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继续来说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行可以成为[业],也可以成为修行,什么是[业],互为因果的相报。仇恨必有因果当求解脱,无须解释。善行不要求因果报答,这就是修行。仇恨若能转为智慧善行,这是成觉成佛。会成觉还是成业?需要对道之觉悟。这道就体现在我们的觉悟行中。
老子说[善行无辙迹],道可道,非常道,道不可执,道亦无常,必须缘起性空。所以历史的前方朝着未知而去,《古事记》中诸神灵所要前往之处没有道路,只有前往时会生出辙迹,但辙迹即生即灭,一代一代并不是踩着地上的辙迹而行,道在时空因缘聚合不断生灭,随道之无常即是修行,不增不减,所以空寂。道一旦成为辙迹就落为[业]。业的辙迹必可因果操作,此非道,湛然空寂则常德不离。
我亡命当时所到之处完全无路,终战当时的日本民族,可说也是前程全无路。但总也一路行了过来,这一路能行来,遵从宪法之外,是我与日本民族都还有那道可道,非常道,此道是日本与我终能从战争的业中走出,光只有宪法,亦必造业无数。
业并不限于恶事,善事成了业,可能是更不好的看不清的恶。因为业非空而有执。因此不循芭蕉俳句之道的佐藤春夫的诗是很好的[行],如志士,明治维新之行也是一种创造的本身,开天地新气象即是大创造。然而创造一旦局限于议会,帝国宪法乃至于教育欶语就立刻堕入了[业],遂酿成大正昭和之祸,何况败战后所行之宪法则业太重,因宪法充满偏见。
《维摩诘经》说,佛说法巳,天女散花,飘着诸众身上,惟不着佛与观音菩萨文殊菩萨及维摩诘居士身上。在明治天皇威严下推行的维新运动亦如佛的一次说法,教育欶语都彷佛天女散花亦可嘉,惟不飘着于明治天皇和西乡隆盛等人身上,飘于诸众身上的因而成了[业],成为业则无法避免生死轮回,这是诸众智慧的不足,连累那智慧高的。不仅议会,连帝国宪法与教育欶语,都造成了军阀的腐败。任何法为军权所执都易变质,何况原本已经有因果业,这彷佛不仁者执善法亦不仁,仁者执恶法亦可美好。历史上不仁者执恶法者少,因很快必被推翻,是法之不仁或人之不仁?[名可名,非常名]亦是观照。
由此看来应能明白西乡隆盛的真正价值。西乡不满足于维新的结果,在看似做了多余之事的西南事变中身亡,正如易经之语[天地未济,大明终始],这多余就是染业。木曾义仲又与西乡的士不同,芭蕉之所以心仪他,是由于他是连朝廷与神佛之业亦不沾身,起义可以只是个军队饥饿,其豪勇也有天真,被指土匪当因未受贵族教养,史家评之村夫。染业就是动,亦是好事,惟历史是个染与退染之济与未济。西乡隆盛在列强觊觎中不满幕府犯难,甚至征韩主张,最后自尽,但日本民族知道他忠忱。
连今日共产党之事,比起苏联已落下之业,中国共产党的未完成,更能牵动人心观其旗角飘动是否冲涤出新的历史风景,此之所以日本青年有期待,即中国共产党乃历史之前无辙迹。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与苏联在世界上所作的事都已经堕入业,致使文明创造力总体萎缩,已难逃生死轮回,来日必还有浩劫。现在看中国共产党的行为,要在瓦砾上复兴,看来似乎更阔达。
要走向历史未知的境界,当然要有冒险的觉悟。保田与重郎先生说:[芭蕉之旅有其觉悟,当时的人们认为从伊势参拜与江户之旅平安归来是受神的庇佑,是生命中仅有的一回,有无穷的感激与欢喜。],这参神的无执却堕入对伊势宫与江户城的有执,掉的是逐渐无明的业。我今住的多摩川福生市,也曾有明治时代的俳人友升出门旅游就此不归。
