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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高祖、太宗之治

汉、唐并称中国盛世。贞观、永徽之治,论者以比汉之文、景,武功尤远过之。然非其时之君臣,实有过人之才智也。唐太宗不过中材,论其恭俭之德,及忧深思远之资,实尚不如宋文帝,更无论梁武帝;其武略亦不如梁武帝,更无论宋武帝、陈武帝矣。若高祖与高宗,则尤不足道。其能致三十余年之治平强盛:承季汉、魏、晋、南北朝久乱之后,宇内乍归统一,生民幸获休息;塞外亦无强部;皆时会为之,非尽由于人力也。

唐高祖以勋戚起,论其权略,实出李密之下,所以幸获成功者,据关中,得蓄力以待东方之敝,亦事势使然也。观其刑赏之倒错,即知其实无君人之德。萧铣志复先业,虽不免志大才疏,实不可谓之有罪,徒以见高祖时言稍戆直,遂斩于都市。王世充之罪,殊不可恕而舍之。窦建德实较磊落,反杀之。建德之死也,高祖征其故将范愿等,愿等相与谋曰:“王世充以洛阳降,其下骁将、公卿单雄信之徒,皆被夷灭,我辈若至长安,必无保全之理,且夏王往日,擒获淮安王,全其性命,遣送还之,唐家今得夏王,即加杀害。我辈残命,若不起兵报仇,实亦耻见天下人物。”遂推刘黑闼为主而叛。此非愿、黑闼等之好乱,唐之措置,固有以自取之也。其用人尤为偏私。裴寂不徒无功,且有拒宋金刚之负,乃用为仆射,册为司空。异时太宗数之曰:“武德之时,政刑纰缪,官方弛紊,职公之由。”高祖之政事可见矣。刘文静举义首谋,且有致突厥兵破屈突通之功。高墌之败,太宗亦身在行间,史称其卧疾委事于文静及司马殷开山,未必非讳饰之辞也。徒以与寂有隙,兄弟骈诛。并及其弟文起。此帝之昵于故旧也。封伦在隋世,依附杨素;虞世基尤非正人,且为宇文化及内史令;而帝以伦为左仆射,世基为中书令,可见其好用小人。宇文士及,化及之弟也,虽兄弟罪不相及,其人亦何足取?乃与虞世基同来,亦见亲待,则以其在隋朝,深自结托,且妹为昭仪故也。元吉之在并州,常共窦诞游猎,蹂践谷稼,放纵亲昵,公行攘夺。甚至当衢而射,观人避箭;夜开府门,宣淫他室。宇文歆频谏不纳,表言之,元吉坐免,乃讽父老诣阙请己,高祖又令复职。逮刘武周兵至,元吉弃军奔还,高祖不罪窦诞,反欲斩宇文歆,赖李纲力争得免。窦轨恣意虐杀,为益州行台左仆射,车骑、骠骑从者二十人,所斩略尽,高祖明知之,乃一下狱,旋复释之还镇。则以轨为太穆皇后从父兄子,诞则其从父兄孙,又尚高祖女襄阳公主故也。此帝之私于亲戚也。帝性好渔色。其起兵也,实由裴寂以晋阳宫人私侍之,已见第二章第六节。即位之后,嫔妃擅宠,女谒盛行,遂致建成、太宗,争相交结,衅隙愈深,终酿玄武门之变。事见下。初篡位时,孙伏伽以万年县法曹上书谏诤,万年县,在今陕西长安县西。帝即擢为侍御史,此盖意在徼名。李纲在唐初,亦称鲠直,帝貌优礼之,一怒则骂之曰:“卿为何潘仁长史,何乃羞为朕尚书?”何潘仁,隋末义帅。此可以用士君子乎?伏伽谏书曰:“近者太常官司,于人间借妇女裙襦五百余具,以充散伎之服,云拟五月五日于玄武门游戏。”玄武门见第二章第三节。其时帝尚未受禅也,而其荒纵已如此。又尝以舞人安叱奴为散骑常侍,李纲谏不听。此与北齐后主何异?世无骤变之风习;唐室之纵侈,实未能大变五胡之旧,特在开国之初,其弊尚未大著耳。然武、韦、开元之纵侈,则有自来矣。

