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 光绪廿九年癸卯
癸卯年正月初一日晴。皇上升太和殿受贺。臣毓鼎偕兄毓嘉朝衣冠入东华门,巳正二刻入班行礼。连日狂风阴晦,今日乃朗然清和,气象殊好。归寓在至圣先师位前行礼,祖先神像前行礼,合家拜年。又至南横街,与大兄嫂拜年。翊虞侄媳胎前水肿,牵动肝风,除夕垂危,仅存一息。身后事皆己置办。午间水忽畅行,肿消十之七八,抽搐亦定,惟尚不省人事。夜半胎堕,不甚费力。神识顿清,竟保无恙,欣慰莫可名状。以此知命不当绝,虽危亦安。大兄处新年安乐依然,尤可贺也。是日奉旨开癸卯万寿恩科。其正科则移于丙午年举行。
识者谓体恤停考地方士子,俾可于五年限外与试,不欲使滥竽者过于偏沾也。
初二日晴。一日城外拜年。
初三日晴。忌辰,不拜年。午饭后偕大兄游厂。晚落神影。至闰枝处赴消寒局。接七弟书。
初四日晴。德音缓征顺直钱粮,同乡官在乾清门外谢恩。黎明登车,巳刻归。午后偕大兄赴苏济帆之约。遣成儿出代拜年。
初五日晴。早起祭神。至老墙根祝黄慎之丈寿,手谈半日。晚,看烟火而归。
初六日晴。陈小梅来见。尔后偕大兄游厂,买磁器数件,《李习玉集》(汲古阁本)。
接姜伯亮汴信,又五弟信,又燮尹信。
初七日晴。午刻偕大兄步行赴曹梅访消寒之约,手谈半日,酉刻席散。接浙江杨慕瑗信,广东厚存兄信。彭尺木论文有云:善为文者,空诸所有,一字不立,如是久之,客气既消,天明斯复。古昔圣贤所以为言之旨,乃可得而窥也。又云:从自己胸中流出,盖天盖地去。不如是不足以为文。又云:有所作,称意为之。此皆先得我心所欲言。古文一道,规矩法度,固不可违,然第拘之于规矩法度之中,依墙摸壁,亦步亦趋,是优孟衣冠,全无自己,非文之至也。文之至者,发抒性灵,切合事理,笔墨落纸,纯是方寸灵光结成,现出异样神采,方是天壤间真文章。余心仪此境,未知何日能到也。
初八日晴。午后偕大兄游厂。途遇亚蘧,同流连者半日。买尹和靖、李延年、张南轩、黄勉斋四先生集,皆正谊堂零本也。在文友堂久坐,携《鲒埼亭全集》而归。又影宋本《河岳英灵集》一本(影刻甚精)。维新之书层见叠出。稗贩杜撰,几于千手雷同,略看一二编,即可意其大概(近人译者尤劣)。余积习未化,实不耐向此等用心。独于理学、史学、古文、诗各书,一见若旧交,深嗜笃好,不忍释手,非此竟无以遣日。中年乐境,无逾此者。
申刻备家庖,请余绶屏、张季端、周少朴、李橘农、李木斋、杨若朱、顾亚蘧诸同年。绶屏赴津未回,若朱以病辞。席散畅谈,至更深始散。诸君于东南新学俱深恶而痛斥之。前日七弟来信言,吕誉千之子新著《女诫驳议》一书,专驳曹大家之说,谓女不当受制于舅姑及夫,一切出入举止皆当自由,方是女中豪杰云云。余阅之发指眥裂,恨不焚其书,诛其人,以惩败类。风俗人心,江河曰下,世道如斯,正不知作何变幻也。吾恐中国之祸不远矣。(此种混账少年,即义和团之变相也。)
初九日晴。各国公使觐见贺岁。毓鼎侍班,挈元鸿二侄、惠儿往观。至九卿朝房与同事齐班(惠学士〔纯〕、宝侍读〔熙〕、周学士〔克宽〕)。巳正二刻,皇太后、皇上升乾清宫,起居注官常服补褂序立于殿内东面北上。各国公使参随共七十馀人会齐入见,公致颂辞。各公使又趋宝座案前,分致颂辞。皇太后亦各以吉祥语分答,礼毕而退。是役也,韩国使臣亦与焉,其服饰与日本大同小异。出城易素服,吊沈酂廷丁内艰。在大兄处午餐。丁筱村自保定来,面议姻事(余作伐,以效曾丈之次女字之)。筱村交还先君手柬一纸,乃二十年前在保定致其尊人六村世丈者。手泽犹新,敬谨藏弆。客去后,赴白少植午刻本宅之约。接刘恺
臣信、朱莹如信、门人姬子明(慎思)信(乙未荐卷,议叙知县,需次江右,去秋分乡房)。
均有伴函。又接玉臣叔祖信,并还一百五十金。
初十日晴。大风。甚寒。皇上升保和殿,宴蒙古王公。臣毓鼎侍班。巳初刻朱桂卿前辈过寓,同行至殿上与同事齐班(毓学士〔隆〕)、伊学士〔克坦〕)。午正上自殿后来入座,管宴官跪进酒一樽,上受之作饮状,复进果点肴馔。殿外奏细乐。王公行一叩礼。皆安坐。
各赐酒一杯(宴系白肉火锅二具,咸菜酱油一总盘,馒头二盘)。撤御馔分赐群臣,复赐御酒,以次升宝座跪饮,叩首而下。起居注官蟒袍补褂序立于宝座之西(除夕、上元皆有起居注官宴一桌,在王公大臣之上,斜设于宝座西,惟此次无宴桌)。先奏满洲乐,次高跷、竹马、射妈虎子,次贯跤(上手持贯跤人名单,随意点二人),次僧乐,次回回乐,作打鬼状,次滚狮子,歌舞毕,奏大乐。今日天颜甚喜,遥见殿外看热闹者拥挤攲倒之状,笑不可遏。
迨至王公争上宝座饮御酒,复启颜大笑。君臣同乐,于此可见。上下座,仍自后殿出。起居注官乃退。风逆几不能前。抵寓少憩,以车迎张、程两先生开学。余率赞、柔、酉、丙向先师前行礼,后拜先生,送入学。申刻家庖请先生,济帆、锡三、敏仲、吉甫、大兄、善弟、翊侄作陪,尽醉而散。
十一日晴。啸圃、绶金来谈,午刻至观音院行礼,吉甫释服。面后偕大兄游厂,买钱牧斋《初学集》、《有学集》(价二十四金)。虞山诗文,皆卓然成家,为胜朝艺林后劲,惜气节一挫,遂使著作减色耳。前日得《谢山集》,今更得此,澄斋展卷,足以消遣春光矣。又以钱四千买汲古阁本《五代史补》(陶岳著)、《五代史阙文》(王禹偁著)合一册,遗闻轶事足补正史所未及。乙部书如此类最佳,置之案头架上,极有味。又买磁器数种而归。天虽晴,风后殊寒,裘薄颇不耐。访萧翰臣,沽酒小饮三杯以御之。晚,合家男女下人备酒筵为夫人暖寿。
