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闺秀陈翠君,海盐马青上室,工长短句。《蝶恋花过拍》云:“郎似东风侬似絮,天涯辛苦相随处。”为吴兔床所击赏。曩阅清初人词,有《减字浣溪沙换头》云:“妾似飞花郎似絮,东风搅起却成团。”语非不佳,惜风格落明已后,视翠君词句浑成不逮也。
前话录闺秀诗,有限、溪、西、鸡、齐、啼韵,嵌用数目、丈、尺等字,作者极见巧思。检《杂体诗钞》,又有徐兆奎《闺怨》二首,亦仿此体:万里三州百粤溪,楼台六七画桥西。
八千书寄九秋雁,十二肠回五夜鸡。
何日半帘双膝半,几时一案两眉齐。
纤纤丈室寻刀尺,散四愁还娇泪啼。
又:儿童六七戏前溪,二八佳人住阁西。
尺素梦来千里鲤,半床愁绝五更鸡。
九秋十稔期难定,四达三条路不齐。
百万回肠绕丈室,一抬两眼泪双啼。
明余姚朱先生,字鲁,号舜水,谥文恭。系出玉牒,避地日本,客于水府以殁。遗命必俟清室运终,然后归骨中土。比岁癸丑,克践斯言,卜佳城于杭之西湖。翌岁甲寅,日人犹有来拜祠墓者。北总原善公道号念斋者,彼都绩学士也,著《先哲丛谈》,专录日东耆宿嘉言懿行,先生与焉。所录凡十三条,节录如左:舜水家世宦于明,父正,字存之,号定寰。为总督漕运军门。舜水生万历二十八年,早丧父。及渐长从朱永、张肯堂,吴钟峦学,遂擢恩贡生。寻屡征不就,以故被劾,乃避之舟山,而始来此邦。移交趾,复还舟山。是时国祚既蹙,舜水知事不可为,将之安南,而风利不便。再来此邦,不久又还舟山。其意素在得海外援兵以举义旗,乃三来此邦,而援兵不可得。去复至安南,欲寻归故国,以察民情。时清既混壹四方,义不食其粟,四来此邦,终不复还,时万治二年也。
又云:至安南日,馆人供张甚盛,舜水从容不挠。安南王召见,欲令拜,而长揖不屈。其人或以为不解事至此,画沙作一“拜”字以见之。舜水即加“不”
字于其上。于是怒囚之,遂将杀,而守死自誓,王终感动赦死,以嘉其义烈。此事舜水自录之,名《安南于役纪事》。
又云:舜水冒难而辗转落魄者十数年,其来居此邦,初穷困不能支,柳河安东省庵师事之,赠禄一半。久之,水户义公聘为宾师,宠待甚厚,岁致饶裕,然俭节自奉无所费,至人或诟笑其啬也。遂储三千余金,临终尽纳之水户库内。尝谓曰:“中国乏黄金,若用此于彼,一以当百矣。”新井白石谓舜水缩节积余财,非苟而然矣,其意盖在充举义兵以图恢复之用也。然时不至而终,可悯哉。
又云:在彼与经略直浙兵部左侍郎王翊同志,偕谋恢复,而翊与清兵战败而死,实八月十五日也。数年后,舜水闻之于邑,作文祭之。从是,每岁中秋,必杜门谢客,抑郁无聊。《答田犀书》曰:“中秋为知友王侍郎完节之日,惨逾柴市,烈倍文山。仆至其时,备怀伤感,终身遂废此令节。”
又云:“舜水有二男一女,长大成,字集之,次大咸,字咸一,共殉节不事清,而先舜水卒。大成亦举二男,曰毓仁,曰毓德。延宝六年,毓仁慕舜水而来长崎,义公遣今井宏济往通消息,然终不得与舜水相见而归。
又云:安澹泊《湖亭涉笔》曰:“文恭酷爱樱花,庭植数十株,每花开赏之,谓觉等曰:”使中国有之,当冠百花。“乃知或者仞为海棠,可谓樱花之厄。义公环植樱树于祠堂旁侧,在遗爱也。
又云:舜水居东历年所,能倭语,然及其病革也,遂复乡语,则侍人不能了解。