高祖二十二子。正室太穆皇后所生者四人:长建成,次世民,次元霸,次元吉。元霸早卒。建成、元吉,起兵时未尝与谋,时建成在河东,遣使密召之,乃与元吉间行赴太原。案此亦谓起兵之当时耳。至前此蓄谋叛隋,则二人亦必不能不与也。河东,见第二章第六节。然亦尝身在行间,惟建成既为太子,难数特将,而元吉淫纵,自并州陷后,遂未尝专军耳。高祖起兵置三军,以建成领左,太宗领右,而中军隶于元吉;发太原,建成、太宗从,元吉留守;关中既定,以建成为左元帅,太宗为右元帅,同徇东都;已见第二章第六节。高祖封唐王,建成立为世子,受禅为太子,自此惟武德二年(619年),尝率师平司竹,安兴贵杀李轨,曾往原州应接而已。逮刘黑闼再入,建成乃自请往讨之。《传》云:其计出于中允王珪,洗马魏征劝其因结山东英俊。盖天下大势,究在山东,太宗威望,亦以平窦建德、王世充而大增,故珪等亟劝建成,起而与之分功。其后王君廓、罗艺皆为党援,盖皆结之于是时也。元吉弃并州,《新书·传》云:“高祖怒之,自是常令从秦王征讨,不复专军。”司竹见第二章第六节。原州,今甘肃固原县。太宗英姿,或非其兄弟所及,然其戡定之功特多,则亦事会为之也。太宗之平东都也,高祖以旧官不称殊功,特加号为天策上将,以为陕东大行台。此时太宗之势,实于建成为逼,而元吉之必与建成合谋,以倾太宗,亦势使然矣。《新书·元吉传》,谓其欲并图建成。使太宗而败,元吉诚未必不出此,然在当时,则固未暇及此也。《旧书·元吉传》言建成、元吉谋害太宗,太宗召府僚告之,皆曰:“大王若不正断,社稷非唐所有,元吉狠戾,终亦不事其兄。”此非后来归狱之辞,则当时测度之语耳。于是各交结朝士,曲事宫掖以相图。《旧书·建成传》言:封伦潜劝太宗图之,不许。伦反言于高祖曰:“秦王恃有大勋,不服居太子之下。若不立之,愿早为之所。”又说建成作乱,此等暖昧之辞,诚难遽以为信,然《伦传》言伦潜持两端,卒后数年,太宗方知其事。贞观十七年(643年),治书侍御史唐临追劾之,以此改谥。黜其赠官,则伦之首鼠,决非虚语,恐当时如此者,正不止伦一人也。《建成传》又云:

