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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鸱夷子见黜

  吴江三高亭祠鸱夷子皮、张季鹰、陆鲁望。而议者以为子皮为吴大仇,法不当祀。前辈有诗云:"可笑吴痴忘越憾,却夸范蠡作三高。"又云:"千年家国无穷恨,只合江边祀子胥。"盖深非之。

  后有戏作文弹之者云:"匿怨友其人,丘明所耻,非其鬼而祭,圣经是诛。今有窃高人之名,处众恶之所,有识之士,莫不共愤,无知之魂,岂当久居。"又云:"范蠡,越则谋臣,吴为敌国。以利诱太宰,而脱彼勾践,鼓兵却公孙雄,而灭我夫差。既遂厥谋,反疑其主。鄙君如乌喙,累大夫种以伏诛,目已曰鸱夷,载西施子而潜遁。"又云:"如蠡者,变姓名为陶朱,诡踪迹于江海,语其高节则未可,谓之智术则有余。假扁舟五湖之名,居笠泽三高之首。况当此无边胜境之土,岂应著不共戴天之仇。"云云。

  鸱夷之见黜于吴,宜也。而史越王判绍兴日,作会稽先贤祠,亦复黜之不得在高士之列。其说云:"或谓鸱夷子皮之决,贺季真之高,而不得名高士,何也?呜呼!予于是岂无意哉!夫贵于士者,进退不失礼义,彼子皮去国之遗言,有人臣所不忍。而季真阿时所好,黄冠东归,又使李林甫辈,祖饯赋诗,予见其辱,未见其荣也。使子皮居严子陵之上,季真置张子同之列,则有不可者。故具述之,觊来者知予之不敢苟,而高士之尤可贵也。"呜呼!子皮既不容于吴,又不齿于越,千古之下,至无容身之地,公论至后世而定,亦可畏哉!是以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况君臣之际乎?司马公修《通鉴》,而不取屈原《离骚》之事,正此意也。余感其事,故书之,以为异世之戒云。

  ○王敦之诈

  王敦初尚武帝女武阳公主。如厕,见漆箱内盛干枣,本以塞鼻。王谓厕上亦下果食,遂至尽食。既还,婢擎金藻盆盛水,琉璃碗盛澡豆,因倒着水中而饮之,谓是干饮,群婢莫不掩口而笑之。

  他日,又至石季伦厕。十余婢侍列,皆丽服藻饰。置甲煎粉、沉香汁之属,无不毕备,又与新衣着令出。他客多羞不能如厕,敦独脱故衣着新衣,神色傲然。群婢相谓曰:"此客必能作贼。"

  一王敦耳,何前蠢而后倨邪?干枣、澡豆,亦何至误食而不悟。至季伦之厕,则倨傲狠愎之状殆不可得而掩矣。则知敦此前之误,直诈耳。王荆公误食鱼饵,亦近似之。人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大慝,吾于敦,重有感焉。

  ○赠云贡云

  陶通明诗云:"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云,固非可持赠之物也。

  坡翁一日还自山中,见云气如群马奔突自山中来,遂以手掇开笼,收于其中。及归,白云盈笼,开笼放之,遂作《扌蹇云篇》云:"道逢南山云,吸如电过。竟谁使令之,衮衮从空下。"又云:"或飞入吾车,Τ仄人肘胯,搏取置笥中,提携反茅舍。开缄仍放之,掣去仍变化。"然则云真可以持赠矣。

  宣和中,艮岳初成,令近山多造油绢囊,以水湿之,晓张于绝危峦之间,既而云尽入,遂括囊以献,名曰"贡云"。每车驾所临,则尽纵之,须臾,氵翁然充塞,如在千岩万壑间。然则不特可以持赠,又可以贡矣。并资一笑。

