹,额曰“宝苏山房”以藏焉,当有祥云五色拥护其上。近时讲新学者,动诋旧学为无味,此种乐趣,维新者乌足以知之!

十六日晴。午后阴,微雨一阵复晴。数日来凉爽宜人,较之端节前大有苦乐之别矣。

饭后诣编书处阅书一卷。西儒论教育颇多至理名言,其防流弊亦甚切。中朝所推为通晓学务者,事事摹仿泰西,而于西人建学之意懵乎未之解也。自去秋以来,余为学宗旨,在以中理印西理,复以西理辅中理,就中煞有会通处,自谓所见异乎时髦。然余不喜表操,知交多笃实君子,又无人为余标榜,无言自芳,聊独娱耳。出城为三兄诊病,天色骤变,亟驰归。云依约福兴居,辞之。兰泉自天津来,下榻于此,剪烛夜谈。

十七日晴。门人黄叔权孝廉自蜀来。二世父忌日,午刻诣南横街拜供。为三兄复诊。

答访费芝云丈。编书处加班,看书三卷。出城至嵩阳别业,赴乙酉销夏局,由西城归。

十九日阴。午后雨,不及一时即止,虽未霑足,然清润凉爽,已涤枯燥压炎尘矣。晨诣史馆。归路诣编书处。酉刻在寓请客(朱德清、三六桥、李经宜、冯聃生、陈梦丈、严范老、李新吾)。散后杨振甫来,久谈始去。

二十日晴。看书局书数卷(欧介持所编《英国历史》)。未刻至云山别墅赴李荫丈之约,余居首座,谢医也。云阴如墨,雷电交作,而雨竟不成。归至宣武门,则涂泥沾滑,入城则 

路有积水矣。是日,雨势自东北来,至西南而渐杀。登西爽阁,见白鸽数十,盘旋于水墨云中,白点闪闪,弥见皎洁。因思唐人春阴诗“白鸟去边明”五字真得体物之妙。徐少良来久谈,作谢杨帅书托其携去。

廿一日晴。梁温甫世兄(世纶)自江西解饷来,云入徐州境后无县不求雨断屠,山东、直隶麦苗皆槁。旱地之广如此,闻之深以为忧。饭后至编书处校阅进呈正本。出城为三兄复诊。访徐花农前辈,值患病未愈,在内室略谈。至高碑胡同赴陈梦丈之约。交永年人寿保险公司戊申保险费京足五百七十两,付第八期,再付一期即全矣。

廿二日晴。体不适,杜门养疴。汪颂年邀饮,辞之。宽仲、衡叔两侄南旋。上次远伯书。卧榻看《憨山年谱》凡四卷。憨山法名澄印,明万历天启时为僧,开道场于曹溪,挂锡于匡山九乳,所著书甚多,贯彻儒释,苦修妙证,善开发人,周海门、钱受之及一时名士皆礼敬之,钱居弟子之列,手辑文集行世。

廿三日晴。腹胀特甚。午后勉至编书处一行,与朱桂老对谈。桂老因嗝证吸烟,曾两次戒断,则不能进食。今年六十有七,断烟则有性命之忧。拟具疏陈明,请开缺。不欺之学,深可敬佩。亚蘧来久谈。杨莲帅札委宝惠充北洋督练处议员。

廿四日晴。一日静养,不出门。风雨门将军、刘聚卿参议两局,均辞之。溧阳王宗佑(字绍庵,直隶知县)介费芝云丈,曲阳赵如山(字奠川,安徽知县)介钮叔文,均来见。

发笏斋书。又发次弟书。云依来别。

廿五日晴。午初至顺直学堂放暑假,率教习、管理员、学生谒至圣先师。天甚热,袁宝珊约陶然亭,辞之。阅梁纂《私德篇》,痛诋本朝汉学家之汩没心性,败坏道德,不成为学。余深服其言。又深诋貌为朱学,如安溪、当湖、仪封诸儒,论虽太过,然亦有慨乎其言之(当湖有治行,是能实践者,唯毁斥姚江、门户太分耳)。盖欲救今日无天良无气节之人心风俗,非提倡王学不为功。明洪武、永乐两君,摧抑士气殆尽。而末造士气转振者,不能不归功于姚江门下也。而当湖反谓明之亡亡于姚江,慎矣。

廿六日阴,时有微雨。巳刻诣翰林院,午刻诣史馆,堂餐后偕鲁卿至前总裁陆文慎处公祭,全馆仅到五人。归寓后梅叟来久谈。一日腹中甚不适,溏泄三次,腹时痛,积水积食,兼而有之。夜深人静,灯下听雨声,大有情趣,觉胸次诗味悠然,而坐诵古人“酒渴夜深闻雨滴”及“一雨书斋三日凉”句,流连不已。自试帖诗废,儿辈胸次遂无此段境界。

廿七日夜雨达旦。午后冒雨赴陶然亭公饯大兄。天顿凉,须御两夹衣。山色空蒙,林苇绿润,凭栏四顾,心旷神怡。题壁有《贺新郎》一词,激昂沉郁,倜傥不群,读之数过,欣赏不尽。张振丈录稿藏之。款署“南兰陵侠迦”,系丁未中秋后作。词中又有“名士官应丞尉”句,或是沈仲盍(湛钧)手笔。仲盍以才人屈为典史,无怪其触绪增愁,泪随声下也。

夜雨。

廿八日晴。采涧十馀日不更衣,余拟用下剂而不敢,乃折柬商之朱桂老,桂老既裁答,犹不放心,自来诊视,可感也。乙酉同年风雨门将军五十生日,生日会同人醵资在贵州馆演戏一日夜为祝。酉刻前往,子刻大雨复至,率两女绕正阳门而归,电光闪闪,车行沉暝中,境幽可惧。

廿九日阴。晨起无事,督花佣莳蜀葵(俗名熟萁,其音如此)。夹甬路种杜鹃花(又名铺地锦,俗名富贵不断头),五彩掩映,足为小园生色。都下夹竹桃最多,花鲜而久,南中所无。未刻至乡祠赴贵寿鋆之约,席半先行,赴朱桂老、缪子惠嵩阳别业约。又,至万福居赴姚石泉约,绕前门归,已三鼓后矣。

三十日晴。质钦、作霖、卓如均来谈,留其午饭。作霖深以余都下买屋不作南归之计,及儿辈以北音读书为非。北音读书诚非得已,因南师难得也。若卜居之计,则有激使然。人各有心,乌能相强乎(吾从前刻刻思南归,至去夏而始变计。吾无负于乡里,而乡人则待吾之情太薄。习俗浇漓,实不愿见此辈面也)。未刻至宗显堂赴余戟高之约。宾主相对,三人 

而已。至大兄处为蘅侄女诊疾。晤胡锐生同年略谈,赶城门而归。作诗三首别大兄,灯下书扇奉呈。馀兴为婿、侄各写扇一柄。微雨滴蜀葵叶,清脆可爱。大兄衣冠枉过辞行。

六月初一日晴。辰正诣起居注。午初诣史馆。出城至大德通,与朗轩会齐,同至福寿堂观日本戏法,变幻不测,兼催眠术、障眼法而用之,胜吾国戏法远甚(有十馀龄幼女,以电气摄致空中,离地约七八尺,四无附丽,直与步虚无异矣)。凡演十种,两钟起,五钟散。

诣大兄处,借其厨人备酒肴话别。

苏斋大兄出守闽中,明日行矣。车中率成三绝句,书扇赠别十年联步谒东华,两宅追随似一家。记取横街分手处,南风开遍蜀葵花。

乱蝉声里听骊歌,千里征帆压海波。莫怪临歧增怅惘,中年兄弟已无多。

兄逾五十鬓毛斑,我亦全非少壮颜。老树婆娑风雨急,相期努力济时艰。

初二日阴。午初诣大兄处,饭后同至车栈,揖送登车。余悲从中来,涕不能仰视,恐汽笛鸣后尤难为情,乃与三兄不别而行。至大德通少坐,朗轩、珩甫继至,偕至东兴居便酌散闷,高仲瑊前辈作主人。雷雨骤至,雹子横飞,其大者如核桃,屋瓦皆震,半时许始止,乃归寓。新种蜀葵为雹击倒数株,命园丁扶植之。

初三日晴。午后至编书处。酉刻至东安市场内东安番莱馆赴程伯嘉之约。归途凉风飒然。接许篆丈复书。

初四日晴。校改史馆春满、马盛治二传。子登、介持、缪子伟、沈韵石接踵来谈。西院新屋落成。与袁先生、量能、宝铭循马道登屋顶远眺(屋上为平顶,周以铁栏及花墙,若露台焉),西山一角映带丛树间,雉堞历历可数;东南则宣武门楼耸峙林表。西城本多大树,万绿绕屋,鲜翠欲上衣襟,几忘此身在城市矣。凡费银一千二百两。公私之暇,流连其中,庶几知足自娱,消仕宦躁竞之念矣。夜,微雨。接盛企贤表叔鹿步司(隶番禺县)书,随手作复。灯下写字数纸。

初五日阴雨竟日。胡锐生同年、戴仲卿大令来谈。锐生历守汝宁、怀庆,林赞帅以人才荐来京考验。饭后改削史馆连顺、黄万友二传,预备进呈。两日不出门,颇得静趣。接瑾叔弟信,随手作复。夜间明星朗照湿地,恐明日仍有雨也。

初六日晴。巳刻诣史馆。浙抚奏请以湖州陆心源付史馆列传,并咨送所著《潜庵丛书》四百二十卷,内有《宋史翼》四十卷,专补《宋史》之疏漏凡一百七十馀人,搜辑详备,实足辅正史以行,与厉樊榭补《辽史》功力相仿。午餐后出城,在恒裕久坐。申初至中和园观剧。雷电交作,大雨如注,杨明负余登车,至惠丰堂晚饭,均赵子登作主人。得次寅书并小照,欣慰甚至。

初七日阴。午后至陶然亭赴叶范予戎部(崇御)之约。散后在恒裕小坐,复至乡祠赴己丑月团。亥夜大雨倾盆,一时许始止,檐溜彻夜有声。闻两宫均欠安,甚为忧虑。

初八日阴。起甚晏,会两客,则传午饭矣。饭后至粤东馆祝陈香轮给谏六十寿,观戏两出。至云山别墅赴西号(合盛元志一堂)之约。访少南,不值。灯下写大斗方两件。静临苏帖,颇觉应手。得笏斋大同书,有人欲以九百金易吾《烟江叠嶂》手卷,余韫椟之不遑,肯求沽乎?然此卷之价值可想而知,而余之得之,实蒙坡仙默相矣。否则千金巨资,岂穷措大所能猝办耶?初九日阴晴各半。新选四川开县叶(春荣)来见,字尔生,玉书同年之堂侄,年六十有八矣,长髯过胸,执年家子礼甚恭。督花佣在西园篱内遍种杂花,五色缤纷,足供赏玩。

从此公馀又添一桩功课矣。以此自娱,真不复作高官之想。饭后至编书处,发缮《日本历史》。

与亚蘧同车而归。三兄已在此,朗轩踵至,遂相与瀹茗剧谈。经国大猷,肺腑真语,倾吐各 

畅。同志无多,倍增怅恨。时事日艰,人才难得。日觑于东,法哄于滇。圣躬违和,药饵无效。而定兴鹿大军机唯专精疲神于禁烟一事,刻薄苛细,堕士气,坏政体,举群司员而盗贼视之,举朝愤愤,千夫所指,噫吁!三君夜深始去。

初十日阴。至工艺局祝黄敏仲生日。至南横街祝大兄生日。面后与杨、顾二君谈。未刻至怡园赴效述堂方伯之约。述堂于十年前以二十万金造此园,钩心斗角,极曲折隐见之妙。

拓地虽不宽,而楼榭亭石位置皆有别趣,花木繁茂,消暑胜境。傍晚,雨又大至,洒然生凉。

九句钟席散归寓。园在北城豆腐池胡同,距吾家十馀里矣。又写大斗方一件始寝。

十一日晴。荣掌院枉谈。午后至会贤堂赴荣锦堂之约。向来十刹海观荷之局,俱集于净业湖南岸之庆和堂(近改名曰会贤堂),自南皮枢相据堂为第,肆主乃移于湖北岸,面湖为楼九楹,观荷之胜乃过南岸。红裳翠盖,弥望数十亩,洵佳境也。附李新吾马车而归。

南横街二侄女未刻生一女。夜四鼓忽来电话,云产后恶露不下,腹胀痛,腰(原文如此。

疑为“脬”之误一一整理者)肿,小便涓滴不通。欲余出前门往诊。余嘱其速服桃仁承气汤,即有奇效,无须诣诊也。

十二日晴。徐大令(振武)来谈,出示所拟条陈十馀叶,余逐字阅之,且阅且询。

大抵阅人条陈,必宜随机询问,一以达其笔墨不能达之理,一即可证其所见之明瞭或疑似,一又可验此条陈之是否自出心裁。最忌约绰看过,目注而意不注,他人呕心凝想而出者,我只以浮光掠影付之,真埋没人不少耳。其所言无甚新奇,要是颠扑不破之论。客去即出城至大嫂处。昨方骇其大黄、芒硝之过峻,仅服一小杯,然已便通,肿消、瘀行、痛减。

因药力太薄,馀瘀犹疑。瞩其再服一大剂。饭后至恒裕一行。申初刻至松筠庵赴严范老之约,座皆同乡,共议保全滦州煤矿事。先是,张翼以开平唐山矿售之英人,英人意犹未慊,思攘及滦矿,妄称此矿地名亦在张翼所售契约之内。其实别是一地,与开平绝不相干,英人涎其利而诡佔也。诸君推余起草作公函致北洋杨帅,请其坚持峻拒以保利权。散后入城至季龙处,见其伯母管氏,余前字之胞姐姑也。雷电风雨交作。叶玉澄叔侄约太升堂,未往。季龙委量婿代理裁判厅所官,秩八品,每月二十金。

十三日晴。巳刻诣史馆。出城至武阳馆,为乡人处置一事。入城诣编书处。归寓,李嗣翁、冯聃生相继来谈。灯下写大斗方一幅。夜复雨。

十五日连日阴雨。未刻在三松精舍(以后唯称精舍)请凌京尹、直隶同乡十人(李子深、严范孙、李嗣香、刘仲鲁、刘惺庵、李符曾、孟黼臣、史康侯、陈华甫、冯公度)。

此局每月一举行,轮作主人。凡遇地方公益应商之事,即于此局提议,酌量实行。实为有益之会,不第酒食征逐也。今日所商为滦州矿产及开办森林二事。傍晚始散。公度叹赏此屋结构精良,盛称余建筑之学。此盖经余及袁先生、李珩甫三人所经营,屡易稿而后成,非一人所能定也。

十六日阴雨。午刻至南横街拜供。归寓,朗、亚来作半日半夜之谈。同拟白简一纸。

西院嘱增景堂堆石山两处,颇玲珑,而以石笋置之松树侧,辅以窍石。着墨虽不多,特见清古入画。客去后与袁先生、成、铭徘徊廊下,久乃就寝。吴筱岩先生下榻精舍西厢,课宝铭治古文,兼为余料理笔墨账目(筱岩名家騄,其尊人岩生与余旧识)。

十七日晨雨甚大。午后范孙、嗣香两前辈偕嗣老之弟羲民过访,坐精舍斟酌公折,推余主笔,两公携前后案卷见示。客去,出城至天寿堂行吊。嵩山别业赴叶乐生之约,首座新放四川叙州府德封,字爱石。灯下拟疏稿,夜深脱稿,乃寝。西厅东北一间为书室,颜曰宝苏山房,以志坡公真迹。室中设巨案,列《庄子》、《史记》、《汉书》、杜诗四种,明窗净几,气静神清,必宜读古今第一等书,方称此境也。

十八日晴。午前会客八人。饭后出城祝吴氏二妹生日。为李仲卣夫人诊病。答拜陆荀友别驾(绥华),其令祖紫峰先生,先君子受业师也(先生又娶余祖姑母)。(〔眉〕按谱,耕方公之女适同里陆昭次远公,于祖姑母之殁为持服,是则府君之曾祖姑母矣)归寓少息, 

东邻访范老,交去疏稿,坐中庭久谈始返。

十九日晴。晨诣史馆,午后诣编书处。朗轩及三兄均来谈。薄暮偕朗轩、三兄、袁先生、卿和、宝铭散步于太平湖畔,林深水碧,大有江乡风景,流连良久,心旷神怡。夜雨。

二十日雨竟日不止,风来甚凉。午后携笔墨茗具坐宝苏山房,作增瑞堂都统寿文。

洋洋千馀言,四点钟而毕。文机颇旺,且入古人法度也。大雨倾盆,精舍置总瓴二处,急雨下注,无异瀑布,几忘此身在城市中矣。夜深篝灯拟医学堂章程大略。万籁俱静,雨声萧萧,真清绝也。严范老、李嗣老来谈。

