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朱子曰:“仁体刚而用柔,义体柔而用刚。盖仁有流动发越之意,而其用则慈柔。义有商量从宜之义,而其用则决裂也。”今按:仁义刚柔之辨,古已有之。朱子此条极允惬。《小戴礼》言,东方之人仁,西方之人义。今日中西文化正可以此说之。惟中国人重仁,又重刚,故闻朱子说而喜。西方人重义,亦重刚,则闻扬子云仁柔义刚之说而喜矣。但不了解仁的境界,便觉义即是刚。进而了解到仁的境界,则知义仍还是柔了。故持论者,不贵有先入之见,此则学者所宜注意也。
问:“妙众理而宰万物。”朱子曰:“道理固本有,用知方发得出来。若无知,道理何从而见。所以谓之妙众理,犹言能运用众理也。运用字有病,故下妙字。宰,宰制也。无所知觉,则不足以宰制万物。”今按:此条有两要义,一言理,须知方出。言运用理,有语病。如马克思在伦敦创为唯物史观阶级斗争的理论,不得谓其全无理。抑且彼乃根据当时英国之工厂及劳工制度,而发此理论。果使当时英国人能知觉,能接受,把其当时之工厂劳工制度能加改进,则资本主义不致继长增高。当时英国人所以对马氏理论无知觉,不接受,则实有一甚深道理。因西方人一切重运用,其寻求发现真理,亦为要运用真理。不知真理发现,惟当依循服从,此即中国一顺字。若求运用真理,便有私意存其间,已失却了真理之真。如中国人讲孝弟忠信,此乃人生真理,惟当顺而循之。若求加以运用,便非孝弟忠信之真了。孟子义利之辨即在此。但当时英国人若因马克思言来改革其工厂劳工法则,便会失却了资本主义之运用,于是遂对马氏所言一若毫无所知,毫不接受。自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帝国主义之为病于世界已曝露。若能因此改进,则第二次世界大战可不再起。但于帝国主义有何运用可言。于是祸因终不能革,转益加深。可见对真理不该存运用意,然后其理始见大用。朱子此条言运用字有语病,语气若甚平浅,而涵义之深,实属大可发挥。至如中国提出此理字,在西方人意识中,乃可若毫无知觉。此诚今日研讨人类文化问题者一大值注意之事件也。
朱子曰:“昔杨龟山问一学者曰,当见孺子入井时,其心怵惕恻隐,何故如此。学者曰,自然如此。龟山曰,安得只说自然了便休。须其知其所自来,则仁不远矣。此语极好。”今按:此条辨自然与所以然。自然指气,所以然则指理。朱子理先于气之说,即由此等处来。道家崇尚自然,却不好追问其所以然。故道家言天,只言其自然。而儒家言天,则必追问其所以然。老子太过崇尚自然了,凡属人文演进,老子意多鄙弃。不知人文演进亦从自然来。如老子言,“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不知原始人类本无所谓六亲之和,亦未有国之建设,六亲与国,已不是自然,早是演进之人文了。实乃是先有了孝慈,乃始有六亲之和。有了忠臣,乃始有国之建立。老子说得颠倒了。今试问人类何以有六亲之和,何以有国之建立,此在自然之中还有一所以然。孔孟高出庄老处,即能在自然之中又追问一所以然,却非不顾自然来空言一道理。惟孔孟所言道理主要是人本位的。西方人则忽视了人本位,只从非人文的自然中来寻求所以然,则又与人文不相干。耶稣从自然中寻出一上帝来,与西方希腊罗马传统不同,但亦与中国儒道观均异。今国人欲崇尚西化,却该从孔孟庄老所言指出其不是处,不该只根据西方人看法来加驳斥。
猜你喜欢 祸福第四十八·佚名 卷二·孙奇逢 提要·沈棐 双桥随笔卷十·周召 卷二十三·湛若水 卷五·蔡卞 卷十八·鄂尔泰 绵蛮·佚名 提要·胡安国 卷十九上·王天与 管子轻重十七·马非百 弱民第二十·商鞅 卷五十九·佚名 一切经音义卷第四·唐慧琳 佛说大乘菩萨藏正法经卷第二十三·佚名
热门推荐 巻十四·顾瑛 卷三十·胡文学 卷二十九·胡文学 卷二十七·胡文学 卷二十八·胡文学 卷二十六·胡文学 卷二十四·胡文学 卷二十五·胡文学 卷二十三·胡文学 卷二十一·胡文学 卷二十二·胡文学 卷十九·胡文学 卷十八·胡文学 巻十三·顾瑛 卷二十·胡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