哭徐芷帆侍御同年病骨嶙峋心自豪,谏书夜草不辞劳。十年玉署成鸡肋(君居翰林十二年,未得一差),再世霜台有凤毛(尊人铸庵年丈曾为御史)。忆时挑灯同感旧,从今看菊罢登高(重九君尚扶病同游天宁寺)。画图虽在魂何处(九月间同人为朱古微学使饯别江亭,用泰西法同拍一照,君亦与焉),朔雪西风泪满袍。
十二日晴。正拟握管作书,大兄在兰泉处忽折柬招往手谈,遂消遣竟日。
十三日晴。答拜缪恒莽、丁筱村,均未值。归寓发各省例信。接茅西农别驾(濬清)
太原书(有伴函)。申刻橘农借庖在寓作消寒,宾主十人(李木斋府丞,余绶屏太守,陈梅生、周少朴两侍御,张季端殿撰,段春岩、陈苏生、孙问清三编修,橘农及余)。连日阅《桃花扇》传奇遣日。感慨缠绵,惊才绝艳,读至题画一折,令人辄唤奈何。至沉江一折,则泪涔涔承睫矣。文能移情,信然。古今传奇当推《琵琶记》、《牡丹亭》、《桃花扇》、《长生殿》为最。此论其词笔耳,若感伤时局,寄兴苍凉,事真景真情真,当推《桃花扇》为第一,而《长生殿》次之。《牡丹亭》描写才子佳人,遂开后世恶套。近人黄韵珊撰传奇七种,惟《帝女花》、《桃溪雪》二种差可观,其馀皆平平。《居官鉴》尤腐,所有关白布置悉平直乏味,益见传奇小道殊未易操觚。李笠翁十种失之浅俗,蒋心馀九种曲则远胜笠翁。然持较前四种,觉瞠乎后矣。(四种之佳在能入曲,所以尤难。)
十四日晴。发各处贺年复谢信(共十九封)。又寄望之兄信。申刻至豫升堂赴庄干卿之约,少坐即归,呕水数升。晚,王姬、成儿、儿妇、娴女、寿女、翊侄、蘋侄女合备酒肴为采涧暖寿,大兄嫂亦来入座。
十五日晴。丑初起,拟至祈年殿侍祈谷班,头眩、呕吐狼狈,只得遣李升诣坛,酌请陪祀诸君由宝瑞臣代班。采涧三十岁生日,来客甚多。昼演各种戏法,上灯后祀先,放烟火,
演软包戏八出,子刻始散。房山县胡令(光泰)来见(字星阶,绍兴人)。
十六日晴。起甚晏。午后至嵩云草堂,赴辛卯团拜之请。顺谢客数处。答拜董希文丈,已于午刻出京矣。归寓,丁筱村来谈。贾子咏招饮,以病辞。
十七日晴。巳刻张伯纳同年请为其叔母成主。未刻至江苏馆,赴唐黼臣昆弟春酒之约。
回寓随意看书廿馀页。申刻赴王聘三消寒之约。接次寅正月初八日发第一号信。闰枝约壬辰消寒,未暇往。枕上思时局如此,无可行志,只可以艺文自娱,古文诗字各向古人讨真消息,归于自立门庭,庶几不与草木同腐。
十八日晴。发次弟山东、季弟里门书。午后步诣大兄处,兄绶金新得《精华录》四家手批本(查初白、沈归愚、焦南浦、李眉生),真异书也。
斋舫罗列梅花水仙香韵绝胜破梦初开落月明,凌波一笑大江横。合成花里清高品,洗尽人间热恼情。宦海风多求稳泊(余颜斋舫曰稳泊处),画帘香静解微酲。他年倘撰群芳史,合传应标隐逸名。
十九日晴。皇上午初升紫光阁,宴蒙古王公,毓鼎等先期失于敬谨预备,遂致误班。
吉甫、润泽、邹培勋集寓中,议公和事。未刻与大兄合请客(在兄处)。上灯始入座。席散又手谈,夜深归。
二十日晴。大风。董效丈次女公子许字丁筱村大令,余为媒,裴韵珊丈为妁。巳刻同诣同丰堂,押盒至女府,午宴毕,复押盒回同丰,申刻宴毕而归。复常州电。接沈逸叔湖北信。川督岑(春煊)劾罢道府州县四十馀员。蜀中吏治昏浊久矣,庶几振肃法纪,民困稍苏。
毓鼎前岁召见,曾为圣上言,治乱国当用重典,宜峻法以绳贪吏,不可过事姑息。慈圣颇为动容。
二十一日晴。翰林院值日。日出始登车,入西长安门,七点半钟到西苑门外,在六项公所略坐,事下即行。归寓眠一时许,午后偕大兄至丰泰合拍一照,著朝衣冠端坐,题曰元旦待漏图。饮于玉楼春,啖番菜。就近招萧翰臣。主人任景峰作东道主焉。丁筱村来夜谈。
客去疲困特甚。灯下展《七家文钞》海峰文朗诵四五篇,为之神王气健,睡魔顿祛。此书为乡先辈陆祁生先生所选,七家者望溪、海峰、梅厓、秋士、惜抱、茗柯、大云也。仅上下两册,凡一百有七篇,简而甚精,远出杨氏(彝珍)《国朝古文正的》上,真简练揣摩佳本也。
系大兄所藏,盖得之里人庄氏者,旧有圈点,庄仲求世丈(士敏)手笔,标圈处极得法度。
板毁于兵火,世无传本。余拟发侍史照录,以备熟读深思。海峰选十九首,如《送倪司城序》,学史记;《江汶川诗序》,学震川;《王天孚诗序》、《江若度文序》,学半山;《浮山记》,学习之,以上规《禹贡》;《江先生传》,学庐陵;《偃师知县卢君传》,纯用龙门义法而不袭其貌;《舅氏杨君权厝志》,则又几于《左传》矣。无一篇无法度,无一篇无精神,乃为海峰剔出,真本领。与方、姚如骖之靳,操选者之有功古人如是。独是惜抱亲为海峰门人,《类纂》录其师之文宜有殊契,乃所登数篇,全不惬人意,非芜则弱,声光为之大减。此则不可解者。
二十二日晴。至江苏馆,赴绶金之约。未刻至湖广馆,赴张振卿年丈之约。笙歌宴会,久无此举矣。上灯前归。
二十三日晴。午刻设酒肴请大兄嫂及侄男女。申刻在便宜坊,公和立约。
二十四日晴。午后答拜各客。在敏仲处手谈两巡。傍晚赴陈孟孚消寒局,四座花香,位置精洁。连日随意阅《鲒埼亭集》,多有实际之文。谢山文笔叙事写情力求真切,不蹈文家窠臼,能使精神毕现纸墨间,于古文中别立一帜。与余近日持论宗旨,尤有针芥之合。若以此编授儿辈,使熟玩之,当有殊益。接山东胡方伯(廷干)信,有伴函。
