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轻重十三
轻重甲
元材案:《汉书宣纪》地节四年九月诏曰:“令甲死者不可生,刑者不可息。”文颖曰:“萧何承秦法所作为律令律经是也。天子诏所增损不在律上者为令。令甲者前帝第一令也。”如淳曰:“令有先后,故有令甲、令乙、令丙。”师古曰:“如说是也。甲乙者若今之第一第二篇耳。”又《东方朔传》:“推甲乙之帐。”《贡禹传》:“去甲乙之帐。”《萧望之传》“故《金布令甲》曰”,师古曰:“金布者,令篇名也。其上有府库、金钱、布帛之事,因以名篇。令甲者,其篇甲乙之次。”《西域传》:“兴造甲乙之帐。”师古曰:“其数非一,以甲乙次第名之也。”又《西京杂记》:“家世有刘子骏《汉书》百卷,首尾无题名,但以甲乙丙丁记其卷数。后好事者以意次第之,始甲之癸为十帙,帙十卷,合为百卷。”然则以十干纪数,乃汉人所常用者。本书以甲乙为篇名,用意盖与此同。
提要:全文共分十七段,每段说明一个问题,段与段间并无有机联系,与《揆度篇》体例一致。自此以下除《己篇》外,其馀各篇皆仿此。
桓公曰:“轻重有数〔一〕乎?”
管子对曰:“轻重无数。物发而应之,闻声而乘之〔二〕。故为国不能来天下之财,致天下之民,则国不可成。”
桓公曰:“何谓来天下之财?”
管子对曰:“昔者桀之时,女乐三万人,端譟晨乐闻于三衢〔三〕,是无不服文绣衣裳者。伊尹以薄之游女工〔四〕文绣纂组〔五〕,一纯〔六〕得粟百锺于桀之国。夫桀之国者,天子之国也。桀无天下忧,饰妇女钟鼓之乐,故伊尹得其粟而夺之流〔七〕。此之谓来天下之财。”
桓公曰:“何谓致天下之民?”
管子对曰:“请使州有一掌,里有积五窌〔八〕。民无以与正籍者予之长假〔九〕,死而不葬者予之长度〔一0〕。飢者得食,寒者得衣,死者得葬,不〈米亶〉者得振〔一一〕,则天下之归我者若流水。此之谓致天下之民。故圣人善用非其有,使非其人〔一二〕。动言摇辞,万民可得而亲〔一三〕。”
〔一〕元材案:“轻重”指物价政策言。“数”即定数。《管子小问篇》:“五而六之,九而十之,不可为数。”尹注云:“欲致精材者必当贵其价,故他处直五,我酬之六。他处直九,我酬之十。常令贵其一分,不可为定数。如此则天下精材可致也。”是也。又《轻重乙篇》桓公问“衡有数乎”,管子对曰“衡无数也”,衡即平准,亦即物价政策,数即定数,义与此同。
〔二〕元材案:“物发而应之”,《揆度篇》作“物动而应之”。发即动也。此谓轻重之筴,须根据客观事物之发生发展,决定其应付之对策,不能在事物发生发展之前,即主观地预为设计。《国准篇》所谓“王数不可豫致”,即此意也。
〔三〕孙星衍云:“‘端譟晨乐闻于三衢’,《太平御览》四百九十二引作‘晨譟于端门,乐闻于三衢’,此有脱误。《御览》八十二又引作‘晨譟闻于衢’。”王念孙云:“《御览人事部》百三十四引作‘晨譟于端门,乐闻于三衢’,是也。今本既脱且倒,则文不成义。”何如璋云:“端,端门。晨乐句。言在端门徵歌,侵晓作乐,声闻于国之通衢。《吕览侈乐》‘为丝竹歌舞之声则若譟’是也。”元材案:此处必有讹脱,不可强解。
〔四〕元材案:“薄”即“汤居亳”之亳,解已见《地数篇》。“游女”二字又见《诗汉广篇》。彼谓出游之女子,此则指游惰无业之妇女而言。
〔五〕元材案:《汉书景纪》后二年诏云:“锦绣纂组,害女红者也。”文绣即锦绣。纂,臣瓒曰:“许慎云:‘赤组也。’”犹言红色丝带。
〔六〕元材案:“纯”字又四见《轻重丁篇》。《战国策》“锦绣千纯”,高注:“纯音屯,束也。”《史记苏秦传集解》云:“纯,匹端名。”《张仪传索隐》云:“凡丝绵布帛等一段谓一纯。”又《淮南地形篇》“里间九纯,纯丈五尺。”注:“纯,量名也。”一纯犹今言一匹。
〔七〕元材案:夺流,解已见《乘马数篇》。又案桀好女乐而亡国事,战国秦汉时人多有此传说。《太平御览》引《墨子》云:“桀女乐三万人,晨譟闻于衢,服文绣衣裳。”《管子七臣七主篇》云:“夫男不田,女不缁,工技力于无用,而欲土地之毛,仓库满实,不可得也。土地不毛则人不足,人不足则逆气生,逆气生则令不行。然彊敌发而起,虽善者不能存。昔者桀纣是也。诛贤忠,近谗贼之士而贵妇人。好杀而不勇,好富而忘贫。驰猎无穷,鼓乐无厌。瑶台玉饰不足处,驰车千驷不足乘。材女乐三千人,锺石丝竹之音不绝。百姓匮乏,君子无死,卒莫有人,人有反心。遇周武王,遂为周氏之禽。此营于物而失其情者也,愉于淫乐而忘后患者也。”又《盐铁论力耕篇》文学云:“昔桀女乐充宫室,文绣衣裳。故伊尹高逝游亳,而女乐终废其国。”与本篇所论,皆以好女乐为桀亡国之主要原因。然于此有应注意者,《墨子》及《七臣七主篇》均不言伊尹,一也。《七臣七主篇》上文以桀、纣并提,而下文仅言纣而不及桀,二也。《盐铁论》提及伊尹,但又只言伊尹去桀归汤,不及得粟夺流事,三也。至本篇始将桀好女乐与轻重之筴密切联系,然后此一历史故事,方能在原有传说的基础上增加具有生命力之丰富内容。而在此一故事之演变过程中,以本篇最为晚出,此又其一左证矣。
〔八〕王引之云:“‘掌’字义不可通,当是‘禀’字之讹。禀,古廪字也。廪与窌皆所以藏穀。《晏子春秋问篇》:‘命吏计公禀之粟。’《荀子议兵篇》:‘则必发夫禀窌之粟以食之。’今本‘禀’字并讹为‘掌’。”张佩纶云:“案王说非也。《周礼序官郑注》:‘掌,主也。’‘州有一掌’,即《周礼》‘州县各掌其州之教治政令之法’是也。‘里有积五窌’,即《周礼遗人》‘掌乡里之委积以恤民之囏阨’是也。”元材案:二氏说皆非也。不应三书皆误。掌当是古时仓名。《孟子尽心篇》“国人皆以夫子为将复请发棠”,疑“棠”亦“掌”字之讹。朱注释棠为齐之棠邑。则齐国大饥,岂一棠邑之粟可济于事?必为发掌明矣。《孟子》言“复请发掌”,《荀子》言“必发夫掌”,《晏子》言“计公掌之粟”,意义皆同。窌同窖。《吕氏春秋仲秋纪》“穿窦窌”,《月令》作“穿窦窖”。注云:“入地隋曰窦,方曰窖。”积即《云梦秦简仓律》:“入禾仓,万石一积”,“栎阳二万石一积,咸阳十万一积”及“刍稿各万石一积,咸阳二万一积”(一九七六年《文物》第七期《云梦秦简释文》之积,犹言储蓄。此处指积穀。五窌,指所积穀之仓数。谓每州必有一掌,每里必有积藏五穀之窖五处也。
〔九〕元材案:与正籍,解已见《揆度篇》。假有二义:一即假贷,《山国轨篇》所谓“无赀之家皆假之械器”,《轻重丁篇》所谓“闻子之假贷吾贫萌”是也。二即障假,《盐铁论园池篇》所谓“池篽之假”与“公家有障假之名”是也。此言予之长假,当指第二义言。谓民之无产业、无纳税能力者,由政府以国有苑囿公田池泽长期假之。《汉书宣纪》地节元年三月,“假郡国贫民田”。三年三月诏曰:“前下诏假公田,贷种食,其加赐鳏寡孤独高年帛。”十月,又诏:“池篽未御幸者假与贫民。流民归还者假公田,贷种食,且勿算事。”《元纪》初元元年四月诏:“江海陂湖园池属少府者以假贫民,勿租赋。”二年三月诏:“水衡禁囿,宜春下苑,少府佽飞外池严篽池田假与贫民。”即其例矣。
〔一0〕安井衡云:“度、渡同,谓济之。皆云长者,予而不收也。”何如璋云:“予之长度,殆谓给以葬埋之费也。”张佩纶云:“‘予之长假’‘予之长度’当作‘长予之假’‘长予之度’。《立政篇》:‘分乡以为五州,州为之长’。长即州有一掌。长为度量葬事,如《汉书黄霸传》:‘鳏寡孤独有死无以葬者,乡部书言,霸具为区处,某所大木可以为棺,某亭猪子可以祭。’即其证矣。”于省吾云:“度、宅古字通,此例古籍习见。《尚书》‘度’字,古文作‘宅’,今文作‘度’。《仪礼士丧礼》‘筮宅’注:‘宅,丧居也。’《丧服小记》:‘祔葬者不筮宅。’注,‘宅,葬地也。’《广雅释邱》‘宅,葬地也。’此言死而不葬者,予之长久之葬地也。”闻一多说同。元材案:安井、张、于三氏说皆非也,何说近之。古时地广人稀,贫民死者不患无葬地,而患无钱购备棺衾。《史记淮阴侯列传》云:“吾如淮阴,淮阴人为余言:‘韩信虽为布衣时,其志与众异。其母死,贫无以葬,然乃行营高敞地,令其旁可置万家。’余视其母冢良然。”此不患无地之证也。《汉书成纪》:“河平四年二月,遣光禄大夫博士嘉等十一人行举濒河之郡。……其为水所流压死不能自葬,令郡国给槥椟葬埋。已葬者与钱人二千。”《哀纪》:“绥和二年,诏曰:迺者河南颍川郡水出,流杀人民。……已遣光禄大夫循行举籍,赐死者棺钱人三千。”又《哀纪》:“元始二年,郡国大旱蝗,青州尤甚,民流亡。赐死者一家六尸以上葬钱五千,四尸以上三千,二尸以上二千。”此赐棺钱之证也。谓之“长度”者,《汉书杨敞传》:“子恽为中郎将,罢山郎,移长度大司农以给财用。”应劭云:“长,久也。一岁之调度也。”师古曰:“言总计一岁所须财用及文书之调度而移大司农,以官钱供给之,更不取于郎也。”可见所谓“长度”者,乃汉代财政上专用术语。此盖言死而不葬者,即由政府以所谓长度者予之,使其持向所在地官府支取官钱,作为购备棺衾之用。犹今人之言领款凭据矣。
〔一一〕元材案:不{次吉}即不赡,下仿此。说已详《山权数篇》。
〔一二〕张文虎云:“‘故圣人善’贯下二句。‘用非其有’即所谓‘来天下之财’也。‘使非其人’即所谓‘致天下之民’也。《事语篇》云:‘佚田谓寡人曰:善者用非其有,使非其人。’与此正同。”张佩纶云:“‘善用非其有,使非其人’,承‘财’‘民’言。”
〔一三〕元材案:“动言摇辞”,《轻重丁篇》作“动言操辞”,皆《易繫辞下传》所谓“理财正辞”之意,谓发号施令也。万民可得而亲者,盖以其所发施之号令,能顺人心,故下令如流水之源。晁错所谓“令出而民利”者也。又案:临沂银雀山汉墓出土《王兵篇》云:“取天下精材,论百工利器,收天下豪杰,有天下俊雄。”(一九七六年《文物》第十二期)《管子幼官篇》云:“求天下之精材,论百工之锐器,……收天下之豪杰,有天下之称材。”《七法篇》云:“故聚天下之精材,论百工之锐器,……收天下豪杰,有天下俊雄。”《小问篇》云:“公问曰:‘请问战胜之器。’管子对曰:‘选天下之豪杰,致天下之精材,来天下之良工,则有战胜之器矣。’公曰:‘攻取之数何如?’管子对曰:‘毁其备,散其积,夺之食,则无固城矣。’公曰:‘然则取之若何?’管子对曰:‘假而礼之,厚而勿欺,则天下之士至矣。’公曰:‘致天下之精材若何?’管子对曰:‘五而六之,九而十之,不可为数。’公曰:‘来工若何?’管子对曰:‘三倍不远千里。’”与此所论皆可互参。
桓公问管子曰:“夫汤以七十里之薄,兼桀之天下〔一〕,其故何也?”
管子对曰:“桀者冬不为杠,夏不束柎〔二〕,以观冻溺〔三〕。弛牡虎充市,以观其惊骇〔四〕。至汤而不然,夷竞而积粟〔五〕,飢者食之,寒者衣之,不〈米亶〉者振之,天下归汤若流水。此桀之所以失其天下也。”
桓公曰:“桀使汤得为是,其故何也?”
管子曰:“女华者,桀之所爱也,汤事之以千金。曲逆者,桀之所善也,汤事之以千金。内则有女华之阴,外则有曲逆之阳,阴阳之议合,而得成其天子。此汤之阴谋也〔六〕。”
〔一〕元材案:“汤以七十里之薄”,解已见《地数篇》。兼,并也。
〔二〕元材案:杠即《孟子离娄下篇》“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舆梁成”之杠。朱注:“杠,方桥也。徒杠,可通徒行者。”束柎,何如璋云:“以木为桴,相比束之,浮水以渡也。夏水大,故须束柎。”今案:束柎,湖南人谓之木排。
〔三〕元材案:冬无杠则渡水者冻,夏无柎则渡水者溺,桀观之以为乐也。
〔四〕元材案:“弛牡虎充市”,弛,纵也。《御览人事部》一百九引作“放虎入市”,《兽部》三引作“放虎于市”,《事类赋》二十引同。“其惊骇”,指市人为虎所惊骇。
〔五〕元材案:“夷竞”是“夷蔬”之讹,说已详《事语篇》。孙诒让谓“‘兢’当为‘竞’,即古‘境’字,言平治疆界之道涂”,张佩纶谓“夷竞”为“事蚕”之误,郭沫若谓“夷竞”为“夷贾”之误者均非。
〔六〕赵用贤云:“汤以至仁伐暴,何必如此?是战国阴阳之说,非管氏语也。”元材案:假託某甲某乙为说明一种轻重理论之实例,乃本书通用之体裁,固不必真有其事,予在《巨(筴)乘马篇》论之已详,不仅汤一人而已。惟此处“曲逆”二字似与曲逆侯陈平有关。考《史记陈丞相世家》载汉高祖被匈奴围于白登,用陈平奇计,使使间厚遗单于阏氏,围以得解。高祖南过曲逆,乃诏御史更以陈平为曲逆侯。此汉高祖七年事也。于此有可注意者:第一,曲逆为陈平封号。在此以前,历史上另无曲逆其人。第二,陈平之被封为曲逆侯,是由于为间谍有功。据《世家》称平自初从至讨平陈豨、黥布,凡六出奇计。不仅为汉高祖解白登之围,而且远在楚汉战争期间,即已受到汉高祖“出黄金四万斤与陈平,恣所为,不问其出入”之信任,使其多以黄金纵反间于楚军,破坏项羽与范增等之关係。与此处所言“汤事之以千金”正相暗合。第三,汉高祖在白登被围得解,确是获得匈奴冒顿单于阏氏之力。而阏氏之所以甘愿出力,又确是通过大间谍曲逆侯陈平所出之奇计,“使使间厚遗之”之结果。此与“汤以千金事女华”及“内有女华之阴,外有曲逆之阳,阴阳之议合”云云,亦完全符合。可见此文所述,既不是写汉高祖,亦不是写汤。著者只是就自己记忆中有关反间一类之人物事件,信手拈来,编成故事,作为说明其轻重政策之具体范例而已。赵说迂拘可笑!
桓公曰:“轻重之数,国准之分〔一〕,吾已得而闻之矣。请问用兵奈何?”
管子对曰:“五战而至于兵。”
桓公曰:“此若言何谓也?”