又:“安东守约”一条云:岁在乙未,朱舜水来长崎,时人未及和其学,唯省庵往师焉。时舜水贫甚,乃割禄之半赠之,至今称为一大高谊。其详见舜水《与孙男毓仁书》中,曰:“日本禁留唐人,已四十年,先年南京七船,同往长崎,十九富商连名具呈恳留,累次不准。我故无意于此,乃安东省庵,苦苦恳留,转展央人,故留驻在此,是特为我一人,开此厉禁也。既留之后,乃分半俸供给我,省庵薄俸二百石,实米八十石。去其半,止四十石矣。每年两次到崎省我,一次费银五十两,二次共一百两。苜蓿先生之俸,尽于此矣。又土宜时物,络绎差人送来。其自奉敝衣粝饭菜羹而已,或时丰腆,则鱼弱数枚耳。家止一唐锅,经时无物烹调,尘封铁锈。其宗亲朋友,咸共非笑之,谏沮之,省庵夷然不顾。
唯日夜读书乐道已尔。我今来此十五年,稍稍寄物表意,前后皆不受。过于矫激,我甚不乐,然不能改。此等人中原亦自少有,汝当铭心刻骨,世世不忘也。此间法度严,不能出境奉候,无可如何。若能作书恳恳相谢甚好,又恐汝不能也。“
武林陈元ど,字义都,号既白山人,丁明清之间,亦避地日本,客于尾藩。
《丛谈》云:元ど不详其履历,生于万历十五年,崇祯进士弗第。及其国乱,逃来此邦,遂应征至尾张,乃后时时入京。又来江户,与诸名人为文字交。初,万治二年于名古屋城中,与僧元政始相识,契分尤厚。其平生所唱酬者,汇为《元元唱和集》行于世。
又云:元ど能娴此邦语,故常不用唐语,元政诗有“人无世事交常澹,客惯方言谭每谐”句。
又云:元ど善拳法,当时世未有此技,元ど创传之,故此邦拳法,以元ど为开祖矣。
正保中,于江户城南西久保国正寺教授生徒,尽其道者,为福野七郎左卫门,三浦与次右卫门,义贝次郎左卫门。国正寺后徙麻布二本贾,多藏元ど笔迹,尾于火,无复存者。
夫日本,以其所谓武士道雄环瀛,不图其武技,有创传自我者,出于彼都儒者之记载,是诚信而有征矣。我则放废所自有,历久而并不自知,则夫积强弱之势,匪伊朝夕之故矣。
向来劬学嗜古之士,大都孜孜,唯日不足,其心力有所专营,其精神无暇旁鹜,乃至人情物曲,辄昏然若无所知,当时传为笑谈,后世引为佳话。比阅《原氏丛谈》,不图中东耆宿,乃有异地同符者。赵鼎卿《林子》云:尝闻莆田学士陈公音终日诵读,脱略世故。一日往谒故人,不告从者所之,竟策骑而去。
从者素知其性,乃周回街衢,复引入故舍。下马升座曰:“此安得似我居?”其子因久候不入,出见之曰:“渠亦请汝来耶?”乃告以故舍,曰:“我误耳。”
又尝考满当造吏部,乃造户部。见征收钱粮,曰:“贿赂公行,仕途安得清?”
司官见而揖之曰:“先生来此何为?”曰:“考满来耳。”曰:“此户部,非吏部也。”乃出。
《原氏丛谈》云:仁斋自幼挺发异群儿,始习句读,己欲以儒耀一世。稍长,坚苦自励,而家素业贾,故亲串以为迂于利,皆沮之,而其志确乎不变。尝过花街,娼家使婢邀入,仁斋不肯。婢曰:“小憩而去,于事无害,郎君其勿辞。”
直牵袂上楼。仁斋固不知为娼家,心中私揣:“是非内交于吾,又非要誉于乡党朋友,盖轻财敷德,施及路人也。”啜茶吃烟,厚致谢而去。渠亦见其状貌,殊不类冶郎,不强留也。仁斋归,谓弟子曰:“今日偶过市,一家使小女迎余途,延上其楼。则绮窗绣帘,殆为异观,书幅琴筝,陈设具趣。而妇女六七人,盛妆艳服,不知其内人耶,将其闺爱耶,出接余颇款洽。临去间其庖中,亦美酒嘉肴,备办宴席。不意今之世,有乐善好施如此者。”
又云:东涯经术湛深,行谊方正,粹然古君子也。尝谓集会弟子曰:“昨买一匣于骨董肆,置之几侧,以藏钞册甚为便。”乃使童子取之,陈于前曰:“余欲令工新制如是器者有年,不意既有鬻者也。”弟子视之,则藏接柄三弦之匣也。
于是,互相目而不答。奥田三角进曰:“先生未知耶?此物娼妓藏三弦之匣,请却。”东涯正色曰:“小子勿妄语,三弦柄长,奈何藏此短匣?”