二十五日晴。午刻与大兄在省馆合请王保之师,张振卿年丈,吴子修太史,易实甫、王孝禹两观察,余绶屏太守,吴子和侍御,日高即散。顺贺秦韶臣前辈铨守广平之喜。
二十六日晴。京察三四五六品京堂引见,天明登车,辰正引见于勤政殿,奉旨均着照旧供职,钦此。昨夜通夕不成眠,归寓疲甚,引被酣寝。发李文先生信并诰命两分,交邮局寄。牧斋文才力富健,有震川法度而沉雄过之。昔何义门盛称其文为八家后一人,洵非溢誉。
文中指斥本朝甚丑,所以国初悬为禁书。桀犬吠尧,固无足怪。惟吾辈为本朝臣子,却不忍置诸齿颊间。此数文阙之可也。
二十七日晴。相士刘小山来久谈,约大兄共话。写对四付,仿苏书,力求团结笔法,乃入北海。午后至新编书局(在西单牌楼头发胡同,本镶红旗官学地),总纂五人合商体例。归途答访荫北。
竟夜不寐无端百感乱纵横,展转垂衾直到明。目倦孤灯遮冷焰,心随远巷数(上声)残更(七字曲尽不寐时情景)。忧时朝右无三策(意本严尤御匈奴上中下策),忆弟天涯各一城(二句乃所以不寐之故)。精血频年销耗尽,那堪担负世间名(承上联作结)。
二十八日晴。宗人府丞领衔,具公折谢恩。各人呈递膳牌。日出登车,辰正折下,同入西苑门行三跪九叩礼。归寓稍眠。午后篴翰前辈来,作半日谈。指画中外时势,多独见之言。谓英国向来独笼中国商利,甲午之役,不能从中调停,助我拒日本,使俄人坐得旅顺大连湾,是英人一失策。迨庚子议和,英使方且鳃鳃于索罪魁、停科举诸小节,使俄人再坐收东三省之利,是英人二失策。经此两失,中国朘削将尽,而英国商利亦因以渐涸。西陲坐大,印度日危。盖其君若相一无远识,仅顾目前,不悟木枯而蠹亦无著矣。当时助土耳其拒俄,是何等识见魄力!客去,张采南同年复来谈。夜疲极,思早寝,遂辞刘伯崇同年消寒之约。
二十九日晴,有风。复刘性臣武安信,内附鼎臣信。仲鲁来谈,未刻至谢公祠,赴木斋同年消寒局。赵次山中丞,今之贤督抚也。其抚晋诸疏,皆切实透达,不减林文忠、曾文正。今日见其整顿晋省乡社一疏,重任社长,惩劝兼施,有乡官之利而无其弊。读其文,知其能实心办事,非徒纸上空谈。惜乎方发其端,即移抚三湘,未能使竟绪也。今日论治者,皆注意外交,绝不计及内政,而视州县尤轻。捐例大开,如持银市物。此辈只知本上加利耳,遑顾民生哉!不知外侮由于内讧,内讧皆起于州县。消弭隐患,必当从牧令起。而今日之牧令,刑名、钱谷、词讼、交涉萃于一身,势不能不乞灵幕友,假手胥吏。精力难兼顾,下情难上达。兴利除弊,百无二三。吏治之窳,亦何足怪。尝读《日知录》,深有取于设乡官之议。复见鄂文端奏议,惜其中尚有窒碍难通者。中丞此举,洵治内要图也。为之三复不能置。
接沈勉士表弟信,有伴函(住鄂省花堤下大坡徐宅)。又接七弟信(附收租清单)。
二月初一日晴。奉旨派充辛丑、壬寅恩正并科会试同考官。杨荫北、胡慈溥、曹薇亭、华璧臣相继报信。因访周少朴,询出差汴闱情形。周曾分去岁乡房也。编书局开馆,未暇往。
至公善堂,为童子师送开学。在至圣先师前行三跪九叩礼。归寓,曹冉韩前辈、熊经仲同年、陶兰泉均来贺。大兄嫂率侄辈枉贺。发常州电。接陶星如沈邱信,有伴函。起谢恩折稿。
初二日晴。礼部送来照会,同考各官准各省主考之例,由兵部发勘合,马馆备夫马,驰驿前往,又用去岁乡房例,分四班起程,以免沿途拥滞。余遵谕旨次序,与胡仲源中翰(逢恩。山东人。甲午进士)、杨少泉学士(捷三。河南人。庚寅进士)、马积生前辈(吉樟。河南人。癸未进士)、华瑞庵前辈(学澜。直隶人。丙戌进士)、吴莲溪太史(怀清。陕西人。
庚寅进士)为第一班。因访杨、华二君,商酌行期,拟乘火车至保定起站。又访同事杨若米同年,托其代办勘合。至松筠庵,赴戈景韩生日会局,半席先归。袁锡三送烟火三十馀件,
有大小二盒,葡萄一架,花盆花六盆,约男客女客廿馀人共观之(黄慎丈乔梓、袁锡三、解仁南、吉甫、润泽、诲卿、千里、张先生、程先生、大兄、翊、绍、宽三侄)。银花火树,光溢声喧,奇巧变化,极一时之乐。午后以折交杨苏拉,嘱其代递。接李泽之同年来阳信,王棣栅、刘恺臣汴梁信。
初三日晴。递折谢恩,并递膳脾。卯初上自社稷坛礼毕还宫。臣毓鼎、臣捷三跪景运门内御道南迎轿,免冠碰头谢恩(系归一人开口称,会试同考官臣某某等叩谢皇上天恩)。
坐九卿朝房假寐,辰正事下,乃行。归寓在祖先前行礼,又诣大兄嫂处磕头。少憩即至武阳馆同乡公祭文昌帝君。顺请外官四人。散后诣寿州师相磕头,兼讯行期,未见。又至文惠寺吊刘子嘉前辈叔母之丧。景旭林同年来谈。上灯时至豫升堂,赴瞿肇生同年之约。到家疲矣。
正考官:大学士孙家鼐。副考官:兵尚徐会沣、刑尚荣庆、吏左张英麟。同考官:中书胡逢恩、恽毓鼎,讲学杨捷三,编修马吉樟、华学澜、吴怀清、张鸿翊、夏孙桐,检讨谢远涵,御史王振声、王乃征、王金铬、刘彭年,户主景溎,兵郎杨芾,刑郎饶昌麟,刑主陈咸庆,刑主张丕基。
满洲二人,直隶五人,江苏三人,安徽一人,山东三人,河南二人,陕西一人,江西二人,湖北一人,广东一人,四川一人。
初四日晴。暖极,可御棉衣。到本衙门报起程(用名柬写“依限起程”四字交清秘堂)。
入城至昆师相处磕头,再诣寿州仍不值。申刻赴章名叔广和消寒局,托杨味春同年致函令弟。
濂甫前辈嘱清施县车栈接差。