管子对曰:“请战衡,战准,战流,战权,战势〔二〕。此所谓五战而至于兵者也。”
桓公曰:“善。”
〔一〕元材案:“轻重之数”承上文言,“国准之分”,则承上篇言。五家之国准,其数本殊,故曰“国准之分”。分者区别之谓也。又案:从“国准之分”一语观之,则本篇与上篇之间,似有联系。证明本篇之写成,当在《国准篇》之后,或者两篇皆出自一人之手。张佩纶谓“依问辞当属《国准篇》”者失之。
〔二〕元材案:衡有“权衡”、“国衡”、“准衡”、“曲衡”、“衡数”诸义,解已见《巨(筴)乘马篇》。准即平准,解已见《国准篇》。流有“持流”、“行流”、“守流”、“抟流”、“夺流”诸义,解已见《乘马数篇》。权有“国权”、“权棅”、“权筴”、“权数”诸义,解已见《山权数篇》。势亦有二义。一即《山至数篇》所谓“国势”,即国家之五种地理形势,“准时五势之数”。盖国势之宜于五穀者,当谨守其五穀,其不宜于五穀者,则当“与工雕文梓器以下天下之五穀”,故势亦被列为经济政策之一也。二即《揆度篇》所谓“治权则势重,治道则势羸”之势,亦即所谓轻重之势。总而言之,所谓战衡、战准、战流、战权、战势者,皆属于经济政策之范畴。一国之经济政策苟得其宜,自可不战而屈人之兵。何如璋所谓“权轻重以与列邦相应,即今之商战”者,得其义矣。
桓公欲赏死事之后〔一〕,曰:“吾国者,衢处之国,馈食之都,虎狼之所栖也〔二〕。今每战,舆死扶伤〔三〕,如孤荼首之孙,仰倳戟之宝〔四〕,吾无由予之。为之奈何?”
管子对曰:“吾国之豪家〔五〕迁封〔六〕食邑〔七〕而居者,〔八〕君章之以物则物重,不章以物则物轻〔九〕。守之以物则物重,不守以物则物轻。故迁封食邑富商蓄贾积馀藏羡跱蓄之家〔一0〕,此吾国之豪也。故君请缟素〔一一〕而就士室〔一二〕,朝功臣世家迁封食邑积馀藏羡跱蓄之家曰:‘城肥致衝,无委致围〔一三〕。天下有虑,齐独不与其谋〔一四〕。子大夫〔一五〕有五穀菽粟者勿敢左右〔一六〕,请以平贾取之子。’与之定其券契之齿〔一七〕。釜鏂之数,不得为侈弇焉〔一八〕。困穷之民闻而籴之,釜鏂无止,远通不推,国粟之贾坐长而四十倍〔一九〕。君出四十倍之粟以振孤寡,牧贫病〔二0〕。视独老穷而无子者靡得相鬻而养之,勿使赴于沟浍之中〔二一〕。若此,则士争前战为颜行〔二二〕,不偷而为用,舆死扶伤,死者过半。此何故也?士非好战而轻死,轻重之分使然也〔二三〕。”
〔一〕元材案:死事之后,谓阵亡将士遗族。
〔二〕元材案:“衢处”解已见《国蓄篇》及《地数篇》。“馈食”又见下文,尹注彼处云:“本国自无盐,远馈而食。”惟彼处所馈者为盐,此则为五穀耳。《史记平准书》:“千里负担餽粮”,千里餽粮即“远馈”之义矣。虎狼所栖,言山多田少,犹《山至数篇》所谓“禽兽牛羊之地”也。
〔三〕元材案:“舆死扶伤”在本篇凡三见。死同尸。《吕氏春秋期贤篇》云:“扶伤舆死。”毕注:“死与尸同。”
〔四〕刘绩云:“‘如’字当作‘之’字,言舆死扶伤之孤也。‘荼首’,白首也。‘宝’字或是‘室’字,言持戟死事之室。此三等人皆所当恤也。”何如璋云:“‘如’读为‘而’。‘荼首’,白首也。倳戟之宝,‘宝’当作‘室’。”张佩纶云:“‘荼首’当为‘贫子’二字之坏。孤贫之子孙即死事之后。下文‘振孤寡,牧贫病’,是其证。‘宝’当作‘室’,下文‘就士室’,是其证。‘仰倳戟之室’,言仰持戟而食也,即《孟子》所谓‘持戟之士’。”郭沫若云:“‘如’疑‘孺’字之声误,‘孙’疑‘俯’字之形误(草书略近)。‘孺孤荼首之俯仰’,谓‘仰事俯畜也’。”元材案:“宝”当是“寡”字之误。《管子问篇》“问死事之寡,其禀饩何如”云云,本篇下文又有“以振孤寡”语。孤寡即紧承“如孤”及“仰倳戟之寡”而言。“倳戟”二字又见下文及《轻重乙篇》。惟下文及《乙篇》之“倳戟”皆当作建立军队讲,此处则当作“持戈之士”讲。“仰”即《孟子离娄篇》“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之仰。言依靠持戈之丈夫以为食也。
〔五〕元材案:“豪家”统“迁封食邑”及下文“功臣世家富商蓄贾积馀藏羡跱蓄之家”而言,故曰“此吾国之豪”。非谓此等之外,又另有所谓豪家也。
〔六〕何如璋云:“迁者,登也,升也。迁封犹言迁官。”元材案:“迁封”即“徙封”。如汉文帝徙城阳王王淮南故地,徙淮南王喜王故城阳。景帝徙衡山王王济北,徙庐江王王衡山(均见《汉书淮南衡山济北王传》),即其例。
〔七〕元材案:“食邑”,指封邑中所食户数而言。如《史记高祖功臣侯年表》所列“平阳侯六百户”、“信武侯五千三百户”是。据《货殖传》云:“封者食租税,岁率户二百,千户之君则二十万。”但事实上食邑收入不止于此数。《汉书孝昭功臣表》言张安世封凡万三千六百四十户。如以户率二百计之,万三千六百四十户不过二百七十二万八千耳。而《张安世传》云:“富平侯张安世,国在陈留,别邑在魏郡,租入岁千馀万。”可见剥削之率,必有大于“户二百”者矣。
〔八〕元材案:居即《史记货殖传》“乃治产积居与时逐,而不责于人”及《平准书》“废居居邑”之居,《集解》徐广曰:“废居者,贮蓄之名也。有所废,有所蓄,言其乘时射利也。”犹今人之言囤积居奇矣。
〔九〕元材案:“章”即障,亦有守义,解已见《乘马数篇》。此谓国内豪家如迁封食邑之类,无不各有所囤积。政府应将其所囤积之五穀菽粟,设法加以障守,则万物之轻重皆在政府掌握之中矣。
〔一0〕张文虎云:“‘跱’当作‘歭’,《说文》作‘偫’。”元材案:“跱蓄”即储蓄。《后汉书章纪》:“诏所经道上郡县无得设储跱。”注:“储,积也。跱,具也。言不预有蓄备。”
〔一一〕元材案:《礼玉藻》:“缟冠素纰”,注:“缟,生绢也。以缟为冠,凶服也。素,熟绢也。纰,冠两边及卷下畔之缘也。缟冠素纰,谓冠与卷身皆用缟,但以素缘之耳。”此处指丧服言。《汉书高纪》“兵皆缟素”是也。
〔一二〕元材案:“士室”即《管子八观篇》“乡毋长游,里毋士舍”之士舍。尹注云:“士谓里尉。每里当置舍,使尉居焉。”犹后世之乡公所矣。
〔一三〕元材案:朝,朝会,犹言招集。功臣世家一词,又见《轻重丁篇》,亦汉人通用语。《史记自序》:“灭功臣世家贤大夫之业不述,堕先人所言,罪莫大焉。”《平准书集解》如淳曰:“世家,有禄秩家。”“城肥致衝”二语,解已见《事语篇》。
〔一四〕戴望云:“虑,高诱注《吕氏春秋》曰:‘虑,乱也。’”元材案:“与”即《汉书苏武传》“武以故二千石与计谋立宣帝”之与,师古注曰:“与读曰预。”不与其谋,谓不干预其事。不干预其事,则国内之平安可知。凡此皆死事者之功也。
〔一五〕元材案:子大夫,汉人常用语。《汉书武纪》元光元年,诏贤良曰:“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董仲舒传》“子大夫”一词凡八见。《燕王旦传》凡三见。《东方朔传》亦有“子大夫修先王之术,慕圣人之义”语。《盐铁论国病篇》大夫亦云:“子大夫论京师之日久。”《武纪注》服虔云:“子,男子之美号也。”颜师古云:“子者人之嘉称。大夫,举官称也。志在优贤,故谓之子大夫。”
〔一六〕元材案:“勿敢左右”,解已见《山国轨篇》。
〔一七〕尹桐阳云:“《说文》:‘券,契也。契别之书以刀判契其旁,故曰契券。’判契即判栔。栔,刻也。谓刻其旁为齿也。《易林》:‘符左契右,相与合齿。’《列子说符》:‘宋人有游于道,得人遗契者。归而藏之,密数其齿。’”元材案,古人立契,中分为二,其分处必有齿,以便合验。“定其券契之齿”,犹言订立合同。
〔一八〕猪饲彦博云:“侈弇犹云张翕。口大曰侈,口小曰弇。”元材案:《周礼春官典同》:“侈声筰,弇声鬱。”注:“侈谓中央约也。侈则声迫筰出去疾也。弇谓中央宽也。弇则声郁勃不出也。”此谓钟口大而中央小者谓之侈,钟口小而中央大者谓之弇。引申之即夸大或缩小之意。此处侈弇二字与《轻重乙篇》“皆按囷窌而不能挹损焉”之挹损,意义相同,谓不得多报,亦不得少报也。“釜鏂”解已见《海王篇》。
〔一九〕戴望云:“‘通’乃‘道’字误。”张佩纶云:“‘通’当作‘近’。不推即不推而往,不召而来。即远近籴之者大至也。”元材案:“远通”即《揆度篇》及本篇下文“五其本则远近通”之意。远既可通,近不待言矣。此谓贫民请籴者或釜或鏂,络绎不绝,不论路途之远近皆不推而自往也。下文“鶤鸡鹄〈鸟包〉之通远”,“通”字亦不误。戴、张二氏说皆失之。此言国内之豪,不仅迁封食邑而已,凡功臣世家富商大贾积馀藏羡跱蓄之家无不属之。为国君者应身服丧服,亲自下乡,分别于各地士室之中,招集当地之功臣世家及一切豪富举行会议,当场劝令将其所有之五穀菽粟,尽量以平贾卖诸政府,不得有以多报少,及以少报多等情弊。然后由政府与之订立合同,将所收购之五穀菽粟,就地封存。五穀菽粟既皆为政府所独占,自由流通于市场者已绝少,贫困之民向无石斗之储,势非以高价请籴不可,虽其请籴之数有或釜或鏂之不同,而以迫切需要之故,不远千里,络绎不绝。如此,少则贵,聚则重。虽歎其坐长至四十倍之多,亦只有听政府之“高下在口吻”而已。所谓“章守之以物则物重”者,此之谓也。
〔二0〕戴望云:“‘牧’当从朱本作‘收’。”元材案:《轻重丁篇》云:“又收国中之贫病孤独老不能自食之萌皆与得焉。”字即作“收”。又《汉书成纪》“吏民以义收食贫民”,师古注云:“收食贫民,谓收取而养食之。”此言“收贫病”,谓民之贫而有病者则由政府收养而医治之也。
〔二一〕元材案:沟浍即沟洫,此处作沟壑讲。老而无子曰独。见有老而无子之独夫,又穷困而不能谋生者,则防止其卖身为奴,而收养之,以免其流离失所,致有死于沟壑之惨。“赴于沟浍”即《山权数篇》“入于沟壑”之意,犹《孟子》及《盐铁论毁学篇》之言“死于沟壑”矣。
〔二二〕元材案:“颜行”犹“雁行”,汉人常用语。《汉书严助传》淮南王安云:“以逆执事之颜行。”文颖曰:“颜行犹雁行。在前行,故曰颜也。”
〔二三〕元材案:分读如本分之分,有必然之意。此谓将士之所以能视死如归,此无他,乃实行轻重之筴之必然结果也。又案此法殊不现实。第一,历来豪富之家决非“缟素”所能动其心者。《史记平准书》称“山东被水灾,民多饥乏。于是天子遣使者虚郡国仓廥以振贫民。犹不足,又募豪富人相贷假,尚不能相救。……而富商大贾之财或累万金,而不佐国家之急,黎民重困。”又曰:“是时豪富皆争匿财。”可见豪富不可能因“缟素”之故,遂将其所藏之穀,用空头支票之平价全部售出。第二,所谓“釜鏂无止,远通不推”前来籴穀者,大抵皆“困穷之民”。则此所谓“四十倍”之穀,乃全从“困穷之民”身上剥削而来。穀价之倍数愈高,困穷之民所受剥削愈重,而豪富之匿财者得利亦愈厚。则是富者愈富,贫者愈贫,岂计之得哉?
桓公曰:“皮干筋角之征甚重。重籍于民而贵市之皮干筋角,非为国之数也〔一〕。”
管子对曰:“请以令高杠柴池〔二〕,使东西不相睹,南北不相见。”
桓公曰:“诺。”
行事期年,而皮干筋角之征去分,民之籍去分〔三〕。
桓公召管子而问曰:“此何故也?”