前日新闻报导,据外务省有关人员称,日本有些年轻女性,抱着这类到了那儿总有办法的心情去欧洲,结果走投无路,只得求助领事馆,被告诫怎可如此轻率冒险。话虽合乎道理,只是人类历史开创者都在此类常谈的教导和告诫的框外,犯难犯禁才使文明始终不失庄严而豪华,大创造总要在生死成败之境始悟出绝对,天机总在那瞬间缘起的该出格。以合理主义行事固然可以维持常态的营生,但那与文明并非一回事。无常转为定常时,这种行就达不到[空]执。诸业丛生,历史的文明就无法前行向[无]。史上无数前例显示,市井风情看似一片荣景,时势却无声崩毁中,中国朝代更迭太频繁的原因即此。
五蕴皆空的修行不拘于身分方法形式目的,亦可说是觉缘随顺无为,无为并非无作为,而是无所为而为,只为合乎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浅白说该如何对众生好就如何。若讲究修行要入庙打坐或跑香跪拜避静祷告等等有执之下乘方法,成了无趣的体能活动,无法打动少年人的心,遂令今日少年无依。少年喜好什么则帮助他们做到最好,这简单的话才是非玩宗教形式之真修行。也有个别的孩子就喜欢入庙打坐跑香,个人缘份不同,万法皆法,万法皆修行。以宗教感化孩子要有这[无]的见识。在压抑很多的社会里,少年的冒险犯难之心本是历史的开天辟地性格,若无帮助,则鲁莽登山事故实有所闻,喜爱棒球等各种运动一决胜负,又或看似暴烈容易受伤的职业摔角,生命的飞扬其实也在这些激烈中修行而感悟。宗教的错误观念蒙昧了青年的这些需求,孔子尚教育礼乐射御书数,其中射御都是激烈的体能活动。今日软弱的宗教,可说从文明的建设中脱落,以致于青年的体能活动,只让人想起罗马帝国末期的狂热竞技。
水野胜太郎只以浪人之行,走向东南亚,他说自己一无用处,惟以好意而行,这是浪人一如僧之行。我曾经感佩他这现代非常可贵的空的修行,也是至难的修行。《庄子》内篇开篇《逍遥游》,日本王朝文学把要去做什么叫玩耍,是中国的在诸天里游戏,这游和玩都是无为逍遥的缘起性空,自在欢喜。是以僧不在多,僧多亦必造僧业,僧之在高,释迦与基督皆一人即常照普世万年,这是宗教本身亦要格物致良知。佛可被众生功德供养,僧不可受供养,僧当自供自养,与众生齐心无量功德供养诸天神佛,在家出家皆仍是众生,受薪讲经说法可为僧之自养。人之未死则一切无常,无法说已成佛,佛已灭生灭相,涅盘了结了,是假说自证之恒常佛了,释迦牟尼对佛祖这称号则笑对众生曰:根本不存在叫做佛的这种佛!这亦是释迦光明无碍幽默的佛有思。
行既是觉缘随顺无执之空行,所以同样的行也因人而异,不应一概地批评与裁判,每个人身后有许多你看不见的艰难,圣经说凡事其实都仅仅神有审判的资格。动静空寂的至人之行不落罪福,超越赏罚。素盏鸣尊之行,也不是黑白说善恶这种小格局所能定义。连大东亚战争之行都应该是反省的,而不该是批判的。天下大事真真假假有时竟如恋人之行,难以立刻分清楚真诚与戏弄,认清这一层纔能有好的修行。即连大首绘的美人画,也是具有空修行的喜多川歌磨提高了浮世绘的意境,他原是因为松平定信宽政改革,不准许人像画可看出特定对象,这无的要求开创了日本庶人美术的大气,柔软华丽的振袖从此传达着普遍的女性意义。日本美术虽学习自中国文人画,然我们的国画和西洋到今天格格不入,日本则于十七世纪就有融合国画和西洋写实的巅峰江户时代,小田野直武的《不忍池图》,伊藤若冲《仙人掌群鸡图》,酒井抱一《夏秋草图屏风》成就绝非中国有之。中国的许多都只有开始,没有巅峰,没有完美,没有成就,只成单薄的业和逐渐死亡。日本美术是文人画在人世得了灵魂,在西洋得了丰娆,在市井实用上又得了永远。我今见了中国共产党之行,也对我从前见解多有反省,但也看着中国共产党要走向那里。