初五日阴,大有雨意。写赏对廿馀付。王孝禹、陆申甫、吴子和、李珩甫均来谈。傍晚诣支芰卿丈,托其代办起居注总办事。访张采南。归寓接亚蘧柬,邀饮广和,即前往,座皆熟人,夜深始散。拟法律门编辑义例五则交橘农。接次寅正月廿五日信。向宝瑞臣同年借绿呢大轿,可省四十馀金租赁费矣。
初六日晴,大风,甚凉。至五叔、岳母处磕头。午后写对廿五付。恒裕访润田,借银六百两。申刻至新会邑馆赴饶箴廷同年消寒局。接蒋原之甘肃信。又信颖之信并小楷羊毫十支。
初七日晴。娴女生日。兵部送来勘合(赏以六千文),计发引马一匹,包马二,跟马七。午刻约同班五人饮于便宜坊,会商一切。散后易行装入西城答拜荣华卿前辈。顺拜徐东甫年伯,谈许久。又访潘轶仲,交去兰生先生划款四百金。宝瑞臣城内招饮,辞之。
初八日晴。请大兄来帮写赏对廿馀付。济帆约便宜坊。申刻又赴江苏馆味春消寒局。
初九日晴。大兄来写屏幅。烹黄花鱼,设四簋对酌。未刻至宗显堂,赴胡慈溥之约。
半席又至聚宝堂,赴萧耐安之约。终席又至衡州馆,赴陈枚生消寒局。接刘嗣伯信。发李升、秦福衣装鞍马银各六两。
初十日晴。写旌德汪太仆墓志(名口口),曾任台湾同知,有政绩。文为俞荫甫太史所撰,计二千馀言。铺叙俗冗,一无义法。不意大名人有此庸笔。未刻诣寿州师相,坐谈良久。至广和居,赴敏仲、吉甫之约。申刻又至方壶斋,赴杨荫北之约。
十一日晴。写吴子蔚兄墓志。用北海法,仿坡翁,佳处往往入北碑。未刻至广和,赴大兄约。接次寅二月初二日信。
十二日晴。写汪志。午刻至陶然亭,公祝刘伯崇殿撰四十寿。主人十一人。傍晚归。
酉刻复至西砖胡同,赴曾焕如消寒局。
十三日晴。一日写汪志毕。古人墓志所以纳诸圹中,故其石尺寸不大。今此文三千馀言,竞成碑式,有乖体格矣。午后至五叔、岳母处、大兄嫂处辞行。灯下检点零星物件。吴子和约广和,辞。接叔坤弟信,知调办汀州厘局,信笔复其一纸,交大兄附寄。又复吴佩伯书。
十四日晴。午初刻在祖先前叩辞。乘轿至火车站,坐头等车,余独具一间。一点半钟
开行,历卢沟桥、长辛店、良乡、琉璃河、涿州、高碑店、定兴、白河、安肃、曹河,七下钟始抵保定金台驿(头等车价五元八角,二等二元九角,三等一元八角五分,轿子合行李水脚共七元)。夫马已由清苑县备齐。公馆设于城内浙绍乡祠,三人居一室。杨濂甫廉访、缪恒莽观察均来谈。濂公送菜两桌,县中另备三席。携带仆人五名:李升前站,秦福、刘头乘马随轿,刘奎、孙厨照顾行李。清苑县齐耀琳(字震岩。乙未进士。本任曲周)起溜单,移下站。
十五日阴。黎明起,日出启行。六十里方顺桥午尖(属满城),本应陉阳驿,以地狭移此。知县雷天衢(字星源。山西人。辛卯同年)。十里宿望都瞿城驿,设公馆于县之东关。
鼓乐升炮,略具规模。时甫申正,解衣剧谈,颇息劳乏。知县阎骏业(字菊农。山西人)。
天时荒旱已久,麦苗尚未返青,地近滹沱,塘水纵横,而数十里中竟无戽水以收一溉之利者(南方以龙骨车戽水,可接溉数亩)。北农之不善尽人事,于此可见。
十六日阴,有风,颇寒。七下半钟启程。三十里清风店尖(属定州)。途遇保定练军一营,鼓乐排队,举枪恭迓。每十人一什长,皆向轿屈膝。三十里宿定州西关永定驿。时两下钟二刻。知州朱乃恭(字允卿。奉天人。己未举人。戊辰进士)。公馆分两处,余与少泉对房而居。
定州道中晓色催行旅,春风送笋舆。山明先受日,水急乱归渠。旱久田多瘠,兵残气未舒。
艰难念生计,蒿目一踟蹰。
十七日阴,甚寒。七下钟启程。二十五里明月店尖(仍属定州)。因定州一宿二尖扰之太过,故此处仅嘱令备茶点而已。途遇练军,队迎如昨。统领姓孙,名贵和,下马立道左,余等初不知,未及下舆周旋,稍失礼焉。少憩即行。微雪。二十五里,时甫午正,宿新乐县西关西乐驿。公馆分三处,余仍与少泉合馆。屋恶陋不堪。此处荒瘠特甚,城内外多土房,居民穷形于色。知县平章来见(字翰周。浙江海宁人),坐谈良久。自动身至今四日,不得大解,腑气不舒,举体为之不适。因服药攻之,夜半遂得畅行。同人感咎余过于卤莽,维余亦自知其霸道,不可为训也。若治身去恶,其克己亦如是之猛决,何患德之不进耶?十八日阴,微雪,寒甚。同人有御狐裘者。余携衣稍薄,竟至寒不可胜。黎明起登程。
四十五里伏城驿尖(属正定县)。又过沙高河,四十五里宿正定府恒山驿(中历藁城县地)。
府为唐宋以前雄镇,城周围四十里,相距六七里即遥见之。设公馆于城内大佛寺。知府江槐序(字兰庭。浙江人)、同知桐寿(字豫生。满州人。乙卯世兄弟)、正定县张祖咏(字朗轩。
浙江人)同来见。余午后坐轿中不觉酣眠,为风寒所侵,抵寓人甚不适,有寒热之势,因多服姜汤,拥被眠一时许,稍觉清减。寺以大佛得名。佛为隋时所铸铜像,植立高七丈,以三层楼覆之,即一脚有十八尺长,其大可知。僧名意定。
定州杂咏绝句雄城南峙障京师,百战山河几盛衰。古国空留三尺碣(州城外道左立石碣曰“古中山国”),行人竞拜大苏祠(苏文忠曾为定州刺史,城内有祠)。(此即《论语》“齐景公有马千驷”章,《国策》“生王之头不如死士之垄”意脱胎。)
春阴黯黯殢难消,明月清风驿路遥(明月店、清风店皆定州巨镇)。听说升平旧时事,笙歌灯火暖深宵。
发第一号家书,交邮局保险寄。今日有人自京乘火车来,言昨日京师得大雪,深三四寸,闻之颇慰。
十九日晴。酣眠竟夜,人渐平复。八下钟启程。出南门约五里许过滹沱河,二十里冶城铺茶尖,四十里(里甚长,有五十馀里,中历获鹿县地)宿栾城县关城驿。设公馆于龙冈书院。辛丑冬两宫回銮,驻跸于此,行宫规模尚存。知县张源增(云南人)。今日轿夫不佳,行甚迟,而体为之乏。