太宗每总戎律,惟以抚接贤才为务,至于参请妃媛,素所不行,此亦讳饰之辞。《新书·建成传》云:高祖幸仁寿宫,太宗及元吉从。建成谓元吉曰:“秦王且遍见诸妃。彼金宝多,有以赂遗之也。吾安得箕踞受祸。”久用兵者必多金宝,此语恐非虚诬。则太宗之曲事宫掖,或且过于建成矣。《旧书·建成传》又谓建成、元吉,外结小人,内连嬖幸,高祖所宠张婕妤、尹德妃,皆与之淫乱。此则玄武门变作时,太宗之奏语耳,恐实诬蔑之辞也。见下。仁寿宫见第二章第一节。建成私召四方骁勇,并募长安恶少年二千余人,畜为宫甲,分屯左右长林门,东宫门。号为长林兵。又令左虞候率可达志募幽州突厥兵三百内宫中,将攻西宫。时太宗所居。或告于帝,帝召建成责之,乃流志巂州。今西康西昌县。武德七年六月,高祖幸仁智宫,在今陕西宜君县境。留建成居守。建成先令庆州总管杨文干募健儿送京师,庆州,今甘肃庆阳县。欲以为变。又遣使赍甲赐文干,令起兵相应接。使至豳州,后改为邠州,今陕西邠县。惧罪,驰告其事。高祖托以他事,手诏追建成诣行在所,置之幕中,令殿中监陈万福防御。文干遂反。高祖驰使召太宗曰:“文干事连建成,恐应之者众,汝宜自行。还立汝为太子。吾不能效隋文帝诛杀骨肉,废建成,封作蜀王,地既僻小,易制,若不能事汝,亦易取耳。”太宗趣宁州,见第二章第六节。文干为其下所杀。太宗之行也,元吉及四妃唐制,皇后而下,有贵妃、淑妃、德妃、贤妃,为夫人。更为建成内请,封伦又外为游说。高祖意改,复令建成还京居守,惟责以兄弟不能相容,归罪于中允王珪、左卫率韦挺,及天策兵曹杜淹等,并流之巂州。建成又与元吉谋行酖毒,《旧书·建成传》云:引太宗入宫夜宴,既而太宗心中暴痛,吐血数升。亦见《房玄龄传》,疑亦诬蔑之辞。太宗是时,安敢轻赴建成之宴?《元吉传》云:太宗尝从高祖幸其第,元吉伏其护军宇文宝于寝内,将以刺太宗,建成恐事不果而止之。亦莫须有之辞也。高祖乃谓太宗曰:“观汝兄弟,是不和。同在京邑,必有忿竞。汝还行台,居于洛阳,自