二十一日晨雨甚急。因振贝子招谈,冒雨而往,畅论以出,避檐溜,步稍疾,阶滑。

遽扑于地,伤尻,扶掖登车,颠顿回家,痛愈剧,遂不能动。

二十二日晴。痛虽稍减,然俯仰犹不便。终日看小说书消遣,客来皆不见。

二十三日微雨。骨已不酸痛,唯臀肉作楚耳。夜卧凉席,遍身即衬痛甚,辗转反侧,时眠时觉,深叹一把老骨头,无能为力矣,不止抚髀兴叹也。

二十四日阴。京堂科道十员递滦矿、开平矿公折及片,毓鼎以不能坐车注感冒,未赴湖园。编书处同人就精舍公请李橘农观察、陈石麟提学,皆旧同事也。桂卿前辈作陪。

主人七人,并延同昌摄影。亚蘧称余《增帅寿序》雄厚渊雅,合孟坚、退之为一手。虽过誉,自是知我者。

题松筠庵学真和尚静观图一庵香火伴孤臣,丈室长留不坏身。冷眼静观新世界,当知名教有完人。

翠竹苍松入画图,是心是境断分疏。世间多少闲文字,会得西来意也无。

(借题发论,皆为新法学泰西者隐下针砭。)

二十五日晴。增瑞堂赐寿,请余代作谢折(皇太后前用汉文,且用骈俪语。皇上前则用满文,词甚简质)。余未能往祝,遣宝惠代行,并命赞、柔、酉三孩往听戏。灯下看书,眠甚晏。

二十六日风日晴朗,开明迥异前数日。每岁皇上万寿皆如是,有以见吴穹之默相也。

臣毓鼎因不能乘车,未诣园祝嘏。清晨在前庭设拜垫,公服向西北行三跪九叩礼,伏地腰脊痛不能兴,两奴掖之始起。郑世焯介望之族兄函来见,字鹤民,武昌廪生,湖南知县,其父曾在族兄处授两侄读。午后携笔砚坐西轩题坡翁《烟江叠嶂》诗卷,又写学真和尚行看子两诗,读昌黎文两三篇,以纾近日纡郁之气。窗明林绿,境极清幽,数年来无此乐矣。灯下复校编书处书五卷。

二十七日晴。复校书局书。先君子忌日拜供。刘惺庵以尊公年伯病情来质,小便始赤,继转为色白而混浊,且喜昏睡,群医执为老年虚寒,议用温补,惺庵不敢决定。余谓此膀胱大热也,邪热且侵入阳明矣,温补将殆。检明楼英《医学纲目》示之(其言曰,小便黄赤,知其热矣,然小便色白而混浊,亦为热,人多忽之矣)。为开石膏、滑石、知母、竹叶等味清利之。惺庵欣然而去。噫!可危哉!吉甫、季龙来夜谈。灯下复王宝廷书(交张景韩转寄)。又,接盛企贤表叔书,随手裁复。

二十八日晴。先祖考生辰,拜供。李玉甫、珩甫、谢作霖、程伯葭来作半日谈。

二十九日晴。热甚酷,静坐犹挥汗也。卧看《梦溪笔谈》五卷以消暑。随意读《唐百家诗选》沈千运、孟云卿、王建五七言乐府读之。中唐诗人于此种最有工夫,情意真切,韵味渊永,前无初盛,后无宋元。久久读之,觉有一段氤氲不尽之致,流连心口间。世人所论中唐派,皆就五七律而言,其实诸家所长不能以此概之。七律一种尤称绝唱,即晚唐 

亦有独到处。彼论诗而轻中晚,何尝知中晚为何等诗耶?荆公此选,旨纯识卓,渔洋山人屡致不满,余所不解。贺西园别驾(翰芳)辞行回山东,次寅换帖弟也,吾亦以弟视之。未刻陈石麟借精舍请客,友好借座,此发端矣。夜,热极,几不能入帐。以小银饼四角买铅板《东坡尺牍》两册,大小尺牍凡一千一百七十三通,不特词翰清隽可喜,而性情真挚,不假修饰,流露行间。时时绎味,不啻侍杖履亲謦咳矣。晚餐后,煎清泉瀹碧萝春,与袁、吴两先生品茗为乐。名利扰攘中何曾知此味。浙江人洪继祥(瑞牲)介程伯葭来见,山西候补直隶州。又同里谢叔词大令(绍佐)来见,自湖北来,据杨明言,谢君官声为湖北之冠。

七月初一日阴。匆匆已孟秋月矣。夜雨达旦,炎酷略解。午后勉强乘车诣编书处。

上车时尻骨犹痛,甚矣,中年以后筋骨易损难复,迥非壮年比矣。复阅进呈本五卷,目力为疲,冒雨而归。

初二日阴。同县吴佩荪别驾(玉棻)来见,江苏求开国会,代表人孟庸生孝廉(昭常。同邑人)、雷季兴茂才(奋。松江人)来拜,公呈已呈都察院,签名者二万馀人,江阴缪筱珊太史为领袖。两君出示呈稿,洞达晓畅,无激烈过分语,庸生手笔也。庸生曩在京师,与余为文字交,共守桐城派,有同志之乐。后游东瀛,尽弃其所学而学焉,以书抵余,宗旨稍乖。去夏余劾罢善化、旅沪乡人贻书诋余甚力,且登之报章,以播扬为得意(〔眉〕此可与沈友卿之公言集参看)。其兄莼生(森)实主稿,而庸生列名焉。妄相揣测,一往嚣张。

汪子渊(洵)为之魁,吕幼舲(景端)及森昆仲次之,皆多年雅契也。余还其书,置诸不理,若辈亦气沮口噤,不复措辞。其后吕、孟颇悔之,余则心冷故乡,痛邑子感情之薄,不复作首邱想矣(有友询若辈诋余宗旨,则云,今日时势,不当助满洲逐汉人政府)。复云依书(交卿和寄山东)。又复何效廉(守贤)书。又复锦之甥书。大嫂枉过辞行。采涧因多年娣姒追随,忽焉分离,相持而泣。请吴先生以《国策》授宝铭,买储选本讲解,使读之。《国策》文字峭劲骏迈,畅所欲言,足以开发心思,增长笔力,而在今日文界为尤宜。若《国语》,则平实醇茂,境格较高,俟《国策》毕业后亦当卒读,以敛其气,后生果能从此导源,有得力处,将来作敷陈论辨之文,无抗手者矣。

初三日晴。诣史馆,坐车犹勉强也。归路经西长安街,马车轴坏,因去衣冠雇人力车而返。增瑞老来谈。晚饭后与珩甫,袁、吴两师,婿、子、侄坐精舍前廊纳凉,夜深始就寝。缪子伟以钱叔美画屏四幅、黄小松山水册十二幅见贻,皆上品也。

初四日晴。一日会客十馀人,络绎不绝,股痛几不能举步。究竟无一正经之事,无一关系之言,费光阴,耗精神,真冤苦耳。古人门无杂宾,西人会客有程,有以哉,有以哉!督办津浦铁路吕大臣送来照会,请余为顾问官,每月送夫马费五十金。余受照会而返璧。

余等初争此路,即与嗣香前辈互约,全为公益起见,不受其中一钱。嗣老今亦坚不肯收,有同志也。复莱阳朱祐三书。

初五日晴。半日收拾书斋,公私各事皆使秩然有序。上灯时,编书处诸供事携进呈正本,就余斋修改。李玉甫、珩甫来夜谈,坐精舍廊下纳凉,风雨骤至,檐溜如瀑布,二客不能行,留其下榻。

初六日晴。饭后至南横街大嫂处送行。至李仲卣处复诊。至松筠庵同乡议事,投票举津浦铁路公司协理及帮办。余举李嗣香前辈,袁寄耘、冯公度两君。余被举为协理(严范老得票最多,李嗣老次之,余又次之)。三鼓时忽觉窗户玻璃大震,其声隆然。旋闻东城火起,登屋望之,红光熊熊,火星四射。嗣探得使馆街德国营房火药炸裂,因致此祸。敌国兵房炸药逼近禁城,至危极险,幸而两圣不在宫中,否则受震惊为何如耶?此诚各国所未有之事,曷胜忧愤。余意外部大可就此机会,与各国改定章程,撤减兵队,迁移军火。经此危险,不特上惊两宫,即于他国生命财产亦大有碍。如是措词,各国谅无词以拒也。

初七日晴。燥热殆不可耐。午前同时会客六人。起居注万主事来画稿。午刻诣火车 

站送大嫂南行。在大德通小憩吃瓜,即回寓。朗轩已在此久候,剧谈至暮始去。良友纵谈,颇堪销暑。酉刻赴史康侯之约。宝纶随大嫂南旋,为老姨太太殡葬持服。

酬梅叟病中寄诗阔别遂逾月,(原诗缺一句。——整理者注)料应怯风日,讵肯负园林。懒我疏相面,怀君共此心。寄声惊太瘦,苦暑莫耽吟。(中四句用意极曲,于无字句中藏转折。)(〔眉〕我逆料君必因病怯风日而不出耳,不然,讵肯负园林而不来游赏耶?我虽懒于相访,然我之怀君,固与君之怀我同此一心也。)

初八日晴。酷热,寒暑表升至一百零八度。巳刻至长椿寺,为同乡梁子嘉祖太夫人题主(湘南前辈之夫人),汗透纱袍。归寓,适周振伯前辈枉顾,下车偕入久谈。暂换纱衫,不久又如水浸。壬午、己丑在全蜀馆公局,以病暑不能往。朗轩、珩甫在此,随意纵谈,稍足逃暑。

初九日晴。辰刻诣史馆,午初即散。至新开路为于氏表妹诊疾。未刻诣编书处,闷热甚,看书卷半,头昏目眵,不能再阅。雷风大起,雨竟不成。

初十日晴。先妣忌日,拜供。刘梅舫偕其弟舜涛(鸣涣)来见。复吕品园三舅母信并奠敬五十元。

十一日晴。中元过节。吾乡最重中元。作茄饼以祀祖先。有年年诹吉者,有即用望日者。吾家则定用今日。中国各府县,皆有乡风,自老辈传留,而一家又有一家之风俗礼节。此家庭思想极有味。讲新学者,动辄诋为陋习而欲废。噫!若辈殆无祖先思想矣。风俗之薄,人心因之,其患将中于国家,非细故也。吾子孙异日即不返故乡,而乡风家仪必不可忘。即使娶他省之妇,入门之后,姑教媳,姒教娣,使永永遵守勿替。特记于此,吾子孙其志之。晨起祭神,午刻祀先。饭后至阿简臣侍讲处行吊。答访增瑞堂久谈。夜,与程伯葭、吴质钦、张景韩坐精舍纳凉闲话。伯葭留心时事,其识甚卓。采涧夫人将分娩,竟夜不能眠。

十二日晴。辰初三刻立秋。辰正举一男,大小平安,是为第八子矣。吾父母现有孙男十三,孙女十三,曾孙二,曾孙女一,外曾孙女一。使老人健在,岂不顾而乐之?念及此,衋然心伤。余复就枕酣眠至一点钟始觉。申刻出城至福州馆赴陆荀友之约。连日酷热无解,无异江南天气矣。

十三日晴。畏暑不出门。三兄来,相与读画消遣。午后约顾氏昆仲、朗轩、范予、颂年小饮。傍晚俱赶城而去。朗、亚独留,夜分始行。闻劳玉初(乃宣)建议,谓中国教育不能普及,由于文字过于繁难,欲参合日本减笔字别造新字以代之。其荒谬姑不必论,果行其法,旧字既废,新字初成,上自宫廷,下至妇孺,中国四万万人反无一人能识字矣。

丧心病狂,直同呓语。此子号称名士,为南皮所赏,疏荐于朝,真人妖耳。闻正在宪政馆酌拟疏稿,定于二十外入告。是说若确,吾必出全力以击之。(〔眉〕南具疏入告,嗣闻其大意,所告欲别造简明之法,初学从音不从义,专为下流社会人而设。其法虽若与国文无干,然各省方言不同,一府一县且有分别,今欲以音统义,东西南北断不能相通,既不相通,仍归不解,是徒然捣乱而已。若欲尽四方方言而悉学之,又断乎不能之事也。)

十四日晴。小孩洗三,命名愉官。

十五日晴。晨诣起居注,拟点耆昌署满主事。未刻至铁路研究公所。北方友人多有出城上冢者,毓鼎暌违先墓倏又九年,南望白云,倍增感触。门人万坊钦自皖来见。

十六日晴。宝惠赴汉阳迎妇,附火车行。午后诣编书处。归寓,嗣香前辈在东邻范孙前辈处,因招往商办近畿农林,拟具公疏,请拨备荒经费银每岁万两,设农工总会,以种树为入手办法,森林之利最溥,天旱可致雨泽,雨多可杀水势,木干枝条足供建筑制造 

之用,而绿阴遍地,又有免疾疫而芘行人。周官犹重此事,近数百年久置不讲,泰西则列为专家,余前在编书处辑农学一门,于西人种植宜忌之法研究颇详。二公推余拟疏稿,遂任而不辞。傍晚出城至万福居赴姚石荃之约,共讨论海清瓜清路线利弊。此路或自清江浦抵海州由海出口,沈雨人侍郎实主之;或自清江浦抵瓜州由江出口,张季直殿撰及众股商主之。余及石荃亦主瓜清一线,盖为江北商业计,瓜实胜于海也。

十七日晴。午前会客九人。饭后坐精舍看书。傍晚出城,至万福居讲戏,壬午、乙酉、丙戌、戊子、壬辰、癸巳六科公局,请杨莲帅也。

十八日晴。午后至广和居,赴杨慕瑗丈(蘧)之约,散后为三兄及二侄女诊病。入城为于氏表妹复诊。夜,微雨。发永年保险公司信。

十九日晨,雨。未刻,至农事试验场,与吴缉臣、何梅叟、陈孟甫公请杨帅,设席于会芳轩,荷花绕屋,清馨时来。席终,或乘舟,或步行,或坐竹椅遍游各处,在观稼轩茶憩。

傍晚归寓。场周围十六里,合三贝子旧园及广善寺而一之。地势开阔,屋宇疏落,花木蔬果繁滋,颇擅胜景。此为中国创公家花园之始。另有动物园,畜珍禽异兽极夥,余等未暇往观。

夜,大雨。

二十日晨复大雨,竟日阴,然不凉爽也。徐大令(敬武)来执贽,其人久宦四川,有吏才而廉,赵季帅中蜚语劾罢之,介胡诗舲太守来见。余屡与晤谈,感余知己,遂北面焉。客来仍不少。午饭后,朱季珍又来畅谈。季珍为报馆主笔,乃极不以开国会为然,卓识可佩,且深嫉京外各报逞私肊无公道,谓无一足副报馆程度者,非偏论也。写应酬数件。

复阅书局正本五卷。出城至友人处贺喜。至会馆答拜乡人,兼为孟庸生、洪继祥送行。接大兄信又笏斋信。

廿一日阴,稍凉。壬午、乙酉、丙戌、戊子、壬辰、癸巳六科在湖广馆请杨莲帅。

戏演同庆班,余以一身联络六科,且提调戏务。莲帅未刻到,酉刻散。余至子初刻戏散归寓。

廿二日晨雨。酣眠至午初始兴。饭后,朗轩、少泉来谈。郭伶来算戏价。本班价三百五十两。闻老辈言,同治朝四喜班底价不过数十金,其时名伶如程长庚冠绝日下,演戏两出,不过开销银捌两,今则谭鑫培极少给以百金,尚惴惴,唯不到是惧。噫!是亦足以觇人才风会矣。客去,至编书处看正本二册。

廿三日一日阴雨。巳刻冒雨诣史馆祝那相生日。未刻诣编书处复看进呈正本,直至傍晚,同事在城外者均散,余独坐至上灯时读书讫始归。同乡赵颂眉别驾(之基)来执贽。

廿四日晴。浙人叶少云(丙荣)介费芝丈来见。河南知县,锡清帅以蜚语劾罢之。

凌大京兆来谈,欲请余为顺天二十四属中学堂监督。晚凉,在灯下撰刘次方师七十生日寿文,脱稿已夜深矣。连日为贼所扰,虽未失物,而全家上下防警,不得安眠。因致笺民政部尚书肃亲王,请其饬厅设法拿办。接宝惠武昌禀,二十六日可到。

廿五日阴,西风飒飒,颇有秋意矣。夜眠受凉,腹痛体倦极不适。杨莲帅过谈,索炒饭,饱餐而去。饭后力疾至钱总甫处诊病。又赴顺直学堂议事。接次寅信。为郑鹤千致湘藩庄丈信。又复望之族兄信。庄永之(荣)来谒,知其父炳丞大令已逝世。己卯六月,余与炳丞应大兴童试,同案入学,炳丞为案首,余十四名。前年庄心安丈以湘臬入觐,炳丞亦来,三十年旧雨话往事,甚乐,从此遂不复相见。童时朋辈殆尽矣。余对永之,不禁泫然泪下。考察宪政大臣达寿召还,上三疏,论宪政甚详尽,归重于君主自握乾纲,而大臣各担其责任。深得君主立宪之道。唯疏内屡称日皇为明治天皇或径称天皇,殊非本朝臣子立言之体。《春秋》内鲁而外诸侯,尊鲁侯曰公,而诸侯则各称其爵,岂达侍郎未之闻耶?廿六日晴。一日腹痛不解。午前吊李星吾夫人之丧。为陶宝如送行兼晤兰泉,偕至太升堂午餐。申刻,朗轩、亚蘧借精舍请增将军、高仲瑊太守。七下钟遣车马至车站接宝惠夫妇,未到。车中看《明通鉴》一卷。夏氏《明通鉴》、陈氏《明纪》体例略相仿,而夏 

《鉴》尤为详实。欲知前明历史,必宜熟看此书。史书之最有益于世务者,无过《唐书》、《宋史》、《明史》、《资治通鉴》。《唐纪》出范氏祖禹手,详略最有法。毕氏《续鉴》不甚惬意,以其太繁碎,不甚得要领,使人读之少精神(其中须有剪裁归并之法,非条分件系,排日纪载,便可成书也),转不如《宋史纪事本末》之有益。夏《鉴》颇无可议,唯《通鉴》于大臣上皆系其邑里,看似无用,往往于事实有关系,后来不遵此例,不特纪中所谓里居、归里、同乡等文皆无着落,而征文考献,诸多不便。此历来所不着眼者也。

