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英宗即位之初,感疾不能视朝,大臣请光献太后垂帘权同听政,后辞之不获,乃从。英宗才康复,后已下手书复辟。魏公奏:台谏有章疏,请太后早还政。后闻之遽起。魏公急令仪鸾司撤帘,后犹未转御屏,尚见其衣也。时富韩公为枢密相,怪魏公不关报撤帘事,有“韩魏公欲致弼于族灭之地”之语。欧阳公为参政,首议追尊濮安懿王,富公曰:“欧阳公读书知礼法,所以为此举者,忘仁宗,累主上,欺韩公耳。”富公因辞执政例迁官,疏言甚危,三日不报,见英宗,面奏曰:“仁宗之立陛下,皇太后之功也。陛下未报皇太后大功,先录臣之小劳,非仁宗之意也。方仁宗之世,宗属与陛下亲相等者尚多,必以陛下为子者,以陛下孝德彰闻也。今皇太后谓臣与胡宿、吴奎等曰:‘无夫妇人无所告诉。’其言至不忍闻,臣实痛之。岂仁宗之所望于陛下者哉!”以笏指御床曰:“非陛下有孝德,孰可居此?”英宗俯躬曰:“不敢。”富公求去益坚,遂出判河阳,自此与魏公、欧阳公绝。后富公致政居洛,每岁生日,魏公不论远近,必遣使致书币甚恭,富公但答以老病,无书。魏公之礼终不替,至薨乃已。岂魏公有愧于富公者乎?然天下两贤之。魏公、欧阳公之薨也,富公皆有祭吊。《国史》著富公以不预策立英宗,与魏公不合,至此祭吊不通,非也。
本朝自祖宗以俭德垂世,故艺祖之训曰:“尝思在甲马营时可也。”其所用帏帘,有青布缘者。仁宗生长太平,尤节俭。京城南愍贤寺,温成张妃坟院也。寺中有温成宫中故物:素朱漆床,黄绢缘席,黄隔织褥。帝御飞白书温成影帐牌,才二尺许,朱漆金字而已。以温成宠冠六宫,服用止此,故帝寝疾,大臣入问,见所御皆黄绸。呜呼,恭俭之德不在此乎!英宗内无嫔御。王广渊以濮邸旧僚进待制,贫不能办仪物,韩魏公为言,帝曰:“无名以赐,不可。”后数日,有旨令广渊书《无逸篇》于御屏,赐白金百两。呜呼,吾本朝祖宗以节俭为家法如此。光献太皇太后,元丰四年春感疾,以文字一函封甚密,付神宗曰:“俟吾死开之,唯不可因此罪人。”帝泣受。后疾愈,帝复纳此函。后曰:“姑收之。”是年七月,后上仙。帝开函,皆仁宗欲立英宗为皇嗣时,臣僚异议之书也。神宗执书恸哭,以太皇太后遗训,不敢追咎其人。故帝宫中服三年之丧,尽礼尽孝者,知慈德之不可报也。
伯温侍长老言曰:“本朝唯真宗咸平、景德间为盛,时北虏通和,兵革不用,家给人足。以洛中言之,民以车载酒食声乐,游于通衢,谓之棚车鼓笛。仁宗天圣、明道初尚如此,至宝元、康定间,元昊叛,西方用兵,天下稍多事,无复有此风矣。元昊既称臣,帝绝口不言兵。庆历以后,天下虽复太平,终不若天圣、明道之前也。”呜呼,仁宗之兵,应兵也,不得已而用之,事平不用,此所以为仁欤!