陕已东,悉宜主之。仍令汝建天子旌旗,如梁孝王故事。”将行,建成、元吉相与谋曰:“秦王今往洛阳,既得土地、甲兵,必为后患。留在京师,制之一匹夫耳。”密令数人上封事曰:“秦王左右,多是东人,闻往洛阳,非常欣跃。观其情状,自今一去,不作来意。”高祖遂停。案果如高祖之意,真所谓自树兵矣,可见其无远虑也。九年(626年),突厥犯边,诏元吉率师拒之。元吉因兵集,将与建成刻期举事。《旧书·元吉传》云:建成乃荐元吉代太宗督军北讨,仍令秦府骁将秦叔宝、尉迟敬德、程知节、段志玄等并与同行。又追秦府帐,简阅骁勇,将夺太宗兵以益其府。又谮杜如晦、房玄龄,逐令归第。建成谓元吉曰:“既得秦王精兵,统数万之众,吾与秦王至昆明池,于彼宴别,令壮士拉之于幕下,敬德等既入汝手,一时阬之,孰敢不服?”案此计太险,建成、元吉,敢遂行此与否,殊为可疑。然时称兵相攻之局已迫,务弱太宗之兵,则事实也。当时秦府兵力,盖视二人为劣,观二人死后,其兵攻玄武门,太宗兵拒战不利可知。事见《尉迟敬德》《薛万彻》《忠义·敬君弘》《冯立》《谢叔方》等传,此太宗所由以数人决死也。昆明池,在长安西南。六月三日,太宗密奏建成、元吉,淫乱后宫。因自陈曰:“臣于兄弟无负,今欲杀臣,似为世充、建德报仇。臣今枉死,永违君亲,魂归地下,实亦耻见诸贼。”高祖省之愕然。报曰:“明日当勘问,汝宜早参。”四日,太宗将左右九人至玄武门。九人之名,诸传颇有异同。《旧书·长孙无忌传》云:与尉迟敬德、侯君集、张公谨、刘师立、公孙武达、独孤彦云、杜君绰、郑仁泰、李孟尝等九人入玄武门讨建成、元吉,平之。是无忌在九人之外。《张公谨传》云:公谨与长孙无忌等九人伏于玄武门以俟变,则公谨在九人之外,无忌顾在其内矣。《刘师立传》云:师立与尉迟敬德、庞卿恽、李孟尝等九人同诛建成有功。庞卿恽之名,为《无忌传》所无。《秦叔宝传》云:六月四日,从诛建成、元吉;《程知节传》云:六月四日,从太宗讨建成、元吉;其名亦在前所列诸人外。《太宗本纪》云:率长孙无忌、尉迟敬德、房玄龄、杜如晦、宇文士及、高士廉、侯君集、程知节、秦叔宝、段志玄、屈突通、张士贵等于玄武门诛之,则并凡与谋者言之,非尽当时入伏者也。《士廉传》:时为雍州治中,率吏卒释系囚,授以兵甲,驰至芳林门,备与太宗合势,可见其不在玄武门内。要之此役,定谋者以长孙无忌之功为大,而房、杜次之;武将中当以尉迟敬德之功为大;故论功时,无忌、敬德,各为第一也。事皆见各本传。高祖已召裴寂、萧瑀、陈叔达、封伦、宇文士及、窦诞、颜师古等,欲令穷覆其事。建成、元吉行至临湖殿,觉变,即回马,将东归宫府。观此,知当时建成、元吉,实未亿入朝即有变故也。《新书·建成传》曰:秦王密奏建成等,张婕妤驰语建成,乃召元吉谋,曰:“请勒宫甲,托疾不朝。”建成曰:“善。”然不共入朝,事何由知?盖徒以为当廷辩其事耳。太宗随而呼之。元吉马上张弓,再三不彀。太宗乃射之,建成应弦而毙。元吉中流矢走,尉迟敬德杀之。《敬德传》云:建成既死,敬德领七十骑蹑踵继至,元吉走马东奔。左右射之,坠马。太宗所乘马又逸于林下,横被所,坠不能兴。元吉遽来夺弓。垂欲相扼,敬德跃马叱之。于是步走。敬德奔逐,射杀之。盖事出仓卒,建成未及斗,元吉则素骁勇,故虽坠马犹能步斗。太宗之勇力,盖非元吉之敌,元吉又非敬德之敌,故为所叱遂气慑而走也。《敬德传》又曰:敬德善避矟。每单骑入贼阵,贼矟攒刺,终不能伤。又能夺取贼矟还刺之。齐王元吉亦善马矟,闻而轻之,欲亲自试。命去矟刃,以竿相刺。敬德曰:“纵使加刃,终不能伤,请勿除之。敬德矟谨当却刃。”元吉竟不能中。太宗问曰:“夺矟、避矟,何者难易?”对曰:“夺矟难。”乃命敬德夺元吉矟。元吉执矟跃马,志在刺之,敬德俄顷三夺其矟。二人武艺之优劣可见。俄而东宫及齐府精兵二千人结阵驰攻玄武门。守门兵仗拒之,不得入。接战,流矢及于内殿。太宗左右数百骑来赴难。建成等兵遂散。盖时称兵之局已成,东宫、齐府,兵力实较秦府为厚,太宗乃与左右数人,出不意冒险先发也。建成、元吉既死,高祖乃立太宗为太子。八月,遂