孔子对老子十足钦佩,赞美说:[鱼,吾知其能游;鸟,吾知其能飞,,,吾今见老子,其犹龙耶!],至人之行不必有始末,其变化不拘于旋律,无始无终。法国一位音乐家在日本听了雅乐,惊叹不调和音的用法。我亦是听了孔子作的《幽兰操》琴曲,对其分不出始终的渺远备感欣赏。中国日本许多音乐皆来自中亚细亚和西亚细亚,印度戏曲当时超前世界,佛教乐剧享有盛名,传入日本的号为林邑乐,至今仍流传。同样地隋代传入中国,早已杳然全无。不调和音的运用在日本神道中得到历久弥新,其无始无终即如天地济与未济,大仁之行如此则为大人。
无为是空之行,静定而后思虑,谋定而后动,如能空行则行不怕多,空行则越多越好,越是功德无量。譬如围棋,段数高了,弈局变少,这是成业,放下身段无为教童子棋,这是空行,可造文明。又若名刀,挂之名器,也成死业,化身菜刀,这是功德,神之行也。这和是否有空暇无关,是否志士修行也。今日政治和文学都像是成死业的下臭棋。产业竞争厮杀激烈,就更应有志士空行,没有余暇当下起心则捡拾垃圾也是无为空行。产业不是文明,产业有思,产业立心,则是文明,为利益是颠倒想,不是产业有思。空之行可让停滞的社会重新恢复活力,萧条的生机重新活泼喜悦,无为空行,文明亦松寿千年。空行禅定,生命亦可得以不朽。
战败后是日本自风雨飘摇的德川幕府以来,第二次再度受美国干政,一百六十多年来日本与美国间经历种种不平等。经济看似攀升世界前茅,然转换为美国担任国防的高额军事代价,和产业不平等条约,造成日本失去的更无可弥补,非日本原本和谐生命样态,终至总体泡沫化大倒退,这二度生死轮回若无众生无量功德走不出。而美国最好的不是帝国军权而是清教徒。
天下应无为而治,今日日本更该如此。
再来说识这个字。
识有八种,眼耳鼻舌身意六识与末那识,阿赖耶识,并称八识。
眼耳鼻舌身意六识,有相辅相成发达下去的,也有逐渐松弛减损的,我自己几年来很少看电影,很少读书或做其它什么,倒不是倦怠,想来剑道的无刀流就是这样。
只道无情却有情,看似不识却相识。唐诗:
君渡妾捣衣
篙影拂杵石
同居长干里
生小不相识
[年轻男子渡江,篙影拂过我捣衣的石砧,同住江边村,却从未打过一声招呼,那是因我仍是个年幼的女孩。]这样似有若无的情愫,才是慕恋的最高境界。织田信长与丰臣秀吉行天下事以及与世人的因缘亦如这样,那种忧国忧民慷慨悲壮是对江山,两个人之间就多余,有时仅是一个对方未察觉的眼神,注视。
末那识是在六识形成之前,如婴儿还在子宫,是生命亦仍未成生命,如蚯蚓连神经也还没有,但也不是毫无意识。后来成了人类,虽有巨大仍不知,亦可以分辨出对自己有益的东西。在文明如神农尝百草之说,中药发明了,亦大概什么都没得参考,单是凭那直觉,与蚯蚓的没有神经却能识得泥土对自己有益相同。婴儿在子宫也知道该吸收什么顺利长大,在佛教这就是末那识,因此开展出人有前世今生之说。
玉蜀黍为应对午后的台风来袭,早晨早早地垂叶以待。蚂蚁在洪水到来前好几天就准备避难,乃至海豚的敏感,与其用电波与雷达来解明,大概还是不如说无所依恃的末那识的本领。两千年前就已经知道原子,又知道那么多中药,而几乎没有任何可依侍的,这种天慧人类最应该重视和设法体会。