管子对曰:“杠池平之时,夫妻服簟〔四〕,轻至百里。今高杠柴池,东西南北不相睹。天酸然雨〔五〕,十人之力不能上。广泽〔六〕遇雨,十人之力不可得而恃。夫舍牛马之力所无因〔七〕。牛马绝罢,而相继死其所〔八〕者相望,皮干筋角徒予人而莫之取〔九〕。牛马之贾必坐长而百倍。天下闻之,必离其牛马而归齐若流〔一0〕。故高杠柴池,所以致天下之牛马而损民之籍也。《道若祕》云:‘物之所生,不若其所聚。’”〔一一〕
〔一〕元材案:干,《尔雅释畜》:“胁也。”此处指肋骨言。此言皮干筋角,兵器所需。《史记货殖传》列举通都大邑盈利最大之商品,达三十八种之多,而“筋角千斤”“皮革千石”,皆足“比千乘之家”。政府徵敛皮干筋角于人民,其数量甚多。人民为应政府之求,不得不以重价向市场收购。是政府此举,适足以使市场皮干筋角之价提高,使少数之富商蓄贾得以牟其大利而已。著者认为此非为国之善筴,故特提出讨论之。
〔二〕戴望云:“柴当为{穴尞,去日小},古深字。隶变作罙,因误为柴耳。”何如璋云:“高杠柴池,柴犹塞也。谓架桥渡水,高其势而塞之也。”于省吾云:“按柴池即差池。柴亦作偨。《文选司马相如上林赋》‘偨池茈虒,旋还乎后宫’,注引张揖曰:‘偨池,参差也。’高杠柴池,言高杠参差不平,故下接以‘使东西不相睹,南北不相见’。又下云‘杠池平之时’,‘池’字当是羡文。后人不解‘柴池’之义,以为‘高杠’‘柴池’对文,故加‘池’字耳。”许维遹云:“《庄子天地篇》‘且夫趋舍声色以柴其内’,刘师培《庄子校补》云:‘柴与栅通。’是也。《说文木部》:‘栅,编竖木也。’《通俗文》云:‘木垣曰栅。’《淮南道应篇》‘柴箕子之门’,高注:‘箕子亡之朝鲜,旧居空,故柴护之也。’亦以柴为编为木垣而护之也。此云柴池,谓以木垣围护其池。故下云‘使东西不相睹,南北不相见’。若深其池,则不得云东西南北不相睹也。”元材案:戴说是也。下文“杠池平之时”,“杠”“池”并承,证明“高杠”与“柴池”本为对文。杠高则不平矣。深者浅之对,池深则地必洼下,亦将变为不平。人过高杠深池时,皆可以使东西南北不相睹。下文又云:“天酸然雨,十人之力不能上。广泽遇雨,十人之力不可得而恃。”上二句承“高杠”言,下二句承“深池”言,仍是“杠”“池”并承。“相睹”又见《轻重丁篇》,即相见。亦汉人常用语,见《盐铁论世务篇》。天酸然雨,谓小雨也(说见下)。小雨路滑,故杠高则十人之力不能上。广泽遇雨,当指大雨言。大雨则池水必满,满则洼下地中之道路必为泥泞所阻,故池深则十人之力不可得而恃。若如许说,以木垣围护其池,不过使池水与道路更加隔开,何至十人之力亦不可恃?如于氏说,则不仅下文“杠池平”之“池”字为衍文,即“广泽遇雨”二句亦为冗词矣。
〔三〕元材案:分,若干分也。谓实行高杠柴池之令一年以后,而政府对于皮干筋角之征歛果能减少若干分,人民之负担亦因之减少若干分也。
〔四〕洪颐楫云:“服读为负。见《考工记车人注》。簟当依宋本作箪,盛食之器。言夫妻负箪而往者,不以百里为难。今本作簟,误。”王引之云:“簟字义不可通,盖辇字之讹。夫妻服辇者,言杠池平之时,民间夫妻服辇而行,不用牛马,亦不假多人挽之也。《海王篇》‘行服连轺辇者’,服连即服辇也。字亦作摙。《淮南人间训》‘负辇载粟而至’,今本脱载字,说见《淮南》。《御览治道部》八引作‘服摙’,是也。服之言负也。任重之名也。《史记货殖传》:‘卓氏见虏略,独夫妻推辇行。’盖服辇者或推或挽,前后各一人,故夫妻可以服辇也。下文云:‘今高杠柴池,东西南北不相睹。天酸然雨,十人之力不能上。’正谓推辇不能上高梁也。《韩子外储说右篇》‘兹郑子引辇上高梁而不能支’是也。盖杠池平之时,夫妻二人即可以服辇而过。及其高杠柴池也,天雨苟下,则虽十人之力不能服辇而登,地高而辇重也。若作‘服箪’,则盛食之器甚轻,何至十人舁之而犹不能上乎?辇今人谓之二把手,前后各两辕,一人两手持辕挽于前,一人如之推于后。亦有夫妇推辕者,妇以绳挽于前,夫持两辕推于后,则此所谓夫妇服辇也。”元材案:当以王说为是。张佩纶谓“箪即单字,服单对两服而言”者失之。辇乃汉人常用之运输工具,说已详《海王篇》。
〔五〕洪颐楫云:“‘酸’通作‘{雨酸}’。《说文雨部》:‘{雨酸},小雨也。’”俞樾说同。
〔六〕元材案:广泽指深池言。
〔七〕王念孙云:“‘所无因’当作‘无所因’。人力不足恃,则必借牛马之力,故曰‘夫舍牛马之力无所因’。”元材案:此说是也。《纂诂》本正作“无所因”。
〔八〕元材案:死其所即死其处,解已见《山至数篇》。
〔九〕元材案:徒,但也。谓不索价而但予之,亦无人受取也。
〔一0〕元材案:离犹《轻重乙篇》“公家之马不离其牧皁”之离。安井衡云:“去也。”谓齐国牛马价贵,天下之牛马商人必将争相驱其牛马远离其本国以归于齐,有如流水之就下,沛然莫之能御矣。又案此文所论,以人工破坏交通,造成本国牛马因劳顿而大量死亡,用以抬高牛马之价格以招致外国牛马之输入,以满足封建统治者皮干筋角之需要。名义上是“损民之籍”,实际上则等于挖肉补疮,充分暴露出作者的时代与剥削阶级局限性。
〔一一〕安井衡云:“《道若祕》盖书名也。”尹桐阳云:“盖古道书名。魏武帝《陌上桑》:‘受要祕道爱精神。’”元材案:安井说是也。其书盖亦言轻重之筴者,“物之所生,不若其所聚”,即书中语,与修养精神之道者无关,尹说非。物之所生不若其所聚者,盖谓直接经营生产活动所获收入,不如通过囤积居奇方式所得利润之大。此种情况,在古代大都如此。商鞅与桑弘羊即曾先后指出农民劳动“最苦而赢利少,不如商贾技巧之人”(《商君书外内篇》)及“富在术数,不在劳身;利在势居,不在力耕”(《盐铁论通有篇》)。司马迁亦谓“夫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史记货殖传》)。下至十七世纪时,威廉配第亦有“制造业的收益比农业多得多,而商业的收益又比制造业多得多”之语(《政治算术》,商务印书馆一九六0年初版第十九页),与此处所言可谓巧合。然此种巧合,尚只限于形式,至其所代表之阶级实质,则大有不同。威廉配第处在封建生产方式崩溃,资本主义生产的第一阶段,故其所谓工商业者是指新兴之资产阶级而言。商鞅、桑弘羊、司马迁及本书著者虽同处于封建地主经济前期或中期,而其间又有区别。司马迁代表自由主义经济学派,故主张此种赢利最大之工商业,应由“当世千里之中所以富者”的贤人自由经营,而商鞅、桑弘羊及本书著者则皆属于干涉主义经济学派之代表人物,故其对于此种赢利最大之工商业,主张应完全收归封建国家实行管制或垄断。此为本书经济思想核心之一,故特详论之。
桓公曰:“弓弩多匡〈车多〉〔一〕者,而重籍于民,奉缮工〔二〕,而使弓弩多匡〈米亶〉者,其故何也?”
管子对曰:“鹅鹜之舍近,鶤鸡鹄〈鸟包〉之通远〔三〕。鹄鶤之所在,君请式璧而聘之〔四〕。”
桓公曰:“诺。”
行事期年,而上无阙者,前无趋人〔五〕。三月解〈勹去〉〔六〕,弓弩无匡〈米亶〉者。
召管子而问曰:“此何故也?”
管子对曰:“鹄鶤之所在,君式璧而聘之。菹泽之民闻之,越平而射远〔七〕,非十钧之弩不能中鶤鸡鹄〈鸟包〉。彼十钧之弩,不得{非束}擏不能自正〔八〕。故三月解〈勹去〉而弓弩无匡〈米亶〉者,此何故也〔九〕?以其家习其所也〔一0〕。”
〔一〕尹注云:“〈车多〉,苦礼切,碍也。”张登云云:“匡〈车多〉,弓弩之戾碍不能应弦以射者之名。俗谓之打调也。”张文虎云:“《考工记》‘则轮虽敝不匡’,注:‘匡,枉也。’”戴望云:“匡义如《国语》‘月盈而匡’之匡,言不正圆,如月之亏缺也。”
〔二〕元材案:缮即《左成十六年传》“缮甲兵”之缮,注:“缮,治也。”《汉书息夫躬传》“缮修干戈”,注:“缮,补也。”《周礼夏官》之属有“缮人”,“掌王之弓弩矢箙矰弋决拾,掌诏王射。”此缮工即缮人也。重籍于民奉缮工云云,谓政府重敛民财以供养缮工,而反作此不堪使用之弓弩,其原因何在也。
〔三〕王念孙云:“通当为道,字之误也。鹅鹜去人近,鶤鸡鹄〈鸟包〉去人远,故曰‘鹅鹜之舍近,鶤鸡鹄〈鸟包〉之道远’也。”安井衡云:“舍,埘也。鶤鸡似鸡而大。鹄大于雁,羽毛白泽。〈鸟包〉同鸨,似雁而大,无后趾,毛有豹文。通犹道也。”郭沫若云:“‘通’当为‘迩’,形近而讹。”元材案:通即上文“远通不推”之通,不必改字。
〔四〕元材案:鹄鶤所在,指射取鹄鶤之人家而言,非谓鹄鶤栖息之地。“式璧而聘之”一语又两见《轻重丁篇》。式即《周礼天官太宰》“以九式均节财用”之式,注:“式谓用财之节度。”此处是指用璧之制度。据《轻重丁篇》,璧有“尺者万泉,八寸者八千,七寸者七千,珪中四百,瑗中五百”等五等之分。式璧犹言按照被聘者功劳之大小,分别用各种不同等级之璧作为礼品。射取鹄鶤多者用重璧,少者用轻璧,盖所以嘉其难能,慰其勤勉,使其更能改善弓弩之制造也。尹注以式为用,段玉裁以式为饰字之假借者均非。
〔五〕于鬯云:“‘期年而上无阙者前无趋人’,此十一字殊无意义,盖衍文也。且下文云:‘三月解〈勹去〉,弓弩无匡〈米亶〉者。’既言‘期年’,何得又言‘三月’?十一字之为衍文显见。”郭沫若云:“‘上’当为‘工’,谓缮工也。‘前’当为‘箭’。弓不待缮,故缮工足用。弓不偏戾,故箭不误伤人。”元材案:“行事期年”,谓“式璧聘之”之后一年也。“上无阙者”,谓上供无所短阙也。“前无趋人”,谓随处皆无闲散之人趋走于眼目之前,犹《轻重己篇》之言“室无处女,路无行人”矣。此盖说明式璧聘之之后一年以来人民集中精力,潜心改善弓弩以期弋取更多鹄鶤之现象。下文“三月解〈勹去〉”,其事又在“期年”之后,非谓在“期年”之中也。于、郭二氏说皆失之。
〔六〕王引之云:“《说文》、《玉篇》、《广韵》、《集韵》皆无‘〈勹去〉’字。‘〈勹去〉’当为‘匋’。匋读与韬同,弓衣也。”安井衡云:“‘〈勹去〉’当为‘〈勹玄〉’。〈勹玄〉音悬。音同则义通。悬,繫也。弓弩既成,三月解其所繫束之绳,不复匡〈车多〉也。”俞樾云:“字书无‘〈勹玄〉’字。疑‘医’字之误。《说文匚部》:‘医,盛弓弩矢器也。从匚从矢。’《国语》曰:‘兵不解医。’”何如璋说同。张佩纶云:“《说文韦部》:‘韣,弓衣也。’以‘〈勹去〉’为‘蜀’之坏亦通。似王说太迂,不及何说之确。”元材案:俞、何二氏说是也。《管子小匡篇》亦有“兵不解医”之文,即其证。解〈米亶〉者谓解开其盛弓之器而检查其弓弩也。
〔七〕何如璋云:“平,近也。越平射远,欲得鶤鹄也。”元材案:平即平地。越平射远,谓越过平地射向远方。故下文云“非十钧之弩不能中鶤鸡鹄〈鸟包〉”也。三十斤为钧。十钧之弩,须有三百斤之力始能开之。犹今人之以马力计机器矣。
〔八〕王念孙云:“案《说文》、《玉篇》、《广韵》、《集韵》皆无‘{非束}’字,当是‘棐’字之讹。《说文》曰:‘棐,辅也。’徐锴曰:‘辅即弓〈木敬〉也,故从木。’《说文》又曰:‘榜,所以辅弓弩。’又曰‘〈木敬〉,榜也。’棐、榜、〈木敬〉三字皆从木,其义一也。此文曰:‘彼十钧之弩不得棐〈木敬〉,不能自正。’《荀子性恶篇》曰:‘繁弱钜黍,古之良弓也。然而不得排〈木敬〉,则不能自正。’《说苑建本篇》曰:‘乌号之弓虽良,不得排〈木敬〉不能自正。’‘排〈木敬〉’与‘棐〈木敬〉’同。《韩子外储说右篇》曰‘榜〈米亶〉者所以矫不直也。’《盐铁论申韩篇》曰:‘若隐栝辅〈木敬〉之正弧剌也。’棐、辅、榜一声之转。或言榜〈木敬〉,或言辅〈木敬〉,或言棐〈木敬〉,其义一也。”
〔九〕王念孙云:“‘此何故也’四字涉上文而衍。上是桓公问,此是管仲对桓公语,不当言何故。”猪饲彦博说同。于鬯云:“此二语自问自答。前文云:‘此何故也?士非好战而轻死,轻重之分使然也。’亦管子对桓公语。用‘此何故也’云云,亦自问自答,与此文法正同。若此四字为衍,彼四字亦当衍矣。而王又不谓彼衍,何也?”张佩纶云:“案‘此何故也’,犹《考工》之‘此无故’,乃承问而申言其故,非衍文也。”元材案:于、张说是也。
〔一0〕安井衡云:“所,犹事也。”元材案:“所”字之义解已详《山至数篇》。此处当作家传职业讲。《关西方言》:“致力于一事为所,所谓绝利一源也。”(见《康熙字典》户部所字条)安井说近之。
桓公曰:“寡人欲籍于室屋。”
管子对曰:“不可,是毁成也。”
“欲籍于万民。”
管子曰〔一〕:“不可,是隐情也。”
“欲籍于六畜。”
管子对曰:“不可,是杀生也。”
“欲籍于树木〔二〕。”
管子对曰:“不可,是伐生也。”
“然则寡人安籍而可〔三〕?”
管子对曰:“君请籍于鬼神〔四〕。”
桓公忽然作色〔五〕曰:“万民、室屋、六畜、树木且不可得籍,鬼神乃可得而籍夫!”
管子对曰:“厌宜乘势,事之利得也。计议因权,事之囿大也。〔六〕王者乘势,圣人乘幼,与物皆宜〔七〕。”
桓公曰:“行事奈何?”
管子对曰:“昔尧之五更五官无所食〔八〕,君请立五厉之祭,祭尧之五吏〔九〕。春献兰,秋敛落〔一0〕,原鱼以为脯,鲵以为郩〔一一〕。若此则泽鱼之正伯倍异日〔一二〕,则无屋粟邦布之籍。此之谓设之以祈祥,推之以礼义也。然则自足,何求于民也〔一三〕?”
〔一〕元材案:“管子曰”当作“管子对曰”,与上下文一例。
〔二〕元材案:以上诸籍,解已见《海王篇》及《国蓄篇》。诸籍中无“田亩”一籍,又下文有“租税九月而具”语,可见本篇作者是不反对征收田亩税者,与《国蓄篇》及《山国轨篇》不同,而与《海王篇》同。
〔三〕元材案:安籍即何籍。
〔四〕元材案:籍于鬼神,即《山权数篇》“御神用宝”及《轻重丁篇》“役使鬼神”之意。盖利用人民迷信鬼神之心理,因以神道设教,向人民进行剥削也。
〔五〕王念孙云:“‘忽然’非作色之貌。‘忽然’当作‘忿然’。《晏子春秋谏篇》曰:‘公忿然作色。’《庄子天地篇》曰:‘圃者忿然作色。’《齐策》曰:‘王忿然作色。’皆其证。”
〔六〕安井衡云:“厌,禳也。祭社曰宜。囿,有也。因权而计议,事之所包有者大也。”张佩纶云:“厌,厌胜。《礼王制》‘宜乎社’,注:‘类、宜、造皆祭名。’‘囿大’当作‘有大’。”于省吾云:“‘厌宜’与‘计议’对。议与计义相近,宜与厌义相近。《国语周语》‘克厌帝心’,注:‘厌,合也。’‘厌宜’即‘合宜’。‘囿’当读作‘侑’。《礼记礼器》‘诏侑武方’,注:‘诏侑或作诏囿。’是其证。侑之通诂训助。此言合宜而乘势,则事之利得也。计议而因权,则事之助大也。”元材案:“厌宜即合宜”,“囿读作侑”,于说是也。厌宜乘势即因时制宜。计议因权,即从权计画。如此,则获利多而得助大也。
〔七〕丁士涵云:“‘幼’读为‘幽’。《大戴礼诰志篇》、《史记曆书》并云:‘幽者幼也。’古‘窈’字作‘幼’。《尔雅》、《毛传》云:‘冥,幼也。’《诗释文》:‘幼本作窈。’幼冥即窈冥,窈冥即幽冥矣。《淮南子道应训》‘可以明,可以窈’,注:‘窈读如幽。’《礼记玉藻注》:‘幽读如黝。’《周官牧人》‘守祧’,郑司农并云:‘幽读为黝,黑也。幽、黝古今字。’《毛传》云:‘幽,黑色也。’黝从幼声,黝谓之黑,幼亦谓之黑矣。”俞樾说同。安井衡云:“幽,微也,圣人智明,故能乘幽。”郭沫若云:“当作‘圣人乘易’,《山至数篇》作‘王者乘时,圣人乘易’。易即‘一阴一阳之谓易’之易。幼字古每作{幺力},形近而讹。”元材案:“王者乘势,圣人乘幼”,《山至数篇》作“王者乘时,圣人乘易”。依《海王篇》“食盐”“吾子”,《地数篇》作“咶盐”“婴儿”,《国蓄篇》“通施”,《轻重乙篇》作“通货”等例观之,则此处之“势”与“幼”,亦即《山至数篇》之“时”与“易”。幼即幽,隐也,易者言其变化不测。“乘易”“乘幽”皆含有神秘之意,不必改字。“与物皆宜”者,言以神道设教,人人皆以为宜,犹《轻重丁篇》之言“智者役使鬼神而愚者信之”,亦本书著者採用愚民政策之一端矣!