  ○出师旗折

  贾师宪平章,德祐乙亥正月十六日,亲总大军,督师江上,祭于北关外,而大帅之旗,适为风所折,识者骇之,而一时游幕之宾,反傅会为吉谶。夷考往昔,若春秋时,晋侯、楚人战于城濮,晋中军风于泽,亡大旆之左旃。晋安帝元兴二年,桓玄篡位于姑熟,百僚陪列,仪卫整肃,而龙旃竿折。成都王颖以陆机督诸将讨长沙王,临戎而牙旗折。赵王伦即帝位,祠太庙,适遇大风,飘折麾盖。王澄为荆州刺史,率众军将赴国难,而飘风折其节柱。齐文宣至邺受魏禅,李贻上省,旦发领军府,大风暴起,坏所御车幔。哥舒翰守潼关,天子御勤政楼临送,师始东,先驱牙旗触门堕柱,旄竿折。郑注赴凤翔,出都门,旗竿折。宣和间,童贯出师,而牙旗竿折,时蔡攸为之副,自建少保节度使及宣抚副使二大旗于后,竟为执旗卒盗窜而去。端平入洛之师,全子才帅旗亦为风所折,无非亡身败军之征也。

  按《真人水镜经》云:"凡出军立牙,必令坚完,若折,则将军不利。"盖牙,即旗也。又《玉历通政经》云:"军行,牙竿旗干折者,师不可出,出必败绩。"盖旗者,一军之号令也,安有旗折而为祥者乎?

  独有武王伐纣,大风折盖。及刘裕击卢循,将战,而所执麾竿折,幡沈于水。众咸惧,裕笑曰:"昔覆舟之役,亦如此,胜必矣。"乃大破循军。哥舒曜讨李希烈,帝祖于通化门,是日牙竿折。时以曜父翰昔出师有此而败,甚忧之,而曜竟收汝州,擒周晃。所谓吉者,止此三事,然亦偶耳。

  ○朱氏阴德

  朱承逸居之城东门,为本州孔目官,乐善好施。尝五鼓趋郡,过骆驼桥,闻桥下哭声甚哀,使仆视之,有男子携妻及小儿在焉。扣所以,云:"负势家钱三百千,计息以数倍。督索无以偿,将并命于此。"朱侧然,遣仆护其归,且自往其家,正见债家悍仆,群坐于门。朱因以好言谕之曰:"汝主以三百千故,将使四人死于水,于汝安乎?幸吾见之耳。汝亟归告若主,彼今既无所偿,逼之何益!吾当为代还本钱,可亟以元券来。"债家闻之,惭惧听命,即如数取付之。其人感泣,愿终身为奴婢,不听,复以二百千资之而去。

  是岁,生孙名服。熙宁中,金榜第二人,仕至中书舍人。次孙肱,亦登第,著名节,即著《南阳活人书》者。服子,即著《萍洲可谈》者,遂为吾乡名族焉。

  天之报善,昭昭也如此。

  ○毕将军马

  毕再遇,兖州将家也。开禧用兵,诸将多败事,独再遇累有功。金人认其旗帜即避之。屡迁至镇江都统制、扬州承宣使、骁卫上将军。后以老病致仕,始居于。

  有战马,号黑大虫,骏驵异常,独主翁能御之。再遇既死,其家以铁ㄌ羁之圉中。适遇岳祠迎神,闻金鼓声,意谓赴敌,于是长嘶奋迅,断组而出。其家虑伤人,命健卒十余,挽之而归。因好言戒之云:"将军已死,汝莫生事累我家。"马耸耳以听,汪然出涕,喑哑长鸣数声而毙。呜呼!人之受恩而忘其主者,曾异类之不若,能不愧乎?

