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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 人生如梦(下)

大人

自来佛法难对俗人讲。后秦释僧肇论物不迁,开头说:“谈真则逆俗,顺俗则违真。逆俗则言淡而无味,违真则迷性而莫返。故中人未分于存亡,下士抚掌而弗顾。”僧肇的时代,正当我国佛教空气非常浓重的时候。秦主符坚为了求鸠摩罗什,命大将军吕光率铁甲兵十万伐龟兹。后秦主嗣兴也为了求鸠摩罗什,大举伐凉,灭了凉国而夺得鸠摩罗什来,供养他在宫中,请他翻译佛经。当时朝廷何等提倡佛教,盖可想见。上好之,下必有甚者,当时民间何等崇奉佛法,亦可想见。然而不拘何等提倡,何等崇奉,佛法之理还是不可说。故此论开头就说“中人未分于存亡,下士抚掌而弗顾。”这两句话原出老子:“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老子之道尚且如此,而况于佛法乎。

佛法所以难被理解的原因,自来都从人的主观的赋秉方面说。谓上根利智的人,方可与言;若中根下根的人,则因所秉智慧薄弱,故听了或者茫然不解,或者认为荒诞而抚掌大笑。但我读经,每到若存若亡的时候,除自叹赋秉贫弱外,又常向客观方面,抱怨自然与人的比例支配得不良,致使中根以下的人慑于自然的空威,因而顺俗违真,迷性莫返。

自然与人的比例支配的不良在于何处呢?一言以蔽之:大小相差太远。在这大小悬殊的对比之下,中根以下的人就胁于对方势力的强大,不得不确认世间为牢不可破的真实,而笑佛说“虚空”为虚空了。

人生时间的太短,是使俗众迷真莫返的第一原因。有史至今,已是人生的百倍。而况史前还有不可限量的太古,今后还有不可想象的未来呢?我们回观过去,但见汗牛充栋地陈列着记载史实的书,每部都是古人费了毕生的日月而著成的。我们倘要研究,从童年到白首也研究不尽。提纲择要地浏览,但见书中记载着传统数千年的王朝,持续数百年的战争,还有累代帝王合力造成的长城,运河,金字塔,与大寺院。这些陈迹确凿地罗列在我们的眼前,绝非虚构。我们眺望未来,但见现代文明负着伟大的使命,安排着野心的计划,准备着无限的展开。对目前的繁华而推测千年后的世界,二千年后的世界,三千年后的世界,令人不堪设想。而我之一生所能参与于其间的,只是区区数十年的日月!因此人生有“朝露”,“大梦”,“电光石火”,“白驹过隙”之叹。你倘告诉一般人说:古今就是许多一生的集合,一生就是整个古今的代表,古今不过是许多一生的反复,一生具足着古今的性能,他抚掌大笑而不顾。因为比例相差太远,他没有这么远大的眼光,不能见到你所说的话。

人身所占空间太小,是使俗众迷真莫返的又一原因。天高无限,地广无际,而人身不过七尺。坐在亭子间里,这七尺之躯似乎也够大了。一旦走出门外,低垣也比你的头高,小屋也比你的身体大。粉墙高似青天,危楼上干云霄。相形之下,人身便似蝼蚁,不得不情怯气馁了。古来帝王利用这作用,竭万夫之力,建造高大的宫殿,使自己所住的房子比百姓的身体高数十倍,使百姓见了心生敬畏,不敢抬头。埃及的帝王,死后还要建造比人身高数百倍的坟墓,使百姓在他的坟墓前自惭形小,不敢弹动他的王祚。然而这也只能在七尺之躯面前逞威。你倘离开城市,走入大自然的怀里,但见高山巍峨,层出不穷;大水洋洋,流泛无极。这里一个小丘比宫殿还大,一个浪头比金字塔还高。吾人的七尺之躯,对此高山只能抑止,望此大水唯有兴叹。倘再仰起头来看看,更要使你吃惊:天之高也,星辰之远也,苍茫无极,不可以道里计。前之高山大水,在这下面又相形见小了。于是人生有“沧海一粟”之叹。在沧海与一粟的悬殊比例之下,一粟就退避三舍,觉得这藐小的自己毫不足道,而那广大的沧海正是根深蒂固的真实的存在。你倘告诉他说:沧海是你的倍数,你是沧海的因数,你身中具足着沧海的性状呀!但他抚掌大笑而不顾。因为比例相差太远,他没有这么远大的眼光,不能见到你所说的话。