宿正定府大佛寺平沙百里少人耕,舆马匆匆犯冷行。晓雪兼程肥子国(藁城即古肥国),春风卧病赵王城。地经戎马民犹健,佛阅沧桑顶亦平(佛像头已破损)。酒薄梦疏人易醒,静闻前殿教吹笙。
二十日阴。黎明启程。四十里抵赵州丛台驿。换夫马绕城十里,尖于大石桥。知州吴国楝(字云墀)。四十里过鄗县故城,汉光武即位处。又二十里,宿柏乡县槐水驿,穿城过,设公馆于南关外,分三处。知县周占文(字锦堂。奉天人)。舆中阅《明通鉴•世宗纪》议大礼疏,唯席书一篇最好,原情察理,心平气和,无急功近名之心,发千古不刊之论。若张璁桂,其初持论虽正,其后纯乎迎合世主,掊击廷臣,竟是小人行径矣。夜微雨。
二十一日阴。黎明启程。过沙河,舆夫厉揭而渡。六十里尖内邱县驿。知县朱锦绂。
风雨交作。饭后冒雨而行。行三十馀里,始放晴。六十里宿顺德府邢台县龙冈驿。设公馆于南关外。舆马穿城而过。北门外有豫让桥,又有响水河,水自河心涌出,汩汩有声。途中凉润无尘,垂柳初青,大有春意矣。馆屋乃分三处,卑劣已甚。知县戚朝卿(字耀山。贵州人。
己卯举人。癸未进士)。
二十二日晴。八下钟始启程。三十五里沙河县尖。县无驿。地方官不办差。二十里过褡裢店。居民专以织布为业,所织布毯,五采毕具,尺寸大小不等。沿街设肆,如吾苏浒墅关之席焉。在旅店茶憩,见壁有皖江琴舟女史寻夫诗十绝句,情文相生,字字血泪,取笔墨就壁录之。又十五里宿永年县归洺关,时甫申初,解装剃头。知县刘传祁(字永诗。吴县人。
丙子举人。雅宾年丈之胞兄也)、同知车毓恩(字诚一)。丁卯年伯持手本来候,谢不敢当,具帖答之。沙河二十里铺,有唐丞相宋文贞公(璟)神道碑,在道西,询之土人,其墓去村不远。自过瘿陶铺,平畴一望,新绿葱茏,远山绵延,清润如画,垂杨夹道,掩映二十馀里,居然江南风景矣。舆中静坐,百虑俱清。途中时见土阜孤耸,雉堞犹存,盖皆前朝故城也。
附录琴舟女史题壁诗:侬是寻夫赵五娘,野花偏亦傲秋霜。诸君各自存忠厚,莫当邯郸大道娼(玩诗意疑是流落于此,借唱歌以沿途过活者)。
忆从两地折鸳鸯,一度相思一炷香。十万金钱空间卜、,烧檀典尽嫁衣裳。
恨天不暝恨更长,暮去朝来改旧妆。人也不归时又易,转思金线绾斜阳。
恐将怨望动高堂,敧枕依声骂玉郎。早识此中离别苦,一生不嫁亦寻常。
二月初春荳蔻芳,狂蜂娜娜过东墙。花心自有凌霜节,蜜口偏能沁骨香。
年年都是为人忙,桃李才红菊又黄。底事留连归不得,长安不是久居乡。
说甚封候说甚王,郎君真个太郎当。归来好叙天伦乐,老去同逃大劫场。
血肉人儿铁石肠,平安两字也荒唐。夜阑灯灺狸奴睡,梦落湖天月色凉。
寸心无可作商量,打点精神走一场。千里孤鸿啼血泪,拼将柴骨葬他乡。
邯郸昨夜熟黃梁,梦里仙人话短长。道我前缘犹未了,与君携手赋还乡。(结尾托神语以
自慰,其心其语益悲矣。)
二十三日晴。黎明启程。二十五里过吕祖词,即昔日卢生入梦黄粱初熟地也。与同人降舆入祠瞻仰,前层供钟离仙像,中层供吕祖像,末层供卢生像,作倚枕睡熟状。匾对甚多,皆陈陈相因之句。惟蒙谷联(捷)钟离仙对云:“豁炯炯双眸,自是早醒尘世梦;坦便便大腹,料应还记汉时书。”颇有意味。祠侧有行宫,六飞前年临幸处,未及往游。又二十里邯郸县丛台驿尖。千总任风慕跪迎于郊。知县吴鸿祺(字绍轩。安徽人)迎于北门外吊桥。因下舆为礼。旋至馆来见。临行文武官又恭送如前。五十里过杜城铺,汉杜公乔故里。又二十里宿磁州滏阳驿。城外即滏水也。设公馆行宫旁。知州季兆珍(字星野。福建人。癸酉举人)
迎于北门外,旋亦来见。季大令曾任宣化县。前年冬惠儿到宣府入赘,承其馈仪招饮。余因谢其照拂之谊。大令慈惠廉明,为今之循吏。曹根荪亲家守宣时,与之甚相得,倚如左右手。
根荪在京为余极道其贤,今相见不虚也。晚服药。自邯郸到此,多种稻田。农民引滏河为沟洫溉田,水清而驶,殊有江乡风景。夏令渠中遍植荷花。昔人咏磁州诗有“四面荷花三面柳”
之句,吟之令人神往。
题卢生庙卢生梦觉时,黄粱炊未既。四顾一欠伸,翩然谢尘世。我来邯郸道,卧像乃庙祀。
相传为梦神,肸蚃特灵异。我知此庙决非先生意,尸而祝之实多事。生前钟鼎未足论,身后牲牢那更计。长代人间营利名,扰扰棼棼毋乃昧。何如宇宙两茫茫,千秋无复留名氏。
二十四日阴。春分节。九点钟启程。三十里过漳河(水浅有桥可过)。尖丰乐镇(属安阳)。始入河南境。一点钟行。中途遇雨,路滑难行。四十里宿彰德府安阳县邺城驿,已六点钟矣。设公馆于考棚。知县姚礼坤来(字锡朋。广东人),谈甚久。刘恺臣眷属僦居府署侧,遣李升持片讯之。夜雨达旦。经历送来知贡举封条,例应入境即加于轿前。今则将抵省城始用十字式封轿帘上下云。
邯郸道中遇雨京华北望路漫漫,已近春分尚峭寒。夹道垂杨三十里,斜风细雨过邯郸。
临铭关二月临潞路,无风气渐和。兵稀屯戍冷,地古旧城多。夷险关时势,兴亡发啸歌。
垂杨排辇道,曾见翠华过。
二十五日雨暂止。八点钟启程。四十五里尖汤阴县。知县陆尔塽(字和卿。奉天人)
迎于郊外。旋来见。谈及有郑克昌者,直隶人,天主教民也。捐知县,去秋摄汲县篆。有凶手杀人,既就获,郑匿不报,为事主所控。省委员来查,郑故纵凶手使逸去,而以教士索去为词。臬司函询教士,并无其事,凶手亦非教民。郑大窘,后假教士名,函致大吏为保全计。