原氏所述两伊藤先生逸事如此,则吾国陈先生之流亚矣。之三君者,时代不甚相远,模棱阔疏,亦复相类。设令云萍遇合,晤对一堂,则夫周旋酬答间,必有奇情妙论,超轶耳目恒蹊者。其在如今,此风已古,凡号为惺惺者,其乃滋甚,即彼都亦何莫不然。
雍、乾间,漕督施公,靖海侯施襄壮之次子也。先是,历守扬州、江宁,子谅正直,不侮鳏寡,不畏强御,所至民怀。将去任,士民遮道乞留,不得请,乃人投一钱,建双亭以志去思,名一文亭。又大兴朱竹君编修督学福建,于使院西偏为小山,号笥仙山,诸生闻之,争来,人致一石,刻名其上,凡九府二州五十八县咸具,刻名地三百余人,因名其山之亭,曰三百三十有三亭,而为之记。两事相类,皆可传也。
光绪季年,闽人某太史督学中州,卸任回京,道出保定,宴于某方伯衙斋。
太史与方伯旧交也,酒间,方伯笑问:“此行宦囊几何矣?”太史则据实以二万金对,盖应得之数,无庸讳者也。又问:“将何所用之?”对曰:“冷官清苦,回京后,十年樵米资取办于此。十年之内,或冀续放差。否则比其罄也,亦去开坊不远矣。”方伯觉怫然,摇其首者再,仍笑谓曰:“幸勿责冒昧,吾兄殆无志于大有为也。”言之,又重言之。太史瞿然请问:“如尊旨奚若?”方伯曰:“一言以蔽之,曰:”花‘,且以速为贵。“太史曰:”奚为继矣?“方伯曰:”公独未知花之为道,与其效耳。举二万而花之,则四万至;又花之,则八万至。
循是有加无已,花无尽数亦无尽。则推行尽利,左右逢源,得心应手之妙,有非可意计言诠者。第患花不胜花耳,而于为继乎何有?“语毕,仍摇其首而笑谓曰:”吾兄殆无志大有为也。“太史生于世家,才具发皇,襟抱开展,而方伯顾不满之若是。方伯由七品官,五年而荐陟兼圻,凡其所言,皆得自躬行实践,而非漫为闳议也。唯是壶觞谈宴间,片言而心传若揭,虽曰微旧交之谊弗及此,要犹有直谅之风焉。曩张相国文襄督鄂日,尝考官僚月课,策题《问理财之道开源与节流孰优》,试卷中凡注重开源,力辟节流者悉高第,是亦以花为宗旨者也。
乾隆时,海宁故相陈氏之安澜园,圆明园中,曾仿其景而构造之。迨后圆明园被外兵焚掠,安澜园亦芜废,房廊树石,为其后人拆卖几尽,论者谓园囿之兴废,关家国之盛衰。观于两国之已事,有若铜山西倾,洛钟东应,是亦奇矣。又鄞县范氏《天一阁书目》阮元序云:其藏书在阁之上,阁通六间为一,而以书厨间之。其下乃分六间,取“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之义。乾隆间诏建七阁,参用其式。乾隆三十九年六月奉上谕:“浙江宁波范懋柱家所进之书最多。闻其家藏书处曰天一阁,纯用砖瓷,不畏火烛,自前明相传至今,并无损坏,其法甚精。
著谕寅著亲往该处,看其房间制造之法若何,是否专用砖石,不用木植,并其书架款式若何,详细询察,烫具准样,开明丈尺呈览。“云云。
当时尚方营缮,取裁于阀阅旧家,盖建筑胥关学术,丘壑别具胸襟,乃至缥缃藏去F7之精,尤非悉心研究不办。若夫名园如梦,杰阁仅存,则右文稽古之流泽孔长也。