廿七日晴。午后出城,为戴少怀尚书诊病,中西杂糅已月馀,余往承其敝,恐不易奏功。答访兰士,于常昭馆少坐。馆中楹联云:“常建诗名兴福寺;昭明遗迹读书台。”二事皆县中名迹,恰嵌“常”、“昭”二字,可谓工而巧矣。入城至于处复诊。

廿八日晴阴不定。会客十馀。未刻诣铁路公所订定章程,以备督办入奏。散后至文友堂小坐,买原板《唐诗叩弹集》(惜非初印本,然镌刻字体甚工,远胜余旧藏翻本)。《寄园寄所寄》为新安赵吉士所著(字恒夫。康熙时人),凡分十二寄,掌故考证,庄论谐谈,无所不备,为小说类之至佳者,五十年前极风行,士大夫喜观之,茶馀酒后以资谈助,今则无人过问矣。然少年子弟能阅此书,极长智慧。接宝惠电,初一日到京。旋接其来信。

补记星异:廿四日九句钟时,余正与朗轩坐书斋剧谈,忽见窗外电光烁然。急出视,则见一巨星为碗大,自西北向东南而陨,行不甚疾,其高度距地似不过十馀丈,掠屋檐斜飞,其光如电灯,微赤,尾带赤线甚长,谡谡有声。星既陨,馀白线一条,界画半空,直穿明河,良久始隐。次日市井喧传紫微星陨,则诞妄之言。然异象殊可惧也。是夜海淀及崇文门外人家皆见之,而东城人所见则尤低,据云去檐不远耳。

廿九日夜雨晨晴。赵颂眉来辞行。午饭后诣编书处发通考、历史各八卷。闻朗、珩在舍,乃归。兰泉所赠建兰两盆,花箭怒发,每盆十四五箭,可得花一百数十朵。余自得兰后加意培溉,风日雨露皆关心。前五日观之,乃攒叶而不攒花,怅然无望。未三日,竟高下出箭如是之盛,欣喜出望外,当可十日领受清芬矣。详识之,以著养花乐趣。傍晚,偕朗同车出城,至福兴居赴润田之约。连朝疲于会客,只得杜门谢来者,以养心气。午前随意看《寄园》三卷,为消遣,殊觉醰醰有味。余年十四五时,于小说最喜《虞初新志》,借以学古文,志中如《盛此公传》、《孙文定南游记》,当日熟读不厌,至今犹往来胸中。余为古文,实先得力于此。今日子侄辈恐无此心眼矣。即《寄园》十二寄,倘能以此意求之,亦可获益无穷。

子弟第苦不肯用心耳,何书不可得力耶?三十日(此日但署日期,无记。一一整理者注)

八月初一日晴。祖妣生辰拜供。午后吕督办在铁路公所开特别会,四点钟前往,相与订定章程,开列四省总协理衔名,以备入奏。俟奉俞旨,即议公司、领关防、合群办事矣。

宝惠夫妇挈孙女、次孙自汉阳归,上下喧腾,屋为之满。灯下作庆亲王福晋五十寿序(振贝子之生母也),羌无故实,真枯窘题,夜深脱稿,竭力展拓,不足言文矣。

初二日晴。亡弟叔坤生辰拜供。自十点钟至两点钟客来不断。只因待友热心,遂致臣门如市。然可借以留意人才,拯拔寒峻。申刻至太升堂赴山东诸君之约。陪张玉蕖都转(莲芬)为临城矿及改移路线事。散后又至大庆元赴郑蕙之约。宝惠带来根生、持叔、品仲三信。

初三日风、雷,大雨如注,拟诣史馆,不果行。饭后雨止,诣编书处。

初四日晴。兰花大放,清芬喷溢,携书坐花侧,觉天下之乐无逾此矣。人生仕宦,但求适志耳,营营奚为哉!午后至成子蕃处贺喜。诣荣掌院论公事。

初五日阴,颇凉。忽传有非常之耗,惊怛欲绝。缘晨召枢臣,复传旨罢见,人心遂觉皇皇。急诣庆邸祝寿,借探消息,知上近日腰痛特剧,不能起坐,故辍晨朝。惊魂略定。未刻招友赏兰(增瑞堂、效述堂、成子蕃、姚石荃、徐花农、何润夫、杨朗轩、顾亚蘧)。同乡公呈京兆,请奏发公款,立农工会,先从事于森林,推余主稿。因嘱门人黄叔权拟初稿, 

而余删润之,发明森林利益甚备,多古人所未言。夜雨达旦。

初六日冒雨诣史馆,与鲁卿议续进儒林、文苑、循吏、孝友列传,从皇史晟调来咸丰时进呈本(四传各二函)及本馆画一贴黄本,拟断自嘉庆朝。凡奉旨宣付史馆列入四传者,搜访公私事实,接续增修,分季陆续进呈。其未奉旨者,虽系闻人,暂付阙如,以昭公慎。盖千秋论定,非余等一二人所敢去取于其间,唯奉天语为定评,庶几无私无僭耳。

堂餐后散,值雨亦晴。因诣编书处。四点钟出城,祝余子镜太夫人寿。灯下删改农工会呈稿。叔权原稿于征实处极为简明,余所不及,而前半篇笼罩入题处,则眉目不甚分明,由其于公牍文字尚少理会耳。接汤伯温表舅祖湖南书,年八十矣,犹能于红笺作小行楷,自是老辈过人处。因嘱儿辈珍存之。阅邸抄,知已三日不进外折,可见圣躬之不豫。至不叫外起,则月馀矣。

初七日竟日檐溜未歇,夜雨尤甚。天骤凉,须穿棉衣。孟黼臣学丞来访,欲借大宛试馆作劝学陈列会。同里伍渭英(璜)来执贽,生长湖北,新选浙江宣平县。午后为缪子惠作致端午帅书。申刻冒雨至庄邸赴振贝子之约。归坐内斋,篝灯听雨,萧条淅沥,颇增秋感。余性耽清寂,虽处繁盛,常有荒江老屋境象往来心目间,倘世界承平,容我择山水胜处,结茅习静,究竟身心性命之事,庶不虚此一生。此愿其何日偿乎?连日看《明通鉴•神宗纪》,专从当时朝局着眼,是余从阅历后看书识见较从前高一格处。弱冠时在书塾处读史书,与中年登朝后读史书,见地迥不同。弱冠时记性好,中年后悟性好。学固有与年俱进者。

初九日阴。午后诣编书处。因程学川(字伊)所纂《奥大利纪事》体例未画一,嘱其重修。姚石荃、顾亚蘧借吾精舍请客。急雨骤至,且杂冰雹,半时许即晴。儿女辈设酒肴为余暖寿。

初十日晴。余四十六岁生日。亲友门生来祝者五十六人。竟趋日跄跪拜,入夜疲不能行。儿辈唤八角鼓弹唱娱宾兼演小戏数出。客散后坐中庭观之,颇有足资嗢噱者。愉儿满月,提前二日于今日祀先。

十一日竟日阴。拟出门谢客,右腰乃痛楚不胜,聊作半日休息。未老而衰,可发一叹。四点钟赴医学研究会议招生,开医学堂。傍晚,在致美楼预祝袁老夫子五十正寿(系中秋生日),请吴老夫子、朗轩、亚蘧、玉甫、珩甫作陪。夜雨。

十二日雨一日不止,蒸溽异常,恐无晴意。午后诣编书处复看正本。发苏州季文五太爷信并银一千零四十五两六钱九分,合库平银千两,托大德通汇馨斋,让汇费不收。

十三日晴。白露节。晨诣史馆。午后谢西城客,道路泥泞特甚,两手几生茧矣。答访缪子受妹婿(禄保),筱珊年姻丈之子,次远堂伯之第四婿也,现在法政学堂肄业。筱珊丈寄赠新刻《续碑传集》十二册,继钱衎石先生前集而加纂录,随纂随刻,尚未成书,故卷数、目次均未定。其咸丰朝督抚,据《畿辅通志》录先大父中丞公传,叙次简而有要,文亦峻洁。恭读一过,深感缪丈载笔盛心(先大父为道光戊戌科进士,传误戊辰。原籍为阳湖,误武进。曾官两广运使,传失载。先大父薨于咸丰庚申闰三月,传误辛酉三月)。又据汤君义尚所撰墓表录先高叔祖次山中丞。昭代文献纪录,以湖南李氏桓《耆献类征》为最博,浙江钱氏仪吉《碑传集》为最精,平江李氏元度《先正事略》则与钱录相出入。苏州袁尺木《名臣事状》所录虽不多,然皆先生一手撰述,峻整简核,卓然史裁,余嗜读之。欲求三百年官师言行,通知本朝掌故,推究政治学术,必宜将此四书详观博考,再益以缪氏是编,庶乎专门有用之学矣。余虽渐老,犹将以公暇从事焉。即从中秋节后起先读《碑传集》。

十四日晴。至汪家胡同昆师母处贺节,路远难行,疲甚。坐客厅小憩,有老仆年八十矣,与余言道、咸朝时事甚悉,多其目击者。谓侯爵琦善乃福建渔人子。老侯爵任福州将军,途次泊舟假寐,梦邻船一小黑虎伏于舷侧,醒则渔舟在旁,有小儿伏舷侧而眠。因以百金付渔父,抱归子之,托言长妾所生。既长,袭爵。其父母来访,畀以重金,遣仆赴闽,为建屋置田,且怵以祸,嘱勿再来。此儿即琦侯也。媚夷卖国,卒偾大局,致酿今日 

之祸,岂非运数耶?老仆谈次太息不置。又言耆英之赐死也,其时英夷在津骄甚,夷酋巴夏里,乃广东人,姓李,赘于英,耆曾识其人,愤其挟外人以躏宗国,且技无能为力主战。

桂(良)、花(沙纳)二星使不便所为,绐使入都面奏请方略,而飞章劾其畏夷私遁。显庙震怒,遂逮入狱,赐自尽云。所言与世所传说者不同。答拜东城客,归寓略息,又赴江苏馆与四省总协理公请督办吕尚书。夜,月色特佳,坐西院呼吸清气,良久乃寝。

十五日阴。晨起祭神。饭后出城至孙师、王师处贺节。又至三兄处及董宅,顺答谢各客。晚,祀先,合家团園饮酒。发翁寅臣信,为永年款事。又为伍渭英致杭府卓芝南同年书。

十六日晴。晨诣史馆,堂餐后出城,至常德馆为周容阶丈诊疾。容丈与先君子乡榜同年,交甚密,因详溯四十年前旧事。至袁先生处祝五十生日,复入城诣编书处。灯下复缪丈书(寄南京颜料巷)。

十七日阴。同邑赵钿卿观察(锡年)自蜀来,承寿芸大令(致年)自豫来,均见。

钿卿总角交也。饭后答谢南城客,雷雨骤至,疾驰而归。目颇涩,不敢观书。(〔眉〕赵锡年,字钿卿。张用宾,字荔轩。承致年,字寿耘。此后初见之友,大书其名号于书眉,以备查考。

着为例,自今日始。)年几五十,心力渐衰,不复能为泛滥之学。唯以今日时势,余立志欲致功者三端:一专看本朝掌故书,练习典章,洞达政事利病,多识前言往行。一学古文,事理欲其实,气息欲其醇,词句欲其典雅,以救近来俶诡支离俚陋之病,守先而待后。一看医书,研究古今圣贤医学精奥,阐扬而光大之,以救今人崇拜西医戕生之惨。

十八日阴。东城行吊。申刻全蜀馆乙酉同年消夏局,余与王酌升同作主人。(〔眉〕蒲秉坤,字舜瞻,戊子同年,四川人。)

十九日晴。午刻至东兴楼,与同乡严、李、刘、孟四公会齐,偕至间壁祝袁尉廷宫保五十生日(生日系二十日,今日赐寿)。少坐观剧,即诣史馆。偕鲁卿就鹿总裁回城之便,往商公事:一接班光绪二十四年以后大臣忠义画一列传。一咨取方略馆月折档册,钞录光绪十六年至三十三年各折辑为长编。一重修儒林、文苑、循吏、孝友列传,援案分季陆续进呈(从阮文达所修各传后接续纂辑)。鹿相均如议。天阴微雨,因归寓。两日在车中看《汉书》列传数卷。欲作古文,必先于此取材。大概文字郁茂雅驯,断非枵腹所能从事。文章精神固在命意,而修词亦宜大段着工夫。如两汉书、南北史、《昭明文选》、《何氏语林》,均不可不留意也。经义、历史、本朝典章故事、唐以前词藻,此四者缺其一,即不足以成文。古文岂易言哉!

二十日阴。午刻诣起居注。出午门后,大雨骤至,衣冠鞋袜皆湿。至全蜀馆,壬午公局请客三人(吴佩蔥、许静山两观察,高仲瑊太守)。散后入宣武门。雨至夜方止,雷声甚厉,大霹雳,窗牖皆震。节近秋分,不宜有此。灯下看编书处《英历史》二卷。宝纶自南归。

廿一日晴。午后唁荣锦堂丧明之戚。出城至铁路研究所议立公司各规则。(已由督办大臣奏明发下木质关防一颗,文曰“奏办预筹津浦铁路招股有限公司关防”。)至松筠庵赴刘惺安、孟黼臣之约,趁西城归。灯下跋程伯葭所藏南田公花卉册页(计十二幅)。复笏斋书。

为胡焕亭同年致丁衡甫书。伯葭来夜谈。(〔眉〕胡运昌,字焕亭,广西人,壬午同年,山西静乐令。)得大兄福建信,准补延平府(发常州电)。

廿二日晴。晨访振贝子,未值。归后叶玉澄来谈。未刻出城,为花老子妇诊病。答拜赵钿卿,适沈雨人亦来,相与畅谈改造度量衡利弊。至松筠庵赴孟黼臣约。李文正师五世兄石曾,新自法国归,在巴黎习农学已六年,。深悉土宜种类培植之理,俱有实验。世家子弟能专心研究实业,可敬可服。农学一道,士大夫有理想而缺实验,老农老圃有实验而缺理想,农事之所以不进也。石曾洵知要哉。包安吴自谓于农学有得,所著《齐民四术》,皆朴实亲切之论,余从前甚嗜其书,而生长世家,未亲田事,究不能明其奥窔。前年编书处进呈农政 

一门,余一手复辑,颇知其法,所恨无实验耳。

廿三日阴,微雨。看书局书四册。饭后吊张笃生同年丧。诣编书处。出城在恒裕久坐,还前借千金,收毁借据。复汴省黄补臣、赵颂眉二信。西汉君臣之分犹不甚严。君称其臣必举其官;玺书劳问,则云皇帝问某官。盖犹有三代馀风。奴视臣下,自前明始。朱批每云“这厮”,甚而“这畜”,全无道理。然于辅臣,犹称“先生”,稍存敬大臣之意。夜坐闻西风振叶,洒然生凉,不禁感触。

廿四日晴,凉甚。叶少云介其友李沁来见。饭后写扇三柄。出城访刘伟臣,未值。

谒寿州师,久谈。晚,约朱季鍼、吴质钦饮于单牌楼聚魁坊。(〔眉〕叶世勋,字少云,大兴同乡。李沘,字怡臣,大兴同乡,河南知县。)

廿五日晴。饭后诣编书处,少坐即出城,至闽学堂教育会议事。至津浦铁路公司议事。至聚宝堂赴魏少牧之约。趁西城归。灯下作冯母徐太恭人九旬寿序一篇,三鼓脱稿,力摹庐陵、震川,颇为创格。近来连作寿序四篇,各有章法,各具面目,文机殊不滞。此两月来熟玩震川文之效也。

廿六日晴。午刻诣史馆,午餐后诣编书处。接端午帅电,以《循吏施沛霖列传》见托。施君字口口,汉军籍靖海侯琅之后,由进士官江苏,曾宰吾邑,抚民慈而缉盗严,以吾解事以来所闻武阳两县令,未有如施侯者,民至今思之。今日在史馆已见江督奏稿及武进丹徒事实册。为良吏作佳传,固史官责任也。

廿七日晴。张庆籀来见。其尊人雪樵先生与先君子文字至交,其母夫人与先妣换帖姊妹。余幼时常侍先妣诣雪丈包头章胡同赁宅,呼其母夫人以姨。往事犹历历在目,而先妣墓木拱矣。与孟颉追话旧游,不禁泫然泪下。又忆岁己卯先君子见背,七月中旬举殡,张丈自山东来应京兆试,甫入国门,乘旅行车遭殡于途,见柩前所陈衔牌,一一与先人符合,大惊下车,就孝子问之,果先君子丧也。骤闻凶耗,放声大恸,即便服执绋从至广惠寺,抚棺痛哭,详问不孝孤病状,挥涕不止。老辈交情之笃如此,不孝至今不能忘。孟颉今年二十五岁,系己卯后所生,于往事皆不知矣。雪丈有妾赵氏,殁于京师,暂厝永乐寺,孟颉奉遗命来迁柩归葬,觅之不得。余以永乐寺与公善堂相近,特命堂役柏四往寺访之。饭后胡锐生来作半日谈,言上月廿四日陨大星至通州马景山提督营中而没,不一月而马公薨。将星之陨,夫岂偶然(马公当日闻星陨,惨然不乐。时已患病,疑其将应己身也)。锐生曾佐宋忠勤戎幕,马为忠勤部将,由勇目积功保至宫保提督,因话其平生战迹行事极详,自是大将才也。