传位焉。建成六子,长子承宗早卒,余五子及元吉五子皆见杀。

建成既死,而庐江王及罗艺之变作。庐江王瑗,高祖从父兄子。武德九年(626年),累迁幽州大都督。《旧书·瑗传》云:朝廷以瑗懦耎,非边将才,遣右领军将军王君廓助典兵事。瑗倚杖之,许结婚姻,以布心腹。时建成将有异图,外结于瑗。及建成诛,召瑗入朝。瑗惧,君廓素险薄,欲因事陷之,以为己功,说瑗反。瑗召北燕州刺史王诜,北燕州,唐初置于怀戎,见第二章第七节。将与计事。兵曹参军王利涉说瑗委兵于诜而除君廓。君廓知之,驰斩诜。遂禽瑗,缢杀之。以功兼幽州都督。在职多纵逸。长史李玄道数以朝宪胁之。惧为所奏,殊不自安。后追入朝。行至渭南,隋县,今属陕西。杀驿吏而遁,将奔突厥,为野人所杀。《罗艺传》云:艺入朝,自以功高位重,无所降屈。太宗左右尝至其营,艺无故殴击之。高祖怒,以属吏,久乃释。时突厥屡为寇患,以本官领天节军将镇泾州。见第二章第七节。太宗即位,拜开府仪同三司。而艺惧不自安。诈言阅武,因追兵,矫称奉密诏勒兵入朝。至豳州,入据之。太宗命长孙无忌、尉迟敬德讨之。未至,艺为统军杨岌所攻,溃奔突厥。至宁州界,为左右所杀。君廓群盗,唐何由任之使辅庐江?庐江亦安得杖之?其为建成置以自辅明甚。若罗艺则本因建成来降,与太宗有隙,其背叛之由,更不待言而可见矣。王利涉说瑗复酋豪旧从窦建德者职,各于所在遣募本兵,河北之地,呼吸可定,然后分遣王诜,北连突厥,而王亲诣潼关,以入洛阳,是合窦建德、王世充为一人也。更加以如罗艺等起于肘腋之间,纵无所成,安知其不北走胡更为刘武周、高开道、梁师都?况于建成、元吉旧属,或有不可保者邪?故知当时之情势,实颇险恶也。

两晋、南北朝政治之坏,一由贵人之淫侈,一则胡俗之粗犷。唐高祖之怠荒,何异于晋武帝?使元吉而得志,亦何异于齐文宣哉?故知五代之敝风,至唐初而犹未殄也。幸其末年风气稍变,右文者渐多,而太宗即其人,故获致一时之治焉。太宗之为太子,断决庶务,即纵禁苑鹰犬,停诸官所进珍异;即位后,放掖庭宫女三千余人;贞观二年(628年),又简出隋末宫人;颇能干父之蛊。御宇之初,亦能勤于听政,容受直言。王珪、魏征,同事建成,帝并用为谏议。朝臣如虞世南、姚思廉、褚遂良、刘洎、马周、张玄素等,咸有才猷,亦颇著风节。虽外戚如高俭、长孙无忌亦然。俭字士廉,以字显。其妹适长孙晟,生子无忌,女即太宗文德皇后也。马周之见用,乃由其初客常何,何时为中郎将,太宗令百寮言得失,《旧书·传》云:贞观五年(631年)。《通鉴考异》曰:《实录》诏在三年(629年),《旧书》盖误。周为何陈便宜二十余事。太宗怪其能。何曰:“此非臣所能,家客马周具草也。”太宗即日召之。未至间,遣使催促者数四。及见,与语,甚悦,令直门下省。明年,授监察御史。奉使称旨。以何举得其人,赐帛三千匹。张玄素为景州参军。景州,今河北景县。太宗闻其能。即位,召见,访以政道,善其对,擢为侍御使。其渴于求贤,破格任用,亦诚有不可及者。房玄龄、杜如晦并称贤相。如晦贞观三年,始与玄龄共掌朝政,四年即卒。玄龄则元年(627年)为中书令,至二十三年(649年)乃卒,其相业实与帝相终始。史称其“明达吏事,饰以文学,审定法令,意在宽平”,此正足救五代来之失;而其重视用兵,亦足救太宗之好大喜功;固无怪其能辅帝以致一时之治也。

太宗颇好文学,为天策上将时,即于宫城西起文学馆,以待四方之士,居其间称学士者十八人。见新旧《书·褚亮传》。此事为论史者所艳称,采春华而忘秋实,实无裨于治道,然究异于武断之治耳。此盖其所以能用贤臣。然其人究系武夫,且家世渐染北俗,故骄暴之习,卒难尽免。待苏威之无礼,已见第一章第四节。孔德绍事窦建德,尝草檄毁薄帝,建德败,执登汜水楼,汜水见第二章第四节。帝责之。对曰:“犬吠非其主。”帝怒曰:“贼乃主邪?”命壮士捽殒楼下。《新书·隐逸·孔述睿传》。此君人之道乎?抑寇贼之所为也。《旧书·刘洎传》言:帝善持论。每与公卿言及治道,必诘难往复。洎上书谏云:“顷上书人有不称旨者,或面加穷诘,无不惭退。”其