人心的智力大小,是使俗众迷真莫返的又一原因。过去的历史很长,遗下来的文献太多。十年窗下的钻研,所钻到的还只是一部分。廿四史已经读不胜读了,四库全书更浩如渊海,单读目录也费许多时光。这里面记载着的都是人生的事,都是前人留告后人的话。这里面蕴藏着种种广博的知识,种种高深的学理。能够用毕生的心力来探得一种,其人已算是聪明好学之士了。人世的范围很大,要研究的事也太多。天文,地理,动物,植物,矿学,物理,化学,医药,美术,工业,机械,政治,经济,法律,……没有一样不是人生所应该知道的事,又没有一样不是毕生的心力所研究不尽的。能够用毕生的心力来贯通了某一种的一部分,其人已可顶戴学士、硕士、博士或专家的荣誉了。加之世间各国方言各异,而交通方便;为了生活的要求,一国的人非学他国的语言文字不可。若欲广博地应付或研究,更非兼习数国的语言文字不可。各国的语言文字,各有其构造,各有其习性。学通一国的语言文字,虽上智者也不能速成;中人大都需要数年;下愚学了数年还只略识之无。中学的课程中,英文为必修课,每天教学一小时。shall〔(我)将〕与will〔(你,他)将〕,tobe(是〕与tohave〔有〕,纠缠不清地缠了六年,高中毕业生中还有许多人看不懂英文报。英文只是求学工具之一种耳!但人生里有几个六年呢?于是人生就叹“学无止境”。又说“生也有涯,知也无涯”。明者知道“以有涯攻无涯”之路不通,能从书本里抬起头来观望世间,思索人生的根蒂。但昧者没有这眼光,他们但见世间的学问太多,人的心力太小;在这大小悬殊的比例之下,但觉自己的心何等浅陋而贫乏,世间的学问何等广大而丰富;具有如此广大丰富的学问的世间,定是根深蒂固的真实的存在。你倘告诉他说:万种世智犹如大树王的枝叶,你的心才是大树王的根蒂呀!万种学问犹如大江河的支流,你的心才是大江河的源泉呀!世间一切都在你的心中呀!但他抚掌大笑而不顾。因世知太多,障蔽了他的眼光,他不能见到你所说的话。

人生的物力太小,是使俗众迷真莫返的又一原因。人间的建设,照理,田园是为人食而种的,房屋是为人住而造的,百工是为人用而兴的,交通是为人行而办的,学校是为人学而设的,医院是为人病而设的。但在事实,能完全享受这些建设的人很少。有病不得医者有之,有子不得学者有之,有身而不得衣食住行者有之。勉强维持最低限度的衣食住行而渡世者,占大多数。他们但得工作一天,换得三餐一觉,已应感天谢地,不许更有奢望于人世。他们偶入都市,观于富人之家,朱栏长廊,画栋雕梁,锦衣玉食,宝马香车。而自己的物力曾不能办到他的一个车轮。他们偶入京城,观于王者之居,千雉严城,九重宫阙,前列卫队,后曳罗绮。而自己的物力曾不能办到他后宫中的一只丝袜。他们也曾窥过银行,看见铜栏杆里面的法币成堆,同杂货店里的毛草纸一样。而自己毕生的劳作曾不能换得它的一束。他们也曾看报,知道某家喜庆的费用几万,某月化妆品的输入几十万,某项公债的数目几百万,某年战争的损失几千万,某国军事的设备几万万。而自己毕生的收入曾不及这种数目的零头。少数拥有物力的富贵的俗众,其力比较起世间的物力来又相形见小,因而其心也不餍足,仍在叹羡世间的富贵。于是一切俗众,皆叹羡世间,而确信其为真实的存在了。自来弃俗出家的人,半是穷极无聊,走投无路之辈。因此佛教向被俗众视为失意者的避难所。而衣食住行,名利恭敬,成了一切俗众生活的南针。茶馆,酒店中,红头赤颈地谈判着的,没有一个不是关于衣食住行的问题。办公室,会议厅中,冠冕堂皇地讨论着的,没有一件不是关于名利恭敬的事。但这是无足怪的。因为世间物力与个人物力的比例,相差太远。在这悬殊的比例之下,他们但觉自己何等贫乏,世间何等充实,哪有胆量来否定世间的真实的存在呢?你倘告诉他说:衣食住行之外,你还有更切身的问题没有顾着呢!名利恭敬之外,你还有更重大的问题没有顾着呢!但他抚掌大笑而不顾。因为物欲太盛,迷住了他的心窍。他不能相信你的话。