  ○洪君畴

  近世敢言之士,虽间有之,然能终始一节,明目张胆,盲人之所难者,绝无而仅有,曰温陵洪公天锡君畴一人而已。方宝祐间,宦寺肆横,簸弄天纲,外阃朝绅,多出门下,庙堂不敢言,台谏长其恶,或饵其利,或畏其威,一时声焰,真足动摇山岳,回天而驻日也。

  乙卯元正,以公为御史,公来自孤远,时莫知为何如人。首疏以正心格君为说,且曰:"臣职在宪府,不惟不能奉承大臣风旨,亦不敢奉承陛下风旨。"固已耸动听闻矣。次月,囊封曰:"古今为天下患者三:宦官也,外戚也,小人也。谨按入内内侍省东头供奉官干办内东门司董宋臣,宦寺之贪黠者也。并缘造寺,豪夺民田,密召倡优,入亵清禁(先是,正月内呼营妓数辈入内祗应),搂揽番商,大开贿赂。不斥宋臣,必为圣德之累。将作监谢堂,外戚之贪黠者也。狠愎之性,善于凌物,攫拿之状,旁若无人。不曰'以备中殿宣索',则曰'当取教旨豁除'。椒德令芳,天下备颂,不去一堂,必为宫闱之累。集英殿修撰、知庆元府厉文翁,小人之无忌惮者也。神皋流毒,屡玷抨弹,藉衣锦威,行攫金术。今又移其剥越者剥鄞矣!然民敢怨而不敢言者,以其依凭邸第耳。不去文翁,必为王邸之累。臣恐社稷之忧,不止累陛下,累宫闱,累王邸而已。乞将宋臣逐出,堂姑予祠,文翁罢黜,臣虽九陨不悔。"

  疏上两日不报,君畴径出江干待罪。于是中书牟子才存叟、右史李昂英俊明,交章留之,乞行其言。乃令堂自陈乞祠,除职予郡,宋臣自乞解罢,令首尾了日解职,文翁别与州郡差遣。仍命台臣吴燧勉回供职。

  会立夏日,天雨尘土,奏乞屏绝私邪,休息土木,以弭天灾。又案少司监余作宾、后戚谢奕懋。至五月,复疏都知卢允升、门司董宋臣及内司诸吏,怙势作威,夺民田,伐墓木等事。尽言不讳,直捣其奸。疏留中不下,止令尚书省契勘内司争田伐木等事,及罢内司诸吏职事而已。公论为之抑郁。

  大宗丞赵崇れ上时相谢方叔惠国书,略云:"窃惟今日阉寺骄恣特甚。宰执不闻正救,台谏不敢谁何。一新入孤立之察官,乃锐意出身攻之,此岂易得哉!侧耳数日,寂无所闻。不责备于他人,而责备于光范。不然,仓卒出御笔某人除少卿,亦必无可遏之理也,大丞相不可谓非我责也。丞相得君最深,名位已极,傥言之胜,宗社赖之,言之不胜,则去,去则诸君子必不容不争,是胜亦胜,负亦胜,况未必去邪?"谢君得书有赧色。翌日,果有御笔洪天锡除大理少卿,而公去国矣。

  太学生沈元坚上书,数二之罪,乞留君畴。且曰:"天锡左迁,岂非罚其不当言宦官之过耶?李衢、朱应元之分察,岂非谕其不复言宦寺之意耶?王、程元凤同日超迁,胡大昌、丁大全之并迁台长,岂非赏其不敢言宦官之功耶?陛下喜群臣之默默,愤天锡之哓哓,左迁以逐之,于天锡何损?缄默受赏者,独无愧乎?"

  既而三学亦皆有书。常丞赵崇洁敏可书,略云:"譬如一家之中,强奴悍仆,作奸犯罪,为人子者,泣涕而告,其父母反逐其子而留其仆。今台臣争之不胜,则诸阉所畏者谁欤!"