之态可见。循是而行,终必有如罗道琮以上书忤旨,配流岭表者矣。新旧《书》皆见《儒学传》。其用刑亦多过差。戴胄为大理少卿,号能守法。然尝以许之交州,已又中悔,斩卢祖尚于朝堂;又尝怒苑西守监,欲于朝堂斩之;此何异于隋文帝?而其俭德则远逊之矣。马周尝言:“今京师及益州诸处,营造供奉器物并诸王妃主服饰,议者皆不以为俭。”充容徐惠上疏,极陈辽海、昆丘戍转,翠微、玉华营造之劳民。事在贞观末。辽海指伐高丽。昆丘指伐龟兹。时阿史那社尔伐龟兹,授昆丘道行军总管。翠微、玉华,皆宫名。翠微在骊山绝顶。玉华,在宜君县。又云:“服玩纤靡,如变化于自然,织贡珍奇,若神仙之所制。”其服御之侈可知。帝尝作《帝范》以赐太子,曰:“吾居位已来,不善多矣。锦绣珠玉,不绝于前;宫室台榭,屡有兴作;犬马鹰隼,无远不致;行游四方,供帐烦劳;此皆吾之深过,勿以为是而法之。”《通鉴》贞观二十二年(648年)。帝最好名,使非事不可掩,夫岂肯自言之?其为此言,盖又欲以博不自文之美名耳。然则史所称帝之俭德可知矣。德莫大于不自满盈。帝于封禅,虽未尝行,而实有是意,此即可见其骄盈。贞观六年(632年),群臣请封泰山。太宗拒之,魏征亦言其劳费。史称太宗深嘉征言。然仍遣杜正伦行七十二帝坛迹。是年两河水潦,其事乃寝。十一年(637年),群臣复劝封泰山。始议其礼。十五年四月,诏以来年二月,有事于泰山。车驾已至洛阳宫。六月,有星孛于太微,乃罢其事。二十一年正月,又诏以来年二月,有事于泰山。其时虽薛延陀败,漠北尽平,然正伐高丽丧师之后也。八月,河北大水,乃复停。论者每谓帝之荒怠,在于中年以后。马周于贞观十一年(637年)上疏曰:“贞观之初,率土荒俭,一匹绢才直一斗米,而天下帖然,百姓知陛下甚爱怜之,故人人自安,曾无谤。自

五六年来,频岁丰稔,一匹绢得粟十余石,而百姓皆以为陛下不爱怜之,咸有怨言。”魏征亦于十三年(639年)陈不克终十渐。然《旧书·戴胄传》言:贞观五年(631年),将修复洛阳宫,胄上表极陈民生之憔悴。而《窦威传》谓其从兄子琎,为将作大匠,修葺洛阳,于宫中凿池起山,崇饰雕丽,太宗怒,遽令毁之。夫下之于上,不从其令而从其意,非帝先有侈靡之心,琎亦安敢为是?然则修复洛阳宫之举,不惟不以胄言而止,并未因之而稍从俭省也。其初年之节俭,又安在哉?刘洎以贞观十五年(641年)转治书侍御史,疏言:“比来尚书诏敕稽停,文案壅滞,并为勋亲在位,品非其任。”勋亲用人,为唐室之大弊,而其原亦自帝开之。帝之所谓有道者,果何在乎?

