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编
◎名士遭劫记
辛亥九月十四日,清江兵变。警信传到淮城,淮地无兵可恃。本郡绅士,有深藏密室者,有到团练局而束手无策者。适某某两君创议募集学生队,附设团练,局内专司巡逻城守之责。公举周君实(字实丹,名桂生,淮城名士。两江师范学校优级毕业生,淮南社发起人)、阮君式(字翰轩,号梦桃。《克复学报》记者,各大报义务通信员。山阳县高等小学校教师,淮南社编辑员)为队长。嗟改名巡逻部,仍举二君为部长。二君办事认真,嫉恶如仇,污吏劣绅皆当面呵斥,不稍瞻徇。二十四日,淮城宣布独立。会场秩序,谨肃不哗,皆巡逻部维持之力。于是都人士皆交口称二君办事妥善。先是清江甫乱,本郡学界议图光复,公举二君任军政分府事。其时清江都督,尚未成立也,二君力辞不获。迨二十二日清江宣布独立,公举蒋雁行为都督,电知淮城。淮人公举代表数人赴清接洽,周君实其一也。二君见清江既有都督,即欲取销军政分府,众又为淮郡府治,宜设分府,未允二君辞职之请。陈石逸(清宁省咨议局议员,名官彦)团练局长也,并嘱二君无恐,如官府有加害于二君者,我力担其责云云。二君于是仍尽其职务。二十四日,淮城始宣布独立。阮君演说独立之理由,声情激烈,大触疑忌(此时已伏祸机)。山阳县民贼姚荣泽,意存观望,竟不到会。二君疑之。次日姚到团练局,二君遂持枪向姚贼质问。姚面色俱改,二君并先曾拒众绅留姚之请,姚于是杀机动矣。乃与平日最契绅董某某密议,制二君死命。造作蜚言,煽惑商民,饬其爪牙杨建廷(回教徒管带团练)周嗣昌(汉军人,诡云浙籍山阳典史)于念七下午,密带马快班差役,逮捕二君,拥至府学内。不问一词,不接一语,不询地方人士之意见,竟枪毙阮君并处阮君以剖心刳腹之极刑。残杀手段,暗无天日。呜呼!竟于光复时,尚演此惨剧也。
嗣并为斩草除根之计,密捕周君之父与叔,羁押外监,勒令具伏罪甘结。阮君昆仲潜逃得免,然犹遣其心腹诱阮氏具免累禀。(阮氏未具)姚又以二君未经正式公判,既无供词,即不能不得此以为之据也。二十八日,镇军到淮,军中同志骤闻此惨,即向之质问。姚即对人诡云:“奉蒋都督令”,镇军人声言将向都督质问。姚大恐慌,即与走狗绅董密议对付方法。电话请都督承认,又由陈石逸赴浦运动蒋都督补禀补批。姚之忍,陈之无耻,皆不足责。独当时身负民望,躬任大局之蒋都督,竟亦不穷其究竟,而遽受其运动。此则编者所不解也。兹将当时姚告示及解释照录如后。山阳县正堂姚为出示晓谕事,照得警信频传,土匪滋扰,居民甚形惶恐。昨闻(清江于二十二日宣布独立并电知淮城,淮于翌日即派代表周实等赴清江接洽,何得谓之传闻)江北都督宣布独立,文武局所,照常办事,商铺循旧开张,地方甚为平静(巡逻部,日则整队梭巡,夜则露立守城,始获旬日之安。尔民贼,竟据为己功)。忽有城内周桂生(此告示中用周桂生名者,避周君赴清江接洽代表周实之名也)阮式等,既非地方公举,(巡逻部系学生队,学生非地方人士乎?学生公举,非地方公举乎)又无都宪札谕,竟敢自称军政分府(淮城本府治,又系江北中枢,军政分府之设立,有必要之理由。若谓无都提札谕,不得称军政分府,是无都督之地方,皆不能乘时光复矣)。屡下照会檄文,并条示团练局。前竟任黜陟之责(周阮操黜陟不便尔等行私,是以必除以之自便),又于二十七日,会同青年党类,(国民军耶示匪耶?)图吃齐心酒(欲兴“莫须有”之狱,竟忍心以此等龌龊名词,加之可钦可敬之学生队。吾为之一哭。),借图起事。益谋抄毁衙署局所,谋杀练董,抢劫商民(看他一派诬蔑之语,毫无实据,却只用“图”字“谋”字等虚话字,以坐二人之罪,可谓欺尽天下)。幸经团练预期觉察,激成公愤,报告各局戒严(吾敢信必无其事,亦必无此等报告)。适奉都宪派郑管带来淮访闻(既系风闻,自未属实。尔民贼杀人,则竟杀矣,何必嫁祸于郑君哉),会同团练杨管带,暨本县勇丁密拿严惩。(即如尔言周阮妄自尊大,何以未经正式审判,未曾公布罪状,竟加阮以剖心之刑,制周以枪毙之罪?草菅人命无论矣,残害志士无论矣。试问剖心刳腹,即专制时代,亦有此刑否?况在已经光复之后哉?)所有随从人等,均有身家,闻系胁类逼迫,(志愿投入学生队者,得谓之逼迫否?)一律免予株连。(谢谢)云云。
◎周烈士实丹传
周烈士,实字实丹,号无尽,别号和劲。原名桂生,字剑灵,淮南山阳人也。生而有大志,负俊才,尤耽文史,能诗善饮,故又自号“山阳酒徒”云。性不谐俗,时为乡里小儿所揶揄。既来江南,肄业两江师范学校,遂移家青溪桃叶间。遭时丧乱,感慨淋漓,一发之于诗,所诣益进。岁己酉,冬十月朔,余与同邑陈去病、金山高旭创南社于吴中,四方贤杰,闻声相思。烈士偕女弟兰客、邑人周伟夏焕云,亦惠然肯来,称社中眉目,复倡“淮南社”,为桴鼓之应焉。明年秋同社高燮高旭何昭姚光蔡有守,结伴游金陵。烈士倾盖欢然,登临凭吊,唱和盈帙。酒痕墨渖,狼籍旅邸,则有《白门悲秋集》之刊。烈士自叙所谓凄馨哀艳之词,足以上继宋玉《九辨》者也。又明年八月我师起武昌,南朔响应,独金陵犹为虏守。烈士不欲居危邦,全家归淮上。而身自迂道过余于申浦,一宿即别去。已而苏常扬镇相继反正,烈士声大义于故乡,被举为巡逻部长登坛誓众,辞气凛然。虏山阳令姚荣泽者,阴贼持两端,不利烈士所为,私率役掩捕之,被执不屈遇害。时黄帝纪元四千六百九年秋九月二十八日。春秋二十有七,夫人王氏,女一五龄,子一生未及期,流离奔窜,惨酷靡状。老父叔轩先生,七十老公,横遭桎梏,虏令谋锢之十年,俾杜后患。会邑人有责言者,虏令惧,逸去,始得出。家本耕读,迨遭蹂躏,无以为生。呜呼惨矣!同殉者邑人阮式,字梦桃,亦淮南社中人。剖腹而死,厥暴尤烈云。
柳弃疾曰:闻烈士家淮上时,与同邑棠隐女士相友善也。棠隐怀才抱奇,而所适非偶,复中道夭折,遂发愤呕血死。烈士为立传表彰,复绘《秋棠图》以见意,征寰中作者题咏殆遍。自撰《秋海棠》绝句,前后无虑数十叠。余观烈士生平,盖缠绵悱恻,多情人也。一朝见危授命,慷慨慕义,奋为鬼雄。贤者不可测,亦足为我南社光矣。方武昌建义,而烈士友菽卿女士居夏口,烈士心危之,赋诗示余,有“男儿已分沙场死,莫遣蛾眉系我思”句。其《冬夜感怀诗》又云:“伤心乱世头颅贱,黄祖能枭祢正平。”呜呼!此殆所谓诗谶者非耶?白龙鱼服,黄犊平陵,磨盾雄才,遽弱一个。他日道便,当以一杯酒,招烈士之魂而奠之。
◎阮烈士梦桃传
阮烈士式,字梦桃,号翰轩,别号汉宣。原名书麒,周烈士实丹乡人也。生而颖悟,长负魁奇磊落之才,不屑以雕虫小技自鸣。然下笔千言,纵横辟易,论者辄推为文坛健将云。肆业江北高等学校,继游金陵,入宁属师范学校,文誉益著。过江名士,周阮齐称,白门侪辈中无其匹也。先后主皖南宣城模范小学,淮南敬恭学校,山阳高等小学讲席,任上海香港鸠兹宛平诸报社通信员。时南社社友咸宁李瑞椿创《克复学报》于海上,慕烈士名,亦时以文字相讠垂诿焉。烈士生平持“民族主义”甚坚,读《思痛录》诸书,辄唏嘘太息。广州义师既败,闻耗扼腕,痛不欲生,每潺援流涕曰:“我汉族其遂长此终古乎。”及闻武昌树帜,薄海景从,则浮白击节,作石勒语曰:“赖有此耳。”素与周君交莫逆,淮南社之创,共执牛耳。淮上知名之士,奉为依归。而虏廷伪吏与强宗豪族,则疾之若仇。盖两君赋性刚直,不能奄媚取容。而烈士尤喜面折人过,不少假借,虎虎有生气,故忌之者尤烈云。值袁浦兵溃,镇扬反正,周君弃学返淮,与烈士共谋保障乡里,恢复南都。遂有巡逻部之创,举周君为长,烈士副之。内靖群盗,外御溃兵。时清江鼎沸,而淮上晏然,则烈士与周君功也。然忌者已目视,攘臂起矣。九月廿四日,以淮城宣布光复,万众胪欢,独虏令姚荣泽避匿不至。烈士知其反侧,以大义责之。虏令阳唯诺谢过,而密谋所以报烈士者。二十七日,诱执烈士与周君于淮城府学魁星楼下杀之。屠肠决腹,比于徐东浦之殉皖难。呜呼惨矣!春秋二十有四,遗著《唬红惨绿庵杂识》及《翰轩丛话》,幸未散佚,藏庋待梓云。
柳弃疾曰:闻烈士就逮时,捕者并及其弟锦麒,赖仲兄玉麒力持得脱。厥后虏令欲尽捕周阮父兄,为一网打尽之计。于是烈士兄保麒玉麒辈,先后避地润州,奔窜流离,稍稽复仇之举。虏令遂向壁虚造,诬烈士之死,玉麒实与闻告密,其阴险如此。嗣镇军支队驻淮,有问烈士与周君死状者,虏令震戒失措,遽私遁南通焉。会周君父叔轩先生出狱来海上,南社同人始悉殉义颠末,思昭雪其冤。苕溪陈其美者,革命党人也。发难攻江南制造局,传檄定江左,遂建牙沪上,同人告以虏令无状一日杀二烈士,不扑杀此獠无以谢天下。其美以为然,遂行文南通大索虏令,既就狱矣。而南通豪绅,夙与虏令有联,且利其赃私,匿不槛申。虏令复四出奔走,至上书大总统孙文,文令下迄不得要领。其美愤激,驰电力争。意谓吾辈革命本旨,实因亡清政治之不平。今顾瞻民国,犹吾大夫,深负初衷。今日之事,若不得当,义旗还指,当在南通粉身碎骨所不敢辞,衅非我开,敢告天下云云。文意始悟,覆如其美旨。海滨慷慨之士,读其美文,至有感激泣下者。或谓胡虏未平,非吾内讧之秋。不知旧邦新建,首重刑赏。刑赏不明,本实先拨纵中原廓清,而厉阶终梗,不及十年,国其为沼乎?故今日之争,实关民国之荣枯,又岂仅仅为一人恩怨地哉?皖人夫己氏者,尝卖文于《克复学报》社,复主谋报事,亦与虏令有联。烈士死,夫己死袒虏令以与清议抗;呜呼人心死,公理绝矣。同人念大仇未复,虏令稽诛,无足稍慰烈士与周君在天之灵者。爰以中华民国元年二月十一日,开会追悼。玉麒持烈士状,乞余一言,义不获辞。遂排比其事,而系以议论。俾后之撰民国国史者,有所取裁焉。
◎尹锐志女士小传
尹女士,号锐志,绍兴人,其妹维俊,俱受学于秋瑾女士。时锐志年方及笄,妹年十五,已具革命思想。秋瑾女士深器之,即引为同志。迨安庆事发,秋女士被害,二尹偕逃香港。其后奔走四方,江浙湖广之志士,莫不为其联络。苦心孤诣,数载如一日。广州事败,二女士为同党所推,遂来沪上组织机关部于法租界内。凡同志之经沪者,必以是处为会集地点。民党之声气,得以呼通联络,不蹈前数次阻隔之弊者,赖二女士之力也。二女士在沪上,非仅组织机关为己事,又往来江浙间,竭试其运动手段。无论男女各校,海陆军人,莫不受影响。海上精武体操二校学生,早聆二女士之名,与之联络筹谋,已非一日。二女士以三寸不烂舌,向富者劝捐巨款,智有力者引为死党。沪杭苏之恢复,皆其同党所为。二女士于恢复杭州时,尤为出力。毁抚署时,人不敢前,二女士身先士卒,骑马而进。手持炸弹第一掷入者,即锐志女士之妹维俊女士也。杭城恢复后,锐志女士留沪筹划北伐,不幸于法界寓内,以炸弹暴发,伤及后脑,不省人事者数日,后幸渐愈。女士躯体矮小,然胆量之大,虽七尺须眉,不能过焉。女士又长于文,民党往来公文电报悉自裁之。
维俊女士,即锐志女士之妹也。一对姊妹花,同具其光复汉族,灭除满虏之胸怀。推翻黑暗专制之阶级,建设光明共和之政府为目的。沪杭赖两女士辅助之力,先后光复。拟即赴镇江,破金陵,杀张勋,以平定南省之大局。再率领女子军,由津浦铁道,北伐燕京,扫荡虏窟。锐志女子,既因后脑受炸弹之伤,在沪就医不果。维俊女士遂统敢死队前往,破坚垒,冲贼锋,身先士卒,勇进不却。沪滨人士,闻南京光复之捷音,纷至迭来。皆叹女士为秦良玉再世,玛利依第二,伟哉女士!实为吾中国女同胞,特放光辉,一洗从前柔弱委靡之耻。
◎陈杨两志土投海史
陈天华杨笃生两先生,皆于满清专制时代,以文字鼓吹革命之先觉。检阅两君之历史,其才识、志行、境遇,无不相同,亦可谓革命悲惨史上之奇谭也。呜呼!天既前后而生奇才于湘地,卒竟使其前后而从屈大夫游,何其忍哉!凭吊之余,特为采录,以作纪念。陈天华,字新台,新化人。生丁多难,父母早世,亦无兄弟。孑然一身,备极艰苦。稍长肄业于县之实学堂,从邹代钧治地理学甚精。后就学长沙求实书院,从袁绪钦问学。绪钦尝语余:“吾院有一生曰陈天华者,真人杰也。”吾闻而心识之。其后游日本,值日俄事急,为义勇队事奔走甚力。或间剌血书寄归长沙,学堂诸生皆大感动,争用兵法教练。备国缓急,天华居东京,又时时著书作报,以告国人,如世所传《警世钟》及其他文字甚众。或单身返国上书巡抚,请独立。赵尔巽时慰遣之,数穷困,衣服饮食,人所不堪,处之泰然。独念及国事,痛人心之怀恨,已无气力以自振拔,则尝誓死以激众。尝会乡人演说时事,座中多感激泣下者。会取缔规则事起,留学生相率罢学归国。日人肄口骂詈,谓为放纵卑劣。天华发愤伤心,遂投大森海死。年二十有几,时在清光绪三十一年也。后归葬于岳麓山。
新史氏曰:华体弱,又口吃,不能雄辩。其为文章,直抒胸臆,不事雕饰。独委其身,以忧国事。悲欢善戚,一以寄之,而无丝毫为身计。其至诚怛恻,天下所仅见也。徒党角立,意见岐分,至言及天华,则无不敛容叹敬者。其吉田松阴之流亚欤。
杨守仁,号笃生,原名毓鳞,长沙人。少为辞章典制之学,读书尽万卷,为文章下笔立成,宏深疏达,一时名士无与为比。江标提学湖南,颇以新学倡导后进,创设《湘学新报》,守仁所著文独多。庚子以后,始游日本。编辑杂志曰《游学译编》,为满洲问题事,著论数十万言。又为《新湖南》一书,累数万言,于满清政府之绝望,革命之不可已,反复推衍。其词甚峻,一时湖南新学少年游日本者,翕然称之。守仁性沉郁,为义军队事,独回南京运动,迄无成功,则尝抑抑不自得,或时作狂语,诮其坐人。尝至北京充译学馆教授,又偕载泽赴日本考察。所谓宪政者,意有不乐,又弃而之上海,主《神州日报》。未几,蒯光典充欧洲留学生监督,守仁任书记,始从之伦敦光典罢归。守仁乃始留学,攻习英吉利语文,用力甚苦。会载洵使英贺加冕,位列埃及土耳其。次而黄兴攻广东又失利,守仁太息发愤,投利物浦海死之。时年三十有九。
新史氏曰:痛哉!守仁之死也,悲夫!可为流涕者矣。使守仁稍缓须臾不死,获睹今日革新之盛,固当有以大快其意,而守仁当时则忧愁悲苦,卒投身七万里之外。一瞑而万世不顾,岂其中有不自克者耶?抑守仁深慨我国人心之腐败,希望断绝,遂乃愤不欲生耶?读其投海前一日与马君武书重哀其志,世岂复有斯人乎?悲夫!