论智慧,宇宙飞船的发明其实无法和最初的数学发明相比,飞弹发射也无法与最初的弓箭射击之出现相比,那无中瞬间天启般进入有的开展,射箭时的[中]迅速发展出绝对精密,飞弹发射其实是众多机械信息的组合。一如原子能利用当然更不能与希腊时代的原子发现相比,宇宙飞船与原子能的应用虽令现代人痴迷,但还应有比这更高的如来自天启的智慧,抹却那些天机生发的直觉模式智能,只能导致历史的偏废与造成堕落的业和文明衰退。
末那识在生命本身中,或可说生命即此识,如艺术才华之与生俱来,强加也不能,艺术才华也可为我们证明有智慧乃与生俱来,不该受箝制和泯灭。这将是本世纪教育的重点。不必依靠感官经验即已存在的末那识,到得高等动物身上时,一开始虽被眼耳鼻舌身意这为人操控的六识所覆罩,到了关键时刻,仍能缘起生发开始作用。射鱼用水柱击落飞虫,栗鼠飞跃树枝之间,人类的射箭,空中飞人荡秋千,乃至发现数学点与线,其绝对精密又绝对瞬间俱是此识。亦此精密,又如玉蜀黍能够远距离感知台风来袭,人类亦能隔着天涯海角感知亲人战死甚至战争失败。
昆虫应不知保护色为何物,却直接识得运用其保护色,有些甚至眼中的保护色和真实环境中呈现颜色根本不同。人类对今日社会生活状况既已无所不知,那么能否进一步识得原先完全无所知的领域和做法呢?太古人类遭遇洪水,识得了原本毫无所知的如诺亚方舟的对应办法,甚至诞生了神学。《庄子》中有[啮缺问于王倪,四问而四不知,啮缺因跃而大喜。]不知之识太多了,人类尚不知之识也许反而是最足以信靠的。
说末那识是潜意识,这是并不恰当的,应该说直觉识,存在主义哲学所言和末那识倒有某种连契。流行语所说的第六感亦是一种莫名所以感,可以说在末那识中。《老子》道德经中说的[魄],最是与末那识相契。末那识和阿赖耶识是一对相呼应的名词,说得都是玄智,既是玄智,一切说法也都是假说,惟能自证者可立说。阿赖耶识是神通识,彷佛来自某种神秘之前生前业,不是每个人都能体会,其智慧本身也不是婴儿直觉所有,但到了前业交迭的瞬间,如魂魄般游入或游出,若把末那识叫今生之魄,阿赖耶识则为前世之魂,中国文字中魂魄或神魂等字说的内容,较相契末那识和阿赖耶识的混成一体。佛说八识俱在,然八识皆当无执取,是了解。
生物的原始,尚未形成外肢内脏,没有大脑没有神经时,就已经有识,有生命之芯,随着进化从生命之芯开始,形成眼耳鼻身意这外肢与内脏的六识,形成性别,直到可以离开母体进入人世,生命之芯始终在体内深处原来的地方,第七第八识则还不能为人所看见,末那识与阿赖耶识不属于感识,属智识,感觉以外的智觉。此识与感官未必有关,如天生瞎者亦能卜筮,道教亦有文盲忽然振笔开沙,书写的艰深内容自己丝毫不懂。此识被形容不在脑在丹田,自行运行。老子说当依循这从直觉识与神通识混同的直觉智,来规划生命,称之为营魄,美国哲学家坎伯学说,则名之遵循直觉的喜悦。将此直觉识保持再唤醒,使生命得到最好的生发,也是五蕴皆空的智慧修行。亦即是老子所言[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一个人若能将生命承载在直觉的喜悦中,才容易须臾不离慈悲。人若过得太勉迫压抑的生活,恐将失德,年轻人若都是勉迫性学习,则真心亦失。
发掘这个识,使之生发,有末那识如才华,则可展现更灿烂自我,若有阿赖耶识如神通,则足以形成惊人的神通力。合气道的绝招,大地震大海啸的预感,直觉血亲将有什么不测,对初到之地似曾相识彷佛末种宿缘,卜筮者之格外准确如有神助等等,佛曾说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神足通,宿命通等五种神通力,阿赖耶识要从末那识成长而来,而后产生神通力,如魂魄中产生难以形容的巨大魄力。