  左史李俊明再有封事,言:"北司洋洋得志,蔑视南衙,将至于不可控制之地矣。"姚宗卿希得暂兼夕郎,遂缴吴燧仪曹之除,谓近者天锡拜疏留中,燧谓天锡曰:"今日之事,留则俱留,去则俱去。"既闻有疏,遂变前言曰:"吾不挈家,不丧女,不惮暑,则可俱去,今当奈何?负天锡,所以负陛下也。"谢集贤一疏自解云:"臣自班行,叨尘相位,一命已上,皆出亲擢。赋性僻介,素不与内侍往还,应干文字,悉由通进司投进,自知洁其身,而袖手旁观之人,往往察臣之所避而趋之。比者天锡又论二。恭闻圣训,以为争田伐木皆王衤康旧事。臣费尽心力,上则忠告陛下,量作处分,下则弥缝事体,安恤人言。不谓下石之人,撰造言语,鼓弄宦寺,曰:'天锡攻汝,相君之意也,相君许其弟除朝士而嗾之也。'既诬臣以教天锡攻内侍之事,又诬臣以启陛下迁天锡之说,必欲丑诋臣于不可辨白之地。但臣分量已盈,归老山林,正其时矣。从此为宰相者,必将共宦寺结为一片,天下皆在笼络中矣。惟望陛下早正右席之拜,使臣亟释重负,退延残生,实出保全之赐。"御笔慰之曰:"但安素志,奚足深辨。"越数日,除天锡太常少卿,而君畴已在汶上矣。

  朱应元既为御史,月课乃首劾李俊明,公论大不平。同舍生作书责之,略曰:"温陵洪公出台,以执事继之者,正谓其平时负肮脏之誉。法筵之初疏,莫不延颈以听,乃及文溪之左螭,时焕之仓节,岂以其近言二颇忤上意,而时焕与洪有瓜葛,亦二所恶者邪?信然,则执事之志荒矣。二之横,三尺童子,恨不啮之,洪公因众怨,出死力以决之。貂逐台谏,岂人主之本心哉!执事昧于所择,不知所得几何,所失如是之大也。"时方逢臣君锡在馆阁,亦上庙堂书,劝以去就力争,而谢相不能用。

  公论既不能胜,二孺乃簧谮于上,谓:"内司争田伐木词讼,皆台吏受贿以强察官之判,所以上罔圣听,况台吏之家资极富,若使簿录其家,尽可上裨国计。"于是竟降宣谕指挥,令谏官丁大全追上御史台,点检杨升、金永隆、杨叔茂,牒送临安府根勘,籍没家财,各行黥配,以快其愤焉。初意欲令台胥妄供以污君畴,赖上察其奸而止。大全竟以治吏之功,躐除副端。

  未几,谢相罢,而二孺犹未大快其意。复厚赂太学率履斋上舍生林自养,裁书投匦,以攻谢相为名,力诋君畴云:"窃见洪天锡之分察,出自陛下亲擢。不能为触邪豸为指佞草,专以能攻上身为急务,以剪除上左右以立名,以奉承风旨为大耐官职。棘卿左迁,所以正舍豺问狸之罪。内侍纵曰有过,使其得贤宰相以制之,又何患焉?天锡之去,乃翦方叔之羽翼,岂怒其扫除二孺哉人但见天锡言事而迁他官,则曰:'此劾内侍之过也。'吴燧以改除致缴,则曰:'此天锡之荐主也。'李昂英以月评被论,亦曰:'此天锡之救兵也。'甚而台省之胥,赃盈恶贯,以置典宪,亦曰:'为内侍泄冤也。'贪缪之相,误国殄民,逐之已晚,亦曰:'为内侍翻本也。'一犬吠形,百犬吠声。向者李昂英直前奏札,尝谓天锡为方叔私人矣。氵存攻内侍,实出方叔指嗾之,而欲挠乱圣心耳。欲乞将方叔亟正典刑,使天下明知宰相台谏之去,出自独断,于内侍初无预焉。"于是学舍鸣鼓攻之,且上书以声自养之罪。复申前庑,备申公堂,乞行重罚。遂从第一等规屏斥,尽除学籍,毁抹绫纸备榜监学晓谕,而朝旨亦有听读指挥。虽纷纷若此,曾不伤二孺之毫毛。至庚申岁,吴丞相柄国,始以外柯斥焉。景定辛酉,起君畴为广东计使。甲子八月,以大蓬召,不就。十一月,度宗即位,首除为侍御史兼侍读。明年六月,上封事,力陈公田、关会之弊。七月,改除工部侍郎,兼直学士院,兼侍读,公力辞。旋畀职名出帅闽焉。公在闽阃日,尝书桃符云:"平生要识琼崖面,到此当坚铁石心。"盖其刚劲之气,未尝一日少沮也。

