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02
太祖建隆二年闰三月,以慕容延钊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先是,帝受禅,延钊握重兵屯真定,韩令坤领兵巡北边。帝遣使谕意,许以便宜从事,两人皆听命,乃加延钊殿前都点检,令坤亦加侍卫指挥使。至是,延钊自真定来朝,令坤亦从讨李重进还,皆罢为节度使。自是殿前都点检不复除授。
秋七月,罢侍卫都指挥使石守信等典禁兵。初,石守信、王审琦等皆帝故人,有功,典禁卫兵。赵普数以为言,帝曰:“彼等必不吾叛,卿何忧之深邪?”普曰:“臣亦不忧其叛也。然熟观数人者,皆非统御才,恐不能制伏其下,则军伍间万一有作孽者,彼临时亦不能自由尔。”帝悟。一日,召普从容论天下之事,因喟然叹息曰:“自唐季以来数十年间,八姓十二君僭窃相踵,兵革不息,生民涂炭。吾欲息天下之兵,建久长之计,其道何如?”普对曰:“陛下之及此言,天地神人之福也。节镇太重,唯稍夺其权,则天下自安矣。”帝曰:“卿勿复言,吾已喻矣。”顷之,帝因晚朝,与石守信等饮,酒酣,屏左右谓曰:“朕非卿等不及此。然天子亦大艰难,殊不若为节度使之乐,朕终夕未尝敢安枕卧也。”守信等请其故,帝曰:“是不难知,此位谁不欲为!”守信等顿首曰:“陛下何为出此言?今天命已定,谁复有异心!”帝曰:“卿等固然,其如麾下欲富贵何?一旦有以黄袍加汝身,汝虽欲不为,其可得乎!”守信等泣谢曰:“臣等愚不及此,惟陛下哀矜,指示可生之途。”帝曰:“人生如白驹过隙,所以好富贵者,不过欲多积金钱,厚自娱乐,使子孙无贫乏尔。卿等何不释去兵权,出守大藩,择便好田宅市之,为子孙立永远不可动之业;多置歌儿舞女,日夕饮酒相欢,以终天年。朕且与卿等约为婚姻,君臣之间,两无猜疑,上下相安,不亦善乎?”守信等皆谢曰:“陛下念臣等至此,所谓生死而肉骨也。”明日,皆称疾,乞罢典兵。帝从之,以守信为天平节度使,高怀德为归德节度使,王审琦为忠正节度使,张令铎为镇宁节度使,赵彦徽为武信节度使,皆罢宿卫就镇,赐赉甚厚,唯石守信兼职如故,其实兵权不在也。已而欲用天雄节度使符彦卿典禁兵,赵普谏曰:“彦卿名位已甚,岂可复委以兵柄?”帝曰:“朕待彦卿厚,岂忍相负耶?”普对曰:“陛下何以能负周世宗?”帝默然,事遂寝。
久之,王彦超及诸藩镇入朝,帝宴于后苑,酒酣,从容谓之曰:“卿等皆国家宿旧,久临剧镇,王事鞅掌,非朕所以优贤之意也。”彦超谕意,即前奏曰:“臣本无勋劳,久冒荣宠,今已衰朽。乞骸骨,归丘园,臣之愿也。”安远节度使武行德、护国节度使郭从义、定国节度使白重赞、保大节度使杨廷璋竞自陈攻战阀阅及履历艰苦。帝曰:“此异代事,何足论?”明日皆罢镇,奉朝请。
胡一桂曰:太祖深思天下唐末以来,生民涂炭,知所以处藩镇收兵权之道。既以从容杯酒之间,解石守信等兵权,复以后苑之宴,罢王彦超等节镇,于是宿卫、藩镇不可除之痼疾,一朝而解矣。
乾德元年春正月,初以文臣知州事。五代诸侯强盛,朝廷不能制,每移镇受代,先命近臣谕旨,且发兵备之,尚有不奉诏者。帝即位初,异姓王及带相印者不下数十人。至是,用赵普谋,渐削其权,或因其卒,或因迁徙致仕,或因遥领他职,皆以文臣代之。
夏四月,诏设通判于诸州,凡军民之政皆统治之,事得专达,与长吏均礼。大州或置二员。又令节镇所领支郡皆直隶京师,得自奏事,不属诸藩,于是节度使之权始轻。时符彦卿久镇大名,专恣不法,属邑颇不治,故特选常参官强干者往莅之,自是遂着为令。
三年三月,初置诸路转运使。自唐天宝以来,藩镇屯重兵,租税所入,皆以自赡,名曰留使、留州,其上供者甚少。五代藩镇益强,率令部曲主场务,厚敛以入己,而输贡有数。帝素知其弊。赵普乞命诸州度支经费外,凡金帛悉送汴都,无得占留。每藩镇帅缺,即令文臣权知所在场务。凡一路之财,置转运使掌之,虽节度、防御、团练、观察诸使及刺史,皆不预签书金谷之籍,于是财利尽归于上矣。
八月,选诸道兵入补禁卫。先是,帝诏殿前、侍卫二司,各阅所掌兵,拣其骁勇者升为上军。至是,命诸州长吏择本道兵骁勇者送都下,以补禁旅之阙。又选强壮卒定为兵样,分送诸道,召募教习,俟其精练,即送阙下。复立更戍法,分遣禁旅戍守边城,使往来道路,以习勤苦、均劳佚。自是将不得专其兵,而士卒不至于骄惰,皆赵普之谋也。