神宗开颖邸,英宗命韩魏公择宫僚,用王陶、韩维、陈荐、孙固、孙思恭、邵亢,皆名儒厚德之士。王陶、韩维,进止有法。神宗内朝,拜稍急,维曰:“维下拜,王当效之。”诸公一日侍神宗坐,近侍以弓样靴进。维曰:“王安用舞靴。”神宗有愧色,亟令毁去。其翊赞之功如此,故颖邸宾僚号天下选云。神宗初即位,中丞王陶言,宰相韩魏公不押常朝班为跋扈。帝遣近侍以章疏示魏公,公奏曰:“臣非跋扈者,陛下遣一小黄门至则可缚臣以去矣。”帝为之动,出王陶知陈州。
神宗即位,锐意求治。初用吕溱为翰林学士,为开封府。溱死,又用滕甫为翰林学士,为御史中丞。甫性疏,上时遣小黄门持短札御封问事,甫夸示于人。或有见御札中误用字者,乃反谤甫以为扬上之短,上怒,疏斥之,以为逆人李逢亲党,不复用。时王安石居金陵,初除母丧,英宗屡召不至。安石在仁宗时,论立英宗为皇子与韩魏公不合,故不敢入朝。安石虽高科有文学,本远人,未为中朝士大夫所服,乃深交韩、吕二家兄弟。韩、吕,朝廷之世臣也,天下之士,不出于韩,即出于吕。韩氏兄弟绛字子华,与安石同年高科;维字持国,学术尤高,不出仕,用大臣荐入馆。吕氏公著字晦叔,最贤,亦与安石为同年进士。子华、持国、晦叔争扬于朝,安石之名始盛。安石又结一时名德之士如司马君实辈,皆相善。先是治平间,神宗为颖王,持国翊善,每讲论经义,神宗称善。持国曰:“非某之说,某之友王安石之说。”至神宗即位,乃召安石,以至大用。神宗既退司马温公,一时正人皆引去,独用王荆公,尽变更祖宗法度,用兵言利,天下始纷然矣。帝一日侍太后,同祁王至太皇太后宫,时宗祀前数日,太皇太后曰:“天气晴和,行礼日亦如此,大庆也。”帝曰:“然。”太皇太后曰:“吾昔闻民间疾苦,必以告仁宗,常因赦行之,今亦当尔。”帝曰:“今无它事。”太皇太后曰:“吾闻民间甚苦青苗、助役钱,宜因赦罢之。”帝不怿,曰:“以利民,非苦之也。”太皇太后曰:“王安石诚有才学,然怨之者甚众。帝欲爱惜保全,不若暂出之于外,岁余复召用可也。”帝曰:“群臣中惟安石能横身为国家当事耳。”祁王曰:“太皇太后之言,至言也。陛下不可不思。”帝因发怒,曰:“是我败坏天下耶?汝自为之。”祁王泣曰:“何至是也。”皆不乐而罢。温公尝私记富韩公之语如此,而世无知者。崇宁中,蔡京等修哲宗史,为《王安石传》,至以王安石为圣人,然亦书慈圣光献后、宣仁圣烈后因间见上,流涕为言安石变乱天下,已而安石罢相。岂安石之罪虽其党竟不能文耶?抑天欲彰吾本朝母后之贤,自不得而删也?帝退安石,十年不用。元丰末,帝属疾,念可以托圣子者,独曰:“将以司马光、吕公著为师傅。”王安石不预也。呜呼,圣矣哉!神宗元丰四年,召北京留守文潞公陪祀南郊。会更官制,自司徒侍中拜太尉,罢侍中,为开府仪同三司、判河南府,陛辞。先是,故参知政事王尧臣之子同老以至和中潞公与刘沆、富韩公、王参政尧臣,共乞立英宗为皇嗣,章草进呈,明其父功。帝留之禁中,面问潞公。公对与同老合,乃加潞公两镇节度使,官其子宗道为承事郎。潞公力辞两镇,止受食邑。刘沆赠太师、中书令、兖国公;子仅自祠部员外郎为天章阁待制。王尧臣赠太师、中书令,谥文忠;子同老自水部员外郎充秘阁校理。富公进司徒,子绍京除阁门祗候。富公之客李亻思问公曰:“公治平初进户部尚书,屡辞,今进司徒,一辞而拜,何也?”公曰:“治平初乃某自辞官,今日潞公以下皆迁,某岂敢坚辞,妨他人也?”盖潞公与荆公论政事不合,出判北京,七年不召,自此帝眷礼复厚矣。
神宗初,欲破夏国,遂亲征大辽,御营兵甲、器械、旗帜皆备,分河北诸路兵,遂将置保甲民兵,诸路骚动。一日,帝衣黄金甲以见光献太后,后曰:“官家着此,天下人如何?脱去,不祥。”又欲京城安楼橹,后亦不许,但以库贮于诸门。
神宗友爱,二弟不听,出于外,至元初,宣仁太后始命筑宅于天波门外,既就馆,哲宗奉宣仁后临幸。有旨:二王诸子各进官一等。舍人苏轼行制辞曰:“先皇帝笃兄弟之好,以恩胜义,不许二叔出居于外,盖武王待周、召之意。太皇太后严朝廷之礼,以义制恩,始从其请,出就外宅,得孔子远其子之义。二圣不同,同归于道,可以为万世法。朕奉侍两宫,按行新第,顾瞻怀思,潸然出涕。昔汉明帝问东平王,在家何等为乐?王言‘为善最乐’。帝大其言,因送列侯印十九枚,诸子年十五以上悉带之,著之简册,天下不以为私。今王诸子,性于忠爱,渐于礼义,自胜衣以上,颀然皆有成人之风,朕甚嘉之。其各进一官,以助其为善之乐,尚勉之哉,毋忝父祖,以为邦家之光”。次日,丞相吕大防、范纯仁二夫人入见,宣仁后曰:“昨同皇帝幸二王府,二王侍立,尚食甚恭。皇帝待之亦尽礼。吾老矣,深以此为喜。”又曰:“仁宗事燕王,尽子侄之礼。王颇自重,但以行第呼仁宗,虽禁中服用,王辄取之,仁宗不敢吝。吾二儿岂敢如此?”呜呼,后之言,其旨深矣!不幸后上仙,小人谤毁靡所不至,天下冤之,其详伯温著之《辨诬》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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