  ○谢惠国坐亡

  谢方叔惠国,自宝祐免相归江西寓第,从容午桥泉石凡一纪余。咸淳戊辰,朝会庆寿,为子侄亲友所误,萃先帝宸翰为巨帙,曰《宝奎录》,侑以自制丹砂、金器、古琴之类以进。当国者以为有意媒进,嗾言官后省交攻之,削其封爵,夺其恩数,且劾其侄常簿章,婿江州ヘ李钲、客匠簿吕圻,至欲谪之远外,祸且不测。荆阃吕武忠文德,平时事公谨,书缄往来,必称恩府,而自书为门下使臣。至是一力回护,幸而免焉。壬申正月,公燕居无他,忽报双鹤相继而毙,公喟然叹曰:"鹤既仙化,余亦从此逝矣。"于是区处家事,凡他人负欠文券,一切焚之。沐浴朝衣,焚香望阙遥拜,次诣家庙祝白,招亲友从容叙别,具有条理。遂大书偈曰:"罢相归来十七年,烧香礼佛学神仙。今朝双鹤催归去,一念无惭对越天。"瞑目静坐,须臾而逝。遗表来上,特旨尽复元官,恩数赠恤加厚焉。生死之际,亦近世诸公之所无也。

  ○洪端明入冥

  洪焘仲鲁,忠文公咨夔次子也。嘉熙丁酉,居忧天目山,素有元章爱石之癖,而山中所产亦秀润,不减太湖、洞庭。村仆骆老者,专任搜抉之役。会族叔,璞假畚锸锄斧,将为筑室用,骆掌其事,择元刂钝数事付之。璞怒其轻己,率其子共殴之,至毙,是岁中元日也。洪公力与维持,泯其事。璞素豪犷,持一邑短长。邑令王衍,婺安人,恶其所为,廉得之,遂收璞父子及血属于狱。洪公亦以曾任调停,例追逮,良窘。时,王实斋遂守吴,契家亟往求援,王为宛转赵宪崇挥,改送余杭县狱,具以主仆名分,因斗而死,璞止从夏楚,梗仅编置赎铜而已。

  明年戊戌中元,洪公方走厕,忽睹骆老在厕云:"近山雨后出数石,秀可爱,主人幸一观之。"洪仓卒忘其死,往从其行,才跬步间,觉此身已在檐楹间。稍至一土神庙,便有四力士自庙中出,挟之空行,其去甚驶。天昏昏如昧爽,足下风涛澎湃声可恐,意非佳境。反顾骆曰:"既若此,何不告我?"骆曰:"勿恐,略至便可还也。"稍前,一河甚阔,方念无津梁可度,则身已达彼岸。又见数百人掩面趣右而去。自此冥行如深夜。忽曛黑中,一山横前,有窍如月,数百人皆自此入,心方疑异,而身亦度窍矣。到此,足方履地。既前,复有一河,污浊特甚,僧尼道俗汨没其间。至此,方悟为入冥,心甚悲恐。