灯下作致鄂督陈筱石书,复曹亲家书,复谢叔词书,复管亦仲书,均交宝惠带。接晋藩丁衡甫信。

廿八日晴。秋分节。陆锦奎介费芝丈来见。饭后至皇城根小苏州胡同董处,贺新居兼祝吉甫生日。出前门,在恒裕小坐。复至花农前辈处复诊。时已黄昏,趁西城而归。今日周历不下二十里。珩甫在此剪烛夜谈。宝惠随王少诚使节附火车赴汉口。计初一日自鄂抵家不及一月也,岂星命家所谓驿马耶?门人陈仲伟贻《左文襄手扎》三册,皆致仲伟大父舫仙少保(讳湜,湘军名将)者,石刻一册,石印二册,多论军事之书。指示精明,书法遒劲,森如兵甲,不敢逼视,望而知为伟人笔墨也。吾辈作书切忌姿媚(搔头弄姿,决无正气)。

书虽小道,关乎人品胸襟。吾自戊戌习坡书,专趋雄厚一路。有时略参秀润,乃风韵,非媚态也。下笔时使生气拂拂函盖一切,将来作事亦自有气魄。曾文正论文论字皆取兀傲不平,正为此耳。为叶玉澄作赵次帅书。

廿九日晴。刘伟臣来久谈。闻西藏番众具呈,拒赵大臣(尔丰)不纳,因其前办巴塘军务,多诛戮无辜。此次任边务大臣,欲举藏地而内治之,尤有夺我燕支山之愤,众情汹汹思叛。朝命新简将军(马亮)查办。余因附致次帅一信,嘱其告季和钦使勿轻进(季和为次帅胞弟。兄弟分领川疆,弟署川督而兄接其任,亦盛事也),并严饬属员勿邀功生事,丁役勿苛索滋扰,以杜藏番口实。未刻诣徐处与朱桂老合诊。至松筠庵同乡结局议事。武备 

学堂毕业生授军校武职也,坚欲入印结局,分结费,与五六品文职同。日前诸君集议拒之,众军校声称流血,势将用武,出不逊之辞甚秽。呜呼!野横至此,愧杀军人资格矣!而当道犹欲崇礼。兵士人格太卑,吾见其犯上作乱而已。接次寅书,新城已交卸。次弟勤于为政,有循声,民爱戴之,乃大吏拘于期满成例,遽以是缺位置他人,彼其心何尝为人才计为地方计耶?唯弟既得替,可以请假来京畅叙,则大可喜者。复端午帅书。

九月初一日晴。午初诣史馆,点派中书陈鹿荃充校对。未刻出城至津南馆王六垣处诊病。随赴医学会集诸君,议设旬报,以尽研究之实,且借以阐扬中国医学。赵敏生由香港寄来西法医书数种,略看其《内科新说》一种,所得太浅。即如发热病,彼竟不知其因何致此。谓万不能一治即退,只可听其略减。热甚,则带冰帽。过十日不退,则服补药。

吾可决其必死也。又发热呓语,指为脑经病,须用药清脑。若转痢疾,则指为大肠溃烂,不治之症。岂不可笑可叹。如立医报,此类皆可著论辟之。发福州大兄信,又兴化许篆丈信。

初二日晴。客来一日夜不断,气喘神疲,唯与黄叔权论学殊畅。奉旨,顾炎武、王夫之、黄宗羲俱从祀孔子庙庭。此举去年四月赵芷生侍御(启霖)具疏发其端,下礼部议。以堂官意见不一,久不复奏。毓鼎秋间再具疏促之。南皮议主三儒俱祀。礼部溥尚书入郎中胡国镛说,祀顾、王而黜黄。前侍郎张亨嘉则欲黜王。寿州据《明夷待访录》,诋梨洲尤力,谓其主张民权,于会议复奏时自具一疏争之。(御史徐定超、吴纬炳各具疏伸梨洲。)特旨三儒俱祀。仰见圣主折衷正当,一扫门户之偏。顾、黄二儒百馀年中屡请屡驳,至今日乃垂定论焉。

初三日晴。在精舍请客,皆两邑同乡也。傍晚即散。灯下细看《金匮要略》,仲师各证所列方脉,皆只举其一隅,使读者心知其意,触类以旁通之。后人或讥其疏略,盖不能三隅反耳。卧思世界六教祖,皆生于亚细亚洲。我孔圣人及道教祖老子生于中国,释教祖释伽牟尼生于印度,旧教祖摩西、基督教祖耶稣皆生于犹太,天方教祖穆罕默德生于阿刺伯。其降世,摩西最早,老子、孔子、释伽次之,耶稣又次之,穆罕默德最晚(〔眉〕摩西在夏商时,孔子、老子、释伽在周时,耶稣在汉平帝时。穆罕默德在梁陈时)。

初四日晴。叔、季两弟忌日,竟日郁郁不乐。夜,早寝。

初五日晴。灯下作《黄叔权众妙谈麈序》(别录副)。近来怔仲渐剧,往往彻夜不眠。

余之病根在好用心,无论看何书,皆喜深研理奥。明知成病,然不能改也。午刻至袁珏生处祝其太翁幼安亲家生日。

初六日晴。诣史馆。出城祝冯润田太夫人九十寿,观戏数出,趁西城归。耕莱侄自南来(禹九弟之子),留其下榻(此初三日事)。闻张劭予丈殁于河南,失此名卿,殊可惜也。

初七日晴。午刻在精舍请吴仲怿中丞,吴佩蔥观察,胡诗舲太守,陪客五人。未初客即齐,申初即散,甚难得也。灯下作陶斋书。

初八日晴。一日不适,谢绝各事。晚饭后纵笔写擘窠大字,体气略舒。得笏斋大同书,随手作复。

初九日晴。鲁卿约出游。数年前遇重九,必偕同志访秋古寺,小饮市楼,作冷淡之局(游客所聚处则避之)。今则登高旧侣散在四方,或已捐馆舍,其在此者,唯余及孟孚耳,不无感慨,因邀花农、梅叟、孟孚、鲁卿、朗轩诸君、三兄过三松精舍便酌,相与登台远眺,落暮始散。夜仍不能眠。为蒋茹孙致余绶屏书,交作霖寄去。

初十日晴。凌大京兆据绅士公呈(余领衔),奏请设农工学会,开办森林,岁请备荒项下银万两,奉旨依议,钦此。顺天府送来照会一份,抄录原奏。京兆复于辰刻过谈,嘱余等详拟章程。缪恒莽观察自山西送达赖喇嘛进京,特来访,久谈而去。未刻至湖广馆,赴教育会特别会,投票公举会长。余及李嗣香前辈得票最多,且数目相同,遂同充正会长, 

而以其次之李君磐副之。余复推湖北范樾生中翰(超之)充书记员。初八日,编修袁励准具疏,呈进邵阳魏源《元史新编》,恭候钦定列入正史。有旨着南书房会同国史馆阅看。因与鲁卿约集于恒裕,偕诣总裁寿州师相。书已由南斋交师处,大略阅讫,交余二人嘱送荣总裁。余乃携归翻阅。书共四函。光绪三十一年,默深先生侄孙午庄制府(光焘)刻本。

默深先生本具史才,谙习中外时事。此其晚年所编,欲进呈而未果(见于制府后跋)。体例谨严,考核精审。其最有功者在太祖、宪宗平定各国传。太祖兵力,南略印度,西逼欧洲,威震泰西,为中国数千年所未有。乃明初史臣如宋、王诸公,虽工文学,不谙蒙文,开创宏功,概从阙略。近年转从俄罗斯及泰西史籍,窥见一斑(如洪文卿侍郎〔钧〕之《元史补正》),则据俄国古史译成者)。先生此传,远过宋修十倍。惜其中稍有缺佚(如隐逸、释老、群盗三传皆有目无文),然无碍于大体。闻诸公意议,欲奏请列入正史,与《新唐》、《新五代》并传,亦乙编快事也。为张荔轩作致胡揆甫前辈书。余又另寄密信一函交邮递。

十一日晴。叶玉书同年自张家口释回来谈。黄慎之丈来交起居注进呈前序。未刻鲁卿来,偕诣学部谒荣中堂,送呈《元史新编》。向来京外呈进书籍,下南书房复看,不过略观大意,三四日即复奏。此次以事关正史,意从郑重,特命会同国史馆,故荣相之意亦不欲草率从事,以书交余二人酌派馆中通晓史学及西北舆地诸君,在馆详细较阅,提出实胜旧史处,具疏详陈请列正史。余意亦正如此。以为此折当仿《四库书目提要》之式,乃为矜慎也。

出城至徐吉人同年处贺喜。赴段春岩同年湖广馆之约。绕正阳门归。

十二日阴。午后至尚敬臣、宝瑞臣两处贺喜。访景佩珂。至本司胡同恩筱岩度支部处,为其母夫人诊疾(穆将军之子佩珂所荐也)。风雨骤作,驰归。灯下看《元史新编》太祖、宪宗平服各国传两卷。《元史》地名、人名佶屈缭绕,本不易读,加以乾隆朝重加译改,尤觉满纸烟云。《魏史》则犹仍旧史名辞也。

十三日晴。先室管夫人生日拜供。饭后诣史馆,与鲁卿商定复看《元史》事,良久乃散。抵编书处,则已日薄虞渊,诸君皆去,余独坐阅书一卷。晚归,灯下阅《英史纪事》二卷。接宝惠南京禀。

十四日晴。未刻赴松筠庵集议农工会事。在恒裕少坐。入城访葛振老久谈。灯下阅《英史纪事》一卷。

十五日晴。六弟妇忌日拜供。午后诣起居注点帮办、京察及帮校对差。至史馆,据刘忠诚行年识略改正本传。忠诚早年平广西浔州剧寇黄鼎风,为南方第一战功。余着意详叙,颇觉有声有色。出东城答拜刘嘉树前辈(名誉。新放江宁知府),何绍卿表兄(厚忱)。

连日坐车过劳,髀内痛楚。灯下犹看《英史纪事》一卷,多所删正。《英史纪事》凡十七卷,欧介持、尹翔墀合编,搜采翔实,行文雅驯,叙次亦剪裁有法,若能将地名、人名画一,旁列英文以定之,可为单行善本。余月来专阅一过,获益非浅。接陶斋电告,宝惠已赴鄂,关切可感。为屠雨航致三六桥副都统书。政务处议开博学宏词科,奉旨依议。

十六日晴。鲁翼云自黑龙江来,携有海伦厅同知辛九丹书。辛君在都曾与余一面,余已不复省忆(〔眉〕鲁翼云,字抟九,江夏人。辛天成,字九丹)。数千里贻书,致慕仰之意。书中以“名满天下,苍生属望”相推,余滋愧矣。午后诣编书处。致杨帅书。濮卿和自山东来,云五弟已旋省,十月间必来京,闻之喜甚,即作书邮寄济南。

十七日晴。法儒铎尔孟偕焦镜芙来访,余详论中西学派,铎君推重康德学说(德国大儒),余以姚江及内典精义证明之,铎甚心折,拟录西儒各学派贻余,而请余示以中国学派。余复请其摘译卢梭《耶密儿》精义见示,铎欣然允诺。谈两小时始去。西儒论学宗旨,与中儒不甚悬殊,有近程、朱者,有近陆、王者,只因中国解西文者不知学理,而吾辈又不解西文,遂无从窥其阃奧。倘能编一中西学案合编,实不朽盛业也。余以此意向铎言之,铎击节称叹不止。西宾去后,余即出城至悦生堂行礼,善卿弟丁母忧成服也。又至法源寺,徐花农前辈夫人除服行礼。其世兄今晨即除丧服着公服。余不以为然,吾乡礼,孝子是日仍着 

丧服俯伏,来客亦素服两缨,迨日落将撤祭时,孝子始易吉服,亲友之留此者亦易公服,再行礼。似合礼意。四点钟至豫升堂,赴金晴羲之约,主人已散,乃访晴羲,致晚至之歉。复至全蜀馆赴癸巳公局,趁西城归。灯下阅《元史新编》表志三卷,颇有所见。

十八日晴。缪恒莽来久谈。午后朗轩来谈。以张天如《南史》评点本付宝铭,令其照此加朱于监本《南史》,盖强迫用功之妙法也。《南史》合四朝为一书,详略得宜,最省日力(如《陈书》无甚事实,亦备一史,且人物均牵上搭下,读者苦于披览而所得殊少。

《南史》与梁联合,为卷不多,省功甚巨),且富文藻,大可馈贫。偶检《四库书目提要》,柯维骐《宋史新编》在存目中。提要诋其益、广二王不当立本纪,辽、金二朝不当附载记,等诸外国。谓大纲既误,则其馀不足言。余按柯史竭三十年之力而后成,柯氏至发愤自宫,以专思虑,可谓精勤之至。其书整而有法,约而不漏,足救《宋史》冗杂之病,自是良史,而馆臣乃力诋之,至不列于乙部,其故可思矣。尊益、广二王,则何以处宏光、永历二帝;贱辽、金二代,则何以处我朝龙兴。当时文网颇严,诸臣于此有戒心焉。故特有此二端以摈之,而不别举其失。细绎提要词意,此旨犹可窥见,非谓其书之不可存,直不敢存耳(余为此说,颇自喜别有会心)。否则,库中乙部所收之书,其劣于柯史者不知凡几,皆纠其失而藏其书,何至皇皇巨编,乃摈诸不齿之数耶?此读古人书所以当知人论世也。

十九日晴。午后诣编书处。阅《元史》。同乡京官具公呈都察院,请代奏将已故陕西候补道潘民表事实宣付国史馆列入《循吏传》。嘱吴先生创初稿,余为删润,三鼓脱稿。

至报子街谒沈氏姨(韵石之母心耘,八婶之胞妹)。

二十日阴,微雨。巳刻谒振贝子,为缪恒莽介绍。午后至江苏馆赴赵田卿、剑秋之约。散已上灯,复入前门,至东安门外东兴楼赴绶金之约。同座吴寅臣,杭州人,专治词学,于源流派别言之甚详。归已夜深。竟日四城奔驰,筋骨皆痛。

二十一日晴。徐、沈两宅过礼,余为女媒(男媒为萧新之中翰),往返两处,各张盛宴。延朱桂老为林女诊疾。向绶金借来洪文卿侍郎《元史译文证补》三十卷(原阙十卷)

以核魏编。侍郎使俄,得拉施特《蒙古全史》(拉施特儿哀丁,波斯人,事元西域宗王合赞,据当时卷牍作此书,名曰《札米伍特台白儿力克》。按上四字义为“全”,下五字义“史”,犹言《蒙古全史》),皆阿刺伯文,无人能读。嗣得欧人多桑所著《蒙古史》,俄人贝勒津以俄文所译《拉施特史》,又俄人哀忒蛮所著《蒙古史》,于是元初西域用兵始末,凡《元史》所不载者,至此而犁然大备,乃参伍核订撰成是编,其中十卷则未及定稿而侍郎殁。灯下静阅二卷(《太祖本纪》)。连日酬应,虽筋疲力尽,然读未见之奇书,不自知其乐而忘倦也。

二十二日晴。午后至连雨亭处,为其夫人诊疾。出城至嵩阳别业,赴朱桂老约。又至豫升堂,赴金晴曦约。灯下看《译文证补•哲别列传》、《西域补传》,凡三卷,洪氏所最得意者(用兵印度,详《西域传》。用兵钦察俄罗斯,详《哲别传》)。

二十三日晴。天甚热,只着夹衣。女府过妆,往来两宅。刘伟臣来话别。灯下看《译文证补》西北地理附录海都木刺夷康里诸传凡五卷。此书要义尽于此十卷中矣。余于诸史皆寓目一过,独《元史》以其难治,置之三十年未能着力之书,至今日而补其阙,亦快事也。

陈邦瞻《元史纪事本末》,殊嫌疏略,实苦于无所取材。连日参阅诸史,于元初事迹颇有头绪,倘光阴多暇,当据各书增修《元史纪事本末》以饷同志也。由孝廉而登帝位者吴大帝。

由进士、翰林而登帝位者西辽德宗。

二十四日晴。暖极,并夹衣亦流汗矣。大似江南天气。阳不内藏,葆精为养生要义。

午刻诣江苏馆祭先贤,余为东龛名臣位前主祭,行礼毕,即驰赴季龙处。未初押轿赴沈处,酉初始返。徐处面主人而行。至新吾处行吊。又唁陈梦陶丈丧掌珠之戚,兼递公呈。归寓上灯。连日坐车,跌伤复发,卧良久始能兴。篝灯看《译文证补》未尽各卷。又检邵远平《元史类编》浏览义例。邵氏此编详核有条理,颇胜《元史》,然于开国武功、西北地理,亦无以远过旧史,则以元初记载荒略,无可凿空也。洪侍郎之能编佳史,亦时会为之。吾辈生今 

日,读书功力之逸,真胜前人矣。于此而犹不用功,岂非对不住自家。因思宝铭懒散不肯看书,屡勖罔应,不觉悲愤交集。

二十五日晴。半日会客。同年杨鼎臣(增新)以阿克苏道保人才来京(〔眉〕杨辀,字季鹿,福建人,雪沧先生之子,广东通判),午后过谈,余详询新疆及蒙古情形,质以所见,良多裨益。自三点钟起,杜门却客,洁西厅长案,遍陈《元史》各书,拟《元史新编》复奏稿,分正体、补缺、匡谬、正讹四段,而折重于平服各国传、外国传、宗室世系表,以特表其长。晚饭后始脱稿,凡千馀言,请吴先生缮清稿。费旬日研摩之力而后成此文,甚矣,责实之难于课虚也。余因怔忡不眠,戒用心而仍不能不用心,性情使然,以此为乐。使吾舍业而嬉,恐又彷徨生病矣。得宝惠湖北禀,三十、初一可返京。