人生幸而有了无上的智慧。又不幸而得了这样短促的生命,这样藐小的身躯,这样薄弱的心力,与这样贫乏的物力,致使中人以下的俗众,慑于客观世间的强大,而俯首听命,迷真莫返。假如自然能改良其支配,使人的生命再长一点,人的身躯再大一点,人的心力再强一点,人的物力再富一点,使人处世如乘火车,如搭轮船,那么人与世的比例相差不会这么远,就容易看到时间空间的真相,而不复为世知物欲之所迷了。

但世间自有少数超越自然力的人,不待自然改良其支配,自能看到人生宇宙的真相。他们的寿命不一定比别人长,也许比别人更短,但能与无始无终相抗衡。他们的身躯不一定比别人大,也许比别人更小,但能与天地宇宙相比肩。他们的知识不一定比别人多,也许比别人更少,然而世事的根源无所不知。他们的物力不一定比别人富,也许比别人更贫,然而物欲不能迷他的性。这样的人可称之为“大人”。因为他自能于无形中将身心放大,而以浩劫为须臾,以天地为室庐,其住世就同乘火车,搭轮船一样。

只因其大无形,俗众不得而见。故虽有大人,往往为俗众所非笑。但这也不足怪。像老子云:“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剪网

大娘舅白相了“大世界”①回来。把两包良乡栗子在桌子上一放,躺在藤椅子里,脸上现出欢乐的疲倦,摇摇头说:

“上海地方白相真开心!京戏,新戏,影戏,大鼓,说书,变戏法,什么都有;吃茶,吃酒,吃菜,吃点心,由你自选;还有电梯,飞船,飞轮,跑冰……老虎,狮子,孔雀,大蛇……真是无奇不有!唉,白相真开心,但是一想起铜钱就不开心。上海地方用铜钱真容易!倘然白相不要铜钱,哈哈哈哈……”

我也陪他“哈哈哈哈……”

大娘舅的话真有道理!“白相真开心,但是一想起铜钱就不开心”,这种情形我也常常经验。我每逢坐船,乘车,买物,不想起钱的时候总觉得人生很有意义,对于制造者的工人与提供者的商人很可感谢。但是一想起钱的一种交换条件,就减杀了一大半的趣味。教书也是如此:同一班青年或儿童一起研究,为一班青年或儿童讲一点学问,何等有意义,何等欢喜!但是听到命令式的上课铃与下课铃,做到军队式的“点名”,想到商贾式的“薪水”,精神就不快起来,对于“上课”的一事就厌恶起来。这与大娘舅的白相大世界情形完全相同。所以我佩服大娘舅的话有道理,陪他一个“哈哈哈哈……”。

原来“价钱”的一种东西,容易使人限制又减小事物的意义。譬如像大娘舅所说:“共和厅里的一壶茶要两角钱,看一看狮子要二十个铜板。”规定了事物的代价,这事物的意义就被限制,似乎吃共和厅里的一壶茶等于吃两只角子,看狮子不外乎是看二十个铜板了。然而实际共和厅里的茶对于饮者的我,与狮子对于看者的我,趣味决不止这样简单。所以倘用估价钱的眼光来看事物,所见的世间就只有钱的一种东西,而更无别的意义,于是一切事物的意义就被减小了。“价钱”,就是使事物与钱发生关系。可知世间其他一切的“关系”,都是足以妨碍事物的本身的存在的真意义的。故我们倘要认识事物的本身的存在的真意义,就非撤去其对于世间的一切关系不可。

大娘舅一定能够常常不想起铜钱而白相大世界,所以能这样开心而赞美。然而他只是撤去“价钱”的一种关系而已。

倘能常常不想起世间一切的关系而在这世界里做人,其一生一定更多欢慰。对于世间的麦浪,不要想起是面包的原料,对于盘中的橘子,不要想起是解渴的水果;对于路上的乞丐,不要想起是讨钱的穷人;对于目前的风景,不要想起是某镇某村的郊野。倘能有这种看法,其人在世间就像大娘舅白相大世界一样,能常常开心而赞美了。