大吏即以其函送教士,问虚实,教士怒削其籍。大吏复欲劾之,郑忧惧死,官民快之。陆大令又言,近来主教西人渐悟入教者之皆非良民,不尽包庇其犯法不肖者,或反送地方官请按律惩办。遇诃讼,亦不得以教民二字砌入词中,故州县稍得行其志焉。午饭毕,两点钟启程。
县以一红伞两练勇护行。过岳王庙(即在城内),入瞻仰。前殿奉忠武王冕旒像(敕封靖魔大帝),侧厢东奉岳制使(云)像,西奉王四子(雷、震、霖、霆)像,后殿奉王便服像与夫人像并坐,西别院奉王女银瓶小姐像,称妙应仙姑,东别院奉王孙岳珂像。殿前古柏一株,系千馀年物,有亭覆。纯庙御碑左右,碑极多,略观一过。又有石刻王书《出师表》,捶拓者不绝。庙对门铁铸男女五奸像,向门跪。又泥塑施全像,以一丐者像侍焉。相传纯皇帝幸汤阴时,先一夕丐者卧于庙外,闻足声彳亍,似有数人投眢井中,次晨失铁像。上适至,欲观铁像,不可得。大索未获。丐者述所闻,索诸眢井中,则五像在焉。上大悦,授丐者官。
是夜无疾卒。乃塑其像而加封。文王羡里城在县北门外五里,有碣志之。二十五里宿宜沟驿,属汤阴。陆大令复迎于此,延入,便衣久谈乃去。
二十六日阴。七点钟启程。二十里过大赉店(属濬县),古鹿台也。先贤子贡故里亦在濬县,有碑在宜沟驿南关外。又十五里高村桥,入卫辉界,憩旅店自尖。自大赉店至此,一路沿淇水行。水清而流甚急,沙石相激,澎湃奔腾,耳目为之清彻。又二十五里宿淇县,没公馆于行宫旁。时甫未初,知县史悠履(字坦衢。广东人)迎于郊,旋来见。史系戊子本省举人,次远家伯典试所得士。交去瑞臣信一封。每日轿中半日静坐,半日看书,心中空洞无一事。看山水林野,皆有旷然神怡,悠然自得之趣。夜风雨。
二十七日阴。八下钟启程。途中北风怒号,雪花飞舞,寒威凛冽不减隆冬。枯坐舆中,殆无生气。五十里宿卫辉府汲县卫源驿。知府国荫(字馨斋。满洲人)、知县邓本仁(字受之)、参将田镇,并守备、千总均冒雨迎于郊外。设公馆于贡院,索烧酒温之。发第二号家信,附致周容皆年丈一信,张润泽一信。
寄史坦衢大令淇县令史君,广东人,家伯侍郎戊子典试所得士。曾摄内乡篆二年,兴利除弊,以廉惠称。其受代也,士民攀辕恋之不忍去。今之循吏也。
轺车乍许接清光,喜听循声满内乡。雅咏古留淇水竹,去思今见召公棠。时艰逾觉民为重,诚服能令世不忘。我更通家论孔李,盛名尤幸挹群芳。
过临洺关(补录)
古戍角声阑,晨光送马鞍。河山三晋壮,风雪一天寒。春色香何许,客程殊自宽。
从容问前驿,行路未为难。
二十八日七点钟冒雨启程。邓大令送于南门外。四十五里尖塔儿铺(属延津)。二十五里宿延津廪延驿。雪雹交作,北风尤甚,泥滑不能行,抵晚始到。知县周常炳来见(字贡珊。天津人。癸巳同年)。以李珩甫托带信件,请其专差送省。因考官抵省,关防綦严,例不准送信也。
延津遇雪北风卷雪扑羊裘,侵晚冲寒过卫州。却忆江南红杏雨,山平水远橹声柔。
又一首雨雪连三日,萧萧正载途。不忧行李困,颇喜旱苗苏。(老杜“不忧巴道路,恐湿汉
旌旗”。梅圣俞“不愁荒楚菊,只恐败吴粳”。用意并同。)旅梦睡难定,暝山寒欲无。褰帷频问路,还惜仆夫痛。
二十九日阴。七点钟启程。舆夫本劣,加之泥滑,殆不能行。一点半钟始行四十五里,抵封邱。封邱本非驿站,前岁六龙过此,遂成孔道。奉使北来者,皆取径于此。昨夜周大令复函托之,公馆饮食皆供给焉。知县黄庭芝(字瀛桥。广东人。癸酉拔贡)来见,谢其厚意。三点钟复行。至县界,祥符县遣轿夫来接。十八里宿新店(属祥符)。白延津几十里至祥符大梁驿为一驿,奉使者咸宿于此,以便次日从容渡河,而尖封邱、宿新店,遂若成例矣。夜雨复不息。后两班同事诸君日迫路难,其苦殆难名状。祥符县知县岳廷楷(字揆章。
山东人)。
望湘人(寄内)
余素不工倚声,遂亦不多作。连日风雪,兀坐舆中,回首长安,艳情难禁。率填此调奇釆涧,正梁园路倦,暮宿晨兴,算经多少总堠。嫩碧如烟,暝阴如梦,已近清明时候。
冻雪侵肌,峭风砭骨,苦欺人瘦。更客愁挑逗,桃花十里,春光湿透(路旁见桃杏盛开,约长数里。一番风雪恐不禁矣)。遥想云鬟靓掸,悄灯前花下,抛书罢绣。怅锦被春寒,数遍五更莲漏。添衣冷暖,客边加饭,刻刻劳卿细究。托东风寄与平安,聊当几枝红豆。
碧栏杆影外,倦倚东风,空增无限离绪。目揣南云,云飞在处,下有天涯夫婿(此余己亥南旋时,采涧忆余语也。深情刻骨,令人魂消)。我忆卿心,卿心忆我,两心来去。
任青山碧树,重重叠叠,料难隔住。何况春情似雾,正绣阁香温,银屏梦曙。看燕子双飞,已入谢家帘幕。腰肢漫减,黛峰休蹙,好自宽怀珍护。(原词缺句,空一行。——整理者注)
三十日阴。八点钟启程。三里到河边,具行装,在河干恭祭河神,行二跪六叩礼。余默祷,乞风平浪静。既登舟,果北风微起,波涛不兴,扬帆稳渡,十二点钟到岸。十八里抵开封府北门,知府石庚(字立斋)、知县岳廷楷迎于郊外。巡抚司道皆差帖来接。河弁率河兵升炮跪接。轿夫高声代传起去,轰应如雷。入城有全副执事导行,约二里馀至贡院,升九炮鼓乐呵殿而入,在至公堂前降舆。知贡举松侍郎(寿)、张中丞(人骏)及延藩台(祉)、钟臬台(培)、胡道台(翔林)皆迎于堂上,首府以下排班相迓。在堂具宾主礼,略坐进茶点,即起,仍坐舆入内帘,余居东独院。约同事五人往拜内监试熙小肪前辈(麟)、联晴舫(豫)二侍御。两君旋来答拜。松、张二公送翅席二桌,赏来使扇对各一。午后复雨达夜,行李车不得至,未知何故。