但这些神通力并非佛陀所说佛法,正好相反,佛法不生不灭无执,八识缘起殒灭性空随顺,这才是佛法,否则堕业成毁。按此佛陀并未反对卜筮卦算,真神通者觉缘随顺,非者一眼看破,譬如马戏团空中飞人,能以腹艺骑乘自行车,皆只是末那识有此才华。神通力亦然,不增不减,无执无惊,五蕴皆空,慈悲上智。政治界财经界行走多有自谓神通广大,概多执取成业妄念心生。中国人的说法是[虽有魄力,不闻大道]。这阿赖耶识是魄力,佛法就是大道。
阿赖耶识亦如七识之须闻大道,方是解脱之悟。末那识与阿赖耶识原非佛教词汇,而是印度古语。日本语的荒魂,和魂,则可说游于荒的阿赖耶识,和民族的阿赖耶识。末那识如中国字的魄,体魄则有身体有精神,心魄则有感性有理性,魂魄则有神通有直觉,放在不同的用法中,都呈现某种未可知的玄智。阳为魄则阴为魂,阳为魂则阴为魄,中国所谓三魂六魄,六魂三魄,取易经三为阳六为阴,魄在身,魂可游于阴阳相交,若无与生俱来阿赖耶识则无法感知这些,魂魄不离则说魂亦如魄之七识须受持大道。而常人有魄力,难以知魂游。日本的幸魂,奇魂,也在说阿赖耶识。各民族的这种语言,是何时何人所造?无从得知。《易经》说两仪四象八卦阴阳,但未及魂字,《老子》则有魄字,《论语》完全不触及魂魄两字,直说不语怪力乱神,似乎哲学先于神学,如假说先于自证,一开始还遭到彻底质疑。日本《古事记》亦没有关于荒魂和魂之语,只在《御灵传》中可见。释迦的佛经亦未触及末那识与阿赖耶识,彷佛基督在世时未提及圣灵魂,唯基督死后保罗在罗马城外遇见,此后保罗说基督有圣灵。印度亦是释迦涅盘后论师们出现,在《成唯识论》里究竟说末那识与阿赖耶识,都是后来了。
总之,神通识很
少,究竟讲谈后染知迷识得厉害,其实是迷障,神通为八识中唯一不可求。无论印度语日语汉语中所说都不是圣经中的上帝或魔鬼,比较像圣经中的祭司,中国的巫者,如日本弥生时代终生未嫁的女王卑弥呼,她作为女王的工作其实是通鬼神,政务是男弟掌管。西洋人说的灵魂反而是汉语的魄或说心灵,所说圣灵则是基督和圣徒们的善魂,恶魂则一概称之魔鬼,西洋也有神通识,则说灵媒,因这灵媒善魂恶魂都可能来找,所以佛说大道御之,天主教则是让神父去感通。东洋西洋名词或不同,在解脱之悟中同时都究竟这阿赖耶识。
划时代的哲人所用语言,都有其独创性意义。《论语》直指怪力乱神,孔子所说仁,是如佛说种子性皆肯定性善,等于究竟末那识,孔子率领祭天,如非究竟阿赖耶识何以致之,不欲常民乱入迷障故阻止谈论。释迦说涅盘不说死亡而说解脱,是其魂魄能进入阿赖耶识又出入自在。孔子和释迦都是能自由出入此识。可见,民族的语言或有别,哲人遥远各自独创的语言结果会一致。
无论生命有多大的神通识,仍如勇士举不起自己的身体,人从感受自己的生命而来,所以最终难以超越的就是自己,阿赖耶识若入于大道则生命本身有可能超越进入某种参悟。
生命终究有形,有形即有限制。一切有形的必要毁坏,生灭轮回的不愉,祇园精舍的钟声,对无常的觉悟,即使现代人强说不在乎色爱住地种种颠倒想,一旦事到临头,仍不免懊恼痛苦,或者将这些事交给诸神如何?交给诸神也要先智慧觉,不过,敬拜神,与神游戏都好,但说神有某种命令须唯命是从这就没意思了,神学佛法都只有五蕴皆空的慈悲。孝顺父母也是,是态度上无论如何的设法柔顺,不是墨守父母之言的唯命服从,纔是可喜的。