我仿佛看见这世间有一个极大而极复杂的网。大大小小的一切事物,都被牢结在这网中,所以我想把握某一种事物的时候,总要牵动无数的线,带出无数的别的事物来,使得本物不能孤独地明晰地显现在我的眼前,因之永远不能看见世界的真相,大娘舅在大世界里。只将其与“钱”相结的一根线剪断,已能得到满足而归来。所以我想找一把快剪刀,把这个网尽行剪破,然后来认识这世界的真相。

艺术,宗教,就是我想找求来剪破这“世网”的剪刀吧!

注:①“大世界”:当时上海一个著名游乐场。

阿难

往年我妻曾经遭逢小产的苦难。在半夜里,六寸长的小孩辞了母体而默默地出世了。医生把他裹在纱布里,托出来给我看,说着:

“很端正的一个男孩!指爪都已完全了,可惜来得早了一点!”我正在惊奇地从医生手里窥看的时候,这块肉忽然动起来,胸部一跳,四肢同时一撑,宛如垂死的青蛙的挣扎。我与医生大家吃惊,屏息守视了良久,这块肉不再跳动,后来渐渐发冷了。

唉!这不是一块肉,这是一个生灵,一个人。他是我的一个儿子,我要给他取名字:因为在前有阿宝、阿先、阿瞻,让他母亲为他而受难,故名曰“阿难”。阿难的尸体给医生拿去装在防腐剂的玻璃瓶中;阿难的一跳印在我的心头。

阿难!一跳是你的一生!你的一生何其草草?你的寿命何其短促?我与你的父子的情缘何其浅薄呢?

然而这等都是我的妄念。我比起你来,没有什么大差异。数千万光年中的七尺之躯,与无穷的浩劫中的数十年,叫做“人生”。自有生以来,这“人生”已被反复了数千万遍,都像昙花泡影地倏现倏灭,现在轮到我在反复了。所以我即使活了百岁,在浩劫中,与你的一跳没有什么差异。今我嗟伤你的短命,真是九十九步的笑百步!

阿难!我不再为你嗟伤,我反要赞美你的一生的天真与明慧。原来这个我,早已不是真的我了。人类所造作的世间的种种现象,迷塞了我的心眼,隐蔽了我的本性,使我对于扰攘奔逐的地球上的生活,渐渐习惯,视为人生的当然而恬不为怪。实则坠地时的我的本性,已经斲丧无余了。《西青散记》里史震林的《自序》中有这样的话:

“余初生时,怖夫天之乍明乍暗,家人曰:昼夜也。怪夫人之乍有乍无,曰:生死也。教余别星,曰:孰箕斗;别禽,曰:孰鸟鹊,识所始也。生以长,乍暗乍明乍有乍无者,渐不为异。间于纷纷混混之时,自提其神于太虚而俯之,觉明暗有无之乍乍者,微可悲也。”

我读到这一段,非常感动,为之掩卷悲伤,仰天太息。以前我常常赞美你的宝姐姐与瞻哥哥,说他们的儿童生活何等的天真、自然,他们的心眼何等的清白,明净,为我所万不敢望。然而他们哪里比得上你?他们的视你,亦犹我的视他们。他们的生活虽说天真、自然,他们的眼虽说清白、明净;然他们终究已经有了这世间的知识,受了这世界的种种诱惑,染了这世间的色彩,一层薄薄的雾障已经笼罩了他们的天真与明净了。你的一生完全不着这世间的尘埃。你是完全的天真,自然,清白,明净的生命。世间的人,本来都有像你那样的天真明净的生命,一入人世,便如入了乱梦,得了狂疾,颠倒迷离,直到困顿疲毙,始仓皇地逃回生

命的故乡。这是何等昏昧的痴态!你的一生只有一跳,你在一秒间干净地了结你在人世间的一生,你堕地立刻解脱。正在中风狂走的我,更何敢企望你的天真与明慧呢?