三月初一日晨雨,旋止,犹未放晴。九点钟始起。竟体疲倦,如被重伤。刘奎、孙厨押行李来。车陷于沙二尺许,费尽人力乃得渡河。夜宿北门外官店。午后与诸君至内帘各处流览,其规模胜京闱多矣。遣听差人持帖至两知贡举、两司首府、县处答拜。晚复雨,滴沥之声达旦。头痛如劈,眼倦不能抬,呕水数斗。晚饭后又倾肠倒胃而出之。推原其故,恐系误饮恶水所致。今早供给所所进之水,味咸而微有恶气,仆人用以熬粥,余勉进半瓯。乃向供给委员力言之,洗缸换水。汴省之水以黄河水为上,而铁塔次之。今早之水直是水夫惮劳,取雨馀潢污充数耳。殊为可恶!好作诗词,最耗心血。余知之而不能戒,以至心空而悸,形于梦寐之间。前晚梦中作赠采涧诗词,意甚工,初觉时犹有影响,迨翻身后启目,则全忘之矣。
初二日阴。午后居然薄见日光。无事写应酬斗方十馀。第二班诸君已到。王聘三、闰
枝同居东院。令庖人制四簋及点心为两君充饥。诸君彼此衣冠相拜。晚与聘、闰剧谈。闰枝出示新得东坡书齐州真相院舍利塔记铭四百馀字,虚和澹茂,纯乎太傅笔意。向论苏书高处,直是魏晋嫡乳。近来习苏字,颇于气韵萧散处着意,往往别有会心,不复求工于于俗眼,今观此帖益信。把玩不忍释手,因借归临之。《东坡全书》以晚香堂原本为最佳。瑛兰坡蜀刻《西楼帖》,合处颇多,犹可见真面目。若杨氏景苏园、吴氏观海堂,摹勒恶劣,锋颖转折皆成方板肥滞,世人目眯,于此乃谓苏字偏锋有习气而风神超妙之长,公遂堕尘劫矣。此外套帖中摹刻三四种,却尽有胜处。
初三日居然见日,爽朗异常。一日写应酬字。与聘、闰登聚奎楼眺远。傍晚总裁入闱。
遣李升持柬恭候寿师相起居。
初四日晴。十一点钟四总裁来拜。聚院中立谈数语。旋约同事诸君答谒副考三公,皆在燮师处相与一揖,遂未分诣。屋中坐次不敷,亦立谈数语而归。内收掌袁宝臣太守(镇南。
奉天人。丙子庶常前辈)、启仲履太守(绥)来拜,即往答之。总裁分赠烧烤席二桌,因同至监试处会食。第三班同事入闱,彼此互拜。一日衣冠趋跄,又写字十馀件。临睡濯足。
附记同事诸君名号籍贯:胡仲原(逢恩。山东胶州人。甲午进士)、杨少泉(捷三。河南祥符人。庚寅进士)、马积生(吉樟。河南安阳人。庚辰贡士。癸未补殿试)、华瑞庵(学澜。直隶天津人。丙戌进士)、吴莲溪(怀清。陕西山阳人。庚寅进士)、张文舟(鸿翊。湖北人。己丑进士)、夏闰枝(孙辋。江苏江阴人。壬辰进士)、谢镜虚(远涵。江西兴国人。乙未进士)、王少农(振声。顺天通州人。甲戌进士)、王聘三(乃征。四川中江人。庚寅进士)、王铸言(金镕。直隶乐亭人。口口进士)、刘惺庵(彭年。直隶天津人。己丑进士)、景俊卿(游。满洲人。乙未进士)、杨若米(芾。江苏高邮人。己丑进士)、饶芝山(昌麟。江西临川人。癸末进士)、陈采卿(咸庆。江苏仪征人。癸未进士)、张仲弼(丕基。广东香山人。甲午进士)、监试联晴舫(豫。满州。监生)、熙小舫(麟。汉军。癸未进士)。
初五日晴。偕闰、聘、少泉便衣至四总裁处略谈。惠甫年伯复来答。午后写考差折卷半开试笔。连日除写斗方、谈闲天外,一无事事。遇精神倦时,则随意卧读中晚唐诗以畅之,颇得乐趣。
初六日晴。写折卷一开。偕聘、闰至收掌及西经房答访张振卿年伯。荣华卿前辈便衣过谈。知贡举张中丞入闱,差帖来候,亦具柬答之。
初七日晴。写折卷一开。十点钟,同考官公服齐诣至公堂等候掣房。四总裁中坐,同考分两排坐,临试、收掌各就座,正主考掣某房,副主考掣某人,余得第十三房。乙未分校余即充第十三房,乃次第依然不易,亦巧矣。陈采卿刑部掣得第一房,年六十九矣,房官中齿最长,宜其领袖各房也。分毕各散。河南布政使忽有咨文两套,不由监试于开门时递进,径送东西经房。本届借闱会试,一切自有礼部提调,御史监试司之,与汴藩无与也,安得干预内帘之事!且不经监试手,无端直达房官,尤干禁令。外省公事一凭书吏作主,不通道理,不知利害如此!因送交监试熙小肪前辈,请其俟开门时交还知贡举,嘱其以后勿再妄为。供给进黄河鲤,肉嫩而肥,佳品也。内帘差遣委员赵子祥(伯寿)来见。献廷妹婿、聘三同年之西也。
初八日晴。向来写题监刊印,俱系请同考六人,扃于总裁处。本届总裁自办,免此一重公案。写折卷一开。闻文舟同年病,往视之。复偕聘三答访赵子贤,见其同事邸介臣(桂。
宛平人)。二鼓后题纸送到各房。
初九日晴。晓起查问节气,知今日已清明矣。棘闱扃密,孤负春光,不免触动旅思。
与诸君检书,查题出处。管子内政寄军令论。汉文帝赐南粤王书论。威之以法,法行则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则知荣论(诸葛武侯治蜀语)。刘光祖言定国是论(南宋光宗绍熙元年上疏,为禁道学朋党而发)。陈思谦言铨衡之弊论(元文宗至顺二年上疏)。皆载《御批通鉴辑览》
中(别见《通鉴纲目》、《续资治通鉴》、《续通考》、《宋名臣言行录》)。午后剃头。阅王船山《宋论》卷七、卷八中两篇:一论元祐诸公,一论蔡京绍述新法。精识深论,皆从无字句处看出,绝非寻常死煞纸上之谈。数百年无此议论也。吾尝谓读书须具特识,心思眼光皆当超出事表,穿透事背,勿为古人笔下所瞒,尤勿为学究肤论所障(如胡致堂、尹起莘直无一毫性灵)。此非好为立异。读书求于自己有益,不如此,灵光不出,终其身如桔槔随人俯仰而已。