  稍前,颇有人居,萧疏殊甚。又前,有宫室轩敞巍耸,四垂帘幕,庭下列绯绿人狱卒甚众,俨如人间大官府,初无所谓阿旁牛头也。右庑绝昏黑,隐隐见荷枷棰楚者甚苦。其外小庭中,一黑蟒大与庭等,仰视一灯,悲鸣无度。洪所立左庑,则微明若欲曙时。微闻其傍喃喃若诵经声。洪平日不喜此,方窘惧中,亦慢随其声诵之。庭中人忽起立怒视,而殿上帘尽卷。有绿衣者出,坐东向,绯衣者坐西向,最后金紫人居中。庭下绿衣吏抱文书而上,高唱云:"洪某枉法行财,罪当死。"洪惧甚,不觉身已立庭下。漫答云:"为叔解纷,初非枉法。"金紫人怒曰:"此人间哗词,安得至此?"洪曰:"死不辞,然有三说。璞,叔也;骆,仆也。不忍以仆故置叔于辟,一也;骆无子,妻贫老无以养,使璞资之终其身,二也;且骆妻自谓一经检验,永失人身,意自不欲,非强之和,三也。"金紫人始首肯云:"为叔解纷,初非枉法,此说有理,可供状来。"便有纸笔在前,直书其说以呈。金紫人怒方霁曰:"可与骆氏立后。"且命绿衣导之以回。转盼间,骆之父母皆在焉。途中,因扣绿衣所见大蟒为何物。厉声答云:"此开边喜杀之人也。"稍前,见数十百人持骡马皮而来,又扣之,曰:"此受生回也。"又见狱吏持刀杖,驱百余人自西而来。其中有洪氏族长为僧者曰煜黎,亦在焉。方疑之,煜忽呼曰:"三十哥(系仲鲁第行)安得在此!"为所驱卒击其首粉碎,回视之,仍复完矣。因扣绿衣云:"人间何事最善?"绿衣举手加额曰:"善哉问!忠孝为先,继绝次之,戒杀又次之。"又问:"何罪最重?"曰:"开边好杀罪重,豪夺次之。"(或谓其说尚多)因问:"金紫者何人?"拱手对曰:"商公飞卿(字仲,乾淳间从官)。"复扣平生食禄,遂于袖中出大帙示之,己姓名下,其字如蚁,不能尽阅。后注云:"合参知政事。以某年、月、日奸室女某人,某日为某事,降秘阁修撰转运副使。"洪悚然泪下曰:"奈何?"绿衣曰:"但力行好事。"且言:"某亦人间人,任知池州司户,溺死。阴间录其正直,得职于此。"稍前,至大溪,有桥如鱼网,心疑其异,而身已度矣。又前,溪亦大,绿衣推堕之,恍然而寤,则死已三日矣。妻子环立于侧,特以心微暖,口尚动,未就敛耳。

  后一岁,璞亦入冥,笕身堕铁网中。见邻院僧行昭立庭下,主者诘责曰:"汝为僧,乃专以杀生为事,何邪?"昭曰:"杀生乃屠者黄四,某不过与之庖馔耳。"亟问黄四,无异辞,乃讯足二十而去。方窘惧间,忽传呼都天判官决狱,视之,则忠文公也。璞号泣求救,公曰:"汝杀人,何所逃罪,然未应尔也。"恍然身已出网外而苏。

  后行昭以营桥立积木上败足,呻S吟Y痛楚者三岁而殂,璞亦未几死。后洪公于庚申岁首,以秘撰两浙漕召。忆向所见,心甚恐,后亦无他,官至文昌端明殿学士。晚虽龃龉,然竟享上寿而终,岂非力行好事所致乎?

  此事洪公常入梓以示人。余向于先子侍旁,亲闻伯鲁尚书言甚详。后会其犹子宪使起畏义立,复询颠末书之。

  ○野婆

  邕宜以西,南丹诸蛮皆居穷崖绝谷间。有兽名野婆,黄发椎髻,跣足裸形,俨然一媪也。上下山谷如飞猱,自腰已下,有皮累垂盖膝若犊鼻,力敌数壮夫,喜盗人子女。然性多疑畏骂,已盗,必复至失子家窥伺之,其家知为所窃,则积邻里大骂不绝口,往往不胜骂者之众,则挟以还之。其群皆雌,无匹偶,每遇男子,必负去求合。

  尝为健夫设计挤之大壑中,展转哮吼,胫绝不可起。徭人集众刺杀之,至死,以手护腰间不置。剖之,得印方寸,莹若苍玉,字类符篆不可识,非镌非镂,盖自然之文,然亦竟莫知其所宝为何用也。周子功,景定间使大理,取道于此,亲见其所谓印者。