我以前看了你的宝姐姐瞻哥哥的天真烂漫的儿童生活,惋惜他们的黄金时代的将逝,常常作这样的异想:“小孩子长到十岁左右无病地自己死去,岂不完成了极有意义与价值的一生呢?”但现在想想,所谓“儿童的天国”,“儿童的乐园”,其实贫乏而低小得很,只值得颠倒困疲的浮世苦者的艳羡而已,又何足挂齿?像你的以一跳了生死,绝不撄浮生之苦,不更好吗?在浩劫中,人生原只是一跳。我在你的一跳中瞥见一切的人生了。

然而这仍是我的妄念。宇宙间人的生灭,犹如大海中的波涛的起伏。大波小波,无非海的变幻,无不归元于海,世间一切现象,皆是宇宙的大生命的显示。阿难!你我的情缘并不淡薄,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无所谓你我了!

陋巷

杭州的小街道都称为巷。这名称是我们故乡所没有的。我幼时初到杭州,对于这巷字颇注意。我以前在书上读到颜子“居陋巷,一箪食,一瓢饮”的时候,常疑所谓“陋巷”,不知是怎样的去处。想来大约是一条坍圮、龌龊而狭小的弄,为灵气所钟而居了颜子的。我们故乡尽不乏坍圮、龌龊、狭小的弄,但都不能使我想像做陋巷。及到了杭州,看见了巷的名称,才在想像中确定颜子所居的地方,大约是这种巷里。每逢走过这种巷,我常怀疑那颓垣破壁的里面,也许隐居着今世的颜子。就中有一条巷,是我所认为陋巷的代表的。只要说起陋巷两字,我脑中会立刻浮出这巷的光景来。其实我只到过这陋巷里三次,不过这三次的印象都很清楚,现在都写得出来。

第一次我到这陋巷里,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那时我只十七八岁,正在杭州的师范学校里读书。我的艺术科教师L先生①似乎嫌艺术的力道薄弱,过不来他的精神生活的瘾,把图画音乐的书籍用具送给我们,自己到山里去断了十七天食,回来又研究佛法,预备出家了。在出家前的某日,他带了我到这陋巷里去访问M先生②。我跟着L先生走进这陋巷中的一间老屋,就看见一位身材矮胖而满面须髯的中年男子从里面走出来迎接我们。我被介绍,向这位先生一鞠躬,就坐在一只椅子上听他们的谈话。我其实全然听不懂他们的话,只是断片地听到什么“楞严”、“圆觉”等名词,又有一个英语“philosophy(哲学)出现在他们的谈话中。这英语是我当时新近记诵的,听到时怪有兴味。可是话的全体的意义我都不解。这一半是因为L先生打着天津白,M先生则叫工人倒茶的时候说纯粹的绍兴土白,面对我们谈话时也作北腔的方言,在我都不能完全通用。当时我想,你若肯把我当作倒茶的工人,我也许还能听得懂些。但这话不好对他说,我只得假装静听的样子坐着,其实我在那里偷看这位初见的M先生的状貌。他的头圆而大,脑部特别丰隆,假如身体不是这样矮胖,一定负载不起。他的眼不像L先生的眼地纤细,圆大而炯炯发光,上眼帘弯成一条坚致有力的弧线,切着下面的深黑的瞳子。他的须髯从左耳根缘着脸孔一直挂到右耳根,颜色与眼瞳一样深黑。我当时正热衷于木炭画,我觉得他的肖像宜用木炭描写,但那坚致有力的眼线,是我的木炭所描不出的。我正在这样观察的时候,他的谈话中突然发出哈哈的笑声。我惊奇他的笑声响亮而愉快,同他的话声全然不接,好像是两个人的声音。他一面笑,一面用炯炯发光的眼黑顾视到我。我正在对他作绘画的及音乐的观察,全然没有知道可笑的理由,但因假装着静听的样子,不能漠然不动;又不好意思问他“你有什么好笑”而请他重说一遍,只得再假装领会的样子,强颜作笑。他们当然不会考问我领会到如何程度,但我自己问心,很是惭愧。我惭愧我的装腔作笑,又痛恨自己何以听不懂他们的话。他们的话愈谈愈长,M先生的笑声愈多愈响,同时我的愧恨也愈积愈深。从进来到辞去,一向做个怀着愧恨的傀儡,冤枉地被带到这陋巷中的老屋里来摆了几个钟头。