二十八日阴雨。己卯公局,请杨鼎臣(增新,新疆阿克苏道)、段春岩(友兰,四川重庆府)、曾履初(广鎔,湖北施鹤道,重伯同年之胞弟)三同年在全蜀馆兼摄影,三点钟即散。夜雨达旦。杨明先押行李回京。宝惠独随钦使赴保定办复奏稿。杨明交来端午帅、陈筱帅、曹亲家回信各一封。又门人陈寅伯大令信(在南京)。西风,夜雨,秋灯,渐凉,感事,怀人,情来难迁。因检淮海、玉田两家词读之,益觉身世苍凉,百感交集,禀此情性,虽雍容词馆,不能移吾怀抱也。(〔眉〕能知我怀抱者,唯笏斋一人。)

二十九日阴。督奴子移植菊花,配合位置,此最深秋佳兴也。饭后诣编书处看书四卷。灯下作致端午帅密书。又复湖南汤温丈书。雨声竟夜。

三十日阴。万枋卿、吴厚庵来谈。枋卿论中兴湘中名将事迹甚详,往往异官书所传。

林文忠负知人鉴,极赏左文襄。文忠督两江时,文襄为孝廉,求其女为子妇。文忠戍伊犁,遍历回疆八城,阴图其地理险要,藏之箧中,从未示人。尝谓文襄曰:他日甘肃、新疆回人必叛,能平之者吾子耳。临殁,遂以图授文襄。适文襄用师西陲,识拔刘寿卿(松山)叔侄(忠壮、襄勤公。锦堂),委以兵事,复以图授之。故刘公军行所至,皆出回酋意外,谓此间蹊径,吾侪犹不尽知,刘公生平未到甘、新,何烂熟乃尔?群诧为将军从天而下,遂不能支。王壮武(鑫)轿夫四人后皆积功官提督,刘松山、谭拔萃其二人也。馀二人,枋卿忘之。

厚庵湖北监利人,论三国魏吴交兵情势极明。蜀、吴分荆州,以江之南入吴。荆州门户险要尽失,长江处处可渡,故关侯守荆州,以无险可扼,致吕蒙渡江,无从防御,荆州遂不可守,非谋疏也。厚庵所居距华容道二十里。傍晚至铁路公司。宝惠回京。量能婿见余来信过多,往往疏失,愿为我司书札,以公事登记档册法行之。深为可喜。

十月初一日晴。午刻践铎尔孟约。眷念其母,刻刻不忘。其母所寄之物,皆陈案头,自谓见此如见母。其天性纯挚可效也。城外泥淤没踝,马车一步难行,因归寓易骡车出城,至医学会共商开设学堂事,与教习杨振甫议订课程。李嗣芗前辈有话面商,在松筠庵专候,余以天暝,城将下键,不及往而归。为黄叔权致陕甘督升吉甫、甘藩毛实君两同年书。同里金桂生选刻《毗陵诗馀》,欲以亡弟季盦词入选,嘱寄稿本。先作书谢之,稿本录副再寄。桂生乃亡弟词友也。

初二日阴。骤寒,顿着皮衣。恒老来谈。饭后访嗣香前辈,顺看三兄。

初三日晴。午后诣史馆。归寓,朗轩来作半夕谈。

初四日晴。因直隶公事,偕李嗣香学士、刘惺安左丞赴津。余独下榻望海楼三条胡同翁甥处。大姊及景之夫妇俱归常熟,白仲山为之看家,屋宽无人,甚为舒徐。大德通号丁汉槎以马车迎于车站,因赴号晤其掌柜权九如(号在针市街)。李、刘二公预出知单约盐商纲总(王竹林、李子赫、杨绍熙、刘筱斋、姚少诚、王益孙、李幼香),饮于河东满春楼(奥国租界,余上次到津,此处尚一片荒冢也),开议加价事(改为诸纲总作主人)。

初五日晴。巳刻赴李处会齐,同谒杨莲帅,提议两事:一、津浦铁路招股,以备十年后赎路。拟每一斤盐另加四文,就长芦、直隶口岸计,岁可得六十万金。在民间食盐虽觉稍贵,然近来新政如学堂、巡警之类,度支部责令就地筹款,不准作正开销。各项皆出 

于民,悉索殆尽。此项加价,俱给股票,匀摊各州县,交自治会绅长收存,将来铁路得利,所得子金,即抵各项新政之用。小民每日每口食盐不过三钱,每月共食盐九两,以一斤十六两计,每口每月不过多出钱二文有零,一年不过四十文,而杂项所省则数倍于此。目前似累,异时获益正多也。余三人敷陈此义,莲帅亦以为然。即留余等午饭,遣人请张馨庵运使及纲总王贤宾(即竹林)入座面议,当时解决,定于来年正月实行(如此大事,立谈而决,可见杨帅办事之才,若分头各议,经四五转折,非五六日不能定矣)。一、天津、河间二府所属灾赈,杨帅已平粜安插,余等又请其加意赈抚。余又以医学堂事募捐,杨帅慨诺,议月助百金。以上三端俱满意,此行为不虚矣。盐商因受铜元之害,欲使民间以钱买盐者改为照银价折钱,要求余等向帅言之。余意不谓然,姑为达之。杨帅亦恐民间从此多费,不肯轻改,盖银价之起落无定,则钱数之折合无常,上下之间,将因转折而增累矣。

饭后归寓少憩,复至李氏荣园,赴李三昆仲之约。散后诸君约观剧,余以先世父忌日辞。

初六日晴。朗轩自京来,许仲恒、李子赫均过谈,留三君午饭。饭后至李处会齐,同谒张都转。子赫约庆元楼羊肉馆便餐。申刻,余三人在聚和成回请诸纲总。散后至下天仙观剧。归寓填词一首,四鼓方就寝。

百字令金桂生运同选刻《毗陵诗馀》,函索季盦七弟《剪红词稿》。季弟下世已四年矣,寄此以识悲感。

(原稿此处空六行。一一整理者注)

初七日晴。酣睡至午正始醒。徐少良来,邀往利顺德大菜馆洋餐,菜不甚精而价甚昂。

傍晚,便服诣督署后门访杨帅,密谈良久。至慎贻里赴大德通约,散颇早,与杨朗轩、叶范予作寻芳之游。天津繁华日甚,不减沪上,且骎骎有驾而上之之势。若津浦路通,东北商务皆由此而达东南,沪上市场将移于天津矣。

初八日阴。回京,九点钟开车,一点钟三十分抵前门车站。

初九日阴。午刻诣史馆。申初诣编书处。灯下看《德史》二卷。

初十日阴。皇太后万寿,升仪鸾殿。辰正,皇上率王公百官在来薰风门外行礼,臣毓鼎侍班,入宝光门后始知圣躬不豫,唯在内廷行礼,毓鼎乃随诸臣入班叩贺。晚,微雨。饭后,为花农前辈写十孝子赞各一章,皆徐氏先德也。

十一日阴。菊花二百馀盆皆盛开,奇正浓淡各极其妙。晨起率两侄一婿位置于两厅中山上廊间,参差错落,罗列殆遍,洵深秋大观也。未刻约徐、何、顾、谢、杨、李诸君玩赏。

花老赋诗六绝句,梅叟赋两律。傍晚畅怀而散。

秋色薜荔经霜万叶红,菊篱浓淡斗新丛。吾庐别自饶佳色,不借妍春百五风。

十二日晴。未刻赴东兴楼与李、刘二公会齐,同谒定兴相国,复陈诣津所办各节。

灯下看《德史》三卷。花农前辈恭阅宫门抄,两圣不御殿见枢臣。发七弟妇书,为宝铭姻事。

十三日晴。午饭后唁质钦丧明之戚。闻其儿妇濮氏绝粒誓殉其夫,质钦夫妇苦劝之,尚执意未回。余叹息久之。诣编书处。出城谒戴少怀尚书,闻三兄病,往看之。至嵩阳别 

业赴乙酉消寒局,趁西城归。闻两圣仍未御殿,心甚忧虑,访于朝贵,知皇太后因腹泻而心绪拂逆,故辍常朝。发苏州适胡氏九妹书,为铭姻事。北风大起,落叶满阶,纯乎肃杀气象矣。就枕前检《山中白云词》吟诵数阕,不胜苍凉之感。长安人海,知我怀抱者几人乎?十四日晴。圣宫不豫辍朝,唯庆亲王见慈圣于榻前。既退,即兼程赴菩陀峪地宫。

朝士惊惶,虑有非常之变。且闻枢臣讨论道光庚戌、咸丰辛酉故事。一夜北风怒号。

十五日晴。甚寒。立冬节。午刻诣起居注。未刻诣史馆。申刻约同乡严、李、刘三公赏菊小饮。接次寅信,十九日起身北来。又接许篆丈信,云宝铭岳家沈太亲翁住苏州庙堂巷。

十六日晴。饭后诣编书处。傍晚至松筠庵议农工会事,同乡投票举余为总理(李嗣翁最多,余次之,史康侯又次之)。

十七日晴。巳初刻李、刘二公来会齐,偕诣监尹陆凤石师,未晤。又谒张相,斟酌请赈疏稿。在庆和堂午饭。饭后余至后元寺预祝希文四叔岳母寿。乙未荐卷门人吕联乙来见。(〔眉〕吕联乙,字选青,江夏人,己丑举人,法部主事。)

十八日晴。先妣生辰拜供。未刻,同人借精舍答余前局(朱桂卿、延子澄、何润夫、徐花农、钱新甫、曾奂如、顾渔溪、亚蘧、陈孟孚、谢鲁卿及三兄),并拍照。长廊遍列菊花,人坐立其间,景致殊胜。(〔眉〕蔡国器,字定臣,大兴人,江苏候补道,和甫京卿之子。)

上疾加剧辍朝,闻礼臣讨论典礼。

甘州(原稿此处空七行。一一整理者注)

十九日晴。午刻诣史馆。申初诣编书处。发延平信。

二十日晴。午刻两点钟,忽传车驾还宫,枢臣再召,人心惶惶。毓鼎驰谒振贝子,欲探虚实,未见。幸知还宫之信不确,心稍放宽,因出城祝李嗣香前辈生日。又赴梅叟扬州面之约,赶西城归。夜半十二点钟官报馆再送上谕条,奉懿旨授醇亲王载沣为摄政王。

王长子溥(左亻右义)入宫教养并在上书房读书。

二十一日晴。巳刻嗣香前辈由西苑归,来访,始知昨日午后二点钟圣躬发厥,一时许始苏。皇太后亦濒危险,乃再召枢臣议定国本,命醇亲王立时回邸,抱阿哥入宫,年甫三岁。(〔眉〕八字:丙午,庚寅〔正月〕,壬午〔十四日〕,甲午。)午刻出城祝三兄生日,留面而归。访戴尚书,不值。访绶金于法律学堂久谈。绶金竟日在宪政馆,略知禁中事,病势颇危,梓宫均己敬备。皇后往来两宫视疾,两目哭尽肿。今日例行公事,俱由摄政王代行。余有两局悉辞之,虽无大故,然二圣病危,岂臣子宴乐之日乎?乃尚有出新知单举行消寒会者,亦可异已。接叶少云天津、沈幼芙江西信,均索致大吏书为谋差缺,此何时乎,而闲情别致为人说项,岂不为大吏所鄙夷,因随手各作书复之。幼芙且以利啖我,谓所谋若成,当以二三百金酬谢,誓不食言。嘻!是货之也!吾岂有遗行欤?因此悚忿自省,复书直斥之。此种人见地如此,岂是可用之材!由此推之,其贪赃枉法,唯利是图,将无所不至矣。接宝惠电,二十日安抵太湖。与袁、吴两师及子侄辈夜观乾象,帝星暗散无光,前星尤微。

二十二日阴。晨兴惊悉大行皇帝于二十一日酉刻龙驭上宾,今日辰初用吉祥轿(平日御乘之轿加长如民间驼轿)还宫,巳时升殓,阿哥即皇帝位于柩前,嗣为穆宗毅皇帝之子兼祧大行皇帝。臣敬泣思大行皇帝以四龄入承大统,临御三十四年,恭俭爱民,勤于听政。凡前代帝王声色土木之好,上俱无之。兢兢业业,无一日自暇逸。当丁酉、戊戌间, 

鉴于辽东战败,国势日孱,毅然与天下更新,多所变革。庚子之事,上雅不欲以乱民横挑强敌,而迫于朝局,驯致播迁。五月间,臣与廷臣同对殿中,见上审顾迟回,形于辞色。

事权不属,无可如何。终其身,处于艰虞之中。竟以忧郁,永弃朝野。鼎湖弓剑在,天有馀恫矣。(闻内监言,上自奉极薄,所御短布衫,屡经补缀,犹不肯弃之。)又奉太皇太后懿旨,摄政醇亲王监国。命成衣制孝服(二十七日内,白孝袍,翻穿羊皮外褂,呢冠摘缨。

二十七日外,青长袍褂,以无花无色缎为之。至百日,便服,用黑帽结,衣裳皆用青黑)。

摘门封,刮门对,收客座字画,蓄发至百日。作霖、绶金、季龙皆来谈。闻太皇太后病大渐,不胜忧急。是日阴风凄惨,五点钟即暝。夜半十二点钟,仆人敲门,传入邸抄,复惊悉太皇太后未刻升遐。两日之中再遭巨变,旁皇不复成寐。

二十三日晴。辰刻孝服入内,太皇太后升殓毕,奉移于皇极殿(上崩于西苑瀛台,太后崩于西苑仪鸾殿(〔眉〕敬缺一撇作“儀”)。午初三刻,大行皇帝乾清宫午奠,臣等在乾清门外向梓宫行三叩礼,即伏地举哀,良久乃起(升殓次日始齐集哭临。廿三、廿四、廿五三日在乾清宫,廿四、廿五、廿六三日在皇极殿)。至史馆午餐。督差役以蓝纸糊屏心红字,截公案为短几,办事官席地而坐,凡应标朱者改用蓝笔。谢氏表侄女今日适刘振甫,俗谓之抢婚,向例三日之内从权得行之,巡警不禁也。唯不得用鼓乐耳,执事皆拽之以行。

若出城门,则用蓝布掩彩舆。娶亲者相属于途,余所遇者不下十馀起。

二十四日晴。辰正入内。午初三刻,大行太皇太后皇极殿午奠。臣因内廷三品阶,在皇极门内向梓宫行三叩礼举哀。太皇太后待臣最有恩,屡向左右称其忠爱可大用。去岁十一月间,臣兄毓嘉召见,温语及臣,极奖其忠爱敢言,论事明白。曾与庆亲王言,欲俟一二年大用之。迨臣误召见,恐其惶悚不安,特旨补召以安之,体恤周至,廷臣罕及。追思及此,不觉伏地大恸,悲不能起。复至馆午餐(一日应哭临三次:卯正三刻,午初三刻,申初一刻)。同僚有轮晚集者,余遂归。朗轩来作半日谈。赓莱侄南旋。有旨议谥号,派溥伦、陈璧择吉地。大行皇帝在位三十四年,山陵尚未备也。

二十五日晴。奉朱笔圈出建元宣统(二十七日内,凡朱笔皆改蓝笔),以明年为宣统元年。午后便衣出门,为连雨亭夫人诊疾。至保安寺访王聘三、秦柚衡两同年,均未值。

在恒裕少坐存款。前后在恒裕厚存京平足银八千两,每月六厘行息。至大德通与朗轩谈,晚饭后归。

二十六日阴。恒莽来话别。午后入内哭临。在史馆久坐。朗轩作半夕谈。接次弟顺德快信,明日中车可到。接家信,并银一千二百两(余及六房各六百两)。上谕议上大行太皇太后庙谥。翰林院知会具说帖议监国典礼。

二十七日晴,有风。卯初刻,大行皇帝几筵前殷奠。天尚黎明,仅辨人影,见前列拜跪而亦拜跪而已。冠服出景运门,应由中门,而执事各衙门竟未知照景运门,以致临时中门犹阖,请钥匙而后开。冠服立而待之,又例须举哀。冠服出时,诸臣应跪送。今皆不然。本届丧礼之漫无头绪也如此!卯正三刻,诣皇极殿行礼。四刻乾清官行礼。在史馆进晨餐,归寓眠一时许。未刻次弟自济南来,不见面者四年矣。中年兄弟,官辙分驰,一回相见一回老,何忍久别耶?觌面之顷,欣慰不可言喻。

二十八日阴。巳初,大行太皇太后几筵前殷奠。进茶一拜,进膳一拜,读祭文一拜,跪听祭文毕,行三拜礼(仍未举哀)兴,福晋及王公夫人各捧冠服出,诸臣跪送随诣燎所(在三座门内阿哥所前),福晋夫人跪奠酒,渚臣皆跪。俟火稍熄乃退(续考昨日礼节亦如此,唯不用妇人耳)。午饭后聘三、柚衡偕来谈,傍晚始去。故人久别,谈笑甚谐。自廿一以后,余怆怀国难,悒悒寡欢,时而仰屋长吁,时而绕阶闷步,至今日始稍有生趣也。三兄、李珩甫均来看次弟。本日巳正各国使臣率参赞、繙译各员在梓宫前奠吊。接宝惠太湖电,今日起身北归。