《旧书·本纪》于贞观四年(630年)书云:是岁断死刑二十九人,几致刑措。东至于海,南至于岭,皆外户不闭,行旅不赍粮焉。《新书·食货志》曰:贞观初,户不及三百万,绢一匹,易米一斗。至四年(630年),米斗四五钱;外户不闭者数月,马牛被野,人行数千里不赍粮;民物蕃息,四夷降附者百二十万人;是岁天下断狱,死罪者二十九人;号称太平。又《魏征传》云:帝即位四年,岁断死二十九,几至刑措。米斗三钱。东薄海,南逾岭,户阖不闭,行旅不赍粮,取给于道。又《旧书·本纪》于贞观三年(629年)书云:是岁,户部奏言中国人自塞外来归,及突厥前后内附,开四夷为州县者,男女一百二十余万口。《新书》略同。《通鉴》贞观四年云:元年关中饥,米斗直绢一匹,二年天下蝗,三年大水。上勤而抚之,民虽东西就食,未尝嗟怨。是岁,天下大稔。流散者咸归乡里,米斗不过三四钱。终岁断死刑才二十九人。东至于海,南极五岭,皆外户不闭,行旅不赍粮,取给于道路焉。此其所本皆同,特辞有详略耳。此论史者所由称贞观之治,足以媲美汉文,而为三代下所希有者也。然戴胄之谏营洛阳宫也,曰:“比见关中、河外,尽置军团,富室强丁,并从戎旅。重以九成作役,九成宫,即隋仁寿宫。唐于是年九月修之,改名。余丁向尽。……乱离甫尔,户口单弱,一人就役,举家便废。入军者督其戎仗,从役者责其糇粮,尽室经营,多不能济。”此四年之翼岁耳,与史所言四年之情形,相去何其远也?合《秦汉史》第四章第三节论汉文帝之语观之,书其可尽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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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扬州旧联《隐居通议》云:“贾似道镇维扬日,上元张灯,客有摘古句作灯门联者,曰:‘天下三分明月夜,扬州十里小红楼。’众称其切。余尝以为,此必药洲廖莹中手笔。唐人诗曰:‘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 御定千叟宴诗巻四·康熙

    【计诗三百二十首】盛古罗鸠助永年今逢合语启宫筵始知天锡箕畴理五福真应夀最先【其一】多年惯聴未央钟宿卫清宵近禁松此日金铺逢宴乐寸心弥感圣恩浓【其二】天上琼筵紫殿开盈千黄发集蓬莱小臣花甲春初度喜附羣仙举夀

  • 卷一百九 志八十四·赵尔巽

      ◎选举四   △制科荐擢   制科者,天子亲诏以待异等之才。唐、宋设科最多,视为优选。清代科目取士,垂为定制。其特诏举行者,曰博学鸿词科、经济特科、孝廉方正科。若经学,若巡幸召试,虽未设科,可附见也。圣祖敦崇实学

  • 明武宗毅皇帝实录卷之二·佚名

    弘治十八年六月甲寅朔敕谕礼部曰朕惟自古嗣统之君必追述先世功德加之鸿名盛号以昭显扬顾政令出朝廷惠泽在天下虽庶民百姓莫不尊亲而辅理承化之臣其所闻见体行者尤为切至苟不博采公论详考旧章其何以彰示四方垂于万世恭

  • 卷之二十·佚名

    监修总裁官经筵讲官太子太傅文渊阁大学士文渊阁领阁事领侍卫内大臣稽察钦奉上谕事件处管理吏部理藩院事务正黄旗满洲都统世袭骑都尉军功加七级随带加一级寻常加二级军功纪录一次臣庆桂总裁官经筵讲官太子太傅文华殿

  • 雍正实录卷之一百零二·佚名

      监修总裁官光禄大夫经筵讲官太保议政大臣保和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总理兵部事三等伯加十五级臣鄂尔泰总裁官光禄大夫经  筵日讲官起居注太保兼太子太保保和殿大学士兼户部尚书仍兼管吏部尚书翰林院掌院事三等伯

  • 九一三 翰林院典簿厅为知照纪昀仍兼充文渊阁直阁事致典籍厅移会(附原奏)·佚名

    九一三 翰林院典簿厅为知照纪昀仍兼充文渊阁直阁事致典籍厅移会(附原奏)乾隆四十七年九月初九日翰林院典簿厅为知会事。照得本院奏请兵部侍郎纪昀仍兼充文渊阁直阁事一折,于本年八月二十九日由报具奏。九月初一日奉旨:纪