第二次我到这陋巷,在于前年,是做傀儡之后十六年的事了。这十六七年之间,我东奔西走地糊口于四方,多了妻室和一群子女,少了一个母亲;M先生则十余年如一日,长是孑然一身地隐居在这陋巷的老屋里。我第二次见他,是前年的清明日,我是代L先生送两块印石而去的。我看见陋巷照旧是我所想像的颜子的居处,那老屋也照旧古色苍然。M先生的音容和十余年前一样,坚致有力的眼帘,炯炯发光的黑瞳,和响亮而愉快的谈笑声。但是听这谈笑声的我,与前大异了。我对于他的话,方言不成问题,意思也完全懂得了。像上次做傀儡的苦痛,这会已经没有,可是另感到一种更深的苦痛:我那时初失母亲——从我孩提时兼了父职抚育我到成人,而我未曾有涓埃的报答的母亲。痛恨之极,心中充满了对于无常的悲愤和疑惑。自己没有解除这悲和疑的能力,便堕入了颓唐的状态。我只想跟着孩子们到山巅水滨去picnic〔郊游〕,以暂时忘却我的苦痛,而独怕听接触人生根本问题的话。我是明知故犯地堕落了。但我的堕落在我所处的社会环境中颇能隐藏。因为我每天还为了糊口而读几页书,写几小时的稿,长年除荤戒酒,不看戏,又不赌博,所有的嗜好只是每天吸半听美丽牌香烟,吃些糖果,买些玩具同孩子们弄弄。在我所处的社会环境中的人看来,这样的人非但不堕落,着实是有淘剩③的。但M先生的严肃的人生,显明地衬出了我的堕落。他和我谈起我所作而他所序的《护生画集》,勉励我;知道我抱着风木之悲,又为我解说无常,劝慰我。其实我不需听他的话,只要望见他的颜色,已觉羞愧得无地自容了。我心中似有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丝,因为解不清楚,用纸包好了藏着。M先生的态度和说话,着力地在那里发开我这纸包来。我在他面前渐感局促不安,坐了约一小时就告辞。当他送我出门的时候,我感到与十余年前在这里做了几小时傀儡而解放出来时同样愉快的心情。我走出那陋巷,看见街角上停着一辆黄包车,便不问价钱,跨了上去。仰看天色晴朗,决定先到采芝斋买些糖果,带了到六和塔去度送这清明日。但当我晚上拖了疲倦的肢体而回到旅馆的时候,想起上午所访问的主人,热烈地感到敬畏的亲爱。我准拟明天再去访他,把心中的纸包打开来给他看。但到了明朝,我的心又全被西湖的春色所占据了。

第三次我到这陋巷,是最近一星期前的事。这回是我自动去访问的。M先生照旧孑然一身地隐居在那陋巷的老屋里,两眼照旧描着坚致有力的线而炯炯发光,谈笑声照旧愉快。只是使我惊奇的,他的深黑的须髯已变成银灰色,渐近白色了。我心中浮出“白发不能容宰相,也同闲客满头生”之句,同时又悔不早些常来亲近他,而自恨三年来的生活的堕落。现在我的母亲已死了三年多了,我的心似已屈服于“无常”,不复如前之悲愤,同时我的生活也就从颓唐中爬起来,想对“无常”作长期的抵抗了。我在古人诗词中读到“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六朝旧时明月,清夜满秦淮”,“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等咏叹无常的文句,不肯放过,给它们翻译为画。以前曾寄两幅给M先生,近来想多集些文句来描画,预备作一册《无常画集》。我就把这点意思告诉他,并请他指教。他欣然地指示我许多可找这种题材的佛经和诗文集,又背诵了许多佳句给我听。最后他翻然地说道:“无常就是常。无常容易画,常不容易画。”我好久没有听见这样的话了,怪不得生活异常苦闷。他这话把我从无常的火宅中救出,使我感到无限的清凉。当时我想,我画了《无常画集》之后,要再画一册《常画集》。《常画集》不需请他作序,因为自始至终每页都是空白的。这一天我走出那陋巷,已是傍晚时候。岁暮的景象和雨雪充塞了道路。我独自在路上彷徨,回想前年不问价钱跨上黄包车那一回,又回想二十年前作了几小时傀儡而解放出来那一会,似觉身在梦中。