〔八〕何如璋云:“‘尧之五吏’,谓羲和、共、鲧之属。‘五官’即五行之官。食,飨祀也。左昭二十九年传:‘魏献子曰:社稷五祀,谁氏之五官?蔡墨对曰:少皥氏有四叔,曰重、曰该、曰修、曰熙,实能金木及水。使重为勾芒,该为蓐收,修及熙为冥,世不失职,遂济穷桑。此其三祀也。颛顼有子曰犁,为祝融。共工氏有子曰龙,为后土。此其二祀也。’是五官之祀皆非尧吏也。”闻一多云:“‘更’当从各本作‘吏’,下文仍作‘吏’,不误。‘五官’二字宜衍。下文‘君请立五历之祭,祭尧之五吏’,不言‘五官’,可证。二字盖旧注之误入正文者。左昭二十九年:‘故有五行之官,是谓五官。’旧注以此五官当尧之‘五吏’,未知然否。”郭沫若云:“‘五官’二字非衍文。《山权数篇》有‘五官技’,以诗、时、春秋、行、易当之。《揆度篇》言‘五官之数不籍于民’。是则所谓‘五官’者犹言百官耳。‘五官无所食’者谓官家未予以禋祀。”元材案:“五更”当为“五吏”,“五官”二字衍文,闻说是也。五官即注文用以解释“五吏”者,下文无“五官”二字可证。食读如左庄六年传“抑社稷实不血食”之食。无所食,言无人祭祀之也。《揆度篇》“五官之数”,乃“五管之策”,说详该篇,与此无关。郭说可商。
〔九〕安井衡云:“无主后曰厉。”何如璋云:“‘厉’谓前代有功之人而无主后者,立祀以报其功,使无归之鬼不为厉也。《礼祭法》有泰厉、公厉、族厉。五官皆有所食,无所食而有功者谓之厉。泰厉有功于天下,天子立之。公厉者有功于一国,诸侯立之。族厉者有功于一家,大夫立之。‘尧之五史’即泰厉、公厉也,故仲请桓公立之。左昭七年传:‘今梦黄熊入于寝门,其何厉鬼也?子产曰:昔尧殛鲧于羽山,其神化为黄熊,入于羽渊,实为夏郊,三代祀之。晋为盟主,其或者未之祀也乎?’鲧乃尧五吏之一,故此云‘立五厉之祭’也。”元材案:关于尧之五吏,各家注者多以左昭二十九年传蔡墨所述之五祀当之。然五祀皆非尧吏。疑所谓五吏者,当指禹为司空,皋陶为士、契为司徒、后稷为田之类而言。此等人皆与社会民生有极密切之关係,故人民多崇拜之。著者主张政府应即利用此种崇拜之心理,提倡祭祀,并规定以鱼为牲,因而可以收到“泽鱼之正伯倍异日”之大利,即所谓“籍于鬼神”之义矣!
〔一0〕戴望云:“‘敛’疑‘献’字误。”何如璋云:“兰,花之最贵,故春以为献。落,果实也,秋熟而敛之。”张佩纶云:“《说文》:‘兰,香草也。’《尔雅释诂》:‘落,死也。’《汉书司马相如传上集注》引郭璞:‘落,穫也。’”许维遹云:“戴说是也。惟献落义不可通,疑‘落’当作‘菊’,字之误也。春兰秋菊相对为文。《楚词九歌礼魂》云:‘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义与此义相应,是其证。”闻一多说同。
〔一一〕张文虎云:“‘鱼’字当脱右旁。”张佩纶云:“‘原鱼’当作‘渊鱼’,避唐讳改。《说文》:‘鲵,刺鱼也。’宋玉《对楚王问》:‘尺泽之鲵。’《庄子庚桑楚》:‘寻常之沟,巨鱼无所还其体,而鲵鰌为之制。’又云:‘趣灌渎,守鲵鲋。’”许维遹云:“‘原鱼’无义,疑为鲔字误分为二字。‘鲔以为脯’与‘鲵以为殽’相对为文。(《尔雅释鱼》‘鮥鱣鲔’,郭注:‘鲔,鱣属也。’)《山海经东山经》郭注:‘鲔即鱏也。’而《说文鱼部》虽鲔鱏二篆割分异处,然鱏鲵二篆复以类相从。与此鲔鲵并举,其比正同。《周礼〈虎夂,几改鱼〉人》:‘春献王鲔。’《月令》:‘以季春荐鲔。’《夏小正》:‘二月祭鲔。’彼言生荐于宗庙,此言脯荐于故祀,其实殊而用则一也。”郭沫若云:“‘原鱼’当是‘鳏’字,误析为二。鳏字金文作‘鳏’(《毛公鼎》与《父辛卣》),与‘原鱼’二字相似。《诗齐风敝笱》‘其鱼鲂鳏’,传:‘鳏,大鱼也。’《本草》谓即鱤鱼,其大者重三四十斤。‘鲵’同‘鲕’,鱼之小者也。鳏鲵以大小为对。”元材案:各家皆在“鱼”字上作文章。实则“鱼”并非误字。《史记封禅书》云:“古者天子常以春解祠,……祠武夷君用乾鱼。”所谓“乾鱼”,即此处“鱼以为脯”之“鱼脯”。又《轻重己篇》云:“牺牲以鱼。”《管子禁藏篇》云:“以鱼为牲。”是鱼既可以作为“乾鱼”,又可以作为“牺牲”。又《盐铁论通有篇》大夫云:“江湖之鱼,莱黄之鲐,不可胜食,而邹、鲁、周、韩藜藿蔬食。”则“鱼”又可以与“鲐”相对成文。谓之“原鱼”者,当是不加烹调,即用生鱼作为鱼脯,以为牺牲也。本文自明,何必纷纷臆改而后快意耶?
〔一二〕元材案:泽鱼之正,指渔税言。渔业在汉代已甚发达。《史记货殖传》言:“水居千石鱼陂……此其人皆与千户侯等。”《正义》:“言陂泽养鱼,一岁收得千石鱼卖也。”《货殖传》又云:“通都大邑,鲐鮆千斤,鲰千石,鲍千钧,此亦比千乘之家。”可见渔业利益之大。在汉代实行均输平准政策之前提下“大农之诸官尽笼天下之货物”(《平准书》语),对于此种“比千乘之家”之渔业,不可能不在所笼货物之中。观《盐铁论通有篇》大夫云:“江湖之鱼,莱黄之鲐,不可胜食,而邹、鲁、周、韩藜藿蔬食。天地之利无不赡,而山海之货无不富也。然百姓匮乏,财用不足,多寡不调,而天下财不散也。”又《汉书食货志》云:“宣帝即位,大司农中丞耿寿昌白增海租三倍,天子从其计。御史大夫萧望之言:‘故御史属徐宫家在东莱,言往年加海租,鱼不出。长老言武帝时,县官尝自渔海,鱼不出。后复予民,鱼乃出。……寿昌习于商功分铢之事,其深计远虑诚未足任。宜如故。’上不听。”据此,则汉武帝时曾实行渔业国营,其后乃改为民营官税。至宣帝时,又增加海租三倍。此文特以“泽鱼之正,伯倍异日”为言,或亦汉时增加海租之反映也。
〔一三〕元材案:屋粟一词,又见《周礼地官旅师》。注云:“屋粟,民有田不耕所罚三夫之税粟。”邦布,指口钱,解已见《山至数篇》。祈祥即禨祥,解已见《国准篇》。“设之以祈祥”云云,谓祭祀鬼神,乃合乎封建社会礼义之举。如此,则不待求之于民而国用自无不足之虞矣。
桓公曰:“天下之国,莫强于越。今寡人欲北举事孤竹、离枝,恐越人之至〔一〕,为此有道乎?”
管子对曰:“君请遏原流,大夫立沼池,令以矩游为乐〔二〕。则越人安敢至?”
桓公曰:“行事奈何?”
管子对曰:“请以令隐三川〔三〕,立员都〔四〕,立大舟之都。大身之都有深渊,垒十仞〔五〕。令曰:‘能游者赐千金〔六〕。’”
未能用金千,齐民之游水不避吴越〔七〕。
桓公终北举事于孤竹、离枝。越人果至,隐曲蔷以水齐〔八〕。管子有扶身之士五万人〔九〕,以待战于曲蔷,大败越人。此之谓水豫〔一0〕。
〔一〕元材案:越,南方国名。孤竹、离枝,北方国名。《盐铁论伐功篇》大夫云:“齐桓公越燕伐山戎,破孤竹,残令支。”《史记。齐太公世家集解》:“《地理志》云:‘令支县有孤竹城。’疑离枝即令支也。”《索隐》:“离枝、孤竹皆古国名。秦以离枝为县。故《地理志》云‘辽西令支县有孤竹城’。”此言欲北伐孤竹、离枝,恐越人乘虚而袭其后也。“北举事”下脱“于”字,下文可证。
〔二〕俞樾云:“矩当作渠。《说文水部》:‘渠,水所居。从水,渠省声。’”何如璋云:“此借榘为渠也。非误字。”张佩纶云:“案矩当作并,字之误也。《说文》:‘方,併船也。’《淮南氾论训高注》:‘方,并也。’《诗》:‘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浅矣,泳之游之。’深则方舟,浅则游泳,故曰‘并游’。”于省吾云:“按上言大夫立沼池。此言矩游,即就沼池而言,不应再言渠。矩应读作距。《周礼考工记轮人》‘必矩其阴阳’,《注》:‘故书矩为距。’《释名释形体》:‘鬓曲头曰距。距,矩也,言其曲似矩也。’是矩、距二字通之证。左僖二十八年传‘距跃三百’,注:‘距跃,超越也。’然则距游即在水距跃游泳之意也。”元材案:于说是也。《史记王翦传》:“方投石超距。”《索隐》:“超距,犹跳跃也。”字亦作距。盖古代军队中基本训练项目之一也。
〔三〕安井衡云:“此当读‘请以令隐’为句。谓以号令隐之,使越人不谕。”孙诒让云:“隐读为匽。《毛诗小雅鱼丽传》‘士不隐塞’,《释文》云:‘隐本作偃。’匽、偃字同。《荀子非相篇杨注》云:‘梁匽所以制水。’《周礼〈虎夂,几改鱼〉人郑众注》云:‘梁,水偃也。’”元材案,两氏说皆非也。隐即《汉书贾山传》“隐以金椎”之隐。服虔云:“隐,筑也”。此当读“请以令隐三川”为句,谓下令筑堤壅三川之水而立为员都也。下“隐”字与此同。三川有三:一即吴越之三川。《盐铁论西域篇》所谓“吴越迫于江海,三川循环之”。二即秦之三川郡,盖以河、洛、伊三水得名。三即西周之三川。《国语周语》“西周三川皆震”,韦注:“三川:泾、渭、洛。出于岐山也。”《史记周本纪》“西周”作“西州”。《集解》徐广云:“泾、渭、洛也。”又《初学记》引《关中记》云:“泾与渭、洛为关中三川。”据下文考证,本文内容为汉武帝时事之反映,则此处三川乃指西周之三川而非吴越与秦之三川甚明。《淮南俶真篇》“三川涸”,高注:“泾、洛、〈氵幵〉也。”以〈氵幵〉代渭,与韦、徐说不同。
〔四〕安井衡云:“员、圆,都、潴,皆通。潴,水所聚也。”元材案:此说是也。盖筑堤壅水,立为圆池,犹今之游泳池也。张佩纶以“立员都”为衍文,谓“即‘大舟之都’而误複”者非。
〔五〕王念孙云:“‘大身之都’亦当为‘大舟之都’,此复举上文以起下文也。都即《禹贡》‘大野既猪’之猪。马注云:‘水所停止,深者曰猪。’《史记夏本纪》‘猪’作‘都’。”元材案:王说是也。大舟即大船。垒与纍同。八尺曰仞。纍十仞,谓不止一个十仞,盖极言其深也。丁士涵以“大舟”之“舟”当作“周”,谓“大舟”即《轻重乙篇》“期于泰周”之“泰周”,安井衡以“大舟”“大身”皆为地名者皆失之。
〔六〕吴闓生云:“据‘未能用金千’句,则此上句‘赐千金’,‘千’乃‘十’字之误。”
〔七〕元材案:避,犹让也。不避吴越,谓齐人游泳技术之高,不在吴越人之下也。
〔八〕戴望云:“‘蔷’为‘菑’字之误。‘曲菑’,菑水之曲处也。菑水东流过临菑城南,又折而北过其中(见《水经注》),故有曲菑之名。若后人之言曲江矣。”元材案:水即《汉书邹阳传》“水章邯”之水。应劭云:“章邯为雍王,高祖以水灌其城破之也。”“隐曲菑以水齐”者,筑堤壅曲菑之水以灌齐都也。
〔九〕安井衡云:“扶读为浮。”孙诒让云:“‘扶身之士’难通,疑‘身’为‘舟’之误。上文‘大舟之都’讹作‘大身’,可证。”何如璋云:“‘扶身’当作‘扶舟’。言齐有水军五万待战于曲淄。”张佩纶云:“‘扶’乃‘斻’之误。《说文》:‘斻,方舟也。’《礼》:‘天子造舟,诸侯维舟,大夫方舟,士特舟。’《诗》‘一苇杭之’,即‘斻’字。‘扶’‘杭’均形近‘斻’耳。”闻一多云:“‘扶’疑为‘杕’。杕、枻音近可通(大,世古音近,故大子一曰世子)。《淮南子道应篇》‘佽非谓枻船者曰’,注曰‘枻,櫂也。’杕舟之士即枻船之士也。”元材案:安井说是也。扶身即浮身。《水经沂水注》:“浮光山一曰扶光山。”即扶浮通用之证。浮身之士,即习水能游之士也。
〔一0〕元材案:此豫字与《山权数篇》“物有豫”之豫作诳解者不同。此豫字即《礼记中庸》“凡事豫则立”之豫。此言事先有游水之训练,得以战胜越人,故谓之水豫。谓战士豫习水性也。又案此文内容,似是以汉武帝时代之事蹟为背景者。越于春秋诸国最为后起,在齐桓公时尚未通于中国。以后勾践北上中原,与诸夏争霸,然距桓公之卒已百七十馀年。且为时未久,即又寂焉无闻。至汉兴,两粤之势燄始大张。武帝即位,猖獗尤甚。是时,汉正与匈奴对抗,而两粤常内侵,为北征军后顾之忧。武帝之欲灭此朝食也,盖非一朝一夕之故矣。《史记平准书》载:“故吏皆适令伐棘上林,作昆明池。”又云:“是时,越欲与汉用船战逐,乃大修昆明池,列观环之。治楼船,高十馀丈,旗帜加其上,甚壮。”《索隐》云:“昆明池有豫章馆。豫章,地名。以言将出军于豫章也。”初修係元狩三年事,大修係元鼎二年事。至元鼎五年,才三年耳,而伏波将军路博德等果将江淮以南楼船十万人(《平准书》作“因南方楼船卒二十馀万人”)与越驰义侯所将巴蜀夜郎之兵咸会番禺。次年,即定越地,以为南海等九郡,列入大汉版图矣。今观此文,有云“天下之国莫强于越,寡人欲北举事孤竹离枝,恐越人之至”,非即影射汉武帝欲北伐匈奴而先征南越之事耶?“隐三川立员都,立大舟之都”,非即影射穿昆明池之事耶?其他如“大舟”云云,则影射所谓“高十馀丈而旗帜加其上,甚壮”之楼船。如“扶身之士五万人”,则影射路博德等所率江淮以南楼船十万人。如“曲菑”则影射番禺。所不同者,只将汉人南征,改为粤人北犯耳。然则本文之成,决不得在汉武帝元鼎五年平定南粤以前,不已彰明较著耶?郭沫若氏对于以上所论,表示反对。其言曰:“马说虽辨,然仅出以臆测。此节所言固是汉代事蹟之反映,然不必即是影射汉武帝治楼船事。古时与越构兵,必须水战,汉景帝建元三年即有庄助发会稽兵浮海救东瓯事(见《史记东越列传》)。作者盖察知北人水战之不习,必须为之豫,故设为此豫言。汉武帝则从而实践之耳。”今案:此论有可商者二。其一,建元乃汉武帝年号。建元元年即公元前一四0年,乃中国历史上帝王有年号之始。在此以前,如汉文景皆只有前中后若干年之分。此以建元三年(前一三八年)为汉景帝纪元,当係笔误。其二,则牵及一个知与行孰先孰后之问题。《史记平准书》云:“故吏皆适令伐棘上林,作昆明池。”《通鑑》及《本纪》皆列在元狩三年。《索隐》引荀悦云:“昆明子居滇河中,故习水战以伐之也。”此为昆明湖建立之最初动机。《平准书》又云:“是时越欲与汉用船战逐,乃大修昆明池,列观环之。治楼船,高十馀丈,旗帜加其上,甚壮。于是天子感之,乃作柏梁台。”柏梁台之作,据《本纪》作于元鼎二年(前一一五)。《索隐》云:“盖始穿昆明池,欲与滇王战。今乃更大修之,将与南越吕嘉战逐,故作楼船。于是杨僕有将军之号。”又下文云:“因南方楼船卒二十馀万人击南越。”此为第二次大修昆明池之动机。无论初建或增修,皆是出于当前军事上之实际需要。若如郭氏说:则汉武帝之大修昆明池,乃由于本书著者“故设为此豫言”,而汉武帝不过是“从而实践之耳”,未免有把事情头足倒置之嫌矣!