余识杨笃生于乙巳冬间。时笃生随李盛铎来日本,学界以取缔规则事,相争颇烈。同盟会分隶二派,一主以归国雪耻,一主忍耻求学,以为将来国事计。以是意见微不协,笃生来,力任调解,且为本部筹画进行者甚。至笃生将归,慨然以东南事自任。余丙午冬至沪,为言本部筹画事,笃生慨然以江浙事自任。丁未余自蜀再至沪时,宁皖浙鄂事均败。笃生默然告余曰:“事难为矣。”尤痛心于浙事,以为浙事筹画者甚备,未发而终,殆天意也。由是有去志。余将东渡,笃生告余曰:“吾党人多破坏才,吾知中国革命事不难成也,特革命后将奈何?东国不少沈静深思之士,宜预为择别,以为将来地也。”呜呼!今日革命事成矣,然国事无尺寸之进步者,得非如笃生所虑者耶?念我先哲得无惘□。(录某君稿)
◎谢奉琦之惨死
谢奉琦,蜀人,留学日本早稻田大学。深沉有智略,不知者对之讷如也。孙少侯摄同盟会总理时,议推广调查科职务,多设调查员,以招纳豪杰。余于同盟会中,始识奉琦。及组织调查科时,黄复生为予绍介,以奉琦为调查科书记。议事时奉琦语必中肯綮。适四川哥老会首领余荩巨来日本,奉琦慨然曰:“此其时矣。”乃告予谓必与余归去,遂行。后三日,余亦与复生还蜀,闻奉琦在宜宾富顺间。未几而人纷传王炎获革命党,急侦之则奉琦也。奉琦被获于友人某家,时正读书未寝。数十人破门入,以刀断其臂,流血几晕绝,乃系之行,至富顺索书报老母,谓“安居无他事”,复遍函亲友,谓勿以被拘吓老母。睹其状者皆流涕。王炎卒以获盗闻,临刑时怡然曰:“早知今日,无足悲也。”奉琦既死,复生黄漱芳等,皆几不免。余蛰居成都,亦为蜚言所中。锡清弼时为川督,辄举余名以询,赖人力白,得无他。乌乎!奉琦死矣,余碌碌偷生,愧无以对死者。彼利其死者以致富贵之流,又当何如?(录某君稿)
◎浏阳唐佛尘传(译日本人田野橘次原稿)
△第一、唐才常之人物呜呼!世界各国文明之发达,夫孰非义烈之志士,流铁血、碎侠肠、拼头颅以购得之者哉?若美、若德、若法、若日本,今日皆雄峙于东西,驰骋于欧亚,其民智、其国强,非鼎鼎然所谓世界文明之国耶?然其始国势屈辱,干戈扰攘,类皆二三豪杰之士,出万死一生之路,攘臂奋呼,碎身倡义,张已弛之民气,伸垂毙之国权,以造今日之幸福者也。当其殄﹃芟夷,诋为逆贼,可谓极人生之至惨。而后世卒受二三英杰之赐者,比比皆是。如唐烈士才常之仗义救国,卒遭凶暴,从容就义。其亦同此类乎!事虽不成,吾知踵其后者正未有艾也。呜呼!吾为烈士哀,吾转为中国贺。
唐君才常,字佛尘,湖南浏阳人也。少好读书,不为章句之学。当是时中国文士类多溺于词章八股,以取科名,而君独究心实学,尤娴于中西史乘,年弱冠举茂才。岁乙未,中国当败衄之后,天子忧劳于上,贤臣志士奋励于下。前京卿元和江公标,皆学湘中,犹以新学提倡士类,冀得明体达用之材,以备国家缓急之用。遂以君拔置异等,贡入成均,复集高材生若干人于长沙,创设湘学报馆,而君撰述为多,即所称子者是也。尔时义宁陈公宝箴,开府湘中,君以拔贡生执弟子礼,谒陈公于节署,陈公曰:“今日之师生,循故事也。若以学问经济论,吾当北面事君。”其见重如此,故陈公在湘兴时务学堂,设保卫局,开南学会,靡不资君参议。论者多陈公之虚己下人,而实亦君之才有以致之也。唐才常之性格与相貌,绝类于予所梦想之洪秀全。其体格肥胖同,身长几及六尺同,眼为斜视,人见之,不能判明其视线之向为右左。惟其如此,人所以惹起尊敬之心,而崇拜其胆豪而不拘小节也。
彼具宽裕之风,以吾辈急激者观之,实有不能忍其柔缓者。尝草一尺牍,费时及一日,然此可窥其注意于言行之一斑也。
唐才常究为革命党中之何派,颇难论定。然由其与康有为友善,或有以为康党者,又以其尝为湖南哥老会员,则又似为哥老会党者。然彼与兴中国会绝无干涉,则可以断言也。
今请就予与唐才常之交谊,聊记述之。
△第二、唐才常将举事时之日本人一同志六人向湖南倚剑登高望八荒,无边秋色正茫茫。天刑刚猛固常在,知有精魂返帝乡。呜呼!日月如梭,倏经四载。回忆当年同志诸公就戮之惨,不禁唏嘘欲绝也。夫予向者,不尝偕青年五人,持一目的以向湖南进发者耶。
湖南以长沙为首府,握湘江之委流,帆楫殷阗,百货充斥,固支那革命之一大市场也。爰拟于此设哥老会之中央本部,以为革命之运动。惟哥老会名目不可公然发表,而为满清官吏之所侧目,故使予开学校并设新闻社,暗中盛为运动。此则每年之目的也。
予与同志林唐述偕发于神户,尚有四人十日前已先发。越日本海于一睡之中,到埠时唐君与陈通典相侯已久。由是始得晤唐君。
当是时也,唐君之胸中,不日将起革命,而光堪自不可掩,故其名显于四方。海内外之有志者,日日相续而来,而革命之光线遂充满于寓居暗澹之中矣。虽然,唐君固非轻率举事之人,常取沉重之态度,决不至为众人所煽动也。
予留唐君寓一周,即举同志沈君林君偕,向汉口进发。因欲往湖南,必于汉口转船,且欲创立学校及新闻之事业,不能不知会于张之洞,以利用之也。惜哉!当时上海有日本愚物三人也,竟向予等之计划,直开反对之运动,以阻挠之不使行。
日本人所以不得成大事业于海外者,盖以同国人而互相骂詈,以窃之于外人,因以自夸也。倘当时微此三人,安知不能奏效。惟由此名誉之奴隶,遂败乃公事,忆参之肉其足食耶。
二杨子江畔之豪饮时则寒光耀天,静影沉碧(明治三十二年十二月下旬即光绪己亥之十一月),渔歌唱晚,此乐何极。爰相与登于杨子江干之第一酒楼,汉口之佳胜处也。此同酌者何人耶?即哥老会员辜某张某等,及其同志二十六人,过半是会中之头目也。噫饮醇浇闷,拥妓消愁,此英雄末路不得志者之所为,何为吾辈而亦若此哉?盖今夕之宴,彼此欢迎,互相慰劳者也。彼等一见予颜,即奋呼曰:“日本豪杰来。”乃各举玻璃杯连呼曰:“干杯干杯。”予亦举杯,立饮数十。以支那浓醪,多饮至此,不堪痛苦,然以此非支那之素俗,颇不有胜奇异者。乃问张君曰:“贵国人而举此大杯,予今始见之。抑如斯饮法,惟哥老会员之特色乎?”张大笑曰:“否否。此是香港流行之饮酒法也。吾尝在香港,与日本豪杰宫崎滔天会饮,即是滔天之传授也。”乃相与拍掌大笑。
宴酣时,平素猛励之哥老会员裂眦大骂,放歌高谈,颇有无赖汉之状。惟张君震声,高吟亡国之诗云:“神州若大梦,醉眼为谁开?湖海诗千首,英雄酒一杯。”歌声悲壮凄凉,听者皆痛快。
酒阑灯ㄠ,时夜已三更。予泥醉不能动,由该会员二人携予以归。
三林唐述之旅人宿旅馆之设,所以便往来而易于投宿也。故谋革命运动者,实不可少焉。湖南之行既不果,少年林君留汉口,谋为哥老会之所寄宿者。开一旅馆,平时以为生业,而阴以便其党徒,实以为会合商议之聚点。盖哥老会员,常集于此,以计东西之联络也。
林君以深处之一室,为自己之居房。当房之正面,悬钟士顿之世界地图,书栅装置庐骚之《民约论》、孟德斯鸠之《万法精理》、弥勒之《自由之理》、斯宾塞之《社会平权论》等书。有同志来访,则相与纵谈自由平等共和之说,悲满清之暴政,说革命之急潮,其意气甚激昂也。常以如花小年,眦裂声震,颜变灰色,其状凄然,有不可以言语形容者。
林君年方十九,容貌如花。彼大慨湖南旅行之不成,殆断寝食。深恨在上海之日本三愚物,从中播弄,凡事不能如意也。盖此事之关键。因不能笼络张之洞,倘往湖南,则予辈之生命,恰如风前之灯,其危险不可言喻。虽谋革命者,不惜牺牲其身,而一事未成,徒然送死,甚不值也。倘彼愚物而为德法人,则必赠以决斗书,而先流其血以浣恨矣。
四正气会者何也予于湖南计划之运动,既为三愚物所破坏,其反动之势力,遂转而成两方面。一曰汉口之旅馆,二曰上海之“正气会”是也。
正气会之宗旨,以纠合爱国正气之仁人君子为主。此虽为空空漠漠之主意,然欲集结全国之同胞运动革新之大业,不得不宽其区域,广其界限,以期合群。于时天下英雄之来集者甚众。其由哥老会来者,即张某辜某要某容某等也,由革命新派来者,即周某汪某欧某丁某叶某等也。而湖南青年党首领唐才常及沈克诚,实膺此会首领。(沈为事务员)
正气会设在上海英租界。唐君等,皆因满清政府之注目,不能公然揭示该会之宗旨,故伪名之曰“东文译社”,以予之名为社主,大书揭诸户端。兹特录正气会序及章程如下。
正气会序四郊多垒卿士之羞,天下存亡,匹夫有责,忧宗周之陨,为将及焉,兴四方之瞻蹙靡骋矣。昔者鲁连下士,蹈海而摈强秦;包胥累臣,哭庭而存弱楚。蕞尔小国,尚挺英豪,讵以诸夏之大、人民之众、神明之胄、礼乐之邦,文酣武嬉蚩蚩无睹方领矩步,奄奄欲绝低首腥膻,自甘奴隶。至于此极,将非江表王气,终于三百年乎。夫日月所照,莫不尊亲,君臣之义,如何能废。盘根所由别利器,板荡始以识忠臣。是以甘陵党部范孟博志在澄清,宋室遗民,谢皋羽常闻恸哭。诸君子者,人怀伟抱,世笃忠贞。或功勋余裔,票彡缨天阁之家,或诗礼传人,领袖清流之望,当此楚氛甚恶,越甲常呜,讵加酣寝积薪之上,拱立岩墙之下。长蛇荐食骑虎势成,将军何以得故宠。彼皆收用其私人,有粟岂得而食诸无家何以为归矣。束手待毙,噬脐何及,所愿咸损故态。同登正觉,卓荦为杰,发愤为雄,一鼓作气,喁然向风。上切不共戴天之恨下存何以为家之思,庶竭一手一足之能,冀收群策群力之效,国于天地必有与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毋诱于势利,毋溺于奇袤,共图实济,勿盗虚声。俾中外系其安危,朝野倚为轻重。勿使新亭名士,寄感既于山河,教宫旧臣卷哀思于禾黍幸甚幸甚!嗟乎!地有横流之海,精卫思填,石当缺陷之天,女娲能补。任重道远,黾勉以至霜钟频警辍笔帐然。己亥长至前日.
正气会章程
第一章宗旨第一条本会以正气命名,原因中土人心涣散,正气不萃,外邪因之而入,故特创此会。务合海内仁人志士,共讲爱国忠君之实,以济时艰。
第二条入会之人,允宜情意直挚,沥胆披肝,以维世局。如有标榜声华,及党同伐异、妄议君父者,请勿列名会籍。
第二章会友例权及会议第三条各友入会之始,至少须捐洋一圆,以后每月至少须捐洋一角,以为会所用费,及将来办事张本。
第四条入会者各书姓名、乡里、年齿、服业,于会籍,以便时通信札。其会籍交本会所干事员管理。
第五条会所现设于上海。凡外省外埠,有闻声相思,愿襄斯学者,可照本会义例,函名登籍。登籍之后,一切学问,可以函商,或需购置书籍仪器,及其他要务,均可由会所干事员代办。
第六条上海会员,每逢公休日(即西人礼拜日),午后一时,集议一次,谓之常会。如有要事急商,不能待常会之期,则由会所干事员,随时邀集,谓之临时会。
第三章职员第七条本会公举会长一员,总辖会中一切事务。然凡事须经议员及干事员商榷,始由会长施行。会长以一年任满为期,期满则改选如初。
第八条公举会计司一员,专管银钱出纳之事。以一年任满为期,期满则改选如初。但能办事妥贴,无丝毫苟且渗漏者,可公议重袭其任。
第九条公举会所干事员,专司接待会员来往信札,及会议条记诸事。其余不居会所,而名干事员者,亦在在以联络志士为己任。
第十条议员及干事员无定额,均由会议时公行择定。如或因事辞退,即当告明会长,及会所干事员。
第十一条会长、会计、议事、干事、各员,均不开支薪水。
第四章会计事例第十二条银钱一切支出,悉由会计员按定算表所预列之数,交会所干事员办理。其未列预算表者,虽一钱之微,不得支出。
第十三条预算表于开会时决定,或由常会凭众增减。加有事出,<勹夕>卒刻不容缓之费,则由会计员将存款先行支付。待众员会议时,始将其不容缓之理由,布告各员,增入簿册。
第十四条会计员收到各友捐款,随时登册,毋得遗落。每月之杪,必抄汇成册,俾众考知其数。
第十五条除各项开销外,有余款百元以上,即公议存一妥稳钱庄,以便生息。
第五章会义扩充第十六条现在捐项甚微,规模甚小,俟会款大集,即议创开译局报馆,遣派学生诸事。
第十七条中日二国系同文同种之邦,如有日本志士愿入本会者,一律列名会籍。
第十八条会友如有自著自译之书,已经会长暨各员许可者,俟会款稍充,可由会所代刊行世。如收回刊资,获有赢余,即酌分本人支取。
第六章补遗第十九条本会原为嘤鸣求友起见,凡各省各埠会友抵申者,由会所干事员,加意接待。勿得稍存歧视之心。
第二十条各友月捐常数,无论本埠外埠,均请按月寄交会所为祷。如以按月零交为烦,或先算明一年月数,预捐几圆亦可。
第二十一条会友如有品污名坏、不齿士林者,可由会中议员辞退除名。第二十二条本章程如有遗漏之处,或不便时宜者,均由常会期随时改定。本会所设于上海新马路梅福里东文译社。
呜呼!此特其表面耳至其内容,则必欲翻革命之风潮,扫社会之腐败,奋身碎骨,万死不辞,以救国运于已颓而后止。呜呼!烈矣!