佛教,日本神道,中国黄老,西洋圣经,几乎把同样美好的东西全都教给了我们,佛教认为生命是苦,但只要把生命的无常视为自然,亦即摆脱生命因果的局限就能不以为苦,这就是所谓的欢喜[无生忍]。日本神道以[中今]行事来教人,认为[当下便是一切],没有未来没有过去,这句话很容易被误解,认为当下有常可以便是一切,这岂非颠倒佛法了!完整的句子是[当下觉便是一切觉]。佛说当下了因断智,拿出当下断因果了结因果的智慧,一切就此解脱,不要再究过去因果竟未来因果了,当下觉即一切觉,就是[就地觉悟,立地成佛],一片澄澈。少去一个字误解丛生,亦要了因。禅宗即从此出,其实境界一致,惟格外表现语言的中的美与文殊胜。了因果留澄净一息生命之芯,解脱因果色爱溺浊生灭,生灭即轮回。中国黄老说无限江山无成毁,创造江山也只是当下觉,果真如此则于无限岁月中,亦当无生灭轮回,而可以永恒。我读陶渊明与李白等人的诗,就有这解脱生灭的纯净,非常喜欢[悠悠千载上]与[楼前迢迢是天涯]等句子。悠悠千载打江山也如楼前晒书,只是一个当下应该,应该非是因果。
这即是释迦的成[等正觉],无上正等正觉,以识来说是连阿赖耶识亦成道觉悟,由胎生末那识开始的所有八识俱成菩萨行,眼耳鼻舌身意皆如花映水,如来镜照。即便欲望也是老庄说回归自性,一切自然,色心来去,不溺不浊,此身人身。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 不净,不增不减。
世尊的舍利子啊,见舍利子如见世尊,终于明白诸法是我除去一切我执之相,诸法又是瞬间成空之相,所以不要生灭因果,不要净己垢他,不要增减缘起。这是说修行。
诸法空相说文明造形则文明无排他性。若诚意正心,文明即兼容并蓄。战后的日本遍地污染,仍能在某些角落遇见一些惊奇的美好事物,此并列若解脱因果杂念,则如参悟法性共无明而生,法性生是法喜,就地无恨。前此委托义仲寺寄来的木曾义仲像的照片,着实可贵,没想到当年苦战沙场,豁达无比的木曾冠者,相貌竟是如此温柔,岩石若浸入春水,就与花影同样柔和。源平二氏的天下之争以及巴御前之事已成空相,这个木曾义仲之木雕像亦是依空相来表现的。
我亦知道舍利弗当年事,今在佛寺祭拜舍利弗像,为其容貌之温和感动落泪。
日本古代文明真有诸法空相,除了雕刻与绘画,还有茶道,能乐,文章,又上至朝廷山野,都教导这人世极度包容。如今都一一崩毁,我想首先应从政治开始重建。
八识不可我执的等正觉过程,接近西洋康德所说[统觉],将感性模式较重的直觉,统摄于理性中从而意识到的道德自我,名之直觉智,它还是直觉的非辩解的,却亦是圣多玛说神智的,直觉智当成为灵魂的心体,这过程乃模仿神的过程。西洋史上的业,其一是过去的奴隶社会,依康德所言则为无神的年代,奴隶被视为生产力。其二为今日之所谓福利国家,一味追逐资本竞争,也堕入尊生产力的人为奴隶式社会,生产力应为创造文明的国家。
产业亦是色,产业也要有魂魄来造就文明, 产业比什么都更需要无执之空相,让万般产业都有机会。计算机太多终必导致人脑的偏废,体魄的残缺。汽车制造业太多比快速破坏地球,女性商品百货业太大,必造成阴柔太重的社会,金融人口太多必带来充满经济谎言,房地产业比例太重,过度开发是必然的灾难。
这些全部是现在号称福利国家很严重的问题,所以福利只是幌子,福利医疗却把草药汉药医学伤害殆尽。无情的产业挤压了有情的社会,结果文明不是被建立,而是大幅度破坏,皆产业不均衡发展一步步导致。今天诗歌文学早已沦丧死亡,要恢复人世礼乐风情,惟有和谐共生的产业万相,讨伐官商勾结,重新悟得王道荡荡,八纮为宇。过去日本的大东亚战争,今天的共产党革命世界,都不过是被当权者偏执利用的错觉,