二十九日晴。休息一日,与次弟畅谈。校《庆湖遗老集》一叶。《庆湖诗集》自宋以 

后无刻本,去岁绶金同年得旧钞本甚精,复为余购一钞本,虽写手劣率,然亦旧本也。

因其讹脱过多,特用绶金本校改,亦有董本误而余本不误者,随手为之改正,庶几成两善本也。

三十日晴。饭后入内,未正一刻诣皇极殿叩奠,奠毕欲诣乾清官,则已祭毕而散矣。

盖两处各派王公代上行礼,同时并举,诸臣不能兼顾也。灯下校书。致端午帅书,交孙仲山带。闻皖有兵警,安、庐二郡皆戒严闭城。又有土匪掠临淮关。今日小雪节。

十一月初一日晴。连日暖甚,着两羊裘犹汗出。近日朝端百事散漫怠忽,岂非恒畅之征乎?巳刻入内。午初三刻诣乾清官叩奠。两处既不能兼,毓鼎唯有间日分诣而已。署中分派轮祭,余则每日必入一奠,必不得已,其间或休息一日,稍尽寸心焉。至史馆午餐。

灯下校书。十日前以银八钱买旧本渔洋《古夫于亭杂录》一册,连日在车中细阅一过。得宝惠太湖信。

初二日阴。先考七旬冥寿,在广惠寺唪经一日。毓鼎青长袍褂行礼,因此祭近吉礼,不便知会亲友,唯袁、吴、钱三师,李珩甫、聂命三数人而已。午后西风大起,天地为昏。

棚店沙回子赠余《穆罕默德年谱》一册,灯下阅一过。其教以却妄归真为宗旨,颇合吾圣人无妄存诚之道。戒约有五:不二主,不罔人,不奸,不盗,不杀人。亦甚正。谱载隋开皇七年,回回教始通中国,称中国曰赤尼(不解其义),为他书所未见。(〔眉〕赤尼即支那。按洋文称中国为赤尼斯。)先君见背于己卯六月,柩暂寄广惠寺。今日与次弟觅得其处。三十年前情形,历历在目,徘徊垂泪。屋狭陋不堪,乃贫贱之家所用者。其时毓鼎年十七,次弟年十四,丧殡皆大兄主之。毓鼎不孝,俭亲之罪,百年莫赎矣。夜,大风如吼。

初三日阴。一日大风。未入内。校《庆湖集》一卷半。接赓莱常州电,询宝惠已否安抵京师。盖因皖有兵警念之也。随复一电,适得惠信,初五日可回京。奉上谕,以后坛庙大祀,均由摄政王代行礼。命礼臣集议以闻。

初四日晴。巳刻诣皇极殿、乾清官叩奠。在史馆午餐。诣内阁,谒寿州师相,面议起居注各公事:一、今年封印前一日,仍进记注,唯表文须酌改。一、行文礼部议,摄政王代行礼,讲官应否侍班。一、派笔帖式四员,校正近六年汉文记注副本,以备送实录馆。一、自元年至廿四年遗失记注应否补办为实录底本。师一一如余所议。归后请值年署主事耆昌(字世堂)来寓,令其照行点派笔帖式广裔、耆泰、梁照、桂福四员校正汉文。灯下校书一卷半。

宝釐生日。

初五日晴。甚暖。一日气坠,肛门痛剧,不能坐车。校书一卷半。宝惠白汉阳归。陶斋赠余银瓶一座(镌双款)。复李子赫信。余看《资治通鉴》凡二过,觉唐一代事犹不甚省忆,因于上月补看《唐纪》,自太宗起,今日看至肃宗末(以下详纪之)。

初六日晴。气坠甚剧,一日三登圊,神昏易睡,乃服人参以振之。幸客稀事简,可以静摄。看《通鉴•唐代宗纪》三卷。代宗为广平王,甚贤能,迨即位,乃全不足观。宠任程元振、鱼朝恩,致播迁之祸而酿藩镇之乱。盖居下得知情变,居上多所炀蔽也。孔子谓“为君难”,信哉!宝振生日。

初七日晴,大风。气坠颇减。午后入内叩奠。通值世中堂演杠讫。制大长方木箱,中压铁砖,以象梓宫,试舁人之平侧。此物必有名称,余询之老苏拉,亦不知。看《代宗纪》中之上一卷。灯下校书一卷。唐将相大臣,经韩、柳为作志状者,史据以作传,采入《通鉴》,特有声色,且往往溢美,文人之足为人重若此。皇上万寿系正月十四日,因是日值宣庙忌辰,改为十三日。

初八日晴。宝惠生日。备小酒肴款五弟。午初三刻入内叩奠。学士满汉十四员,唯余及锡聘之年丈、延子澄丈入临最勤,几于无日不到。其馀则轮值而后赴,或竟有一次不到者(今亦不必著其名矣)。此事无人稽察,各尽各心而已。在史馆点派承办长编供事(自光绪十五年补起,至三十四年止),归寓招宝记照像馆来寓照合家欢,大小男女共二十九人,合 

为一照。朗轩、绶金来久谈。

初九日晴。本日皇上升太和殿,即皇帝位,颁恩诏,赦天下。巳初刻,毓鼎丧服诣史馆,易朝服趋中和殿庭。午初刻,监国抱上坐小辇自乾清宫来(监国侧身坐辇上),御中和殿,受御前内廷及各执事大臣朝贺,起居注官四员序立庭西,向上行三跪九叩礼。上啼哭索母,声甚厉。臣等匆匆礼毕,即疾趋至太和殿内第三柱前侍班(锡聘之丈,景佩珂、杨少泉二学士同班)。监国抱上步行,自殿后门入,升宝座,上啼不肯就座。监国一足立脚踏上,一脮跪宝座上,扶上立于座上。四服事太监在旁慰劝,上哭不止,言欲回家,不愿在此。鸣鞭赞礼,王公百官行礼,大学士捧诏向上跪,旋起出殿门授内阁学士恭捧以出,礼部堂官跪奏礼成(按礼,皇上应目送恩诏出午门后始下宝座。此次因上啼不止,殿敞天寒,恐圣体过伤,诏下阶,即奏礼成)。太监一员即抱上退,臣等亦退。恩诏至天安门登楼用彩凤衔之下坠,礼部宫以云盘承之,恭读诏书,百官吏民在金水桥前行礼跪听毕,乃置诏于黄亭,以一黄伞导之出大清门。毓鼎仍回至史馆,反丧服,由东安门出,归寓。皇上御小朝服,天颜甚温润。臣自丁酉年充起居注官,侍大行皇帝凡十二年,每值升殿,御仗排列,提鲈及御前大臣前引,大行皇帝乘舆随之。迨礼毕,则步行升舆而去。臣在香案前瞻依亲切,如是者以为常。今天仗依然,而大行皇帝已不复见矣。不禁凄然泪下,恐为人见,急以袍袖拭之。看《唐纪•代宗》中之下一卷。又卷下半卷(代宗讫)。德宗初政极好,只因所用数大臣如常襄、杨炎、乔琳、张涉之类,俱不能初终一节,后遂尽人而疑之。一生猜忌之端,其病根实伏于此(明庄烈帝亦然)。校《庆湖遗老集》毕。其中尚有两本俱讹缺处,当徐觅宋本补正。

毓鼎蒙恩加一级,荫一子入监读书。

初十日阴,似有雪意。巳刻大行皇帝初祭,未能恭诣叩奠。午饭后诣编书处。灯下删改进呈记注前序(其实即表文也,相沿谓之前序)。原序系黄慎之学士所撰,先帝升遐,则叙述处皆当酌改矣。

十一日晴。四品京堂以上具公折谢加级恩,呈递膳牌,庆亲王领衔。大学士部院科道会议大行皇帝庙谥,午初刻诣内阁画奏稿(庙号恭拟六字:礼德襄哲懿安。谥号恭拟六字:昭靖景惠庄裕)。午初三刻,恭诣几筵叩奠。在史馆久坐始归。南园来谈。夜大风。

十二日公折敬上庙谥,恭候圈定,并递膳牌。留中不下。午刻诣内阁会议,摄政王礼节各画阅字,人给排印礼议一纸(阁臣杂采众议为之)。约吴经才侍御在史馆午餐,畅谈一时许。申初一刻恭诣乾清宫、皇极殿几筵前叩奠。归寓已日落,倦不能兴。绶金邀厚德福便饭,次弟前往,余辞之。看《唐纪•德宗》二、三、四三卷。藩镇连兵,无异战国时代史,文亦多仿《国策》为之。

十三日晴。丁府六介杨德孙来见。午饭后诣编书处看书三卷。(〔眉〕丁聿修,宇府六,奉化人,上海地亚枪炮厂买办。)看《通鉴•唐德宗纪》五卷。此数卷皆纪幸奉天、幸山南及李晟、李怀光河北三镇诸大事。当时情势曲折,至今历历如绘,虽今日人记今日事,亦不能如是明白详尽也。正史纪传旁见侧出,稗野各史彼此矛盾,温公斟酌贯串,聚为一编,如亲在局中见其人,闻其语,岂非大快事!《通鉴》一书真空前绝后矣。连日依次读之,恍入山阴道上,应接不暇,不忍释手。毕氏《续鉴》乃纯以公牍体裁行之,相去何止三十里(余读涑水鉴,时时眉飞色舞;迨读毕鉴,则昏昏欲睡矣。)

十四日晴。大雪节。大学士部院科道公折,恭上大行皇帝尊谥德宗景皇帝(前议发下,圈出第二、第三字)。诣内阁大堂画奏稿。至江苏学堂与吴蔚老平教习学生争哄事。蔚老意在抑学生之骄横,与余意同。而庇其戚叶姓之为教习者,则余不敢附和。接陶斋书并密电本。

灯下复外信三封。看《唐纪•德宗》六。

十五日晴。递公折及膳牌。在史馆略进早餐。午初大行皇帝几筵前行启奠礼,在乾清宫叩奠,三跪三叩首,冠服出,跪送从诣燎池,随奠酒王大臣行三叩礼(凡三次,一奠一叩)。

午初三刻,复在皇极殿午奠,出东华门,观演杠,以校尉八十人舁大杠,上盖黄罩,自景运 

门外出东华中门,有内务府官约二十员立于罩下(出东安门乃坐),舁之以行,名曰“押扛”,验其平否,直舁至景山东门外始旋。归寓,看《唐纪•德宗》七。申刻,次寅约数友及余寓中亲友子侄晚餐。三兄下榻于此。苏学堂公推学生三人来见。

十六日晴。德宗梓宫奉移观德殿。毓鼎巳初刻即诣沙滩(距景山东门不远),百官集此跪送。三兄、五弟、卿和侄婿均随余往,先在起居注帐棚少坐。午刻全分卤簿前导,乐执而不奏,驼马负帐棚猎具,一似举行围狝而出者,不忍遽以先帝为升天也。两黄轿一置御容,一置神牌,黄曲柄伞一引。梓宫黄绫绣龙罩,舁以八十人,平稳五分厘欹侧,后随豹尾枪。

轿至,前跪者即俯伏举哀,灵舆过,乃起,步行恭送入景山东门,俟梓宫安奉殿中,喇嘛入转咒讫,百官行三叩礼,仍回帐棚略息。赴内阁大堂,会议大行太皇太后尊谥(定靖襄钦裕明),徽号(亦拟六种,皆有天字),画奏稿,明日入奏。归寓已未正矣,饥甚且疲。随意检起文勤《五代史注》晋汉周各本纪观之。此书以欧史为本,而全录薛史及《五代会要》分注于下。凡唐末五代宋初别史、霸史、政书、笔记、总集、专集、金石,皆入之,多过本书且十倍,可称集五代之大成。读者但观此一书,而全五代之书悉寓目焉。真奇编也。薛史于晋末汉末事迹,依日排叙,详尽分明,使读者如见当时情事,故繁而不厌。欧史则专尚书法,以寥寥数语括之,所有事迹诏诰,一笔勾销,令人索然无味。此薛史之所以不能磨灭也。温公修《通鉴》,专取《旧唐书》、《旧五代史》,良有见耳。唯欧史议论叙事,文章之妙,卓然可传,胜宋子京《新唐书》远甚。《新唐》诸志出于欧公手,亦胜旧书。两新史本纪,均无足观。

十七日晴。一日看书。看《唐纪•德宗》八。连年公私杂糅,虽未尝释卷,只是东翻西阅,自上月看《通鉴》,近日始能端坐读之,日尽一二卷,整片挨排读去,稍有十五年前情味矣。复庄房友人信。

梅叟移居宽街,时连遭国忧,兼闻皖中兵乱二首北陆将回律,西城好结庐。乾坤多泪日,岁月杜门馀。天暖犹存菊,家贫但载书。

清风比通老,谁与绘移居(宋杨通老有移居图)。

衔恤孤衷耿,忧时两鬓斑。闻君来卜宅,令我暂开颜。江郡风尘警,霜庭竹石闲。

艰虞思智略,肯遂老东山。

十八日晴。午刻诣大行太皇太后几筵前行廿七日祭礼。至内阁大堂,画会议摄政王礼节奏稿。看《唐纪•德宗》九,未尽一卷,朗轩约福兴居晚饭。

十九日晴。巳初刻诣观德殿德宗景皇帝几筵前行大祭礼,退至帐棚,释缟素服,改青长袍褂,帽缀缨(本应昨日释服,因有大祭,展一日)。诣内阁大堂,画恭上大行太皇太后徽称、谥号奏稿(圈出钦字)。昨议礼节,经摄政王蓝笔改数处(奏牍书写摄政王,原议双抬,改为单抬。每年公费银二十万两,改为十五万两。水陆各军归摄政王统率,改为节制。

尚有二处系改字句)。归寓倦甚,坐卧逍遥而已。孙女爱宝生日。

二十日晴。大学士部院科道公折恭上孝钦显皇后尊号,呈递膳牌。又恭上摄政王礼节,悉依议,唯文武官坐对、立对,分别另奉特谕行之。午饭后至顺直学堂教育会,余因各学堂教习多不得人,贻误子弟,议令各堂于会议前一星期,将教习课本改本及每日到堂簿汇送教育会,由会员分任评定,区别上下勤惰,列表宣布,分送各堂,则教习有所劝惩,滥竽者自退矣。诸君佥以为然,拟于下月实行。看《唐纪•德宗》九。德宗病陆贽拒绝诸道馈遗,谓于鞭靴之类,受亦无伤。贽上奏有云:“贿道一开,展转滋甚。鞭靴不已,必及金玉。目见可欲,何能自窒于心;已与交私,何能中绝其意。”真透澈情理之言。昔先伯尚书公最喜诵 

此数语,因勗毓鼎多读《宣公奏议》(曾文正公亦屡劝忠襄公读之),余乃逐篇熟读。凡作奏牍文字,喜用对偶合开,必调平仄,差能整齐曲折,委婉动听者,实得力于宣公与先尚书公之训也。《通鉴》采《宣公奏议》最多,盖为倾倒之至矣。

二十一日晴,大风。午刻德宗景皇帝初满月大祭(自此每月廿一日皆祭,由二满月以至周年),诣观德殿叩奠,毓鼎到稍迟,至景山东门已将散矣。即归寓,庄纫秋(纶裔口〔原名下一字犯御名〕)自里门来,过道班,谈良久。客去临帖,写梅花库笺大斗方二。看《唐纪•德宗》十、十一(半卷)、《顺宗纪》。王伍、王叔文一案,史家最无是非。其辅顺宗,首罢进奉、宫市二弊,起用陆贽、阳城诸贤,皆初政之美者。而夺神策宦官兵权,属之金吾大将军范希朝,尤为卓卓。使此计得行,安有文、懿、僖、昭四朝王、田、仇、刘诸奸之祸?大抵二人志大才疏,不免近于狂躁。又行事不拘故常,不解周旋世故,一味任性而行,遂为朝论所嫉。史家因仍记载,诋之不遗馀力。其实所诋皆在空处,并无实在劣迹可指,以至寝陋吴语,亦成罪案。夫貌不扬而操乡音,与其人品行何关?乃亦举为奸邪之证耶?最奇者,夺宦官兵权,亦加以“固位专权”、“人情疑惧”贬词。然则必以兵权授宦官,乃为大公而顺人情耶?真颠倒是非之论矣!总之,伍、文人品虽有可议,而其所行之政不尽可议也。当时出于怨憎之口,容有不平,若后世,则当别白言之耳。即八司马,亦正人居多。摄政王始见廷臣。

二十二日晴。孝钦皇太后初满月大祭。毓鼎以髀肉痛剧,不能坐车,未往行礼。蔚若丈来久谈,历举李君磐劣迹,贻误学堂,决不能留。午饭后写斗方三张,看《唐纪•宪宗》上之上(未终卷)。

二十三日阴。午刻诣史馆。未刻诣编书处。中途为景佩珂诊病。看《唐纪•宪宗》上之上毕,又上之下。白乐天论事诸疏,曲折洞达,不亚陆宣公。其当官亦甚戆直,特为诗所掩耳。即以诗论,其乐府讽喻诸作,亦非寻常词人所及。观杜黄裳、李绛所论诸事,令人心开意快,熟复之,足以增长智识。昔人谓不学无术,处事之术固自学来也。古今史家有用书无出《通鉴》右者。写斗方二张。