△第三、唐才常之运动一三万元之军用金邱菽园者,名炜{艹爰},闽产也。侨寓新加坡者数代,自号曰“星洲寓”公,好任侠。尝设一报,称曰“天南新闻”,盛骂满清之政策。此人素有大志,以贸易与银行为业,家蓄巨万之财。故金钱上之势力甚大焉。
邱菽园深爱唐才常之人物,赠金三万元,曰:“此金虽微,如可以充于天下之用,则请用之。”唐才常即日出发而赴香港,由香港银行受领此金。由是正气会一时繁昌,革命之光钅甚,愈益闪烁于眉睫间矣。
二三十人海贼唐才常已得三万金,蓬蓬然归于上海。且有海贼三十二三人随之而来,其眼眸不定,如不顾自己之生命者然。予素知唐君是好奇之人,但不知其有何目的而引率此辈也。
一日问唐君曰:“君引率海贼,意欲何为?”唐君目笑而谈曰:予愿遣此海贼,期于正月之祝节,杀北都西太后,并逐尽所有奸人。请君北上,指挥此海贼云。遂手运出短铳三四十挺来,并置于卓上。
予握唐君之手曰:“诺。吾以革命自任,生死以之,成败不敢期,然为知己致此躬,何所踌躇之有?吾指挥此三十之同志,当打碎北京政府,乃举酒卮,为正气之一群。”起而连呼万岁万岁。
不图事与愿违。予当将向北京,一夕吐血一升,五体举震,不复能动。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天乎?命乎?何为使我至此?遂定意归长崎,为养疴计。将就归途时,哥老会辜君倏来,扣予之袖曰:“君将归乎?吾辈同志,将于来月下旬一举而屠南京,再举而略武昌,遂可号令于天下。君其止与吾辈共据长江之险,以图天下,不亦快乎!生死天也,君勿归日本。”予曰:“有兵器否?”彼徐引子往深奥之小室,举木制之巨箱,曰:“所藏者皆短铳。”不知其何时何处而获之也。予不觉叩彼等之背且微笑。辜君乃曰:“叱叱”,作涩颜以警戒予。虽然,予病益深,到底于革命之奔走为不适当,故感慨频至。遗壮图于大陆之天,废然而归日本。
三唐才常见捕缚(斩罪)
明治三十三年六月(即光绪二十七年),义和团起自北方,连与各国战。于时正气会员皆跃跃欲试,以为时可乘也。乃谋大举,遂去上海,相率向中原,沈克诚等潜于汉阳,以为唱首。而湖南之同志亦各集兵,以备应援。
既而唐君因财政缺乏,遂散布赝造纸币数十万圆,且布告于公众曰:吾党倘取天下,此票必可交换正货。人民信之,使用此纸币者甚多。
当时南方之豪杰,多来会者,革命之气充塞半天下。
唐君至汉口,与同志六十余人,共赁一大屋,为居留地。此实为失策之原因。有剃发司某者,常出入唐君之家。一日来为唐君剃发,傍有唐君之同志,与唐君议论,皆谋革命之事。其语为彼所闻,急走告官吏。
官吏闻之大喜,入告于张之洞。张即夕遣部下兵队三四百人,围唐宅,炮声轰于八方,呜呼!国步艰危,志士就缚。兔死狐悲,不禁涕泪之潸然也。唐君早有觉悟,坦然自若,无难色。军士入门,笑而受缚。其所学所志所养,亦可见一斑矣。
辜某与张某,素隶属于刘坤一部下。欲脱身以逃,会之洞求之急,竟亦不免于难。
噫!天下人推李元礼,海外吾闻管幼安。英雄多枯骨,天下又寂寥。奸吏徒横行,正士断首足四顾仓皇,烟云惨淡。茫茫亚陆,何日雄飞?思之思之,凄怆欲绝。
△第四、唐才常惨杀之情况通信唐君就缚之前一夕,张之洞突然派兵,以围其居留地,且四出密捕。盖有人阴以党人名单,送诸之洞,故之洞案名搜捕,且尽缚其余族。翌朝闻而悔之,然已无及。于时日人甲斐氏以同居之故,亦被缚。实于外交国际条约违反,由日领事请赦于支那官吏。官吏用顽固之言以拒,经领事往反再三,说以利害,始许释放,送之领事馆。在馆之人,方得安堵。然甲斐氏被缚,受剑刺铳打之苦,虽非深伤,亦可为无妄之灾也。自此之后,罗网四张。翌日又于汽船中捕出三人,一时无辜遭惨祸者不胜计。盖此事虽属张之洞之暴举,实其同党中平素过于暴露,不能密谋隐图,以故事不能成。而大狱之兴,迄无底止。致异国之人,亦受不测之灾。吁嗟惨哉!
唐君等既被缚之后,武汉之诸长吏,同会于总督府,参议辨理之方法。既定议,遂于是夕,将林唐述等十一人处决。唐君等八人,则以二十三日弃市,就义之候,神色不变,慨慷如平生。临绝大呼“天不成吾事者”,再余人间有摇尾以乞命者。就中有二少年自日本归,身着洋服,亦被捕。自言日人,经日人之通译者质问,无辞以对,始泣白其讹,遂最先受戮。而当时甲斐氏亦立其中,若领事馆稍缓须臾,不即想法,亦将见身首异处之惨。吁危矣哉!
呜呼!吾叙此事,吾悲唐君,吾悲支那,而吾又不解夫张之洞之若何居心也。夫之洞之与康梁与唐君之交结也久矣,乃唐转瞬间而与之反对,与而冲突反对不已,冲突不已而搜捕而诛戮。呜呼吾真不解其若何居心也。夫张之洞非素有好士之名乎?非素有维新之思想乎?夫所谓士者,唐君其真士矣,所谓维新者,唐君其实践矣。而诛之戮之,捕其党而罗掘之,惟恐其或有余地也。然则所谓好士,所谓维新者,果何为乎?夫以学问之深淳如张之洞,思想之高尚如张之洞,办事之练达如张之洞,识解之老成如张之洞,夫固中外系之为安危,朝野依之为轻重。忧国之士,欲倚之以施其方针,怀才之人,欲因之以达其目的者也。且其势力,足以遏抑守旧之潮流,足以登用维新之人士,而犹出此。此我所以重为支那悲也。自此之后,武昌汉口,警戒颇严。日夜出步哨,护军营之兵二百,防留汉口,以铁路局为驻所。电报局汉报馆等,最注意。又于唐君之住所,细行搜索,获小铳二十余挺,及弹药少许。此之洞惨杀彼等之唯一证左物件也。从是支那官吏愈益疑日本人,如汉报馆无论,东纪三井大坂等,皆均受嫌疑,且讹言日本人欲援彼等以起事。此等情事,既为诸西洋人所闻知,颇抱不平,而于日本表同情焉。自是以后,日本人于汉口武昌一带,万事皆厌弃,而商务亦因之冷落,于是,支那人皆大畏惧,巷议处处起焉。
△第五、维新党之失败与其将来通信汉口唐才常一派失败之历史,当由支那汉口赠详细报告,故不复赘辨。但其如何为此事举动之起点,如何为此事失败之因由,又此事之失败及于维新党之影响如何,是皆不可以不明者也。请溯其委,穷其源,陈其种种之原因,以为后起者鉴焉。
一其举动之原因此月九日,唐才常等有溯江之举。甲斐靖君欲乘此机,视察武汉一带内地之情况,因请同行。于时余亦视察南京一带地方,其触眼生感之大略,既揭于第五号及第六号之秘密报告。
余夙好义侠之流,因是纳交于唐才常,约为知己。故唐之于余,更无所隐蔽。溯江之舟次,击楫而语余曰:“此行专欲纠合武汉之同志,巩固自立会之根底。张之洞倘奉北廷之伪敕,以出于排外之举动,则余惟先一蹶彼,而自任保护外人之权利耳。”又复慷慨言曰:安徽之铜陵南陵地方,昨日既皆举事。余当速赴鄂,以节制诸同志云云。其言谈之间,尚未有方寸,然竟出于一发者。何哉?盖有故焉。先是大通党人,(即纠合南陵铜陵附近之哥会先于大通起事者与秘第五号报告参照)与武汉约同日起事。既而大通先发,武汉不之应。唐君既抵汉口,乃督促之。初大通之起事也,指望武汉之应援,乃武汉迟迟不起,大通势孤弱,遂为刘坤一所破。败报频至,唐由是心气昂进,又闻张之洞将尽拘康有为之党人。唐闻之,谓彼于新党,呈不两立之势,与其我为彼制,不如谋先发之机。遂期二十二日,先夺汉阳兵器厂,以为军资。然后率军渡江,赴武昌,拘禁统将张彪吴元惭及督抚,自取代之,以一展平生之抱负。其将举事之前日,欲向在汉各领事及外人公启之。乃由自立会宣言,欲兴义兵,以革新中国之意旨。
自立会之宣言如斯,唐等之抱负,固欲由此方向而达此目的者。孰意玄穹不吊,降之鞠凶,满腔热血,空洒荒郊。此固烈士之所悲,而尤为吾同胞所当继续其未竟之志者也。呜呼!天胡此醉,叩帝阍其难闻,人之无良,揽横流其未极。一灯独坐,四顾茫然。天半微星,光芒欲灭,念亚东之时局,慨同类之见戕,不禁嘻吁而欲绝也。
二失败之因由长江一带,虽稍有动摇之状,然张之洞刘坤一等,共严守长江保护约款,极力从事于弹压匪徒,以维持平和之局面。武汉等处,实为其全力所贯注。而唐君等拥乌合之众,渡天堑之险,欲南衡武昌精锐之军,其不利也明甚。且其所引为爪牙者,不过哥老会而已矣。哥老会者,皆系散兵游勇,不知国民道义为何物。虽踞蟠一隅,跳梁跋扈,然啖之以重赏,抚之以官爵,则感戴自荣不止。如徐老虎之得五品官(徐依其后所探查见之如全服于刘坤一无他念),即扬扬然轻裘快马,夸称于乡党。皆此类也,奚足以谋天下之大事?奚足以任国民之义务?而唐等欲使此野蛮无识之徒,入自立会节制之中,其能守会中之规则也,几希矣。此腐败之一原因也。且执彼党之牛耳者,为林唐述。此惟白面之一书生,威望轻而权力不重,部下不听其调度。彼又机锋透露,为当道之所探得。此腐败之二原因也。
有此腐败之二原因,已足破坏此事而有余,况复天时地利,均不得其宜。其能不一败涂地乎?顾此事虽为唐等不善主持所致,实则有迫之促之,使不得不出于此途者。呜呼,天实为之,谓之何哉?
乃未几而富有票之事又起。富有票者,所谓钱杏票子,上刻“富有堂”三字,中刻“凭票取钱一千文”之字,旁有“实行其德业精于勤”八字。欲入会者,以钱千文购此票一枚,嗣后乘上下长江之汽船,不取其赁钱。传闻登记于册籍中者有千八百余人。
此票既发出,不日刘张等诸总督,探知其成于康党之手,严重没收该票,且饬下僚严捕唐党。
呜呼!武汉之起事也,吾不能为唐君等讳者有二。一当道之劫掠财物也,一抢夺钱庄当铺也。夫用兵必先有节制、有训练、有规则,然后可百战而百胜。今结合此等无节制、无训练、无规则、游手好闲、野蛮自由之劣等人,而欲与之谋作新中国之事,振兴亚洲之策,多见其不知量耳。且其种种行为残暴,反有所害于同胞,无所益国事,宜其不能免会匪之名也。虽然,唐君之热心爱国,奋不顾身,践铁血主义,以为我四万万同胞,请命于帝天。此实我民族中之矫矫者,而恶可以一眚掩大德者哉?
三自立会之运命自立会之设也,有康有为梁启超等通其气脉,有容闳等赞其运动,有唐才常等为其主力,其目的以联络长江一带游勇,及哥老会等而利用之。其始布置,亦自周密。及后由陈宝箴之逝去而一挫,由大通之乱起而再挫,复由汉口之失败而三挫,然唐等之败实自立会之一大巨创。盖由此而该会无主理之人矣。汪康年一派,固漠不相关,各成派别。及今,纵令能代唐等,收其余烬,然时运不来,终难收效。且汪亦非举大事之人也。至于康有为梁启超等,则从来不注意于得会众之心。故彼等两人,但可投入两广之地,聚集宗徒之辈,及三合会一派之党徒,嚣嚣然为骚扰而已。夫亦恶能继唐之志,绍唐之事哉。
张之洞等,亦有见于此。知唐等一败之后,维新党更无能再起者。故处之泰然,无复系念。然于哥老会徒今后之举动,颇觉关心。闻当时有哥老会一头目,颇有权力,将见拿捕。幸脱身而逃,犹是痛恨张之洞。遂欲收其败众,由长江之下游赴汉口,盖其跃跃欲举者,已数次矣。其果得成大事与否,未敢豫言。然支那之报纸中,则屡言哥老会蠢动之情况。不知其有激于张之惨杀同类,而出此耶,抑别有所谋耶。然其会中种种无理之举动,纯然匪类之行为。循此不改,其不能成事,不待智者而后知矣。
四中国议会所蒙之影响中国议会,会员百余,皆所谓维新党之人士。而该会长容闳,深爱康有为之为人。如自立会等,全由康派与唐才常,相往来相计划而成立。汪康年深以为非,实有分道扬镳之势。要而言之,议会之始,康汪两派之间,互有阻隔。且于经费甚支绌,竟因是迟迟迁延时日,及至唐等之败,而两派之间遂截然分途,不能化合。夫两派既经破裂,则议会亦由是散耳。噫!诚可惜也。虽然,予初闻中国议会之名目,但知其不过为庞然无序之团体耳。至于实力,则未必有也。然时势之所变,几咸驱在野之志士而成合一团体,且其内容,如自立会者,招致长江一带之兵官及哥老会,以为发达宗旨,施行目的之基础。而一时感动奋发之气象,理想知识之发达,实足令人敬仰。且彼等之心,皆出自一片爱国之热诚,非所顾于成败利钝也。故万一事成,不特称霸于中国,雄飞于亚东,固将摧狮威,折鹫翼,握全球之霸权,执万国之牛耳,而为世界之主人翁也。事或不成,亦不失为亡国之雄,此其志可悲而其心甚可壮矣。呜呼!支那之人民,得不闻风而兴起者乎。虽然,自武汉事败之后,康汪两派,竟至各为秦越,而终不能调和,自余各派亦互相排击。此不特新党志士之忧,而于全国前途之影响,有大不利焉。且今日当道之官司,满清之奴隶,无论若何党派,凡为维新之士,一概严捕而诛戮之。在新党能合力一心,以谋抗拒之策,以图自立之机,犹且不暇,况或自相冲突,相解散,其不为异族所戮辱,则为顽固者之话柄而已。呜呼!吾亟望新党之化意气而谋合群,图大业而忘小嫌也。