帝谓宰臣曰:“五代诸侯跋扈,有枉法杀人者,朝廷置而不问。人命至重,姑息藩镇当如是邪!自今诸州决大辟,录案闻奏,付刑部详覆之。”
帝复问赵普以文臣有武干者,普以左补阙辛仲甫对,帝遂用之为四川兵马都监。因谓普曰:“五代方镇残虐,民受其祸。朕今用儒臣干事者百馀人分治大藩,纵皆贪浊,亦未及武臣十之一也。”
吕中曰:天下之所以四分五裂者,方镇之专地也;干戈之所以交争互战者,方镇之专兵也;民之所以苦于赋繁役重者,方镇之专利也;民之所以苦于刑苛法峻者,方镇之专杀也;朝廷命令不得行于天下者,方镇之继袭也。太祖与赵普长虑却顾,知天下之弊源在乎此,于是以文臣知州,以朝官知县,以京朝官监临财赋,又置运使,置通判,皆所以渐收其权。朝廷以一纸下郡县,如身使臂,如臂使指,无有留难,而天下之势一矣。
帝既定计尽收诸宿将兵柄而削藩镇权,尤注意命将分部守边,具得要领。以赵赞屯延州,姚内斌守庆州,董遵诲屯环州,王彦升守原州,冯继业镇灵武,以备西夏;李汉超屯关南,马仁瑀守瀛州,韩令坤镇常(州)[山],〈据《宋史》二五一《韩令坤传》改。〉贺惟忠守易州,何继筠领(隶)[棣]州,〈据《宋史》二七三《何继筠传》改。〉以拒北狄;又以郭进控西山,武守琪戍晋州,李谦溥守隰州,李继勋镇昭义,以御太原。其家族在京师者,抚之甚厚。郡中筦榷之利悉与之,恣其图回贸易,免所过征税。令召募骁勇以为爪牙。凡军中事,许从便宜。每来朝,必召对,命坐,赐以饮食,锡赉殊异。由是边臣皆富于财,得以飬募死士,使为间谍,洞知蕃情。每入寇,必能先知预为备,设伏掩击,多致克捷。自此累年无西北之虞,得以尽力东南,取荆、湖、川、广、吴、楚之地。
汉超在关南,民有讼其强娶己女为妾及贷民钱不偿者。帝召讼者,谓曰:“汝女可适何人?”对曰:“农家尔。”又问:“汉超未至关南时,契丹何如?”对曰:“岁苦侵暴。”曰:“今复尔邪?”对曰:“无也。”帝曰:“汉超,朕之贵臣,汝女为之妾,不犹愈为农妇乎?且使汉超不在关南,汝家尚能保其所有货财邪?”责其人而遣之,密使谕汉超曰:“亟还其女并所贷,朕姑贳汝,勿复为也。不足于用,何不以告朕邪?”汉超感泣,由是益修政理,吏民爱之。
初,遵诲父宗本仕汉为随州刺史。帝微时,客游至汉东,依宗本。遵诲冯藉父势,尝侮之,一日谓帝曰:“每见城上有紫云如盖。又梦登高台,遇黑蛇,约长百尺馀,俄化龙,飞腾东北去,雷电随之。是何祥也?”帝皆不对。他日论兵,遵诲理屈,拂衣起,帝乃辞宗本去。自是紫云渐散。及即位,召遵诲谕之曰:“卿尚记曩日紫云、黑龙之事乎?”遵诲惶恐再拜。俄而部下卒诉其不法十馀事,遵诲待罪请死。帝曰:“朕方赦过赏功,岂念旧恶邪?”遵诲母在幽州,患难暌离,帝厚赏边民,购得之,仍加优赐。至是,以环、夏近边,授通远军使。遵诲至镇,召诸族酋长,谕以朝廷威德,众皆感悦。后数月,复来扰边,遵诲率兵深入其境,俘斩甚众,获羊马数万,夷落以定。
陈邦瞻曰:宋祖君臣惩五季尾大之祸,尽收节帅兵柄,然后征伐自天子出,可谓识时势、善断割,英主之雄略矣!然观其任将如此,此岂猜忌不假人以柄者哉?后世子孙不深惟此意,徒以杯酒释兵权为美谈。至南渡后,奸臣犹托前议,罢三大帅兵以与仇敌连和,岂太祖、赵普之谋误之耶?然当时务强主势,矫枉过直,兵财尽聚京师,藩篱日削,故主势强而国势反弱矣,亦不可谓非其遗孽也。
猜你喜欢 卷一四八 梁紀四·司马光 明世宗肃皇帝实录卷八十七·佚名 卷之八百二十七·佚名 四四六 谕内阁海成不知有尊君亲上之义着交部严加议处·佚名 十国春秋卷六十八·吴任臣 卷三百八·杨士奇 卷八 礼三(吉礼 )·龙文彬 食货二·徐松 卷八十一 廉颇蔺相如列传第二十一·司马迁 卷三十六 陈杞世家第六·司马迁 卷五十二普通·冯煦 第十三章 秦汉时社会组织·吕思勉 大明太祖高皇帝实录卷一百八十七·佚名 大明太祖高皇帝实录卷六十六·佚名 卷第十二·太安万侣
热门推荐 巻十四·顾瑛 卷三十·胡文学 卷二十九·胡文学 卷二十七·胡文学 卷二十八·胡文学 卷二十六·胡文学 卷二十四·胡文学 卷二十五·胡文学 卷二十三·胡文学 卷二十一·胡文学 卷二十二·胡文学 卷十九·胡文学 卷十八·胡文学 巻十三·顾瑛 卷二十·胡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