二十四日晴。

二十五日晴。两日因股痛不能出门,看《唐纪•宪宗》中之上、中之下。灯下校勘《元名臣事略•木华黎》。余于前年得旧钞本《元名臣事略》,乃用元朝本照录者(名《国朝名臣事略》,凡及元帝处,皆出格抬写),以武英殿聚珍本核对殿本,不特字句多误,且有脱至五百八十馀字者(《郭守敬事略》),乃知钞本之足贵,因每夜校勘数叶。

二十六日晴。痛少减,不敢远诣史馆。饭后诣编书处,看书四卷。又以《俄史》、《意大利史》发缮。看《唐纪•宪宗》下、《穆宗》上。

二十七日晴。客来甚多。写黑龙江周、年、潘三信,托鲁抟九带去。午初至米市胡同访赵剑秋、董绶金,新移居也。二君约广和居午饭。饭后答访裴实甫。申刻偕次寅至大观楼西餐,任翼臣作主人。看《唐纪•穆宗》中。主既不明,宰相萧段、崔枉皆庸才,处置各事,无不颠倒失宜。读史至此,气闷已极!二十八日晴。看《唐纪•穆宗》下、《敬宗》。牛、李分党,其党互为谀袒,互相诋毁,自两朝实录及一时笔记,议论偏私,彼此各逞臆说,旧史据以立传,往往歧出。温公考异,详加考订,择其可信者而从之,下笔精核矜慎,务求公平,疏通证明,斟酌尽善。

如此方可称史才史识。黄叔权自西安贻书兼寄见怀诗五首。

接光绪三十四年戊申十一月底十一月二十八日晴。梁叔庄表兄(恩湛)自湖南来。看《唐纪•穆宗》下、《敬宗》。

自牛、李分党(宗闵、逢吉、吉甫、德裕、绅,五李又各分党),其党互为谀袒,互相诋毁。

自宪、穆、敬、文、武五朝实录及一时笔记,议论偏私,各逞胸臆,旧史据以立传,彼此往 

往歧出。温公考异,详加考订,择其可信者而从之。故此数卷书下笔记事最为矜慎,务求公平,疏通证明,斟酌尽善。如此方可称史才史识。敬宗欲幸骊山温汤,拾遗张权舆伏紫宸殿下叩头谏曰:“昔周幽王幸骊山,为犬戎所杀。秦始皇葬骊山,国亡。玄宗宫骊山,而禄山乱。先帝幸骊山,享年不长。”上曰:“骊山若是其凶耶?我宜一往,以验彼言。”十一月庚寅,幸温汤,即日还宫,谓左右曰:“彼叩头者之言安足信哉!”澄斋曰:臣谏其君,命意立言,固贵切直,然亦当准情酌理,委婉讽谕,使君入听而易从。此其中有苦心焉,非可一往直遂也。如权舆之言,非不切直,而情理俱不可通,不论游幸之非宜,但历数骊山之凶恶,此所以益坚敬宗之愎也。夫言官叩头力谏,当量事之轻重大小而行之,于其重且大者而力阻焉,则入主触耳惊心,不生狎玩。敬宗视朝稍晏,刘栖楚阶下叩头,至于流血。兹之暂欲游幸,而权舆复伏殿叩头。(〔眉〕此敬宗即位之初事也。栖楚故有“大行在殡”之言。一一男惠注)敬宗见谏官之叩头如是其轻发也,则将视以为常,后虽有重大之事,即使相率叩头流血而力争,亦不见其惊心矣。观于对左右之言,则其狎玩之心已形矣。呜呼!言官力谏,直节也,美名也,而行之不得其宜,或且无益而有损耳。余故纵笔论之。夜,大风。

门人黄叔权以途中怀余诗五首见寄,作此寄酬寰宇悲衔恤,元阴感索居。乾坤万行泪,云树一封书。经粹能为吏,才高久启予。

秦中古陆海,跂望救饥虚(来书悯秦民窳惰,有假手以致庶富之志)。

二十九日晴。冬至节。孝钦显皇后、德宗景皇帝几筵前行大祭礼,毓鼎辰正至东华门皇极殿,行礼甫毕,因在史馆暂憩。午初一刻诣观德殿叩奠。当跪听恭读祭文之际,前跪二品数大员(姑隐姓名)居然回首促肩大声谈论,且纵笑不止。哀敬两亏,肆无忌惮。迨冠服出景山门焚化,诸臣跪奠,突有枢臣轿夫多名吆喝抬轿从人丛中出,在殿前横绝而过,置轿燎池侧,儳立倨观,余等为所拥挤,几致倾扑,并有汉枢臣一人端坐轿中,以待燎烬。余观此,不胜纲纪凌夷之叹。散后,余登舆遇皇太后凤辇还宫(乘黑舆,殿以豹尾枪十支),虽不辟道旁行人,毓鼎亦出舆背立隐处以待。十二点钟归寓,草白简劾之以振纲纪,交袁老夫子缮写。看《唐纪•文宗》上。礼部于廿六日奏冬至日大祭,王公百宫服色,援光绪元年元旦百官俱服缟素例,请旨。奉旨仍服缟素,钦此。该部不知元年元旦尚在大丧二十七日内,故当时俱服缟素,此次百官早经释服焚毁,万无重服缟素之礼。摄政王一时未觉礼部误引,如所议行。百官疑所议难遵,群向部友质问,礼臣始悟其误,又不敢具疏更正,乃于廿八日仓卒片行各衙门,令改服青长袍褂摘缨帽,遂与前奏不符。而百官除穿孝百日各大臣外,无一人遵旨者。幸上宽仁,未加诘问耳。此次骤遭两丧,工部、太常、光禄皆裁,各事萃于一衙门,又值裁书吏,堂司俱不谙旧事,遂致手忙脚乱,谬误屡见,如初次殷祭,未知照景运门;登极告祭,遗漏奉先殿:皆其显然者耳。从前礼部堂宫,满汉七员,今只三员,二满一汉。内阁学士兼少宗伯衔,原以备大典礼之助,可以佐讨论而分趋跄之劳,今礼部丞参恶其近于堂官而逼己也,不使与闻部事。堂上三公遂势孤,丞参诸公遂独劳。劳则不暇详议,孤则无可质正,而典礼之罅漏不可胜补矣。

十二月初一日晴。李绍先介鲁卿来见。李俊臣自山东来,留其午饭。(〔眉〕李承祖,字绍先,四川己丑举人,就职盐大使。)饭后诣史馆,答拜程伯葭。看《唐纪•文宗》中。

初二日晴。呈递封奏,进膳牌(请嗣后大祭,特派御史二员监礼,请饬民政部严定景山门外轿马规矩),在史馆坐待,七点二刻事下,即归。内阁奉上谕:“几筵前大祭,礼节隆重,在事人等,自应一体严肃,以昭哀敬。兹据恽毓鼎奏称:冬至德宗景皇帝几筵前大祭,前列诸臣,竟笑语喧哗;焚化冠服时,并有轿夫多名横绝拥挤,殊属不成事体。嗣后凡遇大祭,着派御史二员监礼,并着民政部严定管束规矩,不得任意混杂,用昭肃静。钦此。”军 

机大臣署名奕劻、世续、张之洞、鹿传霖、袁世凯。监国摄政王钤章。起居注主事耆昌来递京察单并商办公事,良久乃去。余股痛异常,大受厥累。傍晚,袁珏生来谈,云余所拟复奏《元史新编》疏稿,南斋诸公无不叹赏,考据固精,行文尤妙绝一时。已录一份存书房矣。

晚,偕南园至厚德福便饭。

初三日晴。伊仲平前辈来久谈。饭后诣编书处。又至佩珂处诊病。看《唐纪•文宗》下、《武宗》。

初四日晴。门生四人先后来见。饭后,梅叟、南园均来畅谈,至戌夜始散。看《唐纪•武宗》中。李赞皇人品虽不纯,其才实不可及。观其措置泽潞及回鹘事,立志坚定,而办法则随机变化以应之,不愧“行方智圆”四字。维州一案,温公特著论是牛而非李。余意不甚同。

玩胡注云,宋以米脂四寨地与西夏,当时朝论大旨如此,是亦不甚以温公之论为然也。《通鉴》最可看处,无如三国及唐,极有益于经世之务。余此次读《通鉴》,觉见解较从前稍进,惜于胡注详征制度及地理形势处犹多脱略,俟看过此一遍后,再用朱笔合正文小注,仔细圈点一遍,庶获熟复深思之益耳。

初五日晴。何务滋来谈。饭后至恒裕存公善养济院公款九百馀两,即至院踏勘一切,筹设工厂,择院中贫民年三十以内者,学织席打洋铁壶,延教师教之。因嘱刘孟禄粗拟章程。

余集众贫民劝导而鼓舞之(养而不教,从来无此道理)。至铁路公司议事(上月由公司呈督办吕大臣代奏,此路成后永远归官商合办,国家不更收回,请特降谕旨,以坚商民之信。又呈请附设铁路转运公司,均奉谕旨)。灯下看《唐纪•武宗》下、《宣宗》上。宣宗乘吐番之乱复河湟。是时吐番既衰,回鹘亦亡,而唐祚亦一传而乱。西北边事,与唐相终始。写致大兄书。

初六日晴。午初刻诣史馆。未刻诣翰林院,议轮值陪祀事。申刻诣编书处,闻李星桥丁忧,局中有应得之款,一时未发,余先垫五十金送去,以资行装。夜,大风。灯下看《唐纪•宣宗》下。读《通鉴》,不特达于从政,且可多解字义,识字音。细审胡注,始知吾辈习而不察之义、沿讹误读之音正多也。

初七日晴。效述堂来谈。饭后出城答拜各客。至利仁养济院勘工。灯下草《敬陈吋弊疏》,分四条,先成“慎名器以养廉耻”一条。吾于此事痛心疾首已极,不自觉其言之刻毒矣。荣锦堂侍读以变通旗制疏稿嘱为斟酌,余为增改数处。看《唐纪•懿宗》上,自此所爰立者,无非庸材,且无一人久任,竟亡国祚。非人才不昔若也,有德有才者屈于下僚,居相位者互相援引,大半碌碌无足比数之人,甚而自私自利,其心不在君国。如前明崇祯一朝五十馀相皆是也。古今末造,真一辙耳。夜,大风怒吼,雪意渺然。无事偶检收信簿,一年所接各省信不下五六百函,无非求八行,谋差缺也。呜呼!可以观世道矣。江御史(春霖)疏劾庆亲王,请加裁抑,摄政王传见开导之,并传谕言官各尽言无隐。

初八日晴,大风,甚寒。以腊八粥荐先人。新授职编修潘浩、检讨雷恒诣翰林院到任(皆甲辰庶常,因在外办学而留馆者),余于辰刻赴署宣旨,事毕即归。一日会客,冒风迎送甚苦。看《唐纪•懿宗》中。庞勋不过乱盗耳,既无根据,又无纪律,非藩镇比也,乃竭半天下之力,期年而仅平之。末世兵力不振,于此可见。黄巢再乱,遂不复可制矣。检杨守敬《历代沿革图》唐藩镇四裔两图细观之,于《通鉴》形势益了然。古人左图右书,洵不可少。

初九日晴。翰林院值日。卯正入内,在史馆坐待,事下乃归。礼部主事文铭来谒,述堂之子也。儿妇生日,备小酒肴。面后诣编书处。晚,赴梅叟之约。顾愚老誉吾近作五律,神味近少陵,固知言为心声,不求似而自似也。看《唐纪•懿宗》下、《僖宗》上之上。御史俾寿疏请甄别佐贰杂职,文中有“吮痈舐痔”四字,政府传谕令改之,便缮一片,今日再奏上。故事所未有也。

 

读唐宪穆纪有感宫廷事秘报龙升,正讨公闾竟未能。一代宗工长庆集,不将诗史讽光陵。(光陵,穆宗陵名)

再酬叔权落落交亲运,驳驳日月新。人才亦东豕,吾道竟西麟。旧学存门下,离怀逐渭滨。

朔风飘雨雪,为子久凝神。(岁寒期共保,勤寄陇头春。)

初十日晴。一日未出门。复看史馆书,斟酌宗室文达先师传。灯下草疏振皇纲以肃中外一条。两月来,日手《唐纪》一编,下笔遂似唐人奏议,此学之所以贵时习也。豫学堂乱,学生殴监督,警察来问并殴之。废科举,立学堂,其效如此。

十一日晴。次寅、宝惠赴津谒杨帅,带去密书一函。王次篯、范棣臣、范俊臣同时来谈。饭后雅初、珩甫、三兄又来。酉刻至大观楼赴王贡珍约。军机大臣袁世凯奉旨罢归,以大学士那桐代之。看《唐纪•僖宗》上之下。

十二日晴。起居注司员四人来商公事。向来满主事两员每人轮值一年,因而徇私渔利,屡致龃齬,余议废值年名目,以公事责成两主事和衷合办。向来汉正本记注册归供事承办缮写,不成事体,余改归汉主事录办,添派通晓汉文笔帖式四员分任缮写,月给津贴。诸君咸乐从。午饭后至畿辅学堂教育会,副会长李士莹辞职,公推皖堂副监督马冀平太史(振宪)

充副会长。薄暮始入城。看《唐纪•僖宗》中之上。

十三日阴。午刻诣史馆。出崇文门至顺直学堂,督视学生期考,兼与王化初、赵廓如诸君商理来岁整顿各事。看《唐纪•僖宗》中之下、下之上。朝政无复纪纲,唯藩镇战争攘夺而已。致陶斋密书。军机大臣袁世凯于十一日奉旨罢归,今日学部侍郎严修疏请收回成命,不报。严为项城援引,由编修超擢侍郎。此举尚不失为君子,胜于反面若不相识或更下石者远矣。

十四日晴。寿州师相枉过久谈。次寅叔侄自天津归。饭后访鲁卿,又访嗣香前辈。申刻赴刘式夫同年约,梅贞、聘三、柚衡同座。绕前门归。德宗景皇帝山陵择定西陵附近金龙峪吉地,敬上陵名曰崇陵。看《唐纪•僖宗》下之下。昭宗承僖宗童昏败坏之后,天下大乱,威令不行,大段已不可收拾。然使上有宪武为之君,下有郭、裴、杜(黄裳)、李(德裕)

为之相,庙谟措注,动合机宜,藩镇如李光用、张全义、杨行密、王建、钱缪辈,未必不能得其死力;朱温、李茂贞虽跋扈,讵能逞其逆志哉。唐祚至昭宗而覆,固昭宗之不幸,亦人谋之不臧也。明思宗亦然。世皆谓唐、明亡于僖、熹二宗,而愍昭、思之不幸。余谓只可云:使懿宗之后而即继以昭宗,神宗之后即继以思宗,则唐、明可以不亡耳。古来唯汉献帝、晋怀愍、宋海上二帝,所处时势,实无可为;若昭宗、思宗,则非不可为之时也。思宗尤与昭宗异。当崇祯初年,虽元气已损,犹是承平一统之天下耳。甲申之祸,庸讵非用人行政有以致之耶(辽东不杀袁督师,则练饷不致屡加,即可减中原盗贼之乱)?是以君子兢兢于人事也。发尚会臣方伯电,为孙仲山垫款办赈捐事。

十五日小寒节。晴。午刻诣史馆。未刻诣起居注,派笔帖式四员,校对清文记注。归寓已上灯矣。晚饭后至春仙看电影。接大兄延平书。

十六日晴。半日会客。饭后诣编书处,上灯始归。灯下代寿州师拟一奏稿。看《唐纪•昭宗》上之上(此下时检吴任臣《十国春秋》参考)。致张馨庵运使书,催公善堂捐款。得会臣复电,嘱仲山赴闽,因函致仲山,交其来差带去。吴志伊《十国春秋》一百口口卷,首尾详备,史笔亦部勒分明,地理、藩镇二表,尤不可少,别史之佳者。 

十七日黎明大雪。余起时已琼瑶一片矣。微雪飘扬,至午而止,日旋出,农望犹未慰也。饭后谒寿州师久谈,阅代拟稿,剧赏其整茂。此数月中读《唐纪》之功。灯下增修昆文达师列传所补千馀言。看《唐纪•昭宗》上之中。

十八日晴。起居注恭进光绪三十三年记注。向系蟒袍貂褂,今改服天青褂蓝袍(不挂珠),辰初与同僚会餐,辰正恭随记注箱诣内阁,寿州师接收加封送大库。归寓依枕暂憩,不觉悠然入梦,醒则午正矣。朗轩来作半日谈。看《唐纪•昭宗》上之下。

十九日晴。耆(昌)来议公事甚久,因余昨下堂谕,欲革除旧弊也。午刻诣史馆。出城至医学堂放学生年假,兼与刘龙伯议明岁扩充之策。杨振甫教习讲义甚简明有绪,学生有数人记录讲解之语,蝇头小字注满简端,余甚赏其用心之专。复至恒裕为顺直学堂借款。趁宣武门归。灯下看《唐纪•昭宗》中之上、中之中(未终卷)。

二十日阴,微雪。答拜徐袖芝直剡(寿兹),王午、癸未间通牒至交也。追话旧事,不胜今昔之感。午刻至广和居赴王酌升之约。未刻在寓设便席,请曹价人、王聘三、秦柚衡、林梅贞、邹鹤俦、李俊臣,皆自外省来者,易丞午、刘式夫、杨荫北作陪。上灯时各散。看《唐纪•昭宗》中之中、中之下。起草答黄叔权书。