  此事前所未闻,是知穷荒绝徼,天奇地怪,亦何所不有?未可以见闻所未及,遂以为诞也。《后汉郡国志》引《博物记》曰:"日南出野女,群行不见夫,其状且白,裸袒无衣襦。"得非此乎?《博物记》当是秦汉间古书,张茂先盖取其名而为志也。

  ○王宣子讨贼

  王佐宣子帅长沙日,茶贼陈丰啸聚数千人,出没旁郡,朝廷命宣子讨之。时冯太尉湛谪居在焉,宣子乃权宜用之。谍知赃巢所在,乘日晡放饭少休时,遣亡命卒三十人,持短兵以前,湛自率百人继其后,径入山寨。丰方抱孙独坐,其徒皆无在者。卒睹官军,错愕不知所为,亟鸣金啸集,已无及矣,于是成擒,余党亦多就捕。

  宣子乃以湛功闻于朝,于是湛以劳复元官,宣子增秩。辛幼安以词贺之,有云:"三万卷,龙头客,浑未得文章力。把诗书马上,笑驱锋镝。金印明年如斗大,貂蝉元自兜鍪出。"宣子得之,疑为讽己,意颇衔之。殊不知陈后山亦尝用此语送苏尚书知定州云:"枉读平生三万卷,貂蝉当复坐兜鍪。"幼安正用此。然宣子尹京之时,尝有书与执政云:"佐本书生,历官处自有本末,未尝得罪于清议。今乃蒙置诸士大夫所不可为之地,而与数君子接踵而进,除目一传,天下士人视佐为何等类?终身之累,孰大于此!"是亦宣子之本心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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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钦定四库全书明诗综卷六十九翰林院检讨朱彛尊编林世璧【二首】世璧字天瑞闽县人有彤云集【静志居诗话天瑞为龚祭酒用卿女壻尝从妇翁游鼓山分韵赋诗时天瑞已醉诗成题壁有眼中沧海小衣上白云多之句坐客皆叹以为不及徐惟

  • 卷三十五·徐倬

    钦定四库全书御定全唐诗録卷三十五钱起起字仲文呉兴人天寳十年登进士第释褐秘书省校书郎大厯中与韩翃李端辈十人俱以能诗出入贵游之门号十才子形于图画位终尚书考功郎时郎中元亦以诗名人为之语曰前有沈宋后有钱郎朝廷

  • 卷十五 王子侯表第三·班固

    大哉,圣祖之建业也!后嗣承序,以广亲亲。至于孝武,以诸侯王B059土过制,或替差失轨,而子弟为匹夫,轻重不相准,于是制诏御史:“诸侯王或欲推私恩分子弟邑者,令各条上,朕且临定其号名。”自是支庶毕侯矣。《诗》云:“文王孙子,本支百世

  • 卷二百八十三 列传七十·赵尔巽

      觉罗武默讷 舒兰拉锡 拉锡子旺札尔 孙博灵阿 图理琛 何国宗   觉罗武默讷,正黄旗人,景祖第三兄索长阿四世孙也。顺治四年,授世职拖沙喇哈番,累进三等阿达哈哈番,擢一等侍卫。康熙六年,授内大臣,管佐领。   十六年,命

  • 提要·吕祖谦

    【臣】等谨案大事记十二巻通释三卷解题十二卷宋吕祖谦撰取司马迁年表大事记之目编年系月以记春秋后事复采左氏厯代史皇极经世通鉴稽古录辑而广之始自周敬王三十九年迄汉武帝征和三年书法皆视太史公所录不尽用防书凡

  • 一五一三 谕内阁着添派庆桂等会同纪昀续行缮办四库全书·佚名

    一五一三 谕内阁着添派庆桂等会同纪昀续行缮办四库全书嘉庆八年四月初七日内阁奉谕旨:现在续行缮办四库全书,前已谕令纪昀查明具奏。兹据将应入各书开单呈览,并拟出事宜十条,着添派庆桂、董诰、朱珪、戴衢亨、英和、钱樾