①L先生,指李叔同先生。

②M先生,指马一浮先生。

③淘剩:作者家乡话,意即出息。

大账簿

我幼年时,有一次坐了船到乡间去扫墓。正靠在船窗口出神观看船脚边层出不穷的波浪的时候,手中拿着的不倒翁失足翻落河中。我眼看它跃入波浪中,向船尾方面滚腾而去,一刹那间形影俱杳,全部交付与不可知的渺茫的世界了。我看看自己的空手,又看看窗下的层出不穷的波浪,不倒翁失足的伤心地,再向船后面的茫茫白水怅望了一会,心中黯然地起了疑惑与悲哀。我疑惑不倒翁此去的下落与结果究竟如何,又悲哀这永远不可知的命运。它也许随了波浪流去,搁住在岸滩上,落入于某村童的手中;也许被渔网打去,从此做了渔船上的不倒翁;又或永远沉沦在幽暗的河底,岁久化为泥土,世间从此不再见这个不倒翁。我晓得这不倒翁现在一定有个下落,将来也一定有个结果,然而谁能去调查呢?谁能知道这不可知的命运呢?这种疑惑与悲哀隐约地在我心头推移。终于我想:父亲或者知道这究竟,能解除我这种疑惑与悲哀。不然,将来我年纪长大起来,总有一天能知道这究竟,能解除这疑惑与悲哀。

后来我的年纪果然长大起来。然而这种疑惑与悲哀,非但依旧不能解除,反而随了年纪的长大而增多增深了。我偕了小学校里的同学赴郊外散步,偶然折取一根树枝,当手杖用了一会,后来抛弃在田间的时候,总要对它回顾好几次,心中自问自答:“我不知几时得再见它?它此后的结果不知究竟如何?我永远不得再见它了!它的后事永远不可知了!”倘是独自散步,遇到这种事的时候我更要依依不舍地流连一回。有时已经走了几步,又回转身去,把所抛弃的东西重新拾起来,郑重地道个诀别,然后硬着头皮抛弃它,再向前走。过后我也曾自笑这痴态,而且明明晓得这些是人生中惜不胜惜的琐事;然而那种悲哀与疑惑确实地充塞在我的心头,使我不得不然!

在热闹的地方,忙碌的时候,我这种疑惑与悲哀也会被压抑在心的底层,而安然地支配取舍各种事物,不复作如前的痴态。间或在动作中偶然浮起一点疑惑与悲哀来;然而大众的感化与现实的压迫的力非常伟大,立刻把它压制下去,它只在我的心头一闪而已。一到静僻的地方,孤独的时候,最是夜间,它们又全部浮出在我的心头了。灯下,我推开算术演草簿,提起笔来在一张废纸上信手涂写日间所谙诵的诗句:“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没有写完,就拿向灯火上,烧着了纸的一角。我眼看见火势孜孜地蔓延过来,心中又忙着和各个字道别。完全变成了灰烬之后,我眼前忽然分明现出那张字纸的完全的原形;俯视地上的灰烬,又感到了暗淡的悲哀:假定现在我要再见一见一分钟以前分明存在的那张字纸,无论托绅董、县官、省长、大总统,仗世界一切皇帝的势力,或尧舜、孔子、苏格拉底、基督等一切古代圣哲复生,大家协力帮我设法,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了!——但这种奢望我决计没有。我只是看看那堆灰烬,想在没有区别的微尘中认识各个字的尸骸,找出哪一点是春字的灰,哪一点是蚕字的灰。……又想像它明天朝晨被此地的仆人扫除出去,不知结果如何:倘然散入风中,不知它将分飞何处?春字的灰飞入谁家,蚕字的灰飞入谁家?……倘然混入泥土中,不知它将滋养哪几株植物?……都是渺茫不可知的千古的大疑问了。

吃饭的时候,一颗饭粒从碗中翻落在我的衣襟上。我顾视这颗饭粒,不想则已,一想又惹起一大篇的疑惑与悲哀来:不知哪一天哪一个农夫在哪一处田里种下一批稻,就中有一株稻穗上结着煮成这颗饭粒的谷。这粒谷又不知经过了谁的刈、谁的磨、谁的舂、谁的粜,而到了我们的家里,现在煮成饭粒,而落在我的衣襟上。这种疑问都可以有确实的答案;然而除了这颗饭粒自己晓得以外,世间没有一个人能调查,回答。