五支那官民关于唐等之事之感念初刘坤一与李鸿章等,于中国议会之事,不甚注意,亦甚不阻止。及后支那官吏之入会者渐多,而唐等又一败而不可收拾,于是刘李二人皆有阻止之议。李尝正言曰:“破坏内阁,创立新政府,今之所谓维新党者,吾决不登庸之。”张之洞则自始至终,与议会大相嫉恶,尝以解散及破坏为宗旨。及党祸频兴,唐才常等被获,议会因之解散,而张之心始快。盖张素与西太后有不可离之因缘,而议会之宗旨,即以排斥太后扶掖皇上亲政为惟一之要件,此为其所以深恶痛绝之一原因。彼之观念,以谓皇上亲政则康党必见登庸,康党登庸,则岂能容彼等之老朽,据封圻序朝班哉,故不得不竭其心,尽其力,摧之戮之而不留余地也。虽然,彼等之疾视议会既如此,而在野之志士,岂从此将默而不语耶?仰将一味嗤议会之徒,而迎合督抚等之意耶。呜呼!人心未死,公论犹存。彼张之洞等之昧良丧理,实足为万国所嗤笑,而为志士之所切齿者也。
六外人关于唐等之事之感念当时外人中之议论此事者,纷纷不一定。或以为唐才常,素以倾覆满清政府为目的,而此次举事,则欲一面驱逐西后,一面援立光绪,已与其平昔之主义自相反对。又唱曰“不伤无辜之民”,而其党中之劫夺良民者甚多。此皆自相矛盾之事。或以为欲成改造乾坤之大事业,而联结此等哥老会之野蛮,以为声援。可乎?然而张之洞之乘夜捕拿,不质罪状而即时斩二人,迄翌日斩十一人,又其翌日而斩十五人。尚且严探索之,极力欲捕尽新党,为一网打尽之计。此虽我旁观之外人,莫不恶其残酷,况身当其境,目睹其状,而能不裂眦竖乎?其后支那日日新闻之论说中,亦痛咎张之非举。其略曰:唐才常等三十余人,为中国维新党人,或言为康有为之党羽。究其命意之所在,实在于阻遏乱萌,而与张之洞平日所云绥靖地方,其宗旨更互相适合。今汉口事起,而竟置诸不轨之列,岂不酷哉?吾尝设想其中情,而敢断言其无不轨之心也。夫以区区三十人,无寸铁,无资粮,漫然起事,虽至愚者犹不为。况此三十余人,尝游学于日本,即张所养育之学生,亦有二三在其中,而顾莽莽然,不顾利害而出此哉。且唐等之结识哥老会也,亦有故,盖哥老会势力日大,范围日广,唐恐其乘机窃发,乃力图镇抚。长江一带,至今仍能安然无事者,谓非唐之力乎?张自戊戌政变以来极倾心于守旧,就其已事论之,如拳匪之乱,北京各公使前后遭其攻击,而东南各督抚立约以任长江之保护。虽得一时之安全,然其间所为,悉多守旧之事。且当此外人入京之时,彼苟谙外交之大体,则宜力谏皇上太后之西迁,何为便两宫暴露于数百里之外。而又加唐才常以不轨之名,无谋无断,一至于此。吾不屑论之矣。此乃外人对于此事所发之议论。其间虽不无偏僻之论,然外人于唐等之感情,亦可见一斑。至诚所在,蛮貊可行。彼于上节议论,而唐之心可白于天下,张之罪实通于鬼神矣。
以上数章,凡唐等举事之起点,中间一切之因由,及其腐败原因,与所被于新党之影响,略具于此。惜匆匆走笔,不获详细,为可憾耳。
△第六、对唐派残党之处置通信自唐才常被害之后,张之洞切忧其余党复乱,派遣护军一哨驻汉口,日夜严警,到处捕缚其残党。一时就客舍酒楼等,捕缚多人。此后余党均畏祸,窜遁各地。而汉口一带,颇归无事。张遂解其警网,撤去护军,其他新堤、羊楼峒地方,均归平稳。为剿讨所派遣之军队,亦皆撤去之。此外无复变常之事。
◎浏阳谭壮飞传(译日本人田野橘次原稿)
谭君嗣同,字壮飞,又号复生,湖南省浏阳人也。父继洵,官湖北巡抚。君幼好谈经国之策,不为章句之学。其见解卓然超众,议论切实,识者皆推之为天下第一流。
年弱冠,应巡抚刘公锦棠聘,从军新疆。所与规画,皆秩然有条理。刘奇其才,将荐诸朝,俾得大展其抱负。会刘以养亲去官,事遂止。由是独身浪游,涉黄河,溯杨子江,南穷闽粤,北走燕赵,西历川陕,东经江浙,又渡海至台湾各岛。所至悉审察其风俗,物色当地之英豪,足迹殆遍天下。后巡抚君以久游促归,遂返。
其后因父命,纳官为候补知府,需次金陵者一年。君既深修儒学,又博通周汉诸子,并佛及基督之教理。比至金陵,有居士杨文会者,善谈禅理,君日夜与之上下其议论,而其所得益邃。
君初深好耶氏之书,而不喜孔,并不喜佛。其后穷究孔子易《春秋》之奥,及佛氏华严精一之真宗,然后知三家皆具至理,而终推释孔为无上法,耶次之。君既得此真理,益进而探其微,自此能合万法为一,能演一法为万年三十,成《仁学》一书,辟东大陆未有之思想,造黄种无量之幸福。实为支那革命独立之一大原动力也。
君既抱经世之略,富利物之怀,目睹中国之衰弱,民气之不昌,慨然以振作天下为志。然屡遭颠踬,不获一层其抱负,恒郁郁不自得。会南海康君有为与新会梁君启超等,有“强学会”之设,专提倡新学,大申孔子改制、及孟子“民贵”之说,极主张变法之意,适与君之素志合。君闻之大喜,乃率其友,走集而应和之。相率提倡,不遗余力。丁酉之岁,陈公宝箴为湖南巡抚,亦极主张新学,其子立三辅之。而黄公度亦拜湖南按察使之命,一时同志群集,当道提倡于上,志士应和于下,湖南全省风气大开。君与陈公等又创湖南时务学堂,以革新为宗旨,遂延梁君启超主讲席。由是湖南少年,多被其影响,咸知革新为不可缓之事业矣。自此以后,湖南士气大振。其中青年相聚,谋开一会,名曰“南学会”,公推谭君为会长,任演说之事,大讲时事问题,每大会多至千余人。君登坛演说,慷慨激昂,议论晓畅,每说至国事之颠危,外患之频迫,不觉声泪俱下。举座莫不感激自奋。又设一杂志,名曰《湘学报》,盖实为南学会之机关报也。于时恭亲王适卒,朝廷亦知时势之危迫,毅然欲实行变法之举。而苦乏人才,于是诏翰林学士徐公致靖,选举可与谋新政者。公即举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黄遵宪、张元济五人以应。皇上召对称旨,特擢谭君为四品卿衔,与杨锐、刘光第、林旭,同参预新政。时人号为“军机四卿”,新政事皆取决焉。故名虽为卿,实不啻宰相之职也。
当时,朝廷既知康有为等之人才,故凡有建白,莫不听从。悉除旧禁,百官士民皆许就时局上书言事。由是封章奏议,日以千百计。上悉下之嗣同,使取决其从违,嗣同手披目视,无有间断。而于外边则迅速力行改革之举,以是遭俗吏之忌,谓苟任康有为等之意见,悉见实行,则我等将无立足之地矣。因此宵小同心,均协力以攻击康有为等。然彼等自知区区小吏,其力不足以为事,故谋密上请太后训政奏章,而乞大学士李公鸿章署名,以壮声势,鸿章拒绝之,彼等乃竟抵天津,乞北洋大臣荣禄之首署。荣禄大以为然,于是又纠合数十人连署,窃上之西太后。康有为闻此密谋,直入宫中,以事情之始终上闻。上乃召有为与嗣同,问所以自保之策,于是嗣同献策曰:“陛下宜召袁世凯,使彼近侍,以为护卫。则荣禄刚毅之辈,虽弄如何奸计,可以兵力制之,何恐之有?”上乃用嗣同之言,命袁世凯提兵上京。袁恐而不至,且将此机谋,密告荣禄。荣禄立即发电于西太后,西后闻之大怒。即日夺上权,严捕康有为谭嗣同等。先是康得上密谕,已预知事变,疾出京,搭英国军舰亡命,得以身免。嗣同、康广仁(康有为之弟)、林旭及杨深秀等,悉见捕,以八月十三日弃市。春秋三十有三。就义之日,观者万人。君颜色自若,临决呼刚毅前曰:“吾有一言。”刚不顾,遂就戮。呜呼!欧风美雨,咄咄逼人。志士仁人,日见捕戮。茫茫禹甸,久为腥毡鱼肉之乡,扰扰黄人咸轭异族羁缰之下。瞻望故国,不觉神魂飞扬也。
先是,当君之未见捕也,有某国公使,劝其出游以避祸。君笑谢曰:“东西各国之倡革命、肇新国者,莫不从流血而成,而我国无闻焉。此革命之所以终不成欤?有之,请自嗣同始。”卒不去,遂及于难。其被逮时,有《狱中题壁诗》曰: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君夫人刘氏,闻君之被祸也,提匕首抵长沙府,大声叱官吏曰:“亟返吾夫者!”再遂自刎。夫为国殇,妻为义死。呜呼烈矣!
追悼谭嗣同之句康有为澧兰沅芷思公子,桂酒琼茅祭国殇。绝世英灵魂魄毅,鬼雄常在帝天旁。唐才常与我公别几许时,忽警电飞来。忍不携二十年刎颈交,同赴泉台,漫羸将去楚孤臣,箫声呜咽。
近至尊刚廿余日,被群阴构死。甘永抛四百兆为奴种,长埋地狱,只留得扶桑三杰,剑气摩空。
梁启超呜呼!噫嘻!此为谁?荦荦其骨,棱棱其威,平生所志所学,百未竟一。而以身为国牺,四百兆同胞生命,系兹一发。公今已矣,吾又谁与归?公为天下流血,吾宁为公悲,但将倾之大厦,折此隆栋其何以支。虽后有继起吾乌从而知之。呜呼噫嘻!如此头颅,如此须眉,海枯石烂,肝胆不移。五日不相见,今公竟如斯。呜呼!噫嘻!
◎戊戌六君子遗事
戊戌六君子,为国捐躯,景慕后人。今春二月间,四川民政长陈廷杰,有呈请大总统议恤之举,当蒙大总统批准。交内务部从优奖恤,并由该部分令湘闽晋粤等省民政长,造具六君子各事实清册,并予矜恤等情。兹先将该呈文并批录下,文曰:窃闻河山不改,毓英俊于坤灵。星日常昭,耀纲维于人纪。在昔成仁取义,岂希身后之名?晚近激薄励浇,所贵先民有作,兰当门而必翦。时势如斯,巢既覆以难全,仓皇殒谢。与臧洪同日死,慨李牧不并时。一则重其节也,一则悲其遇也。所赖式庐衣墓,鉴此孤怀,立懦廉顽,垂为令则。察来彰往,琼乎尚已。伏念吾国推行新政,肇自前清戊戍。规模未宏,雷霆倏遘。当世明达之士,咸忧补救无从,栋北榱崩,涛惊血碧。如谭嗣同、林旭、杨深秀、康广仁、刘光第、杨锐贤诸,良可悲矣。然望之直节,虽抱痛于圜扉,而敬舆手疏,方见崇于异代。剑磨愈淬,兰热愈馨。招湘浦之魂,不独长沙词赋。封比干之墓,导扬姬室宏规。树之准绳,厥施广矣。故如谭嗣同则宏规茂识,学成一家;林旭则英年伟抱,矜式群伦;杨深秀则风节侃侃,持论不阿;康广仁则沈毅坚贞,阐崇道范;而刘光第、杨锐又皆蜀人也,一则风格峻整,懿乎其纯;一则姿度劭茂,爵然不滓。天衢骋步,麒麟之德同称,众正盈朝,夔龙之才各树,怅然摧折,久要不忘。卓尔令闻,尚论其世。不特里仁为美,续国志于道将。自必好善同心,思九京之随会。是以父老谈而涕泣,后进仰其耒裁。邻笛声悲,痛念黄垆之酒。里舂不相,凄凉六月之霜。望重斗山,冤衔石阙。假使诸贤尚在,为德不孤,紫衣变夫齐风,善讴闻于河右。异材蔚起,松柏同其后雕。众志必孚,芝兰化于入室。轩所至,旌旄所招,固将蒲轮以聘申公,筑台以师郭隗。廷杰履道无闻,坊民乏术思横流之欲挽,正气宜伸。当群言之易淆,前修可法。愧无健笔,为垂有道之碑。仰冀宠光,一新表忠之观。兹谨将四川前清故绅刘光第、杨锐事实,造册具呈,拟恳大总统俯赐鉴核,并分令湖南、福建、山西、广东各省民政长,将谭嗣同、林旭、杨深秀、康广仁各事实清册造呈,一并交部。从优奖恤,特予表扬,以昭激劝。除分呈国务院内务部外是否有当,理合具文呈请察核施行此呈。批曰:据批呈已悉。立国大经,首培元气。式庐封墓,自昔为然。所呈四川前清故绅杨锐、刘光第事实清册,详加披阅,慨慕良深。自应特阐函光,用彰先烈。交内务部从优奖恤,以昭激劝,并由该部分令湖南、福建、山西广东各省民政长,迅即造具谭嗣同、林旭、杨深秀、康广仁各事实清册,并予矜恤,用示祟德报功之意。此批。云云。
盖当时六君子被杀,海内传闻各殊。虽梁任公著有《戊戌政变纪》一书,而纪载亦难翔实。兹觅得某君目睹其事之实录,亟付剞劂,以俾目下披讨遗闻造具事实者之参考。
六人于戊戌八月初八日,奉旨被逮。由步军统领衙门兵役,到门捕捉被擒者,即由兵役牵挽发辫以行。谭嗣同曰:“我辈皆文人,且有官职,逃将焉往?何必如此?”兵役曰:“咱们提督衙门拿人,向例如此。”六人同羁提督衙门一日,次日乃解交刑部。十三日内廷传出消息,有派御前大臣会审之说。刑部大堂增设公案,部署一初。时正上午十点钟,刚毅忽至,挥手嘱从缓,且听后命。时刚自枢垣散值下,盖早得有消息矣。圣旨下将六人从狱中提出,上堂点名,并不讯供。饬令登车,刘光第曾任刑部司官,知事不妙。亟询承审官为谁,我至今未曾认得康有为,尚可容我伸辩否?众曰不必言矣。乃径解赴菜市口,由提督衙门派来哨弁兵役二百人护之行,抵法场三下半钟。先杀康广仁,次谭嗣同,次林旭,次杨深秀,次杨锐,次刘光第。事毕已薄暮矣。康广仁便衣无服,被杀后刽子手将其首抛之极远,林旭穿补服未挂珠,余均便衣。杨锐血最多,刘光第至死呼冤,杀后点血俱无,但觉有白气一道冲出。刽子手曰:“是实大冤枉者,方如此白气上冲,其神上升于天也。”六人中惟杨锐、刘光第临刑之处,有席一领,红毡一条,死后均由林联生太守为之成殓。先是杨深秀以丧兄故,早拟请假出都,以其子得拔贡留京,俟其朝考。迨其子朝考不用,适归拜赞新政之命,不及出京,遽罹于难。被刑后其子抱尸号兆,满地打滚。刘光第杀后,其夫人及其一女,立时欲以身殉,遇救得不死。后由同乡僚友凑集千金,归其丧。菜市口距广东会馆最近,康广仁死后,粤人竟莫敢过问。谭嗣同、林旭殓俱迟,林以凑款千金布置一切,久之始得。谭则以家人欲为觅上等棺木也,谭至死不瞑目。李铁船京卿慰之曰:“复生头上有天罢了。”五人遗柩同停于三官庙,惟杨深秀借民房三日。士大夫多作诗词挽联以哀之。谭嗣同殓后棺上独加大红棺罩,并有穿孝家人为之应客。六人中惟林旭在监中曾索纸笔作字,所书亦非诗词。六人于十三被杀,十四早始降谕,暴其罪状。