齐之北泽烧,火光照堂下〔一〕。
管子入贺桓公曰:“吾田野辟,农夫必有百倍之利矣。”
是岁租税〔二〕九月而具,粟又美。
桓公召管子而问曰:“此何故也?”
管子对曰:“万乘之国千乘之国不能无薪而炊。今北泽烧,莫之续。则是农夫得居装而卖其薪荛〔三〕,一束十倍。则春有以倳耜,夏有以决芸〔四〕。此租税所以九月而具也。”
〔一〕尹注云:“猎而行火曰烧。”元材案:谓为烈火所烧也。堂下,朝堂之下。《孟子梁惠王篇》“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盐铁论刺权篇》云“鸣鼓巴俞作于堂下”是也。
〔二〕元材案:此处租税二字,与《国蓄篇》“租税者所虑而请也”之租税不同,彼处租税,指各种官业收入而言,此处租税则指田亩税。此谓农夫因有卖薪之利,故租税九月而具,无拖欠者。
〔三〕元材案:续,继续。居,积也,解已见上文。装,《文选赭白马赋注》引《淮南许注》:“束也。”谓农夫得以积其束薪而卖之也。薪荛,尹注云:“大曰薪,小曰荛。”
〔四〕元材案:“春有以倳耜”二语,又见《轻重丁篇》。倳当读如《史记张耳陈馀传》“慈父孝子不敢倳刃于公之腹”之倳,与“倳戟”之倳之训为立者不同。李奇注云:“东方人以物插地皆曰倳。”倳耜谓以耜插入田中而翻其土也。决,去也。芸,《说文》:“草也。”决芸,谓决去田中之草也。又案上文言:“农夫必有百倍之利矣。”又曰:“农夫得居装而卖其薪荛,一束十倍。”均属夸饰之词,事实上决不会如此。
桓公忧北郭民之贫,召管子而问曰:“北郭者,尽屦缕之甿也,〔一〕以唐园〔二〕为本利。为此有道乎?”
管子对曰:“请以令:禁百锺之家不得事鞒〔三〕,千锺之家不得为唐园,去市三百步者不得树葵菜〔四〕。若此,则空闻有以相给资〔五〕,则北郭之甿有所雠其手搔之功〔六〕,唐园之利。故有十倍之利。”
〔一〕俞樾云:“按‘屦缕’二字无义。乃‘窭数’之假字。《释名释姿容》曰:‘窭数犹局缩,皆小之意也。’然则窭数之甿,谓小民也。”元材案:《孟子滕文公篇》“身织屦,妻辟纑以易之”,缕即纑也。甿,《史记陈涉世家》“甿隶之人”,《集解》:“田民曰甿。”谓贫民也。屦缕之甿,谓人民皆以织屦辟纑为业,言其贫也。俞氏说非。又案《吕氏春秋节士篇》云:“齐有北郭骚者,结罘网,捆蒲苇,织葩屦,以养其母。”此云北郭者尽屦缕之甿,岂即取义于是耶?
〔二〕于省吾云:“按‘唐园’即‘场园’。详《吕氏春秋新证尊师篇》。下云:‘千锺之家不得为唐园,去市三百步者不得树葵菜。’葵菜正场园所生,尤其明徵矣。”元材案:《荀子大略篇》云:“大夫不为场园”,杨倞注云:“治稼穑曰场,树菜蔬曰园。”其字即作“场”。惟场园乃种植菜蔬之所,与治稼穑无关。《盐铁论未通篇》云:“丁者治其田里,老者修其塘园。”《孝养篇》云:“老亲之腹非唐园,唯菜是盛。”又《盐铁取下篇》云:“广第唐园良田连比者不知无道路之业,窜头宅者之役也。”或则以“田里”“良田”与唐园对言,或则迳言唐园唯菜是盛,即其证。杨说失之。
〔三〕丁士涵云“上文云,‘北郭之甿,尽屦缕之甿也。’则‘鞒’即‘屩’,谓履也。集韵:‘屩,或作鞒。’”安井衡云:“‘鞒’同‘屩’,草履也。‘事’谓作之。”
〔四〕尹桐阳云:“‘葵菜’,辛菜,今原荽。说文作葰,云‘薑属,可以香口。’《既夕记》谓之绥。《尔雅》‘莃,菟葵,旱芹也。芹,楚葵,水芹也。’均以香同葵而冒名葵耳。《楚辞七谏》:‘蓼虫不徙乎葵菜。’”
〔五〕王念孙云:“‘空闻’当依宋本作‘空閒’。谓以空閒之地给贫民。”郭沫若云:“‘空閒有以相给资’,与‘北郭之甿有所雠其手搔之功’对文。则‘空閒’当指失业者。”元材案:郭说是也。千锺之家虽不得为唐园,去市三百步者虽不得树葵菜,然此可为唐园、可树葵菜之土地则仍为各该原主所私有,初非无主之物,谁肯给之贫民乎?此盖言富有之家不得兼营此等副业生产以与贫民争利耳。社会上对于鞒及葵菜等之需要,原有一定之数量。如富有之家皆得兼营其业,则不仅富有之家对于此等需要能以自足自给,无须再向贫民购买,且其馀力往往可以夺去贫民之其他市场,茫茫禹域,乃真无贫民谋生之馀地矣。故政府应以令禁止之,则不仅普通人民之需要鞋履者皆不之百锺之家而之屦缕之甿,需要葵菜者不之千锺之家与去市三百步自树葵菜之人,而之北郭之甿之以唐园为本利者,即百锺千锺之家与去市三百步之人亦将唯北郭之甿是赖。所谓“空閒有以相给资”者,此之谓也。王说失之。
〔六〕元材案:雠者售也。手搔之功,指屦缕及葵菜等手工生产物而言。《荀子大略篇》云:“故天子不言多少,诸侯不言利害,大夫不言得丧,士不通货财。有国之君不息牛羊,错质之臣不息鸡豚,众卿不修币,大夫不为场园。从士以上皆羞利而不与民争业,乐分施而耻积藏。然故民不困财,贫窭者有所窜其手。”又《史记循吏传》:“公仪休为鲁相,食茹而美,拔其园葵而弃之。见其家织布好,而疾出其家妇,燔其机。云:‘欲令农士工女安所雠其货乎?’”又《盐铁论救匮篇》贤良云:“农夫有所施其功,女工有所粥其业。”窜之为言易也。即《孟子》“身织屦妻辟纑以易之”之易,谓交易也。粥,卖也。“窜其手”、“雠其货”、“粥其业”,与此处“有所雠其手搔之功”意义盖同。杨倞以窜为容,谓“容集其手而力作也”,王先谦以“窜其手”为“措其手”,皆不可从。
管子曰:“阴王〔一〕之国有三,而齐与在焉。”
桓公曰:“此若言可得闻乎?”
管子对曰:“楚有汝汉之黄金,而齐有渠展之盐,燕有辽东之煮,此阴王之国也。且楚之有黄金,中齐有蔷石也〔二〕。苟有操之不工,用之不善,天下倪而是耳〔三〕。使夷吾〔四〕得居〔五〕楚之黄金,吾能令农毋耕而食,女毋织而衣。今齐有渠展之盐,请君伐菹薪,煮沸火〔六〕为盐,正而积之〔七〕。”
桓公曰“诺。”
十月始正,至于正月,成盐〔八〕三万六千锺。
召管子而问曰:“安用此盐而可?”
管子对曰:“孟春既至,农事且起。大夫无得缮冢墓,理宫室,立台榭,筑牆垣。北海之众无得聚庸而煮盐。若此,则盐必坐长而十倍〔九〕。”
桓公曰:“善。行事奈何?”
管子对曰:“请以令粜之梁赵宋卫濮阳〔一0〕。彼尽馈食之国也,无盐则肿。守圉之国,用盐独重〔一一〕。”
桓公曰“诺。”
乃以令使粜之,得成金万壹千馀斤。
桓公召管子而问曰:“安用金而可?”
管子对曰:“请以令使贺献、出正籍者必以金〔一二〕,金坐长而百倍。运金之重以衡万物,尽归于君〔一三〕。故此所谓用若挹于河海〔一四〕,若输之给马〔一五〕。此阴王之业。”
〔一〕安井衡云:“阴,影也。诸侯而有王者之利,故曰影王。”尹桐阳云:“阴,殷也,富也。”元材案:《揆度篇》云:“天筴阳也,壤筴阴也。”齐楚燕三国各据有自然特产为其他各国所无,足以造成独占之局势,以操纵天下,所谓得地独厚者,故谓之“阴王”。犹《海王篇》之以有海之国为“海王”矣。二氏说皆失之。
〔二〕王念孙云:“‘蔷’亦当为‘菑’。中,当也。言楚之有黄金,当齐之有菑石也。《轻重丁篇》‘使玉人刻石而为璧’,尹注:‘刻石,刻其蒥石。’‘蔷石’、‘蒥石’皆‘菑石’之误也。”元材案:此说是也。何如璋谓“‘蔷石’乃‘菜莒’之误,‘菜莒’即下文所谓‘菹薪’”者非。
〔三〕猪饲彦博云:“‘倪’、‘睨’同。‘是’疑当作‘走’。言望视而去。”洪颐楫说同。宋翔风云:“‘是’与‘视’通用。”安井衡云:“‘倪’、‘睨’同。‘是’读为‘〈是见〉’。〈是见〉,视也。”张佩纶云:“‘是’当为‘眡”,声之误也。《释名》:‘视,是也。’‘倪而是’,即睨而视之。洪说非。”闻一多云:“‘是’读为‘睼’。《说文》:‘睼,迎视也。’《文选东都赋》‘弦不睼禽’,《思玄赋》‘亲所睼而弗识兮’,旧注:‘睼,视也。字一作〈是见〉’。《广雅释诂》:‘〈是见〉,视也。’”郭沫若云:“《轻重乙篇》:‘民之入正籍者亦万有馀里,故有百倍之力而不至者,有十倍之力而不至者,有倪(睨)而是者。’彼言道路有远近,故至者有难易。‘睨而是’指近而易者言,盖言转瞬即至。此文‘苟有(又)操之不工,用之不善,天下睨而是耳’,二‘不’字当读为‘丕’。‘天下睨而是’者,言天下可转眼得之也。”元材案:“倪”同“睨”,是也。“是”仍当作“是”。两“不”字亦不误。“有”仍读为“有”。此处“倪而是”,与《轻重乙篇》意义不同。彼处作“转瞬即至”讲,此处则谓虽有黄金及菑石,然如不善于运用,则与土同价耳。与土同价,则天下俯拾即是,岂足贵乎?今俗所云“闭著眼睛也摸得著”,即“倪而是”之义矣。
〔四〕元材案:“夷吾”二字又两见《轻重丁篇》,乃管仲之字。闻一多谓“此当删‘夷’字”者非。
〔五〕元材案:“居”即上文“吾国之豪家迁封食邑而居者”与“农夫得居装”之居,蓄积也。
〔六〕猪饲彦博云:“‘沸火’当依《地数》作‘泲水’。”何如璋云:“‘沸火’乃‘海水’之讹。《通典》引此作‘煮水’,无‘沸’字,殆其误而删之。然注有‘煮海水’三字可证。”郭沫若云:“抄本《册府元龟》四百九十三引作‘使国人煮水为盐’,下亦有注‘煮海水也’四字。注既云‘煮海水’,则原文不当有‘泲’字或‘海’字。”元材案:猪饲说是。“泲水”及“菹薪”,解已见《地数篇》。
〔七〕元材案:正积,解已见《海王篇》。
〔八〕元材案:“成盐”上脱“得”字。“成盐”与下文“成金”语法相同。成即《礼记檀弓》“竹不成用”之成,注云:“成,犹善也。”谓善盐善金,犹言纯盐纯金。
〔九〕元材案:《通典食货》十引此“孟春”上有“下令曰”三字。《通志》及抄本《册府元龟》引同。馀已详《地数篇》。
〔一0〕郭沫若云:“‘濮阳’,《地数篇》同。抄本《册府元龟》四百九十三作‘淮杨’,似较长。‘杨’乃‘扬’之误。濮阳属于卫,不应于卫之下复出濮阳也。”元材案:“梁、赵、宋、卫、濮阳”皆汉人言当代地理习用地名之部分实例,说已详《地数篇》。本书两处皆作濮阳,不得据后人抄本误字擅改古书也。
〔一一〕元材案:“粜之”《地数篇》作“南输”。“馈食”解已见上。馀详《地数篇》。
〔一二〕元材案:“贺献”二字又分见《轻重乙》及《轻重丁篇》。贺即朝贺,献即贡献。《汉书高纪》十一年二月诏曰:“欲省赋甚。今献未有程,吏或多赋以为献,而诸侯王尤多,民疾之。令诸侯王通侯常以十月朝献,及郡各以其口数,率人岁六十三钱以给献费。”朝献即贺献也。出正籍,解已见《揆度篇》。贺献属于诸侯王通侯,正籍谓民之赋税。贺献及出正籍者必以金,谓诸侯王通侯之来朝献者及人民缴纳各种租税,皆须一律用金,不得以钱为代也。
〔一三〕元材案:“运”即《山权数篇》“运五如行事”之运。“运金之重以衡万物”句下脱“万物”二字。谓金价既以需要增加而大涨,黄金重而万物轻,即可辗转运用黄金之重以权衡万物,因之万物可尽为政府所占有,故曰“万物尽归于君”也。
〔一四〕元材案:挹,《广韵》:“酌也。”“用若挹于河海”,言国用之多,如酌水于河海之中,取之不竭也。《荀子富国篇》云:“则财货浑浑如泉源,汸汸如河海,暴暴如丘山。”义与此同。
〔一五〕张佩纶云:“‘输’当作‘轮’。《说苑指武篇》:‘如龙之守户,如轮之逐马。’是其证。”许维遹云:“张说是。‘故’犹则也。‘给’与‘及’通。‘及马’与‘逐马’字异而义同。”郭沫若云:“此节‘管子对曰请以令使贺献出正籍者必以金’以下,与《揆度篇》‘阴山之马’一节‘管子对曰君使与正籍者皆以币还于金’以下,文当互易。此云‘输之给马’,即谓输出百倍之金以给阴山之马也。‘输’字不当改为轮。”元材案:三氏说皆非也。“马”即“筴乘马”之马,指用以计数之筹码而言,解已详《巨(筴)乘马篇》,与阴山之马毫无关係。此处“管子对曰请以令使贺献出正籍者必以金”云云,乃答复桓公“安用金而可”之词。盖谓此令一出,国内对金之需要必大为增加,而金价亦必因之而坐长百倍。然后又运用此百倍之金以收购万物,如此一辗转间,政府获利之多,有如输入筹码取给无穷也。
管子曰:“万乘之国必有万金之贾,千乘之国必有千金之贾,百乘之国必有百金之贾〔一〕。非君之所赖也,君之所与〔二〕。故为人君而不审其号令,则中一国而二君二王也〔三〕。”
桓公曰:“何谓一国而二君二王?”
管子对曰:“今君之籍取以正,万物之贾轻去其分,皆入于商贾,此中一国而二君二王也〔四〕。故贾人乘其弊以守民之时。贫者失其财,是重贫也。农夫失其五穀,是重竭也。故为人君不能谨守其山林菹泽草莱,不可以立为天下王〔五〕。”
桓公曰:“此若言何谓也?”