古今人命名绝奇,无过两宋宗室。尝阅《宋史。宗室世系表》,其命名所用字,属字书所无,不可识无音义者,尤触目陆离,指不胜偻矣。即以其命意审之,亦多反常触讳,微特无当于雅训,抑且大拂乎世情。姑略举如左,不具十之一二也。如希茔、希怨、希伪、希吝、希褥,伯迫,师仆、师裙、师桌、师枪、师辱、师崽,与驼、与挤、与拚、与谥,善诅、善讣、善眚、善俘、善拐、善ζ、善斫、善终,孟逝,崇俘、崇{死土}、崇扒、崇掠,必跛、必扯、必滚、必{死土},汝坑、汝彘、汝花、汝忄昏、汝臭、汝怼、汝扑,亻台夫、鄙夫、否夫、闹夫、诳夫、怒夫,溷夫、诅夫、莠夫、若溲、若逃之类,皆甚足异也。盖当时玉牒宗亲,子生,则入告宫府而赐之名,大氐幡字书,随检一字与之,而于字义奚若,未经斟酌选择耳。
宋叶梦,建安人,应聘赴临安,少帝北行,遂隐于西瓯,以讲学为事。
有《经史旨要》及文集。明董轰,字文雷,奉化人,博通经史。永乐朝为承天门待诏,有集三卷。此二名亦甚新。
《玉茗堂四梦》,明临川汤苦士撰,曰《牡丹亭》、曰《紫钗记》、曰《邯郸记》,曰《南柯记》,蜚声曲苑久矣。明上虞车尼斋亦有《四梦》,曰《高唐》、曰《邯郸》、曰《南柯》、曰《蕉鹿》,特玉茗《四梦》系传奇,而尼斋所作杂剧耳。
日本有所谓倭歌者,彼都人士能为之。《原氏丛谈》中不一见,而曾经自译者二首。“鸣凤卿”一条云:“锦江又善倭歌,传自冷泉公,其集名曰《密郁讷捺密》,言三代波也。盖历泉家三代点定,故以名云。屋木歇独木,兮笃讷袜{薛足}昵袜,葛及栗遏栗,质葛剌屋速谒郁,遏蔑赀质讷葛密。斯枯捺儿屋,亻密木儿笃吉结跋。捺匿<走>笃木,葛密匿亻密葛斯儿,密谷速鸦斯结列。”
移录如右,备洽闻者参考焉。
在昔狭斜才女,铜街丽人,其香奁中物流传至今,令人摩挲想望不置。据余所见闻,以马湘兰之物为最多。一阿翠像砚,高六寸七分,宽四寸四分,厚一寸五分。背面刻阿翠像,左方题“咸淳辛未阿翠”六字,分书。右侧题云:“绿玉宋洮河,池残历劫多。佳人留砚背,疑妾旧秋波。己丑三月得此砚,墨池鱼损去之,背像眉目似妾,面右颊亦有一痣,妾前身耶。阿翠疑苏翠,果尔当祝发空门,愿来生不再入此孽海,守贞记。”“马”字朱文椭圆小印,余藏有拓本。一薰炉,铭曰:“薰透鸳衾,香添凤饼,一点春犀管领。”回环刻于盖侧,贵池刘葱石藏,余有词咏之,调《绿意》。一“听鹂深处”印,石方径一寸弱,高一寸七分强,白文,边款:“五百谷先生索篆赠湘兰仙史,何震。”今年五月,吴Т庵购得于杭州,余有词咏之,调《眉妩》。一星星砚,砚背有双眼,并王百谷小篆“星星”
二字。湘兰自铭云:“百谷之品,天生妙质。伊以惠我,长居兰室。”钱塘项莲生《忆云词乙稿》有《高阳台》咏之。一“浮生半日闲”印,寿山石,方径寸四五分,厚三分余,瓦纽,白文,边款“壬子谷日,偕蓝田叔、崔羽长、董元宰、梁千秋社集西湖舟中,女史马湘兰索刊,雪渔。”见南昌彭介石《搏沙拙老笔记》。
一牙印,佘侣梅以唐兰陵公主碑宋拓本,就赵晋斋易马湘兰牙印,钱塘陈云伯有诗赋其事,见《颐道堂集》,至湘兰所画兰花,近人书画记,著录非一,兹不具述。
南陵徐积余得小铜印,文曰“石家侍儿”,白文方式,以拓本见贻。报之以词,调《四字令》:石家侍儿,绿珠宋。当年毕竟阿谁,捺银笺紫泥。香名未知,乡亲更疑。
愿为宛转红丝,系裙腰恁时。
宋陈无已宿斋宫骤寒,或送绵半臂,却之不服。按:宋子京不敢着半臂事,人皆知之,此事罕有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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