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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史郄视卷四

蠡县李塨着

辽太祖选三万骑以攻幽州,后述律氏指帐前树曰:无皮可以生乎?太祖曰:不可。述律氏曰:幽州之有土有民,亦犹是耳。吾以三千骑掠其四野,不过数年困而归我矣。夫三代之师诛暴而安民,即汉唐宋之兴,亦争城争野兵相杀戮耳,断不肯杀民也。而辽人乃建此策,不仁哉。然使如周之封建、汉之重郡县,处处皆兵,人人习战,则此策亦安能行哉?孟子曰仁者无敌,盖必仁者而始无术以敌之也。

辽累世子孙自相屠戮,金太宗子孙为海陵所杀无噍类,阿鲁补以罪杀挞懒,以逆图被杀,及其二子。兀朮子孙亦为海陵所诛。干离不二子京文以谋反诛,黏罕孙秉德共海陵弒熙宗,后海陵忌而杀之,遂尽杀黏罕子孙三十余人。皆所谓以杀启杀也。开国君臣,何为而不行仁耶。

金南渡后,至以二十五人为谋克,四谋克为猛安,除旗鼓司火头五人,任战者只十八人,不足成队伍,但务存其名而已。每下令签军民家丁男,或尽取无遗,号泣盈于道路。又尽籍山东河间大名猛安人为兵,老弱城守,壮者捍御。贞佑时,任子为监当者赴吏部选,宰执命取为监军官。元光末,备潼关黄河,又签军,自见居官外,无文武大小职事官皆充军,愤愠哀号卒不能行。嗟乎,弊之溃乱至此,得不亡哉。

金史曰:金初入中夏,民多流亡,土多旷闲,遗黎惴惴,何求不获。纵不能复井地沟洫之制,若用唐之永业口分以制民产,仿其租庸调之法以足国计,何至百年之内弊政纷纭、度支日匮乎?此言甚善。予尝谓,颜习斋先生曰:井田必于开创行之,盖谓斯也。

金刷官田与女直,其实皆民田也。如城燕子城之类,乃秦汉以来名称民业之不计其年矣,尽指以为官田而夺之,可哉?

种师道曰:女直不知兵,岂有孤军千里深入而能善其归者?岂知郭药师降金而从宗望南侵也,尽以宋事虚实告之,能逆测其不竞也乎。呜呼,宋以堂堂天下,为叛臣所料如此,一时君臣士大夫,千载而下有愧颜矣。

自古成功之士,史但记其得耳,其失多不载。如吴玠吴璘等败衂,不见于宋史者,金史书之。兀朮等败衂,不见于金史者,宋史书之。使非互考,安得而知之哉?然一胜一负兵家之常,为将终身,亦难以处处皆胜也。但当论其成耳。

宣宗迁汴,言者谓河朔受兵,群盗并起,宜严河禁以备不虞,凡自北来而无公凭者勿听渡。时河朔汾晋凶荒饥甚,又禁河南粟麦不许渡河,以至山东燕晋万里榛莽,真斯民之阨运也哉!

钱牧斋向言曰:金南渡之后,为宰执者上下同风,以苟安目前为乐。每北兵压境,君臣相对泣下,已而敌少退解严,则大张具会饮黄阁中矣。议事至危处,辄罢散曰:俟再议。已而复然。用人必择无锋铓、软熟易制者,曰:恐生事。正人君子多不得用,虽用亦未久而遽退。近侍谄谀成风,每奏四方灾异、民间病苦,必相谓曰:恐圣主心困。有人曰:今日恐心困,后日大心困矣。临时不肯分明可否,相习低言缓语互推让,号养相体。宣宗尝责丞相仆散七斤:近来朝廷纪纲安在。七斤退谓郎官:上问纪纲安在,汝等自来,何曾使纪纲见我。因循苟且,竟至亡国。呜呼,金源之君臣崛起海上,灭辽破宋,如毒火之燎原;及其衰也,乃化而为弱主谀臣,低眉拱手,坐而待其覆亡矣。噫!