袋里摸出来一把铜板,分明个个有复杂而悠长的历史。钞票与银洋经过人手,有时还被打一个印;但铜板的经历完全没有痕迹可寻。它们之中,有的曾为街头的乞丐的哀愿的目的物,有的曾为劳动者的血汗的代价,有的曾经换得一碗粥,救济一个饿夫的饥肠,有的曾经变成一粒糖,塞住一个小孩的啼哭,有的曾经参与在盗贼的赃物中,有的曾经安眠在富翁的大腹边,有的曾经安闲地隐居在茅厕的底里,有的曾经忙碌地兼备上述的一切的经历。且就中又有的恐怕不是初次到我的袋中,也未可知。这些铜板倘会说话,我一定要尊它们为上客,恭听它们历述其漫游的故事。倘然它们会纪录,一定每个铜板可著一册比《鲁滨孙漂流记》更奇离的奇书。但它们都像死也不肯招供的犯人,其心中分明秘藏着案件的是非曲直的实情,然而死也不肯泄漏它们的秘密。

现在我已行年三十,做了半世的人。那种疑惑与悲哀在我胸中,分量日渐增多;但刺激日渐淡薄,远不及少年时代以前的新鲜而浓烈了。这是我用功的结果。因为我参考大众的态度,看他们似乎全然不想起这类的事,饭吃在肚里,钱进入袋里,就天下太平,梦也不做一个。这在生活上的确大有实益,我就拼命以大众为师,学习他们的幸福。学到现在三十岁,还没有毕业。所学得的,只是那种疑惑与悲哀的刺激淡薄了一点,然其分量仍是跟了我的经历而日渐增多。我每逢辞去一个旅馆,无论其房间何等坏,臭虫何等多,临去的时候总要低回一下子,想起“我有否再住这房间的一日?”又慨叹“这是永远的诀别了!”每逢下火车,无论这旅行何等劳苦,邻座的人何等可厌,临走的时候总要发生一种特殊的感想:“我有否再和这人同座的一日?恐怕是对他永诀了!”但这等感想的出现非常短促而又模糊,像飞鸟的黑影在池上掠过一般,真不过数秒间在我心头一闪,过后就全无其事。我究竟已有了学习的工夫了。然而这也全靠在老师——大众——面前,方始可能。一旦不见了老师,而离群索居的时候,我的故态依然复萌。现在正是其时:春风从窗中送进一片白桃花的花瓣来,落在我的原稿纸上。这分明是从我家的院子里的白桃花树上吹下来的,然而有谁知道它本来生在哪一枝头的哪一朵花上呢?窗前地上白雪一般的无数的花瓣,分明各有其故枝与故萼,谁能一一调查其出处,使它们重归其故萼呢?疑惑与悲哀又来袭击我的心了。

总之,我从幼时直到现在,那种疑惑与悲哀不绝地袭击我的心,始终不能解除。我的年纪越大,知识越富,它的袭击的力也越大。大众的榜样的压迫愈严,它的反动也越强。倘一一记述我三十年来所经验的此种疑惑与悲哀的事例,其卷帙一定可同《四库全书》、《大藏经》争多。然而也只限于我一个人在三十年的短时间中的经验;较之宇宙之大,世界之广,物类之繁,事变之多,我所经验的真不啻恒河中的一粒细沙。

我仿佛看见一册极大的大账簿,簿中详细记载着宇宙间世界上一切物类事变的过去、现在、未来三世的因因果果。自原子之细以至天体之巨,自微生虫的行动以至混沌的大劫,无不详细记载其来由、经过与结果,没有万一的遗漏。于是我从来的疑惑与悲哀,都可解除了。不倒翁的下落,手杖的结果,灰烬的去处,一一都有记录;饭粒与铜板的来历,一一都可查究;旅馆与火车对我的因缘,早已注定在项下;片片白桃花瓣的故萼,都确凿可考。连我所屡次叹为永不可知的、院子里的沙堆的沙粒的数目,也确实地记载着,下面又注明哪几粒沙是我昨天曾经用手掬起来看过的。倘要从沙堆中选出我昨天曾经掬起来看过的沙,也不难按这账簿而探索。——凡我在三十年中所见、所闻、所为的一切事物,都有极详细的记载与考证;其所占的地位只有书页的一角,全书的无穷大分之一。

我确信宇宙间一定有这册大账簿。于是我的疑惑与悲哀全部解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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