◎谭浏阳遗闻
谭嗣同幼时尝与群儿戏池侧,失足堕池内,群儿惊走。时嗣同父继洵方昼寝,忽一皂衣人促之起曰:“星君有难,汝速救之。”继洵惊寤,嗣同已载沉载浮,濒于危矣。因援之起,字曰“复生”。
嗣同甫总角,岐嶷若成人。继洵尝挈之游衡山,一羽士谛视之,谓继洵曰:“是儿骨相不凡,惟他日身历仕途。宜外官不宜京曹,过三品则京外胥宜矣,否则必有大祸。”继洵默识之。故嗣同既长,即为纳粟以知府官江苏。戊戌之春,奉召入都。继洵时抚鄂,驰书诰诫,令即挂冠。嗣同复书备言事君致身见危授命之义,洋洋数千言。书既成又以父命难违,迟疑不敢发。适康南海过其居告之故,康曰:“斯人不出,如苍生何?君达人,讵容以此介介。”嗣同志决,遂北上。卒及于难。
谭在浏阳日立一延年会,意在节省宴会、删汰应酬,以免耗损精神、虚糜岁月。戊戌死于党祸,昔稽叔夜著《养生论》而见杀于人,延年会殆堪仿佛。兹搜求得浏阳遗著,莽苍苍集所失载者,共得若干首,吉光片羽与人共宝之。谭复生古诗为《新民丛报》所漏载者,尤见气骨。兹录其《兜缆船》一首:友人泛舟衡阳,遇风舟濒覆。船上儿甫十龄,曳舟入港,风引舟退,连曳儿仆。儿啼号不释缆,卒曳入港。儿两掌骨见焉。
北风蓬蓬,大浪雷吼,小儿曳缆逆风走。惶惶船中人,生死在儿手。缆倒曳儿儿屡仆,持缆愈力缆糜肉。儿肉附缆去,儿掌惟见骨。掌见骨,儿莫哭,儿掌有白骨,江心无白骨。
又《罂粟米囊谣》一首亦佳,诗曰:罂空粟,囊无米,室如悬磬饥欲死。饥欲死,且莫理,米囊可疗饥。罂粟栽千里,非米非粟。苍生病矣。
又《六盘山转馕谣》云:马足蹩,车轴折,人蹉跌,山岌で。朔雁一声天雨雪,舆夫舆夫尔勿嗔。仅用尔力,尔胡不肯竭。尔不思车中累累物,东南万户之膏血。呜呼车中叠叠物,东南万户之膏血。
谭诗谨严如子美,豪放如子瞻。而字里行间,时有莽苍遒上之致,如《述怀诗》云:“海外羁身客影孤,模糊谁辨故今吾。事如顾曲偏多误,诗似围棋总讳输。燕市臂交屠狗辈,楚狂名溷牧猪奴。放歌不用敲檀板,欲借王敦缺唾壶。”谭浏阳《莽苍苍斋诗集》,读者皆能记忆之。兹见《新民丛报》载有浏阳之友钞示遗诗一律云:同住莲花证四禅,空然一笑是横阗。惟红法雨偶生色,被黑罡风吹堕天。大患有身无定相,小言破道遣愁篇。年来嚼蜡成滋味,阑入楞严十种仙。
《过战鸟山》一绝云:珠玉相生愧独顽,可儿豪胆镇心关。悲秋剩有桓宣武,雪涕重经战鸟山。赠唐佛尘联语云:皇皇思作众生眼,板板知为上帝形。
赠黎桂荪联语云:一鹗忽翔万云怒,群虬相奋孤剑啼。
残鳞剩爪,皆可想见丰采也。
谭浏阳遗诗之未收入《莽苍苍斋集》者,前已录其数首。兹更得二首,亟补录之。《宋徽宗画鹰》:落日平原拍手呼,画中神俊世非无。当年狐兔纵横甚,只少台臣似郅都。秦岭韩文公祠:绿雨笼烟山四围,水田千顷画僧衣。我来亦有家园感,一岭梨花似雪飞。谭浏阳有兄曰馥峰,以忧患早世。浏阳题其遗像石:吾门不幸耶,何以有君。吾门幸耶,何以不存。超忽厌世,若无足群。谓天盖高,呼之则闻。谓君盖幽,有煜其文。令誉不忘,则庶几乎睇。此不犹愈于抚遗编,而穆然以身勤。
可谓一字一泪矣。
自题小照《望海潮》一词,其余则绝无仅有矣。句曰:曾经沧海,又来沙漠,四千里外关河。骨相空谈,肠轮自转,回头十八年过。春梦醒来波,对春帆细雨,独自吟哦。惟有瓶花数枝,相伴不须多。寒江才脱渔蓑,剩风尘面貌,自看如何?鉴不似人,形还问影,岂缘酒后颜酡。拔剑欲高歌,有几根侠骨,禁得揉搓。忽说此人是我,睁眼细瞧科。
谭浏阳菊花石砚上有二菊,茎叶皆备,水池在叶下。池有半蟹,其半掩于叶下,名曰“秋影”。自为之铭曰:我思故园,秋风振壑。花气微醒,秋心零落。郭索郭索,墨声如昨。
又蓄一砚,制极小,厚才分许。任石形之天然,无取雕琢觚棱,宛转不可名。以方圆色泽黯澹,有凋敝可怜之意。残菊一天仅如指名之曰“瘦梦”,自为铭曰:霜中影,迷离见,梦留痕石一片。
三人像赞并叙光绪十有九年,与饶仙槎李王则同写照于上海。既而焚轮振稿,雨绝于天。旋有议饶甚口者,词连嗣同、忄匡惧之余,弥用ぉ悒。遗此戒之云尔:三子并立饶者髯,右者维李左者谭,之海天所涵,于此取别相北南。既南既北用不咸,相语以目旁有箝。髯乎髯乎尔何谈,平生已矣来可砭。右者洫其口缄,左者之铭神则监。
画像赞云:噫!此为谁?其骨,棱棱其威。李长吉通眉,汝亦通眉,于是生有二十七年矣。幸绯衣使者之不汝追,天使将下,上帝曰咨,其文多恨与制违。然能独往难可非,放之人世称天累,海枯石烂孤鸾飞。
彭云飞像赞云:莽莽大野,天高地卑。默寄其间若有所思,其思维何,请为陈辞。丈夫磊落,千载为期。于时不利,庸也奚奇,没齿独清。孰其泥,永怀前躅,信迪无疲。萧然无人,兰香自吹。
《单刀铭并叙》云:余有双剑,一曰“麟角”,一曰“凤距”。取抱朴子之论,刀盾戟杖曰知之。譬如麟角凤距,何必用之也。若夫单刀,北方之剡器绝术,亦惟稚川始称之。且自言有秘法,其巧入神,由来古矣。铭以自贻单刀,神者葛稚川,有复后以千有年。
《双剑铭》云:横绝太空,高倚天穹。矧伊崆峒,蕤宾之铁,蚁鼻有烈,服之有截。
《停云琴铭》云:欲雨不雨风飒然,秋痕吹入鸳鸯弦。娇首辍弄心ぉぉ,同声念我,愿我高骞。我马驯兮,我车完坚,汗漫八表周九天。以琴留君,请为君先。
《谗鼎铭》云:曾不出刀,曾不出薪,天下为秦相割烹。
刘勤襄巡抚新疆时,谭嗣同兄弟皆蒙疏荐,故勤襄之薨也。嗣同挽以联云:西域传是兰台一家之书,县度纪师程。铭石还应迈前古。
东汉人行举主三年之服,深知惭荐剡。酒绵何止为亲情。
谭浏阳联语绝佳,其仲兄嗣襄早殇,为撰基前石柱联云:恨血千年,秋后愁闻唱诗鬼。空山片石,苍然如待表阡人。
甘肃藩署多鸽,《池上草堂笔记》纪其灵异皆不诬。岁出帑百余金,酬其守库之劳人。堂左右为外库,二堂则内库也,故无二堂。甘肃故产牡丹,而以署中所植为冠。几百数十本,着花以百计,高或过屋,林亭之胜,复绝一时。园名曰“憩”,盖取分陕之义,皆谭嗣同手笔也。四照厅有联曰:人影镜中,被一片花光围住。霜华秋后,看四山岚翠飞来。
天香亭曰:鸠妇雨添三月翠,鼠姑风里一亭香。
夕佳楼曰:夕阳山色横危槛,夜雨河声上小楼。
《赠贝元征》云:解字九千三百,坐席五十余重。
兼为跋云:五经无双许叔重,说经不穷戴侍中。惟我元征齐年泱泱其风,书者潘诵捷,赠者谭嗣同。又《集六朝人语赠唐黻丞》云:思纬淹通,比羊叔子。定礼决疑,问陶覆之。
又隐括抱朴子《龙川集》语赠黄芳洲云:曾受双戟单刀,长于葛洪者剑。所谓粗块大脔,奄有陈亮之文。
又自撰壁联曰:云声雁天夕,雨梦蚁堂秋。
友人沈晓沂绝爱之,以为晶莹凄测,骨重神寒。但当剪取半江秋水,醮笔书之耳。
潭浏阳家居时,尝自撰桃符,有“大陆龙方蛰,中原鹿正肥”之句,此尽人知之。旋家计北上,终日奔走,形势风雨如晦,恒郁郁不自得。尝作联榜其寓斋曰:家无儋石,气雄万夫。
康南海一见惊诧,谓此联圭角太露,无静穆之致,劝更易之。乃作集句联曰:视尔梦梦,天胡此醉。于时处处,人亦有言。
康点首称善者再,若辈胸怀大志,益谨细行,惧撄异己者忌耳。
◎唐佛尘遗闻
唐才常文有雄直气,高洁则不及。谭嗣同有一篇发端曰:唐才常然狼顾而鹗视,剌剌然强聒天下。曰又有一篇发端曰:唐才常既堕尘球,蹙蹙靡所骋,蹙蹙然狼顾鹗视。作而言曰,两篇皆用“狼顾鹗视”四字,试摹其形,未有不哑然笑者。
又唐文好用叠字,如沈沉者蛤利耶,搏搏者坤灵耶,及尘尘二千余年一文网焉。莽莽二万余里一病躯,同同数十百国,聪强发纾,坐教修饬。而仆缘大地之上而环而峙者,一大权衡焉。此类甚多,不可枚举。与康有为之茫茫宇宙,莽莽乾坤,同一鼻孔出气也。
唐诗流传甚少,有赠时务学堂教习某君一律曰:沉沉苦海二千载,叠叠疑峰一万重。旧衲何因困虮虱,中原无地走蛇龙。东山寥落人间世,南海慈悲夜半钟。用九冥心湘粤会,行看铁轨蹋长空。
尝见友人便面书佛尘一绝云:咄咄天心不可常,茫茫尘世几沧桑。灯花剑蕊深深绿,海国自多南面王。浏阳二杰并称于时,戊戌之变,唐才常痛极,欲航海复仇不果。庚子汉日之役,盖素志也。其与谭订交,生死不渝。足以愧当世挽谭七十二字,一字一泪,实一字一恨。
与我公别几许时,忽惊电飞来。恨不携二十年刎颈交,同赴泉台。满赢将去楚孤臣,箫声呜咽。
近至尊刚十数日,被君阴构死。忍抛弃西百兆为奴种,长埋地狱。只剩得扶桑英杰,剑气摩空。
◎林旭遗闻
林暾谷生而颖异。其著作则绳趋矩步,无一奔放之文。李文田充福建正考官,得林乡试卷,击节叹赏,定为元选。其评语有非二十年面壁功深者,不能臻斯境界云云。林年才十九,时论荣之。
林以丁酉春间游于上海,见秦薇云不禁颠倒。“薇云”二字,即林所命。去后复贻以诗函,惜已遗之,不知其中作何语。
林旭情性真挚,与人交恂恂如处子。自戊戌参预新政,忽改常度。凡建一策,僚辈不能决者,旭大呼奋笔拟稿以进,必蒙俞允。事有命与军机大臣会议者,旭拟稿就,亦径达黼座。或请交堂官过目,旭辄怫然曰:“他们懂得什么?”参政十日,朝士侧目,怨毒之甚,旭一人所召为多也。
友人复贻林暾谷《感秋五古》一章,凄恻之意,溢于言表。诗曰:清晨负手行,蟋蟀鸣我前。因知秋气厉,感此悲流年。病夫日掩户,一月不窥园。颇闻梧桐树,飘叶聚其根。岁寒皆黄落,而汝胡为先。我将种长松,不与时推迁。小庭数盆花,青青亦堪怜。但觉凄清意,莫向西风前。
甲午乙未之间,杨叔峤方在京师,寓伏魔寺。林暾谷时过从之,有赠叔峤短篇云:窗外丁香玉雪色,窗下两生坐太息。可怜太息空尔为,舍人县令官秩卑。朝出空遮征史车,暮归还挟相公书。宗庙神灵三百春,即今将相未无人。言战言守言迁都,三十六策他则无。深宫迫念先朝痛,根本中关敢轻动。掷鼠忌器空持疑,馁虎割肉有尽时。书生不自有科第,能为国家作么计。东家翰林尽室游,犹闻慷慨排和议。
贾生《鹏鸟》,祢衡《鹦鹉》,是篇兼而有之。
◎杨叔峤遗闻
杨锐本四川绵竹人。某年由京回籍,为太夫人营葬于剑州某处其地。峰峦峻峭,林木阴森,杨心颇慰。嗣有善青乌术者,见而诧曰:“殆矣殆矣。”守墓者询其故,曰不观前一山如摩天巨刃乎,其子孙必不能保首领以没。守墓者斥其妄。戊戌案发,术者之言遂验。
杨官京师,日与康有为本不相能。被难后同乡发其箧内遗书,有致弟某手札一通,极言康有为之如何悖妄,故盛祭酒杜鹃行有云:“茂陵遗稿分明在,异议篇篇血泪痕。”杜鹃行其标题曰:杨哀生诗,存《眺华阁集》。
杨戊戌议立四川同乡京官子弟学堂,首捐巨赀以创。会奉上谕被难后,此款拨为大学堂经费。不过约十万之多耳。
杨居鄂时,有一仆曰“秋桂”。秋桂二字,颇似小鬟名。杨每呼之,其声清越而长。一时因有“杨小姐唤婢发娇音”之谑。
杨官京师,日偶与朋侪聚饮,谈及四川东乡县闹漕一案。知县孙廷杨卤莽决裂,率兵往剿,贻害良民。后孙弃市,有识孙面者,谓孙项下有一红线沿缘,是其受刑之兆。言未已,群觇杨领,盖杨亦具兹异相也。杨大怒,拂衣而去。戊戌后某学士乘天龙轮船赴日本,梦杨来谒,红线宛然。杨告以设遇雷鸣,必以两手捧其头,否则恐随风飘去。学士始知其已死,一惊而寤。
杨锐家本富,拥赀甚厚。官京师日,首先捐银十万两,创办大学堂。仗义疏财,为人所重。康有为饮食衣服,悉锐供应。故康有为在英舰闻锐杀,痛哭失声曰:“叔峤死,吾其穷矣。”
戊戌之秋,杨锐以其兄病殁京师,特来搬柩。因与康广仁等五人稔后,遂连类及之冤也。某君言杨所居大门上有联曰:“月中渐见山河影,天上新承雨露恩。”上句为东坡《八月十三玩月诗》,“渐”字系三点水加一斩字。而杨竟于八月十三日弃市。奇哉!