  • 卷之一百十七·祁韵士

    钦定四库全书 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卷之一百十七 传一百一 辅国公和什克列传【居 京师之回爵】 和什克和阗人初为喀什噶尔阿奇木伯克隶凖噶尔大军既定凖噶尔遣布拉呢敦自伊犂归和什克偕诸伯克不纳闻我军至乃迎

  • 二十一、出就外傅·包天笑

      我自从脱离了顾九皋先生以后,便拜朱静澜先生为师了,这是我离家就傅之始,这在我童年是一个变换时期。  前文不是说朱静澜先生是我的表姊丈吗?自从我顾氏表姊嫁到朱家去后,因为表姊是祖母抚育长大的,她视我家为母家,归宁

  • 第四讲·孙中山

    照前几次所讲,我们知道欧美人民争民权,已经有了两三百年,他们争过了两三百年,到底得了多少民权呢?今天的题目,就是欧美人民在近来两三百年之中,所争得民权之多少,和他们的民权,现在进步到什么地步。民权思想已经传到中国来了,中

  • 論語全解原序·陈祥道

    言理則謂之論言義則謂之議莊子曰六合之外聖人存而勿論六合之内聖人論而不議春秋經世先王之志也聖人議而勿辨蓋夫論則及理耳所虧者道議則及義耳所虧者理聖人豈不欲廢去應問體道以自冥哉道無問無應不發一言不與萬物同患

  • 十二、尘世是唯一的天堂·林语堂

    我们的生命总有一日会灭绝的,这种省悟,使那些深爱人生的人,在感觉上增添了悲哀的诗意情调。然而这种悲感却反使中国的学者更热切深刻地要去领略人生的乐趣。这看来是很奇怪的。我们的尘世人生因为只有一个,所以我们必须趁

  • 卷二十三·王道焜

    钦定四库全书左传杜林合注卷二十三 明 王道焜赵如源 同编成公三经【辛巳】十有一年春王三月公至自晋【正月公在晋不书讳见止】○晋侯使郤犫来聘己丑及郤犫盟【杜郤犫郤克従父兄弟○犫尺由反】○夏季孙行父如晋○秋

  • 大乘集菩萨学论 第十七卷·佚名

    大乘集菩萨学论 第十七卷西天译经三藏朝散大夫试鸿胪少卿宣梵大师赐紫沙门臣日称等奉 诏译念处品第十三之余论曰。此略说受念处。次明心念处者。如宝积经说。佛言。迦叶波。谓于此心或生爱乐或起厌患或多封着

  • 童学书程·丰坊

    一卷。书论。明代丰坊撰。是书系丰氏为初学书法者而作。是书从论用笔、论次第、论名言、论法帖、论墨迹、论临摹、学书次第之图、楷书、行书、草书、篆书、八分等各个角度为学书者指示具体的循序渐进的门径,并举出不

  • 本草纲目拾遗·赵学敏

    清赵学敏撰。此书撰于1765年,刊于1864年,共10卷,分18部,其中716种药物《本草纲目》未记载,加已载而需予补充药物共921种,其为补充《本草纲目》的著作,故名《本草纲目拾遗》。《本草纲目拾遗》引用参考多种文献资料,结合临床经

  • 雅观楼·檀园主人

    近代白话章回小说。4卷16回。檀园主人著。芥轩刻本(刊年不详),线装4册。卷首有竹西逸史《序》。作品叙述了一个恶有恶报的故事。扬州吴文礼,娶妻赖氏,靠放债为生。一次偶然的机会,骗取一盐商10万两银子,使盐商为此而气死,吴

  • 圣求词·吕渭老

    一名《吕圣求词》。词别集。南宋吕渭老撰。一卷。渭老一作滨老,字圣求,嘉兴(今属浙江)人。宣和末进士。此集前有南宋嘉定五年(1212)赵师秀序,收词一百三十首。赵序以为吕词“婉媚深窈”,可与周邦彦、柳永比肩,难免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