钱牧斋向言曰:元人进金史表曰:劲卒捣居庸关,北拊其背;大军出紫荆口,南陇其吭,此燕都防患之明验也。梁干德二年,晋主李存勖命周德威出飞狐,与赵将王德明、义武将程岩会于易水,围涿州降之,进克瓦桥关,拔顺蓟州,命李嗣源攻山后武儒,诸州皆下之。德威逼幽州,拔平营瀛郑州,遂入燕,执刘守光父子以归。此出紫荆攻燕之一也。紫荆关北口浮图峪为飞狐之地,晋都太原,故由紫荆出师,与真定定州之军会于易水,既取山后及燕东西诸州,则燕京势孤不能立矣。同光三年,阿保机入寇,败周德威兵于新州,西出居庸关,围幽州,唐主遣李嗣源救之,辽人遁走。宣和四年,金主分道进兵,至居庸关,厓石自崩,戍卒多压死。阿骨打入燕,辽太后自古北趋天德,此出居庸关攻燕之二也。嘉定四年,蒙古铁木真攻克宣府,至怀来,金兵保居庸,不能入,乃留兵拒守,而自以大兵趋紫荆口,败金兵于五回岭,拔易涿二州,分命遮别将兵反自南,攻居庸破之,出古北,与外兵合,蒙古主留兵屯燕城北,乃分军为三,右军循太行,而南破保州中山邢洺磁相卫辉怀孟诸郡,径抵黄河,大掠于平阳太原之间;左军遵海而东,破滦蓟,大掠于辽西之地;蒙古主自将中军,与子拖雷破雄鄚清沧景献河间滨棣济南诸郡。此出紫荆攻燕之三也。宣德即宣府紫荆旁口,今五虎岭郎五回岭,元人败金兵之处。西北之山,东起医无闾,西接太行,其为要害之关,曰紫荆、居庸、倒马。居庸岩险易守,倒马去燕稍远,紫荆则夷于居庸而近于倒马。金人知守居庸不知阨紫荆,非失计耶?元之分军也,河北山西山东皆被兵,数千里之间杀僇殆尽,金帛子女畜产皆席卷去,长淮以北惟真定太名与山东青兖以南尚存,燕都终不下。责犒师以和出居庸,取所虏子女数十万坑之而去。金乘间迁汴元,复围燕都,又不下。明年乃破燕。元兵初抵燕京,乃守而不攻,三道抄寇者,非直贪利,盖以孤燕也诸郡不守,燕不攻自破,即辽人剥树皮之策也。呜呼惨哉!

元之信异端也,帝师天师倍极尊崇,至文宗立皇后,诏天下受佛戒于帝师,且詈僧者截其舌、殴僧者断其腕,事佛之谨如此。而揭竿称首者,则白莲会,烧香惑众,言弥勒下生之韩山童也。至芝麻李等,亦以烧香聚众而起,佛之福利安在哉?

元法攻城邑以矢石相加者,城下尽屠之。其攻燕也,三道杀掠,复杀所掠去数十万人于居庸关下。使非有耶律楚材之言,则真将悉杀汉人、空其地以牧马乎!世祖既平中原,黩武嗜杀,终无穷极,岂天心之不仁耶,抑中原之恶积贯盈而假手于元耶?

元世祖嗜杀黩货、谤圣轻儒、崇佛道、任奸回,秽政种种,史多讳而不书。盖佞史也,王祎等漫无订正,何以示信于后哉?

宪宗在蜀,郝经上议曰:国家开统以来垂五十年,一之以兵。遗黎残姓,游气惊魂,虔刘劘荡,殆欲歼尽。自古用兵未有如是之久且多也。嗟乎,汉五年而成帝业,唐六年而平四海。元自起兵以至灭宋,七十余年,无日不肆屠杀,惨哉!此时之乾坤气象奚似耶?郝经曰:并力一向,争地之术也;诸道并进,取国之术也。可谓知兵者矣。

元世祖总统东师,有得宋国奏议以献。其言谨边防守卫,要凡七道。下诸将议,郝经献议曰:彼之素论,谓有荆襄则可以保淮甸,有淮甸则可以保江南。先是我有荆襄有淮甸,上流皆自失之,今当先荆后淮、先淮后江,从彼所保以为吾攻,命一军出襄邓直渡汉水,造舟为梁,水陆济师,以轻兵缀襄阳,绝其粮路;重兵皆趋汉阳,出其不意以伺江隙。不然,则重兵临襄阳,轻兵捷出穿彻均房,远叩归峡,以应西师,如交广施黔选锋透出,夔门不守,大势顺流,即并兵大出,摧拉荆郢,横溃湘潭,以成犄角。一军出寿春,乘其锐气并取荆山,驾淮为梁,以通南北;轻兵抄寿春,而重兵支布锺离合肥之间,掇拾湖滦,夺取关隘,据濡须,塞皖口,南入舒和,西及于蕲黄,徜徉恣肆,以觇江口。乌江釆石广布戍逻,侦江渡之险易,测备御之疏密,徐为之谋,而后进师。所谓溃两淮之腹心,抉长江之襟带也。一军出维扬,连楚蟠互,蹈跨长淮,邻我强对;通泰海门,扬子江面,密彼京畿,必皆备御坚厚,当以重兵临维扬,合为长围,示以必取,而以轻兵出须泰,直塞海门瓜步全山柴墟河口,游骑上下,迟以岁月,以观其变。是所谓图缓持久之势也。三道并出,东西连衡,殿下或处一军为之节制,如是则未来之势变可弭,已然之失可救也。其后南下多用经策,此后世守江攻江者之大榜样也。然宋之奏议不能密秘,为敌国所得,遂倒其柄而击之,亦后车之鉴哉!