◎刘光第遗闻
刘光第为张南皮尚书任四川学政时所赏之士。南皮获闻罹难之信,涕泣不能仰视。立即电求王夔石相国曰:“刘光第本即出京,之洞留之。如必见杀,则是之洞杀之也。”词甚哀切,然太后盛怒之下,王相亦不敢逆鳞批锋也。
刘一介不与,一介不取,古之狷者也。京官每以外省炭敬为挹注,光第独不然,有馈者必受呵叱。所服仅一夹袍,一纱蟒衣,无他物也。被逮日,光第出拜客,逻者乃返。光第知之,翌晨,自缚赴刑部投到。其慷慨过人如此。
江标任湖南学政时,立一校经堂,聘请通材主讲。戊戌春,初巡抚陈宝箴欲以此席诸属乔茂萱。乔力辞不果,乃举刘光第以为己代。未久,刘亦设词以谢,于是乎以皮鹿门承其乏。而刘入陈幕,适朝廷下求贤之诏,陈遂以刘光第与谭嗣同诸人应,八月旋及于难。闻陈宝箴保举时,本欲以乔茂萱列入。乔又力辞之,出语诸人曰:“召保考三者,可靠而不可靠。今见此情景,道念顿灰(道念者言作道台之念也),觉不如候补提牢厅之为愈矣。”已而果然,众服其见。刘字培生,笃厚君子也。当陈宝箴保举经济特科时,折奏书及其名。屡书屡误,意者吉凶悔吝之所动欤。
李铁船京卿闻刘被难,仰天叹曰:“培生这样的人都可杀,天下何人不可杀哉?”于此可见刘之为人矣。
◎康广仁遗闻
康广仁,有为之胞弟。辨才无碍,每申驳议,层出不穷,谭嗣同辈,咸畏服之。每有封事,广仁直达黼座,上即与之计划,他人不能知也。及被难,由广仁善堂收殓,葬于义冢,南海会馆为之立一碑无字。联军入,始有人凿其上曰:南海康广仁之墓。后以沈荩之力,始返其骨于故乡。沈荩可谓不负死友者。广仁既伏法,暴尸两日,始得广仁善堂为之盛殓,舁赴荒郊。以广仁而收广仁,真是数有前定。
是卷藏之箧中日久,遗失殆尽。今翻阅一过,已失去大半。杨深秀十余则,康广仁数则,以各家著作,且俟访求补入耳。兹为诠次录之,以供于世。
◎万福华
万福华,志士也。壬寅,俄人侵我满洲。满清政府让步,王之春实主之。王过沪上,万欲杀之,为汉奸戒。于是诱王至大新街金谷香番菜馆,万枪击之,枪未能发,王匿桌下,万被捕。先是,俄《事警闻刊》于上海,至此已改为《警钟日报》,专以鼓吹民族主义为宗旨。系《苏报》以后之唯一大革命报,主持者为陈君佩忍、高君天梅等。闻万被逮集资为延律师,同时扬州志士杜君课园、张君丹斧等刊《杨子江报》于镇江,当时杜君亦为之奔走求援。记者时年十三,任《警钟》采访暨《杨子江》撰述事,故亦为一分子。名伶汪君笑侬,组织《大舞台报》,亦为之运动。后法庭辩护无效,万先生竟囚于西牢,定期十年,壬子秋出狱。是月十六日,戴君天仇等为开欢迎会于上海之新舞台,记者远在汕埠,不能躬与其盛,诚为憾事。先生才识过人,今日出狱无恙,不仅先生之福,实中华之福。遥祝先生万福,尤望先生有以福华也。临风北望,为之神驰。(陈志群稿)
◎周应时
周应时,宇哲谋,江苏江阴人。生而慧,长于崇明。留学日本振武学校,后升入士官学校。毕业回国,充亡清督练公所差遣官。素抱革命之志,秉性谨慎,言不易出诸口。有叩以宗旨者,辄以“服从为军人天职”对,故人鲜知其志者。宁军未反正前,公多所规划。攻南京时,公从徐绍桢立功,即任第九团团长。去春升任第五旅旅长。御下有方,全军贴伏,良将也。记者识之金陵,时相过从。去春记者在沪,公来访,偕其军需长龚彦彬,亦旧友也。同游数日,聊慰战劳。秋间记者之金陵访之,畅叙三天而别。(陈志群稿)
◎秋瑾
秋瑾字璇卿,一字竞雄,自号鉴湖女侠,浙江山阴人。幼受家庭教育,及笄博通经史,能诗能文。每演说议论风生,有旁若无人之概。年十九与王郎结婚,生一子一女。自庚子乱后,窜身于凄风苦雨中,以规复女权为己任。凡一切书籍报章,靡不披览。恒开会演说,听者甚众。甲辰夏决意游学日本,典钗质钏,窘迫万状。孑身走东瀛,长途触暑病莫能兴。既之东京,复因水土不服,抱病月余。病痊入女子师范校。乙巳春与诸志士组织光复会,为同盟会之声援。丙午秋回国居沪,设光复会机关部于北四川路,造炸弹,创《女报》,余于此时识之。是年冬,秋君奔母丧归里。旋膺明道女学校之聘,又主持徐锡麟所办之大通学校,更创设体育会,暗中无日不筹划光复会事。丁未三月来沪访于余学校时,余方读书沪上也。自是余频往《中国女报》社,与秋有所谋,并晤陈君伯平。陈君伯平赴绍,旋秋君将返绍谋响应。余与朱君仲侯为购军用器械,秋君回绍就大通组织暑假体操会,预备起义。适皖中事败,徐锡麟《陈伯平》马宗汉死之。秋君仍主急进,日事操演,如临大敌。浙省大吏早有所闻。时余已返江阴,秋君叠函来招。余收拾行装,正拟就道,而秋君被害之恶耗,忽现于沪上之报纸。先是绍兴太守贵福,得奸绅袁胡二人告密,谓秋君将举义。乃于六月四日,遣兵围大通学堂杀学生无算,捕秋君去。屡次审问,秋君无供词,仅画“秋雨秋风愁煞人”句,贵福竟凭七字定谳。六月六日破晓杀秋君于轩亭。相传当时红云蔽天,阴风削骨,行刑者、旁观者莫不战栗,而秋君坦然就戮。秋君身首异处,而面色如生。闻者莫不叹惋,舆论大哗。海内致哀词者数千人,吴芝瑛女士为之营葬。与余以为创《神州女报》(出报之期改名《女报》,续出五期,而非当今《苏州女报》也),以继续《中国女报》。因余曾设《新女子世界报》,且与秋君有合办之约者也。
秋君被戕后,尚有一重公案,即秋墓之历史也。初秋君死于轩亭,家族不敢往认。乐善堂施以棺,厝于山上。是年十二月,徐寄尘、吴芝瑛为之葬于西湖。翌年被当道所掘。秋君之兄为浙抚增韫招至,属携柩回绍。时夫家在湘中畏事不敢来葬。前年王死,其子始回绍领母柩至湘。去年五月初一日,又复重葬西湖,送葬者数百人,此事系徐寄尘暨秋社诸君所主持(秋社因秋狱而创)。另营新阡,而于旧址建一亭题曰“风雨亭”。葬之日,余亦往参,且至风雨亭凭吊焉。(陈志群稿)
◎杜课园
杜君课园镇江人,原籍太原。少聪颖,性犹耿直。于社会公益事,莫不引为己任,而于教育尤为热心。年弱冠,痛满清官吏之腐败,仰天饮恨,时作狂奴故态。既组织《杨子江丛报》,每一下笔,洋洋千万言,无不切中时弊。故当道恶之深,而京江学界受其惠者匪浅。旋以《丛报》立言过深,不适于中下社会,乃改组《杨子江白话报》,一时风行大江南北。提倡女权女德甚力,当时风气为之一变。报中编有《镇江警察现形记》,语触当道之忌。时常镇道陶申甲兼办警察,益衔恨之。癸卯春日罗织杜君于狱,丹徒令郭君重光,知杜狱之冤,然犹不能承陶道之意旨,乃定十年监禁罪。一面优待杜君,故杜君虽在狱,殊无桎梏之苦,以诗文函寄海内友人。且在狱每星期与狱囚演说,狱囚听之,有为泣数行下。其感化力有如是之甚者。
◎夏书林小传
火火火,儿啼妇哭,灾发于红栏杆桥许姓家楼上。是为壬子八月十七日下午一时,夏君方在许姓同居之家午膳。闻警辄投箸而起,不及顶盔易靴,遽以常服随手挟一被,奋登火楼。其时火油灯火油瓶翻泼满台满地,夏君但知倾身扑灭火势。不图油点横溅,纱裤飞焰,随而肆毒。令我仁勇无双常为社会干城之壮士,两腿齐陷于火窟。迨经救火助手为之撕弃火裤,而夏君受火毒已甚重矣。急送上海医院求治,则左腿尚可着手,右腿焦烂无完肤。不去腐肉无从施治,去则痛不可忍。又以体弱难施闷药,由是医家束手。夏君亦不愿更由西法医治,遂舁回家中。卒以无法可施,延至九月廿七日寅时逝世。夏君以孱弱之体,秉勇毅之志,陷惨苦之境,其情状虽罄字典之形容词而莫由描写。呜呼!哀哉!青年之妇,二岁之儿,将谁托耶?夏君既为社会而死,吾社会又何忍不为夏君恤其妻子?夏君先籍会稽,家寒早孤。成丁之年,即为上海县署柜书,时则已为救火会会员。闻警无不奋勇从事,尝以急奔血晕途中。后以偏劳公益转致失业,而夏君更一意经营果育救火社。盖果育社之成立,成绩昭著,固夏君之主动力也。去岁光复上海,君以联合会体育部队员,应急备常。弥极劳瘁,直至卧病而始辍防务。伤病中常谆嘱同志,毋因我救火致死而生畏惮,并作遗嘱一通,以资纪念。其热心公益,生死不渝也如此,吾社会同胞其何以慰死者,而策将来乎?
◎刘道一遗诗一首
大地方兴三字狱,但期吾道不终孤。舍身此日吾何惜,救世中天志已虚。去国□□□□□,对床风雨误高梧。海山珍重原翼,莫作天涯寄弟书。
右诗得自一商人之子,年未成童,写以为戏。字笔都□,意度得其大概,中五字至不可识。询之,道其父得于某狱徒家,是前日所杀一什么姓刘的排满党做的。予与锄非方识一面,适有故至湘潭。竣事归来,惊传奇惨,数日风云,遂乃若此。噫!广土变狱,不闻人声。四海空阔,无可容足。予当时岂独为道一一人悲哉?盖事变之来至出神禹之外矣。可不惧哉!前见某报关于道一之诗,无虑数见。此尚阙然,岂非大憾!反诵再四,词旨凄恻,颇类当时尚未定罪之作。虽神州廓清,而斯人永不得见。予当时和其句有云:“我欲招魂天不许,只将哀痛向空书。今不可忆矣。顾于道一之诗,以为必当表章者也。”(录病云稿)
◎孙锡皋行述
堂兄讳锡皋,字鸣仙,居无锡之石塘湾。性沉默不苟言,言必有中。性好学,手不释卷,尤喜读史,过目不忘。年未弱冠,已博通典籍,晓达时务矣。其著作多可观者,邑中贤士大夫咸器重之。既长,肄业南菁书院,继入南洋公学,年二十二担任东林学堂教授。热心教育,师弟之亲爱如家人父子。焉后又兼授师范竞志翼中等校教科,前年任竣实校长。整理校务,井井有条,尤为侪辈所敬仰。素富共和思想,不屑屑于功名利禄。当科举废时,前清犹以优拔笼络人才,堂兄独不为动。人有劝之者,则喟然而叹曰:“平生志不在此也。”蒿目时政之失,常欲手刃民贼。只以上有慈亲,终鲜兄弟,兼之家无恒产,全赖薪水奉养,不敢以身轻试,累及老母及沪上光复堂兄。遂与各志士密谋响应,奔走经营,不辞艰苦。事成推贤任职,己则引身而退,仍还竣实学校办事。其宅心公正有如此者,然己积劳成疾,不数月而溘然长逝矣。年仅三十有二,闻者莫不伤之。爰略述梗概,如此,以告采风者。(孙秉铨谨白)
◎奠精忠柏记
《阳湖程清稿》柏在浙江按察使狱公廨之右,土地庙前宋大理寺狱,风波亭故址也,传岳忠武遇害,柏即日死,数百年植立不仆。度以周尺长二十尺有奇,围四尺有奇,人以忠武故旌其柏曰“精忠”。咸丰庚辛之间,杭城再陷,毁于兵火。柏断为九,在众安桥忠武之庙。海外人荣其古也,得其一以归余,恫夫久而尽失矣。以为忠武实葬栖霞之麓,面湖背山,崇祠岿然。瞻拜而致虔人四时不绝。傥移其八树之广庭,铁阑周之。卓乎天地之灵,可以厉人心之不死。交涉使王丰镐,杭嘉湖道张鸿顺咸韪之,醵金鸠工以余督其事。越月日如式告,成别篡湖山之迹,关忠武者成书,以氏天下。在昔图咏凡四,石与柏俱来。乃撮其义如左,方辞曰:维宋忠臣之人,极木七百年化为石,懿欤两君展风烈。移奠此山镇湖碧,具有人性式此柏。
◎岳忠武王精忠柏歌(赵熙)
程侯宝护忠精柏,此柏蟠根浙江臬。实维风波停故址,大宋乾坤一刀血。岳忠武死柏即死,柏死非死事奇绝。立二十尺围四尺,化为石质扣如铁,人今见柏见忠武,咸丰中断为九节。贼以兵火斫烧之,其身可碎不可灭。海外何人睨其一,脱帽苔扃礼忠烈。手挽蛟龙出亚洲,气带中华地心热。程侯拊柏呼向天,岳坟近点栖霞穴。移之庙中成法物,铁阑周之建隆碣。二三人外众不闻,侯蒇其功厉人杰。从来哀莫大心死,惨哉中原岌忿裂。柏在天地无朽理,忠武英灵望来哲。作歌附柏质程侯,匪饰湖山风两浙。
◎伯葭观观移精柏柏断块于湖上岳忠武庙(汤寿潜)
柏精忠铁长寿,人不忠铁遗臭。(墓前四铁像游人争溺之)遗臭流芳在自为,人不如木将谁诟。风波亭里风波恶,此柏生时即盘错。忠武一死七百年,柏死不死魂所托。金田匪太不晓事,断而为九咸丰季。兵火烧柏不烧心,焚余仍带刚严气。海客得其一已足,人间有此不灰木。不坏真成百炼钢,谁怜片片忠臣骨。置之僻地知者少,程侯一见诧至宝。同志无几同护持(谓张观察王交涉),历劫复生如幸草。徙诸湖头快万目,南枝仿佛灵风肃。见柏如见大小眼,将军血,曾化碧。闻苌叔,吁嗟乎构。屈朝廷小,桧尸分雷霆恼。从古英雄负屈多,树犹如此人垂老。
◎又(徐定超)
三网不张四维弛,哀莫哀兮人心死。柏兮柏兮胡为死?(一解)我闻三字狱成时,柏本无知若有知。义与偕亡复奚疑。(二解)虽然柏死性未灭,鬼神守护贞心结。阅七百年坚似铁。(三解)程侯嗜好与俗歧,不贵异物贵枯枝。如夏鼎与商彝。(四解)我来观析非观礼,懔然正气照青史。呜呼!一树犹如此。(五解)
◎又
天生大材当大用,何人自坏真梁栋。人自坏之彼自全,阅七百年从南宋。我闻鄂王临刑时,庭中柏死如僵尸。以木殉人古未有,传闻毋乃失之痴。其实至理不可测,读书论世贵心得。草名指佞昔所传,木号精忠何独惑。事或传疑理则真,居然不二有木神。先零吾似三秋木,不坏终成百炼身。始知此木坚多节,贞固能禁亿千劫。愿随忠骨长埋玉,羞见佞人徒铸铁。树犹如此世罕闻,年年饮社如揄扮。无数蜉蝣不能撼,突来狐犬动成群。蠢尔金田一小丑,信手翦伐断为九。霜皮雨干老益坚,贞石吉金同不朽。程侯见之喜欲狂,更得同志欲珍藏。筑台庋置回栏绕余,兹正直地久与天长。君不见诸葛祠中有老柏,杜甫作诗已爱惜。须知此为正气聚千秋,非为湖山游观饰。
◎词苑撷华
赵烈士百先遗诗,世人争宝之。今再录如下,不厌百回读也。《赠吴樾》云:淮南自古多英杰,山水而今尚有灵。相见尘襟一潇洒,晚风吹雨太行青。双擎白眼看天下,偶遇知音一放歌。杯酒发挥豪气露,笑声如带哭声多。一腔热血千行泪,慷慨淋漓为我言。大好头颅拼一掷,太空追逐国民魂。临时握手莫咨嗟,小别千年一刹那。再见劫知何处是,茫茫血海怒翻花。《登越王台》云:七雄兼并真无谓,刘项纷争只自残。坚向天南开版籍,能将文化服夷蛮。公真矍铄威名古,我尚飘零姓氏惭。今日登楼凭北望,中原妖露正漫漫。《己酉初度寄友》云:百年已过四分一,事业茫茫未可知。差幸头颅犹我戴,聊持肝胆与君期。欲存天职宁辞苦,梦想人权亦太痴。再以十年事天下,得归当卧大江湄。
汪精卫、景大招、徐汉援、田梓琴诸人,随孙中山先生赴鄂,舟中联句。赠孙先生云:十载随君挽鲁戈,几经翻海洗天河(陈)。祖生击楫言终践,杜老忧时泪尚多(汪)。幸向艰危回世宙,且从忠信涉风波(景)。江流浩瀚春如海,付与群生饮太和(田)。
◎市隐名流
嘉兴周谷,贾而儒者也。丁时乱,弃举子业,受廛卖米。有括故家遗书鬻于市者,买得一船,每日中交易。筐莒斗斛,权衡堆满肆。读之糠乞中,居尝奉母惟谨,每食必具酒肉,虽窭贫弗缺也。人有匮乏,倾肆中钱米给之。有戴丙鬻女于巨室,将以配亻兼仆,周急赎之,为嫁。又采石估载米八百斛,得直千金,贮周笥估独往硖石。中道死,周具棺以殓。手书呼其子至,倾笥还之。时人多称道焉。周能诗,著有《采山堂集》,忆其中有句云:“似士不游庠,似农曾读书。似工不操作,似商谢奔趋。立言颇突兀,应事还粗疏。饥冻不少顾,吟诗作欢娱。”读此诗,可想见其生平。用知风云世变,在野正不乏人材也。泣群曰:市井中有此畸人,吾为少见,令人企仰不置。