历史的前程唯有靠空相两字醒悟。
不生不灭,在产业则可说没有终始亦没有成毁,产业需要时则兴旺,不需要时则减损,都是自然市场消长,譬如数学的静则仍有点,动则成线,无限也是一个个有限的坐标点。不操作,不毁灭,不控制始终,不妄自生灭,市场必须是绝对的合乎人文自然,官商勾结就是用特权不自然的过量。地球倒底可以承受多少的汽车,就是一个人文自然的问题,和政治的问题。
《红楼梦》中林黛玉和贾宝玉第一次见面时,两人都惊奇地感觉好像在何时何地见过,好像今日不是第一次相见,宝玉说:这个妹妹我见过!一对恋人相见欢喜,不信今日如此与君重逢是真的,必是前世姻缘,甚至几千几万年前就已经与君相识。又佛经说许多觉者彷佛几千几万年前来过的古佛,这即是文明给人的无始感,真不知道是如何生出来,也不相信它有一天会失落,好到不知何来不能失去。这即是无始不生,无终不灭,老子庄子孔子诗经唐诗宋词,都给我们这种感觉,这怎么会就生成了呢?这怎么可能毁灭得了呢?潇湘竹上泪斑斑,四千年前娥皇女英二妃与舜帝之恋彷佛还是去年的事,为甚么两个人都嫁给舜帝呢?因为两姊妹感情太好了呀,永生永世不想分开,这又彷佛故事明朝未完,这即是能成文明者必能给人的无终不灭。和服和室亦都是日本的无始无终。
西洋也有宝玉黛玉,比如亚当夏娃,比如罗密欧与朱丽叶,邱比特与赛姬,也和中国与日本文学里的恋情一样,纯净空相的爱情才有那文明的无始终感。日本神道的[中今]仪式尚视[大上段]要空相无执,也创造出了剑道的不生不灭永恒。
空相所以不垢不净,不浊不痴,无染尘。现代唯手工业给人这无染尘,一心一意制作时只想买者欢喜,要加快多做也不能够,日本食馔就有这种好。小孩即便满身污垢,筑波山身穿劳动裤的农妇即使沾了泥土,亦皆洁净感。有些孩童和女人刻意收拾得太过漂亮干净华丽常令人不安,倒不如任其自然化入人世不垢不净得好。香港中环的好就在华丽里有小巷讨生活的杂乱。明治当年政治家的豪华,以现在的政府规章来看,或许会认为贪污,皇室却是不垢。玄洋社与黑龙会浪人的作为对头山满来说即是不垢不净,老子说[大白若辱],所谓的大白,其实是深深的受辱,不如人世不垢 不净。汪精卫先生的对日和平运动亦是如此。
男女之间,若视身体为空,则如花似水。一切淫猥漂亮洁净俱不沾,无染的爱着对方,爱着彼此。和泉式部虽遭后世堕入假道学的儒者恶评为不贞,但她毕竟是不垢不净的。
西洋文学则说人性混杂着善恶,有贪念有罪感,向往圣洁又常被淫秽吸引如诱惑,恰如西洋音乐有低音有高音好几声部混合,应该说人性面对神性会跌跤,面对兽性忍不住会嬉戏,这亦是说若是自然人性的部份,除了上帝,没有人应该去审判净浊,神性亦是五蕴皆空的空相,基督心中只有神,所以救赎不分垢净,全部被赦免。基督又教人不要对妓女丢石头吐口水,因为自身灵魂未必洁净。
都市的自来水,清洁不清洁很清楚,受大气污染即使以药物净化,已然不是真水,真水毋宁是不垢不净的。如今要防止污染又要净化核能,都是没有空的环抱文明观念造成恶果。灵魂亦如此,认为离婚女子则条件不好,这垢净本身将杀害无数女性人生,方是染尘落垢。
我曾经请教过年轻的陶艺家冢越孝明,他看到一件明朝的瓷瓶,惊叹地将它与朝鲜瓷日本瓷相比,说明了各自的白色。最好的白色是色亦无色,要传达的不是净不是白,是整个造形揉合出的洁净境界,是不垢不净,至高的澄澈。