  • 朱文略传·李延寿

    ..朱文略,..朱荣的第五子,承袭哥哥叉罗的爵号为梁郡王。他聪明英俊,倜傥风流,学会了多方面的技能。齐文襄帝高澄曾命章永兴在马上弹琵琶,演奏了十多支曲子,试着让他记录下来,他写下了八支。高澄跟他开玩笑说“:聪明人大多不长

  • 唐庄宗本纪·欧阳修

    (上)庄宗光圣神闵孝皇帝,其先祖号朱邪,是西突厥的一支,至后世,自号沙陀族,以朱邪为姓。唐德宗时,有个人叫朱邪尽忠,居住在北庭的金满州。贞元中(785~804),吐蕃赞普攻占北庭,迁移尽忠全族到甘州受吐蕃奴役。后来吐蕃赞普被回鹘打

  • 中法天津条约·佚名

    一八五八年六月二十七日,咸丰八年五月十七日,天津。今大清国大皇帝、大法国大皇帝切愿将所有两国不协之处调处和平,与前立和好、贸易、船只事宜复为申明,谐逾往日,妥为处置,保护懋生,以敦永久。因此议定重立和约章程,俾两国均

  • 四、姜羌为一字·傅斯年

    周代的习俗,“男子称氏,女子称姓”。姓非男子所称,乃是女子所专称,所以姓之字多从女。金文中姬姜异文甚多,然无一不从女。《说文》标姓皆从女。后人有以为这是姓由母系的缘故,这实在是拿着小篆解字源之错误。假令

  • 读书续録卷四·薛瑄

    太极涵万象体用一源也万象具太极显微无间也汉初文章犹是论事所以近古至司马相如辈词赋专尚华藻文体变矣汉文帝天资恭俭非由学力中庸戒慎恐惧慎独静存动察为仁之功也正理所见既明则邪説不能惑阳一以施隂两而承此理万古

  • 春秋大全卷十九·胡广

    明 胡广等 撰宣公上公名倭一名接文公妾敬嬴之子夫人穆姜在位十八年諡法善问周达曰宣周 鲁宣公二年匡王崩弟定王立郑 鲁宣公三年穆公卒灵公夷立宣四年灵公弑弟襄公坚立齐 鲁宣公十年惠公卒子顷公无野立宋 详见文

  • 第十一节 论进步·梁启超

    一名《论中国群治不进之原因》泰西某说部,载有西人初航中国者,闻罗盘针之术之传自中国也,又闻中国二千年前即有之也,默忖此物入泰西不过数纪,而改良如彼其屡,效用如彼其广,则夫母国数千年之所增长,更当何若。登岸后不遑他事,先

  • 菩萨的人生观与公民道德·太虚

    ──十九年十一月在重庆大学讲──今天承贵校校长及李公度先生等招待,来贵校参观,很为荣幸!顷蒙李先生提及本人之志愿,然颇以未见诸行事为憾!佛法虽深广难测,据我所见到者,非离开世间而别有佛法之存在。佛法能普及一般人而为

  • 天心月圆·李叔同

    1.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讲录戊寅三月讲于温陵大开元寺自今日始,讲三日,先说此次讲经之方法。心经虽仅二百余字,摄全部佛法。讲非数日,一二月,至少须一年。今讲三日,岂能尽。仅说简略大意,及用通俗的浅显讲法。(无深文奥义,不释名相,

  • 艳魔岛·朱贞木

    本书作者在《炼魂谷》一集内,曾经提到崆峒派掌门人大力黄能胡剑秋,他因自知敌不住剑客,曾向南海艳魔岛大南洲洲主白了翁求助。白了翁念在自己当年与他师父悟真禅师的交谊,不便坐视,便派了两位高徒去帮他的忙。此二人一精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