元漕东西以供燕京,运河溢涩,转输靡费。用朱清张瑄议,建海漕,初年四万六千余石,后乃至三百万。终元之世赖之。至正之季,征海运于江湖,张士诚输粟,方谷真具舟,输十一万石于京师,岁以为常。其后淛运不至,陈有定自闽输数十万,京师民始再活。明初海陆兼运,既而浚元会通河,遂罢海运。万历中,运河渐梗,王宗沐建议曰:唐都秦,右据岷凉,左通陕渭,有险则天宝兴元乘其便,无水则会昌大中受其贫。宋都梁,背负大河,面接淮泗,有水则景德元佑享其全,无险则宣和靖康受其病。国家都燕,北有居庸、医无闾以为城,南有大海以为池,天造地设,山环水卫,而自塞其利者,何也?都燕之受海,犹凭左臂从腋下取物也。置海漕而专力于河,一夫大呼,万橹皆停。腰脊咽喉之譬,先臣邱浚之谆复者,不可不虑也。富人之造宅也,旁启门焉,中堂有客,则肴核可自旁入也。忧河之梗而又难于通海,则计将安出哉?

说郛云:古今户口登耗不同,大抵易代之初常耗,而承平日久则豋。禹分九州岛时,民户[册府元龟户字作口]一千三百五十五万三千九百二十三,民口三千九百二十二万[册府元龟无此句]。周公相成王时,民户[册府元龟户字作口]一千三百七十一[册府元龟无一字]万四千九百二十三[册府元龟作三十二],民口四千九百二十三万二千一百五十一[册府元龟无此句]。春秋时民口一千一百八十四万七千[七千册府元龟作一千九百三十三人],汉平帝时[册府元龟作元帝]民户一千二百二十三万三千六十二[册府元龟无六十二三字],民口五千[五千册府元龟作一千]九百五十九万四千九百七十八,此汉之极盛也。光武之兴,民户四百二十七万九千[册府元龟无九千二字]六百三十四,民口二千一百万七千八百二十,桓帝时民户一千六百七十万[七十册府元龟作七万七千]九百六,民口五千六万[六万册府元龟作六百四十八万]六千八百五十六。至三国鼎立之时,通计户一百四十七万三千四百三十三,口七百六十七万二千八百八十一。晋武平吴,天下户[册府元龟多二千二字]二百四十五万九千八百四十,口一千六百一十六万三千八百六十三。至隋大业中,户八百九十万七千五百三十六,口四千六百一万九千九百[册府元龟无九百二字]五十六。至府永徽中,户三百八十万,天宝中户八百九十一万四千七百九[册府元龟作户八百三十四万八千三百九十五],口五千二百九十一万九千三百九[册府元龟作口四千五七十二],此唐之极盛也。至大历中,户纔一百三十万,此古今最耗者。宋太祖定天下,户三百九万五百四。至真宗时,户七百四十一万七千五百七[宋史真宗大中祥符七年户九百五万五千七百二十九],口一千六百二十八万二百五十四[宋史作二千一百九十七万六千九百六十五]。神宗时户一千七百二十一万一千七百一十三,口二千四百九十六万九千三百。徽宗宣和中,户二千八十八万二千二百五十八,口四千六百七十三万四千七百八十四,此宋之极盛也。元混一之初,户一千三百一十九万六千二百六,口五千八百八十三万四千七百一十一。至其末年,口五千九百八十四万八千九百六十四,此元之极盛也。明自洪武至嘉靖中,户九百三十五万一千九百七,口五千八百五十五万七千七百三十八,亦可谓盛矣。然明制军匠等户不分析,民户之入籍者十漏五六。不知汉唐时又何如也。张文升曰:通观历代,虽处极盛,口不满六千万,以下农夫计之不过千万家耳。而天下之田以方里而九顷计之,千里即九百万顷矣,纵除山川城邑,约可得五百万顷。禹贡云天下之为千里者九,何分田制禄之不可行乎?然今天下常苦人多而田少者,必荒芜者多也。独不观之雍豫齐蜀乎?可慨也夫!但历代户口之数未必甚清,呜呼,安得天下之户口土田真清册而筹之也!

史记一代政事之治乱、人才之消长,为后世鉴耳。廿一史之无关系而可削者甚多,至宋以后更为繁杂。如元史志表列传,琐卑宂滥,何其漫无所裁耶?圣人删诗书,而况后世之文与事哉?可删者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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