又说不增不减。无生灭则无增减。言语的增减是人常犯的戒,佛说不打诳语。真心则不妄言,科学无法做到绝对精密,太空火箭有时也有误差,如今的科学家为生存挤压到谎话连篇,只剩下纯数学的点线演算仍然精密,因无人力可以插手,是空的。数学的点有位置而无面积,增一点减一点都不可能,亦因这点最初是无中生有,空相中假说自证,井然的不增不减。
从数学而来西洋哲学的辩证法,一个点存在则必存在其对立点,凡存在于是都将包含其矛盾对立统一,其实这就是易经最开始的阴阳消长混同概念,只不过西洋没有以阴阳相反相成开展宇宙哲学如易经如此完整。西洋哲学因此有人世解释不足的缺点,这一点恰是老子庄子易经佛经等可以补全,西洋神学建立亦经历万般艰难,终于建立在盘石上永世稳固,和中国哲学一起可以不增不减彼此,不垢不净彼此,不生不灭彼此的圆满。印度的因明学,即印度的辩证法《因明入正论》,所说[至成极定],也是要求数学般干净的存在。[大学]说[止于至善],中庸所谓中,至善与中,都有数学原理的没有过与不足,正数负数都有点可立于空间,空间的每一个点的坐标,都也有其对立点的坐标,宇宙因此无限,这是从科学这一面看哲理的法性空性不生不灭不增不减,此亦怀海德上帝原理,上帝的创造绝不以消灭别人为方式。
宋玉在赋里形容东邻处子的身高[增一分则高,减一分则矮],老子理想人世即追求这无限意的可并存,历史因之如有无限恋情,文明纔有了绝对的肯定。
李白的《乌栖曲》与苏东坡的《赤壁赋》,都不能增一字减一字,或是以别的字来替换。古今不朽名画与书法,其布局,点线的位置,疏密,墨色以及金碧粉彩的浓淡深浅都是达到绝对,不许有分毫增减了,艺术上这叫找到了最完美的形式。若要诘问完美又是依什么标准?则可以说完全没有什么所谓的标准,或者人的集体末那识对完美存有共同直觉,不是人可以完全说明白的标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必存有某种禅理的和谐感。
历史的发展常在擦肩而过的毫厘之间,千里江山就易了。差一点织田信长就败于桶狭间,差一点明治维新就没能成功,差一点圣德太子与芭蕉就没有来到世间,差一点孙中山就死了革命将功败垂成。天意的不增不减如数学精确,是偶然的,是历史的幸运。
东洋音乐所说的正音,并非只有钢琴定音使用的音叉所决定的音阶声音。例如宫的高半音与商的低半音好像是同的,其实还可以一半又一半分割于无穷,它本身也是至正极成的音,昆曲嵊县戏人声唱得出来,西洋音乐认为不稳定不好听因之舍弃,中国乐器琴瑟笙箫胡琴都能用人手分辨得到,西洋唯在提琴系统中有。一旦奏出这类音,有说诡异走调,有说飘忽颤动太多,但也有说沁入人心,沁入云天,沧海山岩,彷佛上听于神明,因此,人手由心的一音也可以成乐,正音不是只有那音叉。所谓衣裳有正色,饮馔有正味,一如声音至正极美就是音准,西洋亦不能在音乐上霸气。古代日本的神社,朝廷,乃至民间,都经由那人心一音一色一味皆可以正,展现无尽人世的真实,天德载之的事事物物不必有丝毫委屈马虎敷衍。
现代许多美术文艺评论皆有执,没有达到五蕴皆空的纯净,也难创造必将绝对于文明史的造形,只无谓的在应用设计上换汤不换药,看不见民族正音正色与正味,蒙蔽着人世的真实。又今日政治唯以恶意的民主互相抵消意见,虚应于权力斗争,连数学也落于电子计算器应付一切。没有至善则天意必不至,徒然无休止的使民族命运沦入无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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