管子对曰:“山林菹泽草莱者,薪蒸之所出,牺牲之所起也〔六〕。故使民求之,使民籍之,因以给之〔七〕。私爱之于民,若弟之与兄,子之与父也,然后可以通财交殷也〔八〕。故请取君之游财而邑里布积之〔九〕。阳春,蚕桑且至,请以给其口食〈筒,中为又〉曲之彊〔一0〕。若此,则絓丝之籍去分而敛矣〔一一〕。且四方之不至〔一二〕,六时制之。春日倳耜,次日获麦,次日薄芓,次日树麻,次日绝菹,次日大雨且至,趣芸壅培〔一三〕。六时制之,臣给至于国都〔一四〕。善者乡因其轻重,守其委庐〔一五〕,故事至而不妄,然后可以立为天下王〔一六〕。”
〔一〕元材案:“万乘之国”云云,又见《国蓄篇》。惟彼处少“百乘之国”一句。
〔二〕陶鸿庆云:“‘君之所与’下当有‘也’字。言君以号令操其轻重,则人民之富出于君上之赐与,君不赖人民而富也。《揆度篇》‘君之民非富也,邻国富之’,与此义正相反。”郭沫若云:“陶说非是。管书轻重之筴,在抑制富商大贾。‘君之所与’,‘与’当读为‘举’(与、举古今字),此如《周礼地官司门》‘凡财物犯禁者举之’之举。又举有抗义,即敌对之意。”元材案:此文“也”字当在“君之所与”下。赖即《汉书食货志》“为法若此,上何赖焉”之赖,颜师古注云:“赖,利也。一曰恃也。”与即《山至数篇》“故不以时守郡为无与”之与,谓亲与也。此二句当作一气读,“非”字直贯至“君之所与”。盖谓国有万金千金百金之贾皆于国家不利,故曰“非君之所赖君之所与”也。二氏说皆非。
〔三〕元材案:“二君二王”连文,义不可通。“二王”当是“之正”二字之讹。《轻重丁篇》云:“不异君之有萌,中一国而五君之正也。”是其证。下仿此。
〔四〕尹桐阳云:“‘籍取以正’,言不权变。”元材案:“籍取以正”,即《国蓄篇》“租籍者所以强求也”及《轻重乙篇》“正籍者君之所强求也”之意,盖指直接征敛于人民而言。“万物之贾轻去其分”,谓万物之价减轻若干分。《国蓄篇》云:“今人君籍求于民,令曰十日而具,则财物之贾什去一。令曰八日而具,则财物之贾什去二。令曰五日而具,则财物之贾什去半。朝令而夕具,则财物之贾什去九。”与此所言意义相同。彼处分言,故曰去“一”、“二”、“半”、“九”。此处概言,故曰“去其分”也。“皆入于商贾”句上脱“万物”二字。《揆度篇》云:“若此则币重三分,财物之轻三分。原作轻重三分,误。依郭沫若校删。贾人市于三分之间,国之财物尽在贾人。”是其证。此谓万物之价既皆轻去其分,贾人只须以廉价之支付,即可买得人民所有之财物。是人民除对政府负担正籍外,尚须以财物之价之若干分,无条件送之于贾人,岂非双重负担乎?所谓“一国而二君之正”,此之谓也。
〔五〕元材案:“弊”各本多作“币”,非是。“乘弊”亦汉人用语。《盐铁论错币篇》大夫云:“汉兴乘弊。”又文学云:“汉初乘弊而不改易。”乘其弊以守民之时者,言乘人民为政府号令所困弊,而以廉价掠取其财物之后,又进而以所掠取之财物作为守民之时之工具。“民之时”者,即《山国轨篇》所谓“泰春泰夏泰秋泰冬物之高下之时”,亦即尹注所谓“四时之务”。然则不仅贫民以出正籍失其财物而重贫,即农民亦将以购买四时必需之财物失其五穀而重竭。一国而二君之正之害如此。为天下者顾可不审其号令而思所以预防之术乎?然则当如之何?于是著者乃又提出其所谓“谨守山林菹泽草莱而后可以立为天下王”之政策。
〔六〕元材案:“薪蒸”二字又见《轻重丁篇》。《诗小雅无羊》“以薪以蒸”,朱传:“麤曰薪,细曰蒸。”“出”,《吕氏春秋大乐篇》高注:“出,生也。”“起”即《国语吴语》“繄起死人而肉白骨”之起,犹生也。所出、所起,犹言所自生产。
〔七〕元材案:藉与{艹措}通。《列子仲尼篇》“长幼群聚而为牢藉”,张湛注云:“藉本作{艹措},侧戟反。”字又作“措”。《汉书王莽传》“迫措青徐盗贼”,《集韵》、《韵会》并“音窄,追捕也”。此谓山林菹泽乃薪蒸及牺牲所自生产之地,今既为政府所垄断,则社会上之需要薪蒸牺牲者,非政府无所仰,于是政府乃使民求索其薪蒸,刺捕其牺牲,然后按官价收购,同时人民之从事此一工作者亦得以解决其生活。所谓“使民求之,使民籍之,因以给之”,此之谓也。
〔八〕王念孙云:“殷字义不可通。殷当为叚(即今假字)。谓交借财也。”元材案:王说是也。“交假”犹言互通有无。
〔九〕元材案:游即《礼记缁衣》:“故大人不倡游言”之游。郑注云:“游犹浮也。”浮财犹言多馀之财。“而邑里布积之”者,谓以多馀之财分别积藏于邑里之中,以为举行蚕贷之准备。《山至数篇》所谓“则必积委币,于是县州里受公钱”者也。
〔一0〕洪颐楫云:“字书无〈筒,中为又〉字。《月令》‘具曲植籧匡’,《吕氏春秋》籧作‘{竹豦}’。‘〈筒,中为又〉’即‘{竹豦}’之坏字。”安井衡云:“‘〈筒,中为又〉’疑当为‘筐’。《月令》云:‘具曲植籧筐。’形相涉而讹耳。”何如璋说同。张佩纶云:“‘〈筒,中为又〉’与‘{竹豦}’不相似。‘〈筒,中为又〉’乃‘篗’之坏。《说文》:‘篗,收丝者也。’其下‘又’字可证。”元材案:安井说是也。《月令》“曲植籧筐”,《吕氏春秋季春纪》作“栚曲籧筐”,《淮南时则篇》作“扑曲莒筐”。然其以“曲”“筐”二字为对文,则三书皆同。“曲”同“筁”。《说文》:“筁,蚕簿也。”筐,《吕氏春秋》高注云:“员底曰籧,方底曰筐。皆受桑器也。”可见“筐”“曲”乃两种不同之器,一为蚕簿,一为受桑器。唐兰以“‘〈筒,中为又〉’当为‘莆’之误,‘莆’即‘薄’字”,并引《史记周勃世家》“勃以织曲薄为生”为证,谓“〈筒,中为又〉曲即曲簿”,是变两器为一器矣,似不可从。彊即镪,谓钱也,说已见《海王篇》。
〔一一〕元材案:絓,紬之麤者,犹今之茧紬。缫时,茧丝成结,有所絓碍者,蚕功毕后,别理之以为用也。絓丝,统精麤言。去分即上文“轻去其分”之意。此谓蚕功毕后,所生产之絓丝必多。多则贱,乃令民以絓丝折合货币而偿还蚕贷,政府可获得廉价之絓丝,故曰“去分而歛”也。《国蓄篇》所谓“春赋以敛缯帛”,义与此同。
〔一二〕元材案:“四方之不至”之至,即《史记货殖传》“襁负其子而至”之至,归也。
〔一三〕张登云云:“六时,‘春日倳耜’以下六日之时。”张佩纶云:“六‘日’字均当作‘曰’,即所谓六时也。”元材案:“六时”犹言六个生产季节。“获”当作“穫”,《说文》:“穫,刈穀也。”“薄芓”,薄与敷通。《诗蓼萧序注》:“外薄四海也。”《释文》:“薄本作敷。”敷者附也。芓,《说文》:“壅禾本也。”《汉书食货志》:“苗生叶以上,稍耨陇草,因隤其土以附根苗。故其《诗》曰:‘或芸或芓,黍稷儗儗。’芸,除草也。芓,附根也。言苗稍壮,每耨辄附根。比盛暑,陇尽而根深,能风与旱,故儗儗而盛也。”然则薄芓,即“因隤其土以附根苗”之意矣。树麻即种麻。《齐民要术种麻篇》:“种麻夏至前十日为上时,至日为中时,至后十日为下时。麦黄种麻,麻黄种麦,亦良候也。”绝,断也。菹,即苴。《吕氏春秋贵生篇注》:“苴,草蒯也。”绝菹犹除草。“大雨且至”二句,即《月令》“季夏土润溽暑,大雨时行,烧薙行水,利以杀草,如以热汤,可以粪田畴,可以美土疆”之意。
〔一四〕元材案:“臣给”二字不词。“臣”当作“”,即“以”字。“给”即上文“请以给其口食〈筒,中为又〉曲之彊”之给,即贷款也。此就上文蚕贷之例而更推及其馀之各种农贷,谓如四方之民有不归心者,政府当在下列六个生产季节中通过农贷加以管制。六个生产季节者,即(一)春曰倳耜,(二)次曰穫麦,(三)次曰薄芓,(四)次曰树麻,(五)次曰绝菹,(六)次曰大雨且至,趣芸壅培是也。此六个生产季节,皆农事方殷,青黄不接之时。苟政府能于此时分别举行农贷以解决其困难,则一方面农民本身不致受富商蓄贾之压迫与剥削,又一方面农民所有之一切生产品,亦皆可由政府去分而敛,与上述之絓丝完全相同。如此,则四方之民皆以获得贷款之故,无不争先恐后,至于国都矣。
〔一五〕元材案:“善者”,解已见《事语篇》。“委庐”,何如璋云:“庐犹居也。委庐即居积也。”今案“委庐”当作“委虚”,犹满虚也。《国蓄篇》“守岁之满虚”,即其证。“善者乡因其轻重,守其委虚”,即《山至数篇》“以时守乡”及“王者乡州以时察之”之意。
〔一六〕元材案:“不妄”即《山权数篇》“不迷妄”之意。犹言不迷失方向。谓事至则善为应之,无有迷妄,则无失事,而可以立为天下王矣。
管子曰:“一农不耕,民或为之飢。一女不织,民或为之寒。故事再其本,则无卖其子者。事三其本,则衣食足。事四其本,则正籍给。事五其本,则远近通,死得藏。今事不能再其本,而上之求焉无止,是使姦涂不可独行,遗财不可包止。随之以法,则是下艾民〔一〕。食三升〔二〕,则乡有正食〔三〕而盗。食二升,则里有正食而盗。食一升,则家有正食而盗。今操不反之事〔四〕,而食四十倍之粟〔五〕,而求民之无失,不可得矣。且君朝令而求夕具,有者出其财,无有者卖其衣屦,农夫粜其五穀,三分贾而去〔六〕。是君朝令一怒〔七〕,布帛流越〔八〕而之天下。君求焉而无止,民无以待之〔九〕,走亡而栖山阜。持戈之士〔一0〕顾不见亲,家族失而不分〔一一〕。民走于中而士遁于外,此不待战而内败。”
〔一〕元材案:此文又见《揆度篇》。藏,葬也。《礼记檀弓篇》云:“葬也者藏也。”《揆度篇》即作“死得葬”。遗财不可包止,洪颐楫云:“包当作拘。拘,留也。《揆度篇》作‘货财不安于拘’。包、拘因字形相近而讹。”今案:包即抱,解已见《揆度篇》。洪说失之。“下艾民”解已见《揆度篇》。赵用贤以“艾”字绝句非。
〔二〕张佩纶云:“升非升斗之升。穀梁襄二十四年传:‘一穀不升谓之嗛,二穀不升谓之饥,三穀不升谓之馑,四穀不升谓之康,五穀不升谓之大侵。’食三升,二穀不升也。二升,三穀不升也。一升,四穀不升也。与《穀梁》、《韩诗外传》均合。”元材案:张说是也。梁启超谓“仅得三升之食则有盗”者非。
〔三〕王念孙云:“此正字为匄之误。《广雅》曰:‘匄,求也。’俗书匄字作丐,与正相似。襄三十一年《左传释文》:‘丐,本或作正。’昭六年《释文》:‘士匄,或作王正。’是其证。”王引之云:“正字义不可通。正当为乏。乏者匮也。《史记高纪》曰‘汉军乏食’是也。乏食则不忍飢饿而为盗矣。宣十五年《左传》曰:‘文反正为乏。’”张佩纶云:“王氏父子两说并通,当从小王为是。匄食则非盗矣。”元材案:小王说较近。然予意正或当作匮。《汉书武纪》元狩元年诏曰:“朕嘉孝弟力田哀夫老眊孤寡鳏独或匮于食。”《昭纪》始元四年诏曰:“比岁不登,民匮于食。”元凤二年诏曰:“迺者民被水灾,颇匮于食。”可见匮食乃汉人常用语。匮者乏也。匮坏为匚,遂讹为正耳。
〔四〕张文虎云:“‘不反’疑即上文‘下艾’之讹。”何如璋云:“不反谓农收不反其本也。”张佩纶说同。梁启超云:“谓事业不能偿其资本,资本一掷,而无从回复,故曰不反之事。”元材案:何、梁说是,张文虎说非。
〔五〕梁启超云:“四十倍之粟,谓穀价四十倍也。”
〔六〕梁启超云:“三分贾而去,谓将其所有贱而售之,仅得价十分之三也。”元材案此语总承上“有者出其财,无有者卖其衣屦,农夫粜其五穀”三句而言,谓急售而“财”及“衣屦”与“五穀”均只得价十分之三也。《盐铁论本议篇》文学云“百姓贱卖货物以便上求”,义与此同。
〔七〕俞樾云:“按怒读为弩。《方言》:‘凡人语而过,在齐谓之剑,或谓之弩。’是齐人谓语而过者为弩。朝令一弩,正谓其语之过也。怒者弩之假字。管子齐人,故齐语耳。”元材案:《孟子梁惠王篇》:“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又《滕文公篇》:“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息。”此“一怒”二字与彼同。
〔八〕元材案:“越”即《左昭四年传》“风不越而杀”之越。注:“越,散也。”“之”,梁启超云:“往也,谓流往外国也”。
〔九〕许维遹云:“《晋语》‘厚戒箴国以待之’,韦注:‘待,备也。’《周语》‘内外齐给’,韦注:‘给,备也。’此言民不能供给。”
〔一0〕元材案:持戈之士,谓战士。
〔一一〕梁启超云:“‘顾不见亲家族失而不分’,疑有讹夺。”郭沫若云:“‘分’当为‘合’字之误也。”元材案:《荀子富国篇》云:“男女之合,夫妇之分,婚姻娉内送逆无礼,如是则人有失合之忧而有争色之祸矣。”杨倞注云:“合,配也。分,谓人各有偶也。失合谓失其配偶也。”此当作“顾不见亲”句,“家族失而不分”句。由于人民多走亡而栖山阜,故持戈之士回家时,不得与其亲人相见。失而不分者,谓夫妇失散,不能复相配偶也。梁、郭二氏说皆失之。
管子曰:“今为国有地牧民者,务在四时,守在仓廪。国多财则远者来,地辟举则民留处,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一〕。今君躬犁垦田,耕发草土,得其穀矣,民人之食,有人若干步亩之数〔二〕,然而有饿馁于衢闾者何也?穀有所藏也。今君铸钱立币,民通移,人有百十之数〔三〕,然而民有卖子者何也?财有所并也。故为人君不能散积聚,调高下,分并财,君虽彊本趣耕,发草立〔四〕币而无止,民犹若不足也〔五〕。”
桓公问于管子曰:“今欲调高下,分并财,散积聚。不然,则世且并兼而无止,蓄馀藏羡而不息,贫贱鳏寡独老不与得〔六〕焉。散之有道,分之有数乎?”
管子对曰:“惟轻重之家〔七〕为能散之耳。请以令轻重之家。”
桓公曰:“诺。”
东车五乘,迎癸乙于周下原〔八〕。桓公问四〔九〕因与癸乙、管子、甯戚相与四坐。
桓公曰:“请问轻重之数。”
癸乙曰:“重籍其民者失其下,数欺诸侯者无权与〔一0〕。”
管子差肩〔一一〕而问曰:“吾不籍吾民,何以奉车革?不籍吾民,何以待邻国〔一二〕?”