◎黄花岗七十二人墓碣(录辛亥虑庐)
余作是文,在五月间。盖悯誓者之无知,叹英名其永没。表而出之,聊寄余之怀抱。乃不数月而大汉起义武昌,四方响应,复我旧邦。黄花岗下之雄鬼,其亦可以慰矣。十月朔日虑庐又记黄帝纪元四千六百有九年,辛亥夏四月,革命军举事广州,势孤而败,七十二人赴义死。呜呼!烈矣!我黄帝子孙处虏廷之下,颜屈伏,为牛为马二百十六余年之间,沉沦晦暗,耻之莫雪。嗟彼薰心荣利之徒,罔顾仇雠,昌言变政,作满干城,助桀而为虐。路矿权利,民生血脉,此攘彼夺。假太阿于晰种,将演瓜分惨剧。有志之士,鉴汉族之为夷,神洲之陆沉,大好河山,悉成腥膻。故遁迹于海外,散资财,结义烈,云合响应,日盛以大。数千里鼓浪而来,集乎香港而攻乎广州,盖先后附轮以上珠江者不绝。处事周密,待时而动。三月某日,清广州将军孚琦,为志士温生才枪死。满奴撞搪呼号,惊魂夺魄。四月之朔,而事发矣。督署焚,清粤督张鸣岐闻惊窜去。弹雨硝烟,血飞肉薄。众仅百余,转战弗懈。惟时海中大雾,迷漫不可见。香港航阻,援者莫至,势弗能支。军至全覆,幸免几希。欲图再举,已非其时矣。志士之就获于满吏者,莫肯少屈,懔乎不可犯。临刑之际,慷慨从容,痛骂赃虏,声震梁屋,清吏胆为之慑。事已,收其遗尸得七十有二,各瘗于黄花岗下。尝独以为汤武以一代革命,天下皆归仁,何至于后世而不可多见?况复以异族而主中夏,冠裳倒置,沦神洲于犬羊。汉魏以降,五胡乱华,有唐之末,沙陀肆行。宋兴内治既睦,外患最剧,卒亡于胡元。明太祖以布衣,廓清中原,北逐亡元,功不在禹下。乃历三百余载,而彼游牧于白山黑水之群,腥膻犬羊之族,复肆跋扈咆哮之志,入我中夏,荼我生灵。天何不仁,而降吾黄帝子孙于斯极。观夫泰西诸国,若法兰西、美利坚,志士蜂起,流血以博自由。浩气磅礴,足以惊天地动鬼神,未尝不心向往之。彼风东来,我神洲始稍稍以动,或播之歌咏,或见于著作,或慕荆卿聂政之为人。去一二之民贼独夫,百余人提矛而起,奋励激昂,沉舟破釜,视此一决。何其壮也,何其壮也!虽厥功之未成,要必有起而踵之者。物极必复,又安知其无吊民伐罪,出水火而登衽席如汤武者乎?他日胡氛扫荡,海宇肃清,复我衣冠享承平。则在诸英灵有以呵护之,爰系以铭。铭曰:昊天不吊,禹域云亡。山川失序,衣冠犬羊。二百余年,厥生洪杨。读易至复,吾族其光。曰七二人,揭竿为创。功亏一篑,丁命之丧。碧血苌宏,黄花之岗。伟哉壮士,杀身成仁。气吞河萧,咤叱鬼神。洪涛万里,惟仇之伸。博浪子房,易水荆卿。数耶运耶,厄我炎黄。恨咽南海,泪洒西江。有土一坏,日月争光。勒铭其石,千秋表扬。
◎国庆日游苏记(天牧)
今日何日,非阳历十月十日中华民国诞生之第周年乎?亦非正式大总统就任之日乎?回忆辛亥今日,霹雳一声,白旗高举,海内响应。诸志士豪杰,挟填海之毅力,运移山之手腕,相激相荡,相磨相厉。雷霆不能惊,水火不能入,霜雪不能杀,金石不能伤,坚苦卓绝,百折不回,遂亦演成此震天动地之奇剧。未几而清廷覆,民国立。虽关于人心之革命,若非首义诸公,冒矢冲刃,挥洒血汗,殉义先烈,捐躯报国,抛掷头颅,何得有脱离专制之一日?数千年老大帝国,—跃而跻于世界共和国之林,可与法美并驾齐驱。想诸先烈在天之灵,睹今日五色国旗,飘摇丽天,当亦为之含笑于九京也。虽然此次纪念,何等重大。窃思去年今日,犹是国庆,犹是纪念,而微有不同。临时政府,杌陧而未安。列强承认,游移而未定。始以政党之纷争,旋酿南方之战祸。方是之时,国势危于累卵,人民惕于丧亡,谁复料有今日者?然则今年今日,较之去年今日,其愉快为尤甚。且逢正式总统就任之期。吾民应如何欢声庆祝,乃反不如去年远甚,尤以苏州持消极主义为最。呜呼!我欲无言。
先期由中央政府,特颁命令,以是日为国庆纪念。适逢正式总统就任,凡各界均休假庆祝。吾校亦遵例休假三天,并于九号举行灯会,环游静安寺之东北一带。与会者四百余人,精神焕发,欢声雷动。灯光蜿蜓,爆竹轰天,声闻数里。余亦躬与斯盛焉。出校后,见街头群儿踊跃呼曰:“今朝国庆。”鼓掌如雷,余相视而笑。所经街市,见旗飘五色,灯悬国庆。但以其隶属于西人租界范围之内,不欲游览。乃附快车旅行苏州,一观内地之庆祝。当汽笛一声,车声辘辘,盖已向前启行矣。沿途风景殊佳,南翔为嘉定之巨镇。远望市廛,栉比云连,自沪江来之富乡也。次过昆山,凭窗远瞩,见车站之五色国旗,随风飘扬日中,颇觉大放异彩。而桑麻遍野,畦塍棋布,际此霜稻登场,西成有望。丰年穰穰,野老鼓腹以游,岂非民国之新气象乎?瞬息抵苏站,已二时半。赁车至阊,入城至家,暂息征尘。五时走行至观前,一路景象冷落,竟与去年大不相同,各商店惟悬国旗虚应故事而已。吾苏以富庶之乡著,且此次沪宁兵祸,而苏州并未受若何之巨劫。噫!吾不禁为吾苏商界哭。余至观前,晤金舒彭于怡怡轩,据云,是晚有提灯会之举。余方以为学界诸君,尚存庆祝之心。乃迨至晚间,见兴高彩烈,欢声雷动。提灯游行者,反为西人教会所设之东吴大学及桃坞中学,而地方上所设诸校,均默不作声。记者初以为吾苏学校,大小数十,必鱼贯而来。迨时已子夜,观者渐散尽。余乃询之于省立某校生,始悉今年提灯庆贺者,仅此二校而已。记者不禁为吾苏学界三叹。尤有甚者,县公署初毫无举动,迨闻东吴学校之将临庆祝,乃亟雇扎松柏,聊以点缀。政界如此,他可知矣。
记者既受此非常之感触,益不自适。乃于次日旅行范坟,借消积闷。赁马出城,直向范坟而行。知范坟在支硎山之背,即天平山也。自宋范文正公葬衣冠于此,乡人慕其高义,相传至今。为范坟云,地以人传,良有以也。沿路塘岸,直达山麓,两面环水,清幽雅绝。下马即步上山,经童子门,范坟在望焉。复行数步至殿,殿中灰尘封积,阒其无人,惟闻松风梧叶之声而已。是时足力已疲,欲寻一休息处。适内有小屋数椽,一僧恃游人茶资以为利者,乃共趋前,临窗小憩。后谒赐山旧庐,始得见所谓范坟者。古木森森,参天拔地,其劲直英爽之气,范公之威灵,若式凭焉。余肃然致敬,低亻回久之,不能去云。俄闻履声橐橐,歌韵悠扬,来往游人,络绎不绝。复由左上天平路,见古木苍翠,崖石森列。崖上题铭甚多,有四大字曰:万笏朝天。半山亭适露一角。再上为钵盂泉,房屋幽雅,陈设清洁,凉风拂拂,颇觉别有洞天。玩毕登楼,临窗而坐。南望灵岩山,吴王馆,娃宫故地也。而其东则虎邱山,出没隐见,若远若近,庶几有隐君子乎。西望楞伽,山,吴王郊台,犹有存者。北望寒山寺,殊雄壮也。下俯亭台林屋,崖石山泉,均在指顾之间。而其中最特色者,为吴中第一水,又曰:白云泉。其泉由山中转入,曲曲而下,水声潺潺,清澄可镜,诚可爱也。俄而金乌将坠,若一线天。七子山诸名胜,均不及游矣。乃返阊门,至观前与《苏州日报》主笔吴君及彭君等买醉于怡怡轩。
次日醒来,日已烘窗。亟披衣起,偕友至北街拙政园,即前清满人仝乡之公寓也。园中花木假山,亭台楼榭,雕刻精细,装饰宏丽,为郡中各园冠。想当时我民脂膏,供若辈挥霍,甚且于汉人禁止之内,而惟许满人游览其中。曾几何时,产归公有,凡辟为游玩之公园。而不许华人入内者,可作如是观也。余等在烟波画船中饮茗后,又会同彭舒二君,至惠荫花园阅报社,而记者不禁大有感慨焉。吾苏自植园开放后,而一班家园,如半园鹤园遂园等,相继借阅报社之名称而渔利。夫辟家园改以阅报社,乃文明之导,使不谓文明之地,竟为藏垢纳污之秘密会集所。无数之怨女痴男,各呈其陆离光怪之面目,丧风败俗,莫此为甚。而加之以淫词弹唱影戏横陈,使桑间濮上之事,易于媒介。而某园竟欲大放焰火,负地方责者,非不知禁,且庇护之。岂慈航普渡,而使怨女痴男,皆大欢喜耶。余不欲久杂其间,乃出园晤董子于桃坞,同至怡怡轩买醉而归。次日假满,即雇马至车站,附九点半车回沪。归校后,用是特为记之。
◎鬼诉
月冷阶,霜寒庭砌,青枫瑟瑟,黄草萋萋。此某都之城隍庙刹也。登其陛者,止见棼欹圮,甍栌崩颓。常住之僧侣,均已鸟兽散。惟灶突有炊烟缕缕,则老道人尚留而未去。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老道人乃哽咽而为予言曰:“余无家室,佣居此庙者,盖已半世于兹矣。民国成立,业历过一番浩劫。今者枪炮阗咽,几令我无一椽可庇,什物已空,仅余被一袭,乃铺草为茵,蜷伏于神殿后。惟冀神灵呵护,得免冻莩。幸而毒焰渐消,恶气稍杀,余乃获保余羼躯,亦云幸矣。”予聆言,亦为之欷不置。
老道人复继续言曰:“余每夜孤栖此处,阒寂无人,绝鲜跫然足音。当鱼更三跃时,惟闻鬼声啾啾,虫声唧唧,尤觉难堪。然余亦安之矣。畴昔之夜,余乃睹一奇事。”语至此嗫嚅者再,乃复言曰:“日者余酣兴方浓,忽闻有声甚厉。余一惊而寤,则闻哀号声、缧绁声、拍案声、诘问声,嘈杂不一。余心悸,余身战,已乃瑟缩裹被一角间之,只见烛炬辉煌,灼耀如白昼。殿上中坐一王者,冠带巍然,气象凶猛。旁侍三四判官,牛首阿旁,俱执利刃钴叉分两行立。油垆火铛,森然罗列墀下。庭中万鬼攒头,多著军衣。有折臂者、有缺足者、有洞腹穿胸者、有纷肢碎体者,俱齐呼冤屈。
“王者鞫其辞,即同声应曰:‘吾侪战死于疆场上,本属分内事。然此时并无必死之道,乃彼党魁以自由民权等词,极力鼓吹煽惑。当起事时,各各兴高采烈。及至大势已去,又各各高飞远扬,逍遥法外。君侪一时糊涂,遂尔罹兹冤抑。尚求大帝,将各党魁如孙文、黄兴、陈其美、何海鸣等拘捕到案问罪。’当时有判官握一管不律,习习书之。既王者一挥手,群鬼均避至左廊下。即又有一群,俯伏而前。装束与前略似,而躯干伟大,姿状蛮野较甚。既拥至墀下,即嘈杂言曰:‘吾侪并非久经训练之兵,主将乃以不教之民,驱诸枪林弹雨之中。遂至一挫于北,再畔于南,轻试于太平门覆者数千。冤哉主将,以我辈尸骨积高遂升高其位置也。’言毕,王者复挥之手,群鬼遂纷纷集右廊下。续又有鬼使押一群鬼前,俱扶老携幼,呼母号妻,哭哭啼啼,凄凄切切。或断头、或折踵、或腹涨如鼓、或舌出有咫,俱伏而奏曰:‘吾辈无辜之良民也。彼曰为尔等造幸福,此曰为尔等除蟊贼,究之糇粮也,饷银也,皆取之吾民者也。围困也,屠戮也,皆施之吾民者也。吾辈见子弹而惊心,闻枪炮而褫魄。由安居乐业,一变而为转徒流离,再变而为孤魂剩鬼。其最痛者三军破宁之后,细软先空,粗笨继去。老稚罔遗,辱及妇女。见几者堕井悬梁,迟延者失节殒命。陷入九幽,难升西土。苦哉苦哉!’且诉且泣,号啕不已。王者大怒曰:‘兵卒冤屈,犹有可说。百姓何辜,乃罹大劫。此实中外绝无之惨剧,古今仅有之虐乘也。闻阳世政改共和,原来反不如初。’即传令牛头马面,将阳世恶魔,如张勋、黄兴一干人勾来到案。方飞签下,忽左首一判官启奏曰:‘此等冤鬼,固属可怜。然稽生死簿,亦由天禄已倾,大命既绝。彼张黄辈虽罪深恶极,然大限未到,恐不应即时勾致。不如俟其自投,再掷之刀山,置之油镬,剥其皮,抽其筋,然后送诸回轮,投入畜道,以泄此侪众生之忿。’王者闻言,点首道是。即令鬼使将众鬼暂押,往枉死城候审。群鬼均纷然散。顿闻鸡声喔喔,一瞥眼间,若王者、若判官、若鬼使等,俱已不复见。昂首翘瞻,只见太白星孤明于天际,东方曙矣。因思幽明果报,释氏之说果不我欺也。继念此处现象,已室无完卵,道绝炊烟。本不可以一朝居,今复亲睹此怪事,心头鹿撞,愈不可久留矣。”老道人言毕,予觉满庭凄草,迎风淅沥作响,如有鬼物附者,遽黯然历阶而出。(《录蕉心稿》)
泣群曰:去夏秣陵浩劫,仁人痛心。蕉心君以生花之文笔,写鬼魂之冤抑。借题发挥,聊泄牢骚,殆亦留仙晓岚之流亚也。
◎顾宪成君发明中国新字记
千九百十一年义国都郎开万国博览大会,吾国工商学各界之出品,运往比赛者甚夥。而教育品陈列中,有异彩之文光发现其间者,为顾宪成君所发明八卦形之中国新字。揭晓之日,跻于上选,竟得先进国志荣之特奖。各国审查员咸赞为中国政教进步之利器,驻义吴使亦有“会看通行四海何止伟业千秋”之奖词。何其伟哉!顾君字晓舟,江苏华亭县人。为上海商学界知名士,当世之有心人也。与某同乡里,且为总角交,知之尤悉。自戊戌变政以还,所遇多刺激,毅然谋改良文字,以溥输教育之助为己任。因思教育之不良,实文字复杂而无统系为一大病根。于是进而研求各国文字有年,审字母之精意,考音韵之源流,而于切音一道,豁然神悟,竟能发明世界未发明之玄音。乃著革新之手,祛宿旧之弊,厥功甚大。夫中国文字之起点,本属简单。心画心声,初无分别。篆隶真草,随世变迁。《说文》虽精,又偏义而略音。说者谓自西域字母流传中国后,四声七音,于是大备,而不知历代文士好自作古,舍本逐末,故论韵之书愈多,而字音愈杂,杂则不能无异同。标准既失,依据实难,殊令后学望洋兴叹焉。无怪江浙邻省,宛如异国。闽粤唇依,竟同陌路。至于字义之繁杂艰棘,又较韵学为难,一字之离奇,考究动需累日;一义之幽赜,研求或历经年。欲竟公程,一闯至奥,非十数年不为功。以十数载少年宝贵之光阴,仅能通彻文字之道。其他各科之学理,正是无穷,又需几何时之岁月,始克有功?嗟乎!一生之岁月,能有几何?洎乎文字通顺,学理贯悟,则少壮之时光,消磨殆尽。仅余垂暮之年华,颓唐之体魄,何足以治繁剧而膺艰钜乎?吾国旧字之弊害既如彼,新字之发明岂可缓乎?于是顾君殚精竭虑,援古证今,以发明之新字,出现于罗马古国都郎赛会之场,而受志荣之特奖焉。至其所造之字,盖有三奇六利者在,敢为当世学者告。何谓三奇?字母取伏羲八卦之形,变化成罗马横行之体。学贯中外,义汇古今,一奇也。发明世界未发明之玄音,故字母只造一十有三,用以拼切中国字音,可尽其所有,且可尽世界字音所有,而补柴门哈甫世界语之阙,二奇也,字母分阴阳二体,串字可变化无穷。串成之字,形声兼备。(假如汉文有百余字同一声音者,新字亦可以一声之字变成百余形式。)仍是一字一音,一音一义,毫不失汉文制作之精意,三奇也。何谓六利?形声具备,可保存汉文之国粹,其利一;拼切适宜,可证世界字音之同源,而邮通各国,其利二;读音画一,可统一国语,其利三;字体横行,可贯彻大同,其利四;习知拼法,可无师自读,其利五;望形生义,可自悟文法,其利六。拼且又推论吾国万古之衍流,而追源于伏羲之八卦,奇之而又奇者也。如顾君者,中国之奇士,罗马之畏友也。其造福于后来学子,宁有涯哉?