二十一日晴。景皇帝几筵前两满月大祭,毓鼎巳初至帐棚小憩,巳正二刻行礼,恭送冠服乘舆焚化。毓鼎之至也,朝贵皆指目之,与江杏村侍御同为众所惮。然班列严静,景山门外轿马人役皆远隔于行马外,肃然无哗。纸扎大龙舟纵二丈,列舆卫于船头,门窗位置望之若真。前为大石桥,长几十丈,桥孔可容人过。黄绫伞一柄,辇一,轿一,纯以纸木为之。

仗马四十匹,二匹为一色,俱有翎顶珠补者骑之。侍卫二十员,衣冠而立,高逾余身。大楼库三座,黄亭一座,彩花八盆,锭帛若干架。船桥陈于沙滩,馀物陈于殿门外。闻午祭后焚化,余不及看而归。风大起,寒甚。写致东抚袁海帅书。接门人覃述方太原书币,随手作复。

申刻至福兴居赴润田约。看《唐纪•昭宗》下之上、下之下,《昭宣帝》(唐亡),此数卷头绪极繁杂难看,只有逐项分看之一法,分中朝及晋、梁、汉、蜀、吴、吴越、岭南为八类,各究其措置之得失,争战兼并之胜负,其与此无涉者则置之,则条理秩然,情势易晓矣。昭宗宰相,以杜让能、韩偓为最贤,而不得行其志。张濬虽劣,而心尚忠于国家,胜韦贻范、孔昭纬。崔昌遐欲除宦官,结朱全忠以图之,遂亡唐室,诚不得为无罪,然其心则未尝不欲存唐,犹胜于柳璨、苏循一辈人也。总之,当危乱之朝而居相位,实士大夫之不幸。必也,吾夫子所谓“有道则见,无道则隐”乎?帝王最凶悍无赖者,前有姚苌,后有朱温。苌之疆域不减于温,而传祚三世,父子善终,则胜之。刘智远父子四年为一朝,古今所无,而梁汉乃列于正史,最不平之事,后人所以推尊南唐以绍土德也。

二十二日晴。孝钦显皇后两满月大祭。巳刻诣史馆暂坐。午初刻在皇极殿行礼。纸扎船轿人物与观德殿同,唯船头作凤形为异耳。闻内务府造办处开价每份银二万四千两(江南造小火轮每只银八千两,此价可造真轮三只矣),摄政王核减,每份发银四百两。盖深知内府向来浮冒无伦之弊矣。饭后,朗轩、珩甫、梅叟来久谈。水蕖樵、范俊臣以所拟讲习馆规则来质,余为商定数条。夜,倦甚不支。看《梁纪•梁太祖》上。

二十三日晴。饭后诣编书处。上灯后常服送灶。复缪恒莽、丁衡甫书。看《梁纪•太祖》中、《太祖》下。此时各国规模略定,须在晋梁相争处着眼。钱先生解馆。

二十四日晴。法人铎尔孟君来谈。饭后写字数纸。晚,访俾富之侍御(寿)谈,富之喜言事,一月中几至十馀疏。余见近日言官论事过杂,用意且不尽出公诚,恐摄政王因此或有轻厌之心,转于言路有碍。王虚己能容,常谕谏臣尽言无隐,实中国太平之基,朝野之福。言官正宜自爱自重,收转圜纳牖之功。因劝富之务其大者远者,勿毛举细故,轻用枢机,等于群哄。富之深服吾言。看《梁纪•均王》上上、下下(未终卷)。晋之成功,须着意看其次第,夹寨胜而晋始能自立,柏乡胜而得镇定,守光灭而得卢龙,收贺德伦、败刘鄩而行魏博,河北尽隶版图,然后南向以争天下。不待郓州济河,梁已不能立国。均王闻郡败,曰: 

“吾事去矣。”盖亦自知形势之不可恃矣。余于《通鉴》,最喜读三国、南北朝、五代,群雄角逐,针锋相对,智勇多一分,即占一分便宜,智勇退一步,即失一步便宜,于此增长无数才识。

二十五日阴。饭后诣起居注,由西长安门,步行入午门。增瑞堂将军赠松花江细鳞白鱼,效述堂赠花洞所熏冬瓜、茄子、黄瓜、苦菜(皆非时蔬菜也),赵子登赠银鱼、子蟹,因约梅叟,朗轩,珩甫,袁、吴两先生及弟、婿、子、侄团坐而大啖之。增将军又赠哈田马(即三足蟾,剖腹中油而食之,国语名哈四马),举家见其为冰虾蟆,不知所以食之。梅叟指示庖人剖油涤净,煮以鲜汤,质腻而味美。筵中虽无多肴,然皆新鲜之品,相与饱餐尽醉,又久谈乃散。夜,大雪。积素无声,寒空清悄,三九得此,洵丰年兆也,对之喜不自胜。忧乐与民同,余初具此怀抱也。看《梁纪•均王》中(又上之下半卷)。

二十六日阴。晨起祭神,祭宅神,蓝袍常服行礼,不放鞭。饭后删改范俊臣所编财政书三卷。先是,宛平袁珏生编修励进进呈邵阳魏源《元史新编》,请列正史。先帝交南书房会同国史馆阅看。毓鼎曾拟复奏折稿。魏氏此书,精审完密虽胜旧史,而元初开国方略、功臣列传,以无书可据,仍不能补也。元代地理最重西北,旧史既疏略,魏编亦阙此一卷,刻书者乃以旧志补之,则何贵乎增修乎?光绪初,吴县洪文卿侍郎(钧)出使俄罗斯,得俄人所著书,记太祖、宪宗时事甚详,皆旧史所无,于是请通人译出,欲据以补《元史》,未成而卒。积稿数寸,曾举以付陆凤石尚书,尚书择其已脱稿之十馀卷付梓,名曰《元史译文证补》。馀稿凌乱,嘱湖南陈怡仲主政(毅)理董,思续刻之,怡仲久未就绪。同时顺德李芍农侍郎(文田)亦注《元秘史》,盛传于时。考元事者,珍此二书若拱璧。柯凤孙学使(劭志)精研《元史》垂二十年,搜辑中外载籍及元人文集,得异本甚富,因合洪、李之书补修《元史》,已成本纪若干卷,志传草创未毕。史馆总裁奏以柯充史馆帮提调,专任阅看魏氏《新编》。凤孙学使丁卯乡举,与先君子同年。今日特来访,请余助理其事。余询以宗旨,则思重修《元史》,据魏编为底本,而遍釆中外秘籍以补之,使完善无遗憾,然后列为正史以废旧史。与余意悉同。余于史学,唯元代最为疏陋,借此亦可知所未知,补半生为学之恨事。开岁即可专意为之矣。看《梁纪•均王》下。入夜大雪,就枕时已积二寸许。袁先生解馆。

二十七日一日大雪,厚恐寸许。饭后至恒裕。又谒王保之师。天寒路滑,归途甚苦。

夜,大风极寒,与吴先生、次寅、子侄辈炙羊肉啖之,竟不知门外寒威矣。看《唐纪•庄宗》上。

二十八日晨醒见晴曦朗然,心目一爽。寒甚,一日不出门。命宝惠清理账目。得陶斋密函。又盛杏丈书,嘱换铁厂股票,明年三月起利。看《唐纪•庄宗》中。唐室近支血胤,歼于朱温殆尽。庄宗名为纂唐,实沙陀种耳。明宗、潞王,则歧而又歧。此论五代者所以亟与南唐也。陆游《南唐书》,固当与正史并行(若本朝梁氏撰《南汉书》,不过搜辑乡邦文献耳。南汉不足成史)。庄宗幸伊阙,命从官拜梁太祖墓,大为胡注所讥,谓始欲发其陵,继乃拜其墓,为前后相违。以余观之,庄宗必是命梁之降臣拜温墓,以愧之耳。史既未说明,胡氏亦未得其心也。

二十九日晴。辰初一刻,皇极殿几筵前岁暮大祭。巳初刻观德殿几筵前岁暮大祭。饭后看编书处财政三卷,文笔冗漫,虚字多不通,痛加删润,稍觉可诵(学生译东文书,最喜用“之”字、“而”字、“然”字,有一句而四五“之”字者,“而”字、“然”宇往往不通。

文法之弊一至于此)。今日中国文学所以不亡者,尚有吾辈措大为硕果耳。若不全力维持,三十年后全是此辈主持文学,三代以来法物尽矣,真可为痛哭者也。谁为厉阶,谓非张文达乎?看《唐纪•庄宗》中。得郑蕙晨江宁书,随手作复,又复陶斋书。刘梅晃来畅谈。

三十日晴。大寒节。王维琛自黑龙江来。余详询黑省政治、所答均有条理,人亦诚实可用,不解裴京尹何所见而参革之。耆世堂来商公事,余将起居注章程悉加订定,继吾后者 

但守之足已。署中各司官感戴诚切,欲制额为颂,余以京官无此例力却之,然可见凡事唯公诚足以服人也。次寅率子侄在精舍展悬祖先神影。宝惠兄弟开销账目。余受成而已,心甚愉快。酉刻祀先,亥刻接灶,子刻焚天香。灯下写对五付。看《唐纪•昭宗》下。魏王继岌,羡蜀之货赂,而妒郭崇韬,行刘后私敕,听宦官李从袭等邪言而杀之,其器量愚鄙可见,即使无明宗之变,其能为守成之主耶?庄宗自魏州即位,至洛都被弑,首尾仅三年耳。敬肆之有关于安危如此,可不畏哉!十二月廿九日寿徐贞盦侍郎六十生日北风驻节换春回,柏子香中献寿杯。三日恰沾丰岁雪,一枝初展喜神梅。西泠清节衣冠冑,南极文星著作才。会向汉廷求掌故,黑头亲见五朝来(侍郎生于道光二十九年,阅宣、文、穆、德至今上宣统,已五朝矣)。

次联若作“丰岁恰沾三日雪,喜神初展一枝梅”,句法便平弱。此虽无甚出色处,亦不可不知。

猜你喜欢
  卷七十九·列传第九·脱脱
  遇变纪略·佚名
  卷之八百二十六·佚名
  八三 两淮盐政李质颖奏专差赍送第四批书籍折·佚名
  卷之五十·祁韵士
  卷二十一·傅恒
  卷六十四下 严朱吾丘主父徐严终王贾传 第三十四下·班固
  真腊传·魏徵
  木邦土司传·张廷玉
  晋纪十六 显宗成皇帝上之下咸和三年(戊子、328)·司马光
  职官四四·徐松
  太宗皇帝实录卷第七十六·钱若水
  卷二十八田赋七·冯煦
  明会典序·佚名
  總序·佚名

热门推荐
  巻十四·顾瑛
  卷三十·胡文学
  卷二十九·胡文学
  卷二十七·胡文学
  卷二十八·胡文学
  卷二十四·胡文学
  卷二十六·胡文学
  卷二十五·胡文学
  卷二十三·胡文学
  卷二十一·胡文学
  卷二十二·胡文学
  卷十九·胡文学
  卷十八·胡文学
  巻十三·顾瑛
  卷二十·胡文学

随机推荐

  • 第十一出 鹞误·李渔

    〖出队滴溜子〗〖出队子〗(生带丑、携风筝上)风筝偷放,也这顽皮戚大郎,从今不敢笑伊行。〖滴溜子〗还虑他将言词让,虽然别有情,都是一般呆况;他为游痴,我为色狂。——来此已是城头了。抱琴!那里是他家的宅子?(丑指介)从

  • 台湾诗乘卷二·连横

    康熙六十年朱一贵之役,南路营守备马定国战没;事载《台湾通史》。吴县徐佩云茂才有诗咏之,曰马将军歌。歌曰:“朝呼鸭,暮呼鸭。鸭妖兴,贼擐甲。台湾城中将军守,台湾城头坠天狗。海水起立飞妖氛,将军开城麾三军;跳刀走戟何

  • ●卷三·张德瀛

    ○词不能舍音韵乐记曰:声成文谓之音,声出而音定焉,音繁而韵兴焉。论其秩序,则音居先,韵居后。若舍音韵以言词,匪特戾于古,词亦不能工矣。○音律本于人声刘彦和声律篇云:夫音律所始,本于人声者也。声含宫商,肇自血气。惟词亦然,高

  • 卷二·陈肇兴

    磺溪(彰化)陈肇兴伯康甲寅乙卯·甲寅·与韦镜秋上舍话旧,即次其即事原韵送韦镜秋归赤嵌清明同友人游八卦山初往肚山之竹坑庄董济亭夫子寿言肚山道中即景游龙目井感赋百韵齿痛,戏用袁简斋拔齿原韵柬石庄路旁见

  • 隐帝纪下·薛居正

    乾祐三年春正月己亥朔,帝不受朝贺。凤翔行营都部署赵晖奏,前月二十四日,收复凤翔,逆贼王景崇举族自燔而死。丁未,凤翔节度使、充西南行营都部署赵晖加兼侍中。戊申,密州刺史王万敢奏,奉诏领兵入海州界,至荻水镇,俘掠焚荡,更请益

  • 六本第十五·王肃

    孔子曰:“行己有六本焉,然后为君子也。立身有义矣,而孝为本;丧纪有礼矣,而哀为本;战阵有列矣,而勇为本;治政有理矣,而农为本;居国有道矣,而嗣为本;继嗣不立则乱之萌生财有时矣,而力为本。置本不固,无务农桑;亲戚不悦,无务外交;事不终始

  • 卷之三百六十二·佚名

    监修总裁官经筵讲官太子太傅文渊阁大学士文渊阁领阁事领侍卫内大臣稽察钦奉上谕事件处管理吏部理藩院事务正黄旗满洲都统世袭骑都尉军功加七级随带加一级寻常加二级军功纪录一次臣庆桂总裁官经筵讲官太子太傅文华殿

  • 第十八卷 明贡生 (三)·缪荃孙

    江宁府 童廷观 江宁人,崇祯三年。 陈 台 江宁人,崇祯三年。官训导。 杨启东 江宁人,崇祯四年。 陈于极 江宁人,崇祯四年。 陈 汴 江宁人,崇祯四年。

  • 郑道邕传·李延寿

    郑道邕,字孝穆。少年时谨慎诚实,以清廉节约自居,年龄不满二十,就阅读了大量经史典籍。他的父亲和叔叔四人都很早去世,堂兄弟中,郑道邕为长兄,他抚养训导众多族弟,如同对待亲手足,一家人亲善和顺。魏孝昌初年,他踏上仕途,任为太尉

  • 李宪传·欧阳修

    李宪和李訫在李晟的儿子们中号称最有仁德最有孝心。李宪长大后喜欢儒家学说,遵守礼法,庄重自持。调任太原府参军事、醴泉县尉。于由页任襄阳节度使,征召李宪到府里任职。当时吴少诚扩张到淮西,独怕于由页的强大威势,当时认

  • 第三章番大租·佚名

    第一节番大租之起原第二节番社给垦字第三节番人给垦字第四节番业户给垦字第五节番业户第六节宜兰地区番租第七节草地租及亢五租第八节■〈勹外云内〉补租第九节政府告示第十节典卖字第十一节其它契字第十二节贌耕字第

  • 卷四十五·徐一夔

    <史部,政书类,仪制之属,明集礼> 钦定四库全书 明集礼卷四十五 卤簿 总叙 卤簿之制兆於秦而其名则始於汉或曰卤者大盾也以大盾领一部之人故曰卤部或曰凡兵卫以甲盾居外为导从扞蔽其先後皆着之簿籍故曰卤簿按三辅黄图

  • 春秋皇纲论目録·王晳

    卷一孔子脩春秋 始隠尊王上 尊王下卷二公即位 卿书名氏称人卷三朝会盟 会盟异例侵伐取灭纪师战上战下卷四归入会及书遂公至郊禘卷五灾异罪弑杀大夫 日月例释异同

  • 卷十四·惠士奇

    钦定四库全书礼说卷十四    翰林院侍讲惠士奇撰考工记轮人爲轮牙也者以爲固抱也司农以牙爲輮书亦或爲輮世间谓之辋案广雅??□【□即渠】輮?辋也??说林作蝉匷曰古之所爲不可更则推车至今无蝉匷注匷音矍而云车类误

  • 卷三十六·佚名

    <经部,诗类,毛诗李黄集解钦定四库全书毛诗集解卷三十六  宋 李樗黄櫄 撰江汉尹吉甫美宣王也能兴衰拨乱命召公平淮夷江汉浮浮武夫滔滔匪安匪游淮夷来求既出我车既设我旟匪安匪舒淮夷来铺江汉汤汤武夫洸洸经营四方

  • 卷二十四·康熙

    <经部,礼类,礼记之属,日讲礼记解义钦定四库全书日讲礼记解义卷二十四礼运名礼运者以其记五帝三王相变易隂阳转运之道张子曰礼运本是一片段文字混混然一大意须是据大体而观之乃能见胡氏曰礼运是子游作昔者仲尼与於蜡宾

  • 卷四 存养·张伯行

    此卷论存养。盖存养之功,实贯知行,故编此以列乎二者之间,见致知涵养,互发兼修,不可偏废,而后有以为力行之地也。朱子曰:欲应事先当穷理,而欲穷理,又须养得心地本原。虚静明彻,方能察见几微,剖析烦杂,而无所差措。朱子曰:主敬者存心

  • 来厦门之感想·太虚

    ──十五年十月在厦门南普陀寺讲──太虚此次由星洲返沪,经过厦门,因南普陀为名胜之区,地方信士亦多,故抱参学的观念来此。今承各团体及佛界同胞聚集一堂,得与胜会,非常欣幸!虽是无何可说,但对之顿使发生三种感想,今略提出与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