癸乙曰:“惟好心〔一三〕为可耳。夫好心则万物通,万物通则万物运,万物运则万物贱,万物贱则万物可因。知万物之可因而不因者,夺于天下。夺于天下者,国之大贼也。”
桓公曰:“请问好心万物之可因。”
癸乙曰:“有馀富无馀乘者,责之卿诸侯〔一四〕。足其所,不赂其游者〔一五〕,责之令大夫。若此则万物通,万物通则万物运,万物运则万物贱,万物贱则万物可因矣。故知三准同筴者〔一六〕能为天下,不知三准之同荚者不能为天下。故申之以号令,抗之以徐疾也,民乎其归我若流水〔一七〕。──此轻重之数也。”
〔一〕元材案:此数语出自《管子牧民篇》,汉人贾谊在其上文帝《论积贮书》及司马迁在《史记货殖传》中,皆有所引用,与本书《事语篇》及本篇同。但于此有当注意者,即贾谊与司马迁及《事语篇》之引用,或则以之作为论积贮的重要性之证明,或则以之作为“人富而仁义附焉”的主张之理论根据,结论虽不尽同,而其对于《管子》原文持绝对肯定之态度,则完全一致。至本篇虽亦引用此语,而目的则只是作为批判之对象。作者认为所谓“仓廪实,衣食足”,必须先解决“实”者与“足”者为何人之问题。如果社会上尚有“饿馁于衢闾”与“卖子”者存在,则政府“虽彊本趣耕,发草立币而无止”,亦不能免于“民犹若不足”之流弊。因而提出“散积聚、调高下、分并财”之所谓“调通民利”的意见。此不仅是对《管子牧民篇》及贾谊与《事语篇》思想之进一步的发挥,而且特别是对司马迁对财富崇拜的思想之有力的批判。以下即进而讨论“散积聚、调高下、分并财”之具体措施问题。
〔二〕王念孙云:“‘有人若干步亩之数’,当依《国蓄篇》作‘人有若干步亩之数’。”
〔三〕张佩纶云:“‘百十’亦当依《国蓄篇》作‘若干百千之数’。”元材案:两处所用数字,各有不同,不必一一据彼改此。
〔四〕丁士涵云:“‘发草’与‘立币’连言不词。疑涉上文而衍。”张佩纶云:“发草立币,《轻重戊篇》‘莱莒之山生柴,铸庄山之金’是也。”元材案:丁说非是,张说尤谬。莱莒之山生柴,柴乃茈字之误,说详《戊篇》,与铸庄山之金无关。发即《诗大雅噫嘻篇》“骏发尔私”之发。草即上文“山林菹泽草莱”之草。发草即耕发草莱,犹《商君书》之言“垦草”矣。此乃紧承“躬犁垦田,耕发草土”一段而言。立币则紧承“铸钱立币”一段而言。文义甚明,非衍文也。
〔五〕安井衡云:“‘若’当作‘苦’。字之误也。”戴望说同。元材案:古籍中“犹若”二字连用者其例甚多,用法可分两种:一种採用“虽(或非)……犹若”之形式,作“还是”讲。如《吕氏春秋用众篇》云:“虽不足,犹若有跖。”《诬徒篇》云:“虽不肖者犹若劝之。”《知士篇》云:“今有千里之马于此,非得良工,犹若弗取。”又一种则採用“犹若……而况”或“犹若……又况”之形式,作“尚且”讲。例如《知度篇》云:“舜禹犹若困,而况俗主乎?”《有度篇》云:“虽贪污之心犹若止,又况乎圣人?”其他《察今篇》凡三见,《审议》、《应言》、《爱类》、《壅塞》等篇各一见。《荀子不苟篇》亦有“虽作于心,见于色,出于言,民犹若未从也”之言,句例与此并同。若改“若”为“苦”,便不词矣。二氏说皆非。
〔六〕元材案:此语又见《管子侈靡篇》。《侈靡篇》云:“鳏寡独老不与得焉。”上无“贫贱”二字。“与”即本篇上文“天下有虑,齐独不与其谋”之与。“不与得”犹言无分也。《轻重丁篇》亦有“又收国中之贫病孤老不能自食之萌皆与得焉”之言,则取此语而反用之。
〔七〕元材案:轻重之家又分见《乘马数》及《山至数篇》,解已见《乘马数篇》。
〔八〕猪饲彦博云:“‘东’当作‘束’。”丁士涵云:“‘东’乃‘束’字误。束车,约车也。《国策》曰:‘请为子约车。’又曰:‘王为约车载百金。’”何如璋云:“下原,成周地名。癸乙殆明轻重之数者。《汉书地理志》:‘周人之失,巧伪趋利,贵财贱义,高富下贫,熹为商贾,不好仕官。’周地四达,居土中,其民好言轻重,势也。”元材案:各书皆无以束车为约车之例,此“东”字似不必改。周下原不论其是在关中,或在洛阳,对齐而言,皆在西方。而今言“东车以迎癸乙于周下原”者,正可藉此说明本书著者言地理与历史皆是随意假託之词。此如《山国轨篇》以梁渭阳琐之牛马可以满齐衍,《轻重丁篇》以龙斗于马谓之阳为即齐之郊,《轻重戊篇》以楚为山东之强国,皆与所谓桓公之齐方位不符。窃谓本书著者似为长安人,或虽非长安人而在写此书时身在长安,故不知不觉,往往以长安为中心耳。
〔九〕猪饲彦博云:“‘问四’二字疑衍。”闻一多说同。元材案:此说是也。盖因下文“相与四坐”及“请问轻重之数”而衍。何如璋以“四因”为“即下三准与筴之相因”,于鬯则以“四因”为“指下文‘夫好心则万物通’四句而言”,而曰“当时癸乙四因之说必甚详,故记人载之曰‘桓公问四因’,并其篇名亦必当称曰四因篇”,皆非。
〔一0〕元材案:“失下”,解已见《山至数篇》。“权与”,解已见《事语篇》。“重籍其民”,指国内言。“数欺诸侯”,指国外言。
〔一一〕安井衡云:“差肩,肩差在后也。癸乙为宾,故差肩而问焉。”元材案:差肩又见《轻重乙篇》。差即《山权数篇》“坐立长差”之差,次也。次肩,谓不敢与贵宾并肩也。
〔一二〕元材案:革即《礼记中庸篇》“衽金革”之革,注云:“革,甲冑之属。”待即上文“民无以待之”之待,备也。又案无籍于民,乃本书各篇所述管子理财之重要方针。此处忽又作为管子发问口气,一似管子本不赞成无籍主义也者。盖著者只是要用问答体,反复说明其在财政经济上之主张,初不计此问者及答者之究为何人也。且著者之意,为欲加强其所谓无籍主义之信心,故特捏造一所谓“轻重之家”之癸乙,并极力抬高其身价,使人人皆知管子亦不敢与之并肩而言。此与《庄子》书中常以黄帝尧舜及孔子与其所捏造之所谓真人、神人、圣人、至人等互相问答者同属于所谓“寓言十九,重言十七”之范畴,凡以使其所主张之理论,取得更有威信之效果而已。
〔一三〕安井衡云:“‘好’,孔也。纣曰:‘吾闻圣人心有七窍。’盖古谓有智虑者,心有孔窍也。”张佩纶云:“《释名》:‘好,巧也。如巧者之造物,无不皆善,人巧之也。’”郭沫若云:“‘好心’二字旧未得其解。下文以‘有馀富,无馀乘者责之卿诸侯,足其所,不赂其游者责之命大夫’释明‘好心’。其旨在分散卿大夫与附庸诸侯之聚财。准此,则‘好’当训为空。《尔雅释器》:‘肉倍好谓之璧,好倍肉谓之瑗,肉好若一谓之环。’‘好’乃环璧等之中孔。是则‘好心’即空其中心之意。卿大夫与附庸诸侯在国内居心腹地,务使其财不蓄聚,以妨坐大。直说不便,故为此‘好心’之隐语耳。”元材案:以上三说皆非。“好心”即慈善心肠,犹言同情心,亦即《孟子》所谓“恻隐之心”或“不忍人之心”。盖指封建社会之旧道德观念,如“仁义”、“孝悌”等而言。本书中有不少篇提出此种方案,例如《山权数篇》所谓“高仁慈孝”,《轻重丁篇》所谓“召城阳大夫而请之”,所谓“表称贷之家”,盖皆不切实际之幻想。在以私有财产制度为基础之阶级社会中,欲凭一纸之命令,使富有者发出同情心,自愿将剥削而来之财产,无条件分于别人,岂非痴人说梦?然此等幻想之提出,实亦有其历史背景,说详《轻重丁篇》。
〔一四〕猪饲彦博云:“卿诸侯、令大夫,盖战国之爵也。”张佩纶云:“‘卿诸侯’无义,当作‘诸卿族’。侯、族形近而讹。‘令大夫’即‘命大夫’之义。”许维遹说同。郭沫若云:“张、许说均非。文正宜以‘卿诸侯’断句。《轻重乙篇》亦见‘卿诸侯’‘令大夫’之名。俞樾谓‘卿诸侯’为大国之孤。余疑‘卿’与‘诸侯’为二。‘诸侯’者附庸诸国之君长也。《陈侯因{次月}敦》‘朝问诸侯’,知齐国实领有群小诸侯。卿乃内臣,诸侯乃外臣,责令先内而后外。”元材案:《吕氏春秋孟春纪》:“立春之日,天子亲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以迎春于东郊,还乃赏卿诸侯大夫于朝。”(《孟夏》、《孟秋》、《孟冬》各纪均有三公九卿诸侯大夫语)则卿诸侯者谓九卿及诸侯也。郭说“卿与诸侯为二”,甚是,但此为秦统一以后之官制,与春秋之齐国无关。此谓家有馀富者,必使其有馀乘,否则责使卿诸侯补而足之,以免此馀富之囤积与冻结。张、许及俞氏说皆失之。
〔一五〕猪饲彦博云:“足其所不赂其游者,谓独足其家而不通财于交游也。”张佩纶云:“《说文》:‘赂,遗也。’游即上文之‘游财’。‘令大夫’即‘命大夫’之义。”郭沫若云:“谓有财不以分人,即自得其所而不顾交游。”元材案:“所”即上文“以其家习其所也”之所。所字之含义,随上下文而不同,说已详《地数篇》。此处所字,与《轻重乙篇》“家足其所者不从圣人”同一意义。“足其所”即“足于财”。“游者”即《管子问篇》“国子弟之游于外者几何人”及“外人来游在大夫之家者几何人”之“游者”。此处当亦兼指“游于外”及“外人来游”之两种人而言。赂,安井衡云:“以财与人曰赂。”此盖谓有游于外或外人来游者,则责使令大夫以己财分而予之。此与上文有馀富无馀乘者责之卿诸侯皆有“散其财物,使万人得受其流”之作用。《侈靡篇》所谓“富者靡之,贫者为之”者也。
〔一六〕安井衡云:“穀、币、财为三准。从轻重而环之为同筴。”尹桐阳云:“三准者,一调高下,二分并财,三散积聚也。”郭沫若云:“‘三准’当即万物通,万物运,万物贱。上文云:‘夫好心则万物通,万物通则万物运,万物运则万物贱,万物贱则万物可因。’欲使有无相通,货物流入市场,物价下跌,必须有所准据。而所准据则惟此‘好心’之一筴耳,故曰‘三准同筴’。”元材案:尹说是,安井及郭说非也。此盖总承上文而言。调高下为一准,分并财为一准,散积聚又为一准。准虽有三,而其行事则一“好心”而已矣,故曰“三准同筴”也。
〔一七〕元材案:“申”即《汉书文纪》“申教令”之申,颜师古注云:“申谓约束之。”此三句又见《轻重乙篇》,惟“申”作“辟”,“抗”作“引”,“民”作“施”。说详彼篇。
桓公问于管子曰:“今倳戟十万,薪菜之靡日虚十里之衍〔一〕。顿戟一譟,而靡币〔二〕之用日去千金之积。久之,且何以待〔三〕之?”
管子对曰:“粟贾平四十,则金贾四千〔四〕。粟贾釜四十,则锺四百也,十锺四千也,二十锺者为八千也。金贾四千,则二金中八千也。然则一农之事终岁耕百亩,百亩之收不过二十锺〔五〕,一农之事乃中二金之财耳。故粟重黄金轻,黄金重而粟轻,两者不衡立。〔六〕故善者重粟之贾,釜四百,则是锺四千也,十锺四万,二十锺者八万。金贾四千,则是十金四万也,二十金者为八万。故发号出令曰一农之事有二十金之筴〔七〕。然则地非有广狭,国非有贫富也,通于发号出令,审于轻重之数然。”
〔一〕张佩纶云:“薪菜当作薪采。《公羊哀十四年传》:‘然则孰狩之?薪采者也。薪采者则微者也。’”元材案:《管子五辅篇》云:“其庶人好耕农而恶饮食,于是财用足而饮食薪菜饶。”《盐铁论园池篇》文学云:“粟米薪菜不能相赡。”皆薪菜连文,薪以造饭,菜以佐餐也。张说非。倳戟解已见上文。靡,犹言消耗。
〔二〕丁士涵云:“币者敝之假字。《说文》:‘敝,帗也。一曰败衣也。’《轻重乙篇》曰:‘器以时靡币。’”张佩纶云:“‘靡币’当作‘靡敝’。《礼记少仪》:‘国家靡敝。’此言养兵则有薪樵之费,用兵则有转饟之费。”元材案:“顿戟”解已见《地数篇》。“靡币”当作“靡敝”,张说是也。“靡敝”亦汉人常用语。《汉书主父偃传》:“靡敝中国。”又云:“使边境之民靡敝愁苦。”又云:“百姓靡敝。”又《严安传》:“靡敝国家。”又《盐铁论伐功篇》云:“未见种蠡之功,而见靡弊之效。”颜师古注《严安传》云:“靡,散也。音縻。”《盐铁论刺复篇》文学云:“军旅相望,甲士糜弊。”糜弊即靡弊,犹言消耗。
〔三〕元材案:待即上文“民无以待之”之待,备也。此盖言十万甲兵每日所消耗之薪菜,可以使宽达十里之地变为平虚。每日所消耗之器财,可以使千金之积化为乌有。旷日持久,国用难继,故问备之之策。又案《管子参患篇》云:“故一期之师,十年之蓄积殚。一战之费,累代之功尽。”又《孙子作战篇》云:“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里之师举矣。其用战也,胜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又《用间篇》云:“兴师十万,出兵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意义均与此同。如此大规模之战争,决非秦汉以前春秋时代所能有也。
〔四〕猪饲彦博云:“‘平’当依下文作‘釜’。‘则’字衍。”王引之云:“‘粟贾平四十则金贾四千’,当作‘粟贾平,釜四十,金贾四千。’言今之粟贾平,每粟一釜,其贾四十钱。金贾每一金(《孟子公孙丑》赵注曰:‘古者以一镒为一金。镒,二十两也。’)四千钱。二者皆当时之贾也。下文‘粟贾釜四十则锺四百也,十锺四千也,二十锺者为八千也’,即承‘粟贾平,釜四十’言之。‘金贾四千,则二金中八千也’,即承‘金贾四千’言之。今本‘四十’上脱‘釜’字,‘金贾’上衍‘则’字,而文义遂不可通。”何如璋云:“‘平’谓中平之价。‘粟四十’以釜言。‘金四十’以镒言。‘则’字当作‘而’,文义始顺。二语立案,下乃申言之,以明轻重。王云‘平下宜加釜字,则字衍’。但单言金则知为镒,单言粟则知为釜,或者古之通例也。”元材案“平”当作“釜”,猪饲说是也。“则”当作“而”,何说是也。惟本书言金皆以斤为单位,不以镒为单位。《山权数篇》七言“置之黄金一斤”,《揆度篇》“吾有伏金千斤”,本篇上文“得成金万一千馀斤”,《轻重戊篇》“赐子金三百斤,什至而金三千斤”,又云“赐子金百斤,什至而金千斤也”是也。镒为秦制,斤为汉制。(见《史记平准书》“马一匹则百金”《集解》引臣瓒注。)本书为汉人所作,此又其一证矣。
〔五〕安井衡云:“《轻重乙篇》‘狄诸侯,亩锺之国也’,亩锺则百亩百锺,而此云‘百亩二十锺’。《揆度篇》曰‘金之平贾万也’,而此云‘金贾四千’。盖《管子》经数百年之久,而成于数十人之手,是以僭差缪戾至于如此。”元材案:田有上、中、下之分,则其单位产量自亦不能一致。《山权数篇》云:“高田十石,间田五石,庸田三石。其馀皆属诸荒田。”可见“亩锺”与“百亩二十锺”,并无衝突。又金价高低亦无一定。即以《揆度篇》而论,上文言“金之平贾万也”,下文即曰:“君请使与正籍者皆以币还于金,吾至四万,此一为四矣。吾非埏埴摇鑪櫜而立黄金也,今黄金之重一为四者,数也。”在同一篇中,金既可由一万变至四万,则此处之金贾四千,正合《地数篇》所谓“先王高下其中币而制下上之用”(《揆度》及《轻重乙》略同)之原则。且本书各篇中所有数字,大抵皆著者随意假设,作为说明其所谓“一可为十,十可为百”之轻重之筴之用,非谓当日确有如此事实也。安井氏不明此理,妄肆指摘,徒见其所见之狭而已!