按北京教育部,去年曾开读音统一大会,研究划一字音。无相当音标,为注音之用,暂以世界发音符号代之。顾君发明之新字,若出而问世,用作注字音标,最为相宜。盖既可收读音统一之效,又可成改变象形文字之功。将来或可新陈代谢,为脱胎之汉文。一举两得,诚盛事也。(家修又志)
◎吴淞光复军纪略
满清专制吾区夏二百六十余年,其对于吾族种种设施,无一非制造革命之原料。但吾族人民之心理,类多墨守古人君臣大义之门面语,而不悟言外微旨。故虽日对幽厉桀纣之行,亦太息痛恨,相与隐忍而莫可如何。其有一二杰出之士,窃取汤武故事,欲有所为,则又弱于鼓吹之能力,莫克使人权公理输灌于一般社会,故欲求同志不可多得。猝然犯难,则一蹶而不可复振者,往往然矣。事至洪杨,势浸盛大,然不久而即衰落者。岂满人之能力足以震铄有为哉?盖由文明程度不及,不惜同胞互贼故也。论者憾焉。吾党巨子鉴先哲之失败,痛虐政之滋甚。又沐浴欧美之新潮,数十年奔走呼号,气谊感通,人心一变。于是尽改曩昔所以不能达目的之故,一一别定方针。时机既至,归附日盛,遂人人具有国民之资格。又能各就所处地位,及所负才力,孤行其意,不谋而合。至武昌一举,遂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不数月而共和国旗,遍我大陆世界。亘古以来,政体递嬗,未有若斯之盛者也。吾知他日大汉篡史,必摭捃各方面光复事迹,彪炳宣扬,以昭示天下后世。吴淞部分虽小,而实为长江大海出入咽喉,固屹然东南之要塞也。且其力征经营之效力,有独多者,轶而弗举。惧有责焉,著《吴淞光复军纪略》。自武昌举义,声震中外。然自八月十九日,以迄九月十三日,敌兵四面萃集,事势岌岌。吾党志士,虽知鄂军之胜负,关系大事之成败,然大都迟徊观望,莫敢先发以为鄂应。而鄂势日孤,吴淞诸同志焉忧之。群起建议,以为淞沪必同时并举。沪为万国耳目所系,淞为江海屏障,不联络一气,则声势不雄。而东南诸省,亦未遽肯相应。谋既定,事遂集。于是宝山、太仓、常熟、昭文、江阴各州县不崇朝而交第收复。而苏狼福、三镇水陆各军队,亦咸隶于吴淞光复军麾纛之下。既而苏省都会之地,亦翕然景附,各省继之,而大事遂成。此虽由诸同志擘画精详,防守严密所致,然亦由所居吴淞地点,实有高屋建瓴之势,用能号召天下,收此巍巍之事功也,其所关顾不重哉?
吴淞军政分府之成立也,公推湘乡黄汉湘为总司令,朱廷燎为总参谋,华亭杨承溥为民政总长。三人者,皆识时通变之奇杰也。一时号令咸出于其口,初承溥任警务区长,汉湘为巡官,廷燎统江海盐捕师船。会驻于此,迨武汉潮流所撼,意跃跃动,顾持重莫敢先。湘人李燮和者,革命家之巨子也。挟其目的,游历重洋,以中学为华侨师。即乘此播其思想种子,随风飞扬。审时机熟,视实行冒险为必要。广州督署之役,与黄兴仅以身免。潜踪抵沪,沪上故多党人,与燮和皆通声气,汉湘所敬畏者也。至此遂由汉湘播导线于沪军警界中之湘人陈汉钦,而通款于淞军警界之承溥廷燎,以及要塞统领姜文周,故得机关互应,一发轰然。然淞之发展也较难,当是环淞数里,水陆要塞巡防各兵队林立。有一梗议,祸患且不测。汉湘与承溥廷燎三人,于是焦思极虑,谋所以一一联合之策。计定,汉湘随单身登策电及外海营艇炮舰,走狮子林南北炮台,谒济字客军及巡防队。召盐捕师团各领哨,所接皆错愕。若迎若拒,首鼠两端,终不得其要领。旋各举代表会议取决,意踌躇仍不一致。然卒得最后之结果者,则正不知此一寸时间,其为泪其为血之磅礴喷涌而出也。俄而艇舰营垒,悉悬白旗,而济军营门尚闭。维时天初明,主将黎天才,素持中立主义。治军严,莫敢发。虽有督队官徐占魁阴相结纳,尚未知其能力如何。汉湘等忧之,急遣人辇银千数百元,称犒师,叩门而入,军心踊跃,事乃成。是役也,主动沪及淞者,燮和也,主动淞者,汉湘也。然承溥为警界主体,号令所自出。抑警部力弱,无廷燎盐捕精悍之师,势亦不张,而汉湘独早能阴窥二人之隐,动其所欲动。君子于是谓汉湘能知人,谓承溥廷燎之能认汉湘,实为一时英豪相得之盛云。
当淞沪同时光复之初,沪人士咸拥戴李燮和为沪军都督。燮和以身有所系,则不能再谋进取,力请逊贤。遂赤手组织北伐队,一时青年志士,女校奇才,争趋麾下,愿执鞭珥以相从。军中竞呼“李先生”,服从之盛,盖有莫知其所以然者。淞地同志闻而议曰:“方今东南十数省已悉反正,而北方犹昧大义。李先生此举,实树天下先声。”顾练兵地点,沪不如淞,乃往迎莅,奉以吴淞军政分府水陆总司令名义以系军望。而汉湘下之,当是时南方独梗南京一城。清总督张人骏将军铁良虽顽,已失势无能为,惟江防枭将张勋实左右之。宁城不下,武汉交通有阻,且棘津浦路线,碍北伐。于时攻宁各师团麇集相持,燮和忧之,乃就汉湘承溥廷燎谋,以济军久习战斗,民军少经验,今协师决胜,殆非得济军不锐。谋定出师,主将黎天才率所部逼城下,审形胜,首扑夺乌龙山,次幕府山,遂乘势并据狮子山。此三山者,俯吞全城,得之而形势益固。张勋知事不可为,乃率张人骏铁良宵遁。金陵定而武昌益巩,自是益得专事北伐之师矣。
隶于吴淞光复旗下各军队,散布各地面,纵横数百里。以营计,二十有奇,皆视所主地以领饷。素不统摄,又新归附,非赏不能得其心。若从而编制,则服械有增,矧添练兵队。如北伐、如防守、如护卫侦探,一炉一灶,井然秩然,均须从根本上筹备。不宁惟是,时而接待客军、时而出发兵队、时而犒捷、时而无降,此外邮电有费、输运有费、建兵房棚栅有费,门类百出,不可殚数。凡此应付,竭力支撑。种种困难,殆非笔舌所能道其状况。嗣认苏省为主体,额饷始有着。而前后溢支之数,不可胜计。其间以燮和名重,而得协助者居多,汉湘承溥廷燎亦各以声气时获拨济。然以私人名义为公家负债,亦正不少矣。自有商船筹饷处之设,始得稍事补苴,然酌行潦以实陂池,终恐无济。故说者谓诸人当谋光复时,有无限隔膜不相知之劲旅,环伺逼立于其旁,欲猝然镇服之,颇非易易。及观光复后筹措经济问题之难,又转觉前事之尚易为力。洵深知个中甘苦之言哉。淞滨一偶,为江海出入门户。人民五方杂Ш,匪类出没,素称繁剧之地。自光复军起,各处讹言时警,忽而满暗杀团偷渡矣,忽而敌输军火入矣,忽而铁良张勋遣刺客来矣,人心皇皇,到处皆成风鹤。甚至军事上之警备,亦转增人惊疑。而吴淞独无此虑,司了望有炮台,游弋检查有安涛飞霆策电炮舰,逻市有侦探,而内部职员且从而周番夜哨。故居其地者,咸倚若长城,安堵无恐。不意枭匪亦利用此时间,蓦然连樯率数十百私船闯入,一时全镇大震。幸朱廷燎方欲弛盐统而未遂,得飞檄管带彭定华及所部各哨领,鼓枪艇飙集。岸兵环噪之,枭众大惊,争易舟遁。枭之来也,伺我不备耳。至是而人咸知淞地防守之严,而乡镇伏莽以及游手猎食之徒,亦各闻风胆落,相率远遁矣。
或问吴淞军政分府成立,及其维持与所著效力,人谋事实,备于上所云乎曰:否否。支大厦必以栋梁,而仅有栋梁,亦不能成大厦,势也。琴瑟专壹,谁能听之?八音克谐,自来尚矣。淞地虽小,固完全一机关部,其资于群策群力正多。当光复之初,民军旗帜,绵亘数百里,莫不各有专官。如定宝山,则仲杰为首,而龚泽芳张璧持等副之。狼山则许宏恩为首,而张仁第等副之。福山常昭则龚先耀仲杰为首,而龚泽浦等副之。嘉定则朱涛为首,而洪松之等副之。太仓浏河则董鹏飞朱廷禄为首,而蒋寿鹏等副之。罗店则刘寰庆须家骥等同主之。惟江阴则章兆旗彭定华潜往运动,即翕然归附,并不烦以兵力。事定,其不赞同之前清委任兵官,皆已逃匿。汉湘恐兵无主,乱愈滋,爰檄龚先耀镇守福山,许宏恩镇守狼山。为兵官反正者劝,且龚等故二三品秩,素孚军望者也。其担任内部职务,则有若夏口刘炳恩、湘乡曾广钅黄,充军事副参谋,谢蔼光冯鼎张曾阶朱涛朱廷禄等充民政参议,汉阳吴传荣综财政兼总掌文牍,桂林以景福任司法兼督输军饷,番禺庄鹏九掌秘书兼监督筹饷处事宜,而就中尤以刘炳恩摄职独重。如杨承溥犒师之宁,即令权临时兵宪司令,黄汉湘朱廷燎或统领水师,或统领陆军步队。凡光复范围地点,时或有警,即驰往抚循。所悬职务,皆借炳思兼摄,故劳亦特甚。其他各要职如参军则有章兆旗、张英才,顾问则有顾言、沈周、赵以权,总稽查则有龚先第,总庶务则有龚泽芳,军械则有蒋寿朋、刘乾、虞赓扬,军需则有缪恭寅,支应则有宋云忻、朱云涛,稽核兼掌簿籍则有吴兆棠,筹备则有许试、谭孟祥、何秋士、高敬堂,交通则有戴钟浩、翻译则有岳世泽,秘书则有朱振声,军事文牍则有杨发瀛,民事文牍则有吴中伟,书记则有刘寰庆、汪文治、曹宰铨、沈凤来、卢兆镛,监印核对收发则有朱增荣、范怡春、贾少珊、韩邦桢、杨家鼎,招待庶务检查则有董鹏飞、须家骥、赵秉钧、殷嘉言、朱文彪、冯启民、徐俊卿、徐松、朱玉忠、陈兆麟、谢成、章祖惠、朱英瀚、单邦瀚、曹敦仁、姚慈,运输则有夏明仁、夏同庆,护卫队管带则有马有才、梁子桐,队官则有黄迎祥、周维馨、张大栅、葛伯寅,侦探队长则有万树春,暗探则有朱子昂、谢祺、朱光明等。凡此以上各员,虽职有重轻,才有大小,事有繁简,或先为甲差,后易乙差;或本任此缺,又兼彼缺,前后不无歧异。且人众事杂,一时难免遗忘。兹惟就所记者随类而书,要于当日事实上无甚大谬而已。然或人缺其一,事即不举。用达其长,过即相随。牵一发而全身动,措施岂容或误。故吴淞光复军之所以成与成而不辱于名誉,实赖在事所用之尽得其人。今者五族大共和国成矣,策勋纪绩,随地有人,而吴淞举事最先,岂得独列于后。史例纪人纪事,有特书,有连类得书,兹亦犹斯义夫。
汉史氏曰:呜呼!国祚之系于人心,顾不重哉!人心有所甚好,有所甚恶,有国者所当视以为行政之方针。若不从其所好,去其所恶,积极必反,未有不亡国败家者。夫披大汉舆图而指武昌,枰中一子耳,淞抑微矣。然大祸之发,如泰山片云,不崇朝而遍天下者。何也?人心已去,不可复回矣。清其已事也,可不鉴欤?
野史曰:吾读《吴淞光复军纪略》,而叹李燮和之功为不可及矣。当武昌起义,北军纷纷南下。各省挟重兵者,观望不进。一应召则大兵云集,而武汉无完卵矣,尚何功业之可言哉!李燮和于武汉存亡危急之秋,默审时机,抱定宗旨,毅然出万死一生之计。独于淞沪完善之方,默运神谋,号召豪杰,竟一举而白旗遍竖。东南十余省,亦以次闻风景从。而武汉之围遂以解,北方之势遂以孤。卒借此永奠民国基础,何其智勇之若神欤!然考其发难之初,为之后先奔走者,只巡官黄汉湘耳。汉湘所利用而通款者,只陈汉钦与杨承溥、朱廷燎耳,皆非重要人物也。一有反覆,则祸变且不测,而身命随之。而此数人者,乃能审慎于机先,谋定而后动。而素负时望之疆吏,手握重兵之强臣,反俯首受其牢笼,慑其威力,无人敢与相抗者。此虽由满运已终、人心思汉之故,然非燮和之胆识过人,何以至此?夫燮和于广州事败之后,亡命至沪。素无重望,能为人所钦慕也。其所挟以求胜者,若惟是侥幸于一试。初无成算之在胸,其不为徐锡麟、温生才辈之续者几希。且当是时沪道固在任也,沪军未归附也,一摇足则貔貅环集,而身入网罗矣。苟徒有胆而无识以济之,亦安见事之可望有成乎?乃燮和静观默察,独知时会之可乘,仅遣区区二三党徒,严密布置。片言相感,默契无形。而一发轰然,遂成不可遏抑之势,几令见者疑其神出鬼没。此虽汉诸葛之袭南郑,唐李之破蔡州,无此奇异。宜其先声夺人,不匝月而响应者,几遍寰宇也。虽然,燮和以孤身寄迹沪地,于军警两界,素无往来。苟不将机关设法沟不保,安望人之争以土地相属也。燮和知汉湘之可与任重,而汉湘以微末弁卒为之效死力于危险绝续之地。遂使长江数千里岩疆要塞,尽失其恃,而满清所借以为防御捍卫之士卒,皆乐为我用。古今所谓三寸舌贤于十万师者,此其似之。然使杨陈朱诸人,才谋不足以济事,勇敢不足以有为,即群警察之力,亦不过千数百乌合之众耳。夫何能为者?且当其时,临其上者,固大有人在,饷械均未在握,事权又非独专。设一疏虞,后患何堪设想?而况雄师环视,壁垒精严,安见有隙之可乘,有瑕之可蹈乎?今数人奇谋英断,同时并发,独能于范围之外,运其神通。势力所穷,济以权术。而黎天才之中立,竟无所施。济字营之精强,遂乐相附。此中妙用,松与沪渎虽相以,事实较难,然则杨朱之毅力精心缔造民国,其功亦乌可忘哉?今者大局已底定矣,名人辈出,彪炳一时。其种种伟烈宏勋,各省各地,自必皆有纪述,兹故不论。独论其关于吴淞一隅者,非徙以吴淞地点居要,亦以汉湘身为吴淞巡官,而燮和能识之,用以通沪警,用以合淞军,其得力全在于此。而其后淞军发谋之奇伟,任事之毅勇尤别有足多者。且燮和舍沪而淞慨任吴淞军政,则是役也,燮和始主其谋,终收其效。微汉湘不能成,微群雌之相助,亦仍不能成。故吾于淞事窃有取焉,其余魁杰甚众,他日史官纪载,自有公评。予姑略之,独就此重者要者,略抒管见,知言君子,其或不我遐弃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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