〔六〕元材案:“粟重而黄金轻”二句解已见《乘马数篇》。衡,平也。两者不衡立,即《国蓄篇》“两者为敌则不俱平”之意,即今语所谓“互为反比例”者也。《管子权修篇》云:“金与粟争贵。”义与此同。
〔七〕元材案:“发号出令”四字又四见《轻重己篇》,即“发号施令”之意,乃汉人通用语。《淮南子本经篇》云:“发号施令,天下莫不从风。”《汉书王莽传》“发号施令”四字凡两见。是其证。“故发号出令曰一农之事有二十金之筴”当作一句读。“曰”为“而”字之误。谓一农之事所以能由“中二金之财”而变为“有二十金之筴”者,乃“重粟之价,釜四百”之结果,亦即发号出令之结果。非由地之有广狭,国之有贫富也。细绎全文,著者之意盖谓上述战费问题,在金价高于粟价情况之下,势将无法解决。但如能发号出令,将釜四十之粟价提高至釜四百,则一农之事亦可随之由“中二金之财”提高至“有二十金之筴”,而战费自无不足之虞矣。此与晁错《请贵粟疏》所谓“方今之务,莫若使民务农而已矣。欲民务农,在于贵粟”,用意正同。惟晁错以贵粟之道,在于“使民以粟为赏罚”,即在于“募天下入粟县官,得以拜爵,得以除罪。如此,富人有爵,农民有钱,粟有所渫。取于有馀以供上用,则贫民之赋可损”。此处则仅言“重粟之贾釜四百”,而未说明其重之之法。实则重之之法,本书各篇已述之甚详。如《巨(筴)乘马篇》之廪穀州里,则“国穀之重再什倍”,《山国轨篇》之“高田以时抚于主上”,则“国穀坐长加十”,及“三壤已抚,而国穀再什倍”,《山权数篇》之以“綪絤夜石之币守五穀”而“国穀之重什倍异日”,《山至数篇》之“一国穀赀在上”,“国穀十倍”,《地数篇》之“武王立重泉之戍”而“国穀二十倍”,及本篇上文之朝吾国之豪,使其“有五穀菽粟者勿敢左右”,而“国粟之贾坐长而四十倍”,皆其例也。张佩纶不从全书著眼,乃谓“此言养兵有薪樵之费,用兵有转饟之费,疑管子之对不应迂阔若此。当别有一节而今脱去。其下节则意欲节省军士之赏,而管子又明其不可,义始完足”者,失之远矣!
管子曰:“湩然击鼓,士忿怒。鎗然击金〔一〕,士帅然。筴桐鼓从之〔二〕,舆死扶伤〔三〕,争进而无止。口满用,手满钱〔四〕,非大父母之仇也〔五〕,重禄重赏之所使也。故轩冕立于朝〔六〕,爵禄不随,臣不为忠。中军〔七〕行战,委予之赏不随〔八〕,士不死其列陈。然则是大臣执于朝,而列陈之士执于赏也〔九〕。故使父不得子其子,兄不得弟其弟,妻不得有其夫,惟重禄重赏为然耳。故不远道里而能威绝域之民,不险山川而能服有恃之国。发若雷霆,动若风雨。独出独入,莫之能圉〔一0〕。”
〔一〕何如璋云:“湩然,鼓声。鎗然,金声。”元材案:金,锺也。《淮南说山篇》:“范氏之败,有窃其锺负而走者,鎗然有声。”是也。
〔二〕安井衡云:“帅、率通。帅然,急遽貌。”张佩纶云:“桐当为枹,字之误也。说文:‘枹,击鼓杖也。’《淮南墬形高注》、《文选西征赋》引《淮南许注》均云:‘筴,杖也。’《小匡篇》:‘枹鼓立于军门。’《左氏传》:‘左援枹而鼓。’《论语》:‘从之,皦如也,绎如也,以成。’知‘从之’为鼓之节次。”郭沫若云:“当读为‘鎗然击金,士帅然’。帅然者,肃然也。‘桐’当为‘枹’,衍文。读者注‘枹’于‘筴’字下,被混入正文耳。‘从’读为纵。‘筴鼓纵之,舆死扶伤’,文从字顺,音调亦谐。”元材案,安井说是也。《汉书东方朔传》:“今先生率然高举。”师古注云:“率然犹飒然。”“士”与上文“士忿怒”之士皆下文所谓“列陈之士”。士帅然,谓不加考虑,闻击金之声,即顿起相从,犹《论语》之言“子路率尔而对”矣。“筴桐鼓”三字疑有讹误。据下文“舆死扶伤,争进而无止”,则“从之”云者,乃指向敌军进攻而言。若作“筴桐鼓”,岂进攻之具耶?郭作“筴鼓纵之”,亦不可通。
〔三〕元材案:“舆死扶伤”,解已见上文。
〔四〕张登云云:“用,食用也。言人勇于攻战,死而不顾者,为有重禄而口满食用,有重赏而手满钱,为利所动也。”郭沫若云:“赵用贤录张说未注明来历,前人误以为赵说。然张说非是。此乃形容战士在疆场奋进之貌。‘用’当为‘涌’,谓不断怒号,致口角流沫也。‘钱’当为‘残’,谓互相斫杀,致手满伤痍也。”元材案,此二句当在“非大父母之仇也”句下。此盖谓士之所以能“舆死扶伤,争进无止”者,非真有大于父母之仇,乃由于有吃有用,重禄重赏之所致耳。仍当以张说为是。
〔五〕猪饲彦博云:“‘大’当作‘有’。”张佩纶云:“‘大父母之仇’,《曲礼》、《周礼调人》均言‘父之雠’,《檀弓》言‘居父母之仇’,皆不及‘大父母之仇’。《周礼调人疏》引《异义古周礼说》:‘复雠可尽五世之内。五世之外,施之于己则无义,施之于彼则无罪。所复者,唯于杀者之身及在被杀者子孙,可尽五世得复之。’郑从之也。《曲礼疏》文有详略。许、郑皆主《周礼》,不主《公羊》,是大父母之仇亦当不反兵而斗,与父母同。故《管子》引之以喻战,与经义合。”许维遹云:“‘大’字当作‘鶤’,‘鶤’字偏旁与‘大’形近,故讹为‘大’。‘鶤’即‘从’字。《揆度篇》云:‘若从亲戚之仇。’亲戚亦父母也,从犹追逐也。”郭沫若云:“‘大’疑‘又’字之误,读为‘有’。”元材案:“大”即《孟子》“无后为大”之“大”。言非有大于父母之仇而赴之。诸说皆非。
〔六〕尹桐阳云:“立,位也。谓居君位。”
〔七〕尹桐阳云:“中军,主将。”许维遹云:“‘中’当作‘申’。‘申军’与‘行战’平列。古之言兵者往往申、守对举。左哀二十六年‘申开守陴’,本书《幼官篇》‘申守不慎’。此文申军犹遣军、发军。后人习见中军,故改申为中耳。”元材案:“中军行战”与“轩冕立于朝”互为对文。轩冕指国君,中军指主将。若作申军,则全句无主词矣。古代军制,多分兵为中、左、右三军,中军为发号施令之所,主帅自将之。《左桓五年传》:“王以诸侯伐郑,王为中军,虢公林父将右军,周公黑肩将左军。”即其证。许说非是,尹说得之。
〔八〕张佩纶云:“‘委予之’句。《齐策高注》:‘委,付也。’言举国以付之也。”元材案:此说非是。委,积也。予,赐予也。谓以积蓄之穀或积蓄之财赏赐之也。《事语篇》云:“非有积蓄,不可以用人;非有积财,无以劝下。”即“委予之赏”之义。若作“委予之”句,则下文“赏不随”三字将无所属矣!
〔九〕猪饲彦博云:“‘朝’疑当作‘禄’。”孙诒让、何如璋、张佩纶、于鬯说同。许维遹云:“孙、张说是也。‘执’犹爱也。《吕氏春秋遇合篇》‘故嫫母执乎黄帝’,高注:‘黄帝说之。’以‘说’释‘执’,说亦爱也。《刘子新论袭文》作‘轩皇爱嫫母之丑貌’。此执爱义同之证也。”郭沫若云:“许释‘执’为爱,意虽近似,尚有一间。爱乃外动词,‘爱于禄’,‘爱于赏’,殊为不词。‘执’假为‘挚’,情意恳至谓之挚。又通作‘鸷’,击杀勇锐谓之鸷。《吕氏春秋遇合篇》‘嫫母执乎黄帝’,情意恳至之比也。此言作战之将士,则以勇锐之意为切,所谓重赏之下有勇夫也。”元材案:猪饲说太拘。爵禄乃朝廷所出,“执于朝”,即“执于禄”之义也。执即《书酒诰》“尽执拘以归于周”之执,有繫累之义。谓大臣为朝廷之爵禄所繫累,不得不尽忠以事君。列陈之士为委予之赏所繫累,不得不竭死以杀敌。犹后人之言“名缰利锁”矣。《国蓄篇》云:“民无不累于上。”《轻重乙篇》云:“则民疾作而为上虏矣。”或曰“累”,或曰“虏”,或曰“执”,其义一也。许、郭说皆非。
〔一0〕元材案:“故不远道里”云云,又见银雀山汉墓出土《王兵篇》及《管子七法篇》。《王兵篇》云:“不难远道,故擒绝地之民。轻犯山河,故能制恃固之国。独制而无敌,故令行天下。伐国破邑,不待权(□)。”(一九七六年《文物》第十二期:《临沂银雀山汉墓出土王兵篇释文》)《七法篇》云:“不远道里,故能威绝域之民;不险山川,故能服恃固之国。独行无敌,故令行而禁止。故攻国救邑,不恃权与之国,故所指必听。”后四句,分见《王兵篇》、《管子七法篇》、《淮南子兵略篇》及本书《事语篇》。引文已详《事语篇》。惟《王兵篇》“动如雷电”等句在前,“不难远道”等句在后。《七法篇》则“不远道里”等句列在《为兵之数》节,“故举之如飞鸟,动之如雷电”等句,列在《选阵》节。此处则合在一起,而次第恰与《王兵篇》相反。不仅字句不同,而先后次序亦不一致。又《事语篇》及本篇皆无“飞鸟”句,又“雷电”皆作“雷霆”,与《王兵篇》及《七法篇》不同,而与《淮南子兵略篇》相同。
桓公曰:“四夷〔一〕不服,恐其逆政游于天下而伤寡人〔二〕。寡人之行,为此有道乎?”
管子对曰:“吴越不朝,珠象〔三〕而以为币乎?发、朝鲜不朝,请文皮〈兑毛〉服而以为币乎〔四〕。禺氏不朝,请以白璧为币乎〔五〕。崑崙之虚不朝,请以璆琳琅玕为币乎〔六〕。故夫握而不见于手,含而不见于口,而辟〔七〕千金者珠也,然后八千里之吴越可得而朝也。一豹之皮,容金而金也〔八〕,然后八千里之发、朝鲜可得而朝也。怀而不见于抱,挟而不见于掖〔九〕,而辟千金者,白璧也,然后八千里之禺氏可得而朝也。簪珥而辟千金者璆琳琅玕也,然后八千里之崑崙之虚可得而朝也。故物无主,事无接,远近无以相因,则四夷不得而朝矣〔一0〕。”
〔一〕元材案:《盐铁论诛秦篇》云:“秦既并天下,东绝沛水,并灭朝鲜,南取陆梁,北却胡狄,西略氐羌。立帝号,朝四夷。”可见朝四夷实始于秦。此处四夷则指下文吴越等四方之国而言。盖以吴越代表南方,发、朝鲜代表东方,禺氏代表北方(《揆度篇》“北用禺氏之玉”可证),崑崙之虚代表西方。细绎全文,似亦以汉武帝时代之国际形势为背景者。开首即以“四夷不服”为谈话之主题,便非汉武帝以前任何封建统治者所应有之口吻。而文中所列举之四夷之国名及其方位,亦唯汉武帝时代之疆域始足以当之。所谓吴越者即汉武帝时代之两粤也。所谓发、朝鲜者即汉武帝时代之秽貊、朝鲜也。所谓禺氏者即汉武帝时代之大月氏也。至崑崙之虚,虽汉武帝时代并无此国名,然《史记大宛列传》云:“汉使穷河源,河源出于寘。其山多玉石,采来。天子案古图书,名河所出山曰崑崙云。”则所谓崑崙之虚者,乃指崑崙山周围之西域各国而言。然则本书之成不得在汉武帝以前,此又其一证矣。
〔二〕元材案:逆,不顺也。逆政犹言反历史发展潮流而行之落后政策。游,流行。伤,损害。谓四夷之国所执行之反历史发展潮流而行之落后政策流行于天下,必将使本国威信受到损害也。
〔三〕王念孙云:“‘珠象’上脱‘请’字,当据补。”
〔四〕元材案:发、朝鲜及文皮,解已见《揆度篇》。〈兑毛〉,尹注云:“他卧切,落毛也。”何如璋云:“〈兑毛〉与毻同。《博雅》:‘解也。’谓鸟兽解毛羽也。郭璞《江赋》‘产毻积羽,往来勃碣’,注:‘毻音唾,落毛也。与〈兑毛〉同。’”以落毛之皮为衣服,故曰“〈兑毛〉服”,犹《书禹贡》之言“岛夷皮服”矣。
〔五〕元材案:禺氏解已见《国蓄篇》。白璧即玉,所谓“禺氏之玉”者也。
〔六〕孙星衍云:“‘崑崙之虚’,《御览》八百九引无‘之’字。《尔雅》有‘崑崙虚之璆琳琅玕焉’,又云‘河出崑崙〈山虚〉’。此不宜有‘之’字。”元材案:《山海经海内西经》亦有“海内崑崙之虚”语,与此同,不必删。璆琳、琅玕皆玉名。《书禹贡》云:“厥贡惟球琳琅玕。”《注》云:“石而似玉。”《疏》云:“石而似珠。”《盐铁论力耕篇》文学云:“美玉珊瑚出于昆山。”又《通有篇》文学云:“而昆山之玉不至。”是也。
〔七〕张佩纶云:“辟、譬通。《大学郑注》:‘辟犹喻也。’言一珠一皮如千金。”元材案:辟当读如上文“不避吴越”之避。言一珠一皮价值之贵,可使千金为之退让也。张氏说非。
〔八〕陈奂云:“‘容金而金’,上‘金’字疑误。”丁士涵云:“‘而金’当作‘千金’。”元材案:此语显有讹误,不可强解。
〔九〕元材案:掖同腋。
〔一0〕元材案:主谓主要特产,即上述文皮白璧等是。此言四方之国皆各有其所宝贵之特产,如欲使其朝服,即当利用此等特产作为与各该国互相交换之媒介。否则远近无以相因,而国交亦不可得而睦矣。
猜你喜欢 八观第十三·管仲 赞学 第一·王符 卷第二十五·朱熹 卷九·陈天祥 选一个好的小区居住·孔子 第八章 家庭之乐·林语堂 春秋説卷二十七·洪咨夔 卷二十三·王天与 有为无为法品第十·佚名 卷五百六十七·佚名 中国人用中国法之自救·太虚 庐山牯岭创设佛教讲演所募捐启·太虚 在西恭与甘地先生谈话·太虚 胜天王般若波罗蜜经卷第二·佚名 大方广佛华严经疏卷第五十三·澄观
热门推荐 巻十四·顾瑛 卷三十·胡文学 卷二十九·胡文学 卷二十七·胡文学 卷二十八·胡文学 卷二十六·胡文学 卷二十四·胡文学 卷二十五·胡文学 卷二十三·胡文学 卷二十一·胡文学 卷二十二·胡文学 卷十九·胡文学 卷十八·胡文学 巻十三·顾瑛 卷二十·胡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