初十日晴。终日写应酬字。目昏腕脱,犹不能尽餍所求。午后诣寿州师久谈。傍晚,催卷吹喇叭之声不绝于耳,至三鼓方静。阉外人声鼎沸,相距咫尺,而喧寂迥乎不同。与振卿年丈、华卿前辈投赠唱和诗各四首。
十一日晴。一日略静养,以便阅卷。晚八下钟,二场题纸即下。首问游学损益,次问学制短长,三问商会银行预算决算推行之策,四问警察法,五问富强之本。
十二日晴。内热甚不适,倦卧半日。午后分卷三次,共六十本。在本房阅奉天、山西、贵州卷廿二本,荐四本。五点钟公服上堂,将卷荐讫,顷刻即退。明日即不上堂,松动已极。
灯下阅七卷(即在廿二卷之内)。早寝。落卷已入箱中,而矮屋对策者,犹惨淡经营,以冀衡文者之一顾,岂不悲哉!故房官必当略参后场,断不可仅阅头场遂定去取,摈其馀而不寓目也。
十三日晴。大风,黄沙积寸许。阅广西、贵州驻防卷二十五本,荐四本。诸卷惬意者甚鲜,且有极可笑者。灯下有数卷复阅再四,遂至夜深。临寝呕水数口。
十四日晴。胃口大劣。阅湖北、山东卷三十五本,荐八本。头场卷分齐,每房得二百九十三卷。
十五日阴。午后雨,通夕未止。阅湖北、山东、广东卷三十五本,荐八本。于粤卷得一本,中国史学、泰西政学,皆卓然有见,似是通才。因与聘三商酌,撰拟长批,以冀入彀。
房官权限止于是矣。两日少腹胀满异常,疑系水恶之故。(按:此卷为谭镳,与梁任公为中表亲,新旧学皆极通博,并有著作,竟未取中。先君甚为惋惜。盖总裁疑粤多富人,每存疑隘之见。明珠致沉,殊欠公道。谭君试后恐未必候领落卷,存知己之感耳。)
十六日晴。阅湖南、安徽卷四十本,荐八本。傍晚阅卷既多,心迷神散,目眵腕脱,乃掩卷向廊下微步。取《伊洛渊源录•横渠行状》细读一过,觉精神为之稍敛,然后燃烛复阅试卷,眼光顿定,所见与前微有不侔矣。乃知古人息游之功如此,吾心一时之敛散,而他人功名之得失系之,可不畏哉!吕兴叔此文,可谓善言德行矣。宋儒不甚求工于文,而其文之有序有物乃如此,信乎有德者必有言也。录中所辑诸志传行状之文,皆质实有味,耐人寻思。若寻常流连风景之作,始读若可爱,再读之后索然无馀蕴矣。
十七日晴。阅浙江、福建卷三十本,荐八本。颖异之卷,荐拔殆尽,自问当可无负矣。
闽省一卷,于《史》、《汉》、《三国志》煞有工夫,处处读书得问,好学深思,心知其意。想见三涤烛尽,沉思独往。因与聘三商酌,逐细批出(此卷中第),又反复欣赏久之。
十八日晴。阅河南、四川卷四十二本,荐八本。临睡细读《伊洛渊源录》数篇。向日亦尝阅此书两过,未若今日之深潜有味也。以此知读书穷理必须心定气平。令刘奎画一荐卷表,以省分为经,以正大光明四堂为纬,而以荐卷之字号分列各格,又以各省分卷所得之数附焉,庶几一展了然。乃知古人创为表学,其法至精,其用至便也。(京闱因主试向系四人,遂以正大光明分属之,由来久矣。此届则正堂为孙相国,大为徐尚书,光为荣尚书,明为张侍郎也。凡荐卷,必每堂一本,不得僭越,周而复始,既为得配卷数,亦防弊耳)。阅电传,谕旨停止各省印花税及各项捐派。以意度之,为闽省仙游激变而发也。深仁厚泽,可感可钦。
然赔款数百兆,将于何取偿?不知司计者又将何以处之?仙游一案,余虽未得其详,然地方文武各官既以科派激成民变,又率行请兵开炮,毙无辜之民,千百生灵供其一击,即立予正法,亦不为过。乃仅以革职军台,蔽其残民之罪,何以下慰冤魂乎?惜余不在京,无由入一
文字争之也。又知大学士荣禄薨逝,谥文忠,赠男爵,饰终之典可谓逾格矣。遥想平日之倚右相者,冰山一倾,不知作何情态。余又知依附之不足恃,而人贵自立也。
十九日晴。阅四川、江西、陕西卷四十本,荐八本。江右卷二十五本,勉荐二卷,尚非惬意之作。其馀则腐恶陋劣,几致不堪寓目。不解大邦文风,何以至此!陕卷佳甚,皆有书卷气,屠梅君前辈掌教之功也。午饭时与聘三谈及各省山长最有关系。导士以实学,则读书者多;导士以词章,则能文者众。吾常之南菁,湖北之两湖,广东之广雅,四川之尊经,山长得人则文风大振,朴学继兴,皆其明效大验也。若大吏以讲席为位置归田巨绅之地,拥皋比者亦以美馆视之,而文运不足问矣。
二十日晴。剃头。阅陕西、甘肃十四本,荐九本(共荐六十一本)。头场一律阅毕。
此八日中,日上而起,更深而寝,目不停览,手不停挥,无一刻可以暇逸,心力真交瘁矣。
人才之枉丕未可知,惟心力既尽,稍可告无罪耳。命运之说为举子言,衡文者不可存此心。
而士子平日用功,亦不可存此心。傍晚偕闰、聘至正、光两处稍谈。夜不寐,四鼓后始睡去。
二十一日晴。晨起写进呈头场题目纸,阅已荐之二场卷。尽有极通达者,吾辈断不如也。傍晚仍偕闰、聘至大、明两处稍谈。光堂交下拟刻湖北卷第三篇,灯下细为删润,大约文字泛话少则厚,闲字少则遒。
二十二日晴。天始向暖,可换夹衣。午前写进呈二场题纸。午后阅卷。华卿前辈来语,因往久谈,斟酌文字。灯下为别房改削文一篇,华老所托者,此吃力不讨好之事也。二场广东一卷(此卷中第),通澈政理,于科学、经济学、法学、哲学皆有所窥,扼要而谈,一无枝蔓,自是经世之才。可爱也。
二十三日晴。评点二场卷。每堂各先荐六本。傍晚取浙闽两湖二场落卷,大概翻阅,恐有遗珠在内也。皆不甚惬意,半系陈陈相因,剿袭夹带之作,乃置之。(大约头场空陋之卷,次场亦必不能奇。若精于西学之士作论,杂乱则有之,决无空陋病。)灯下又为别房改文一篇,亦华老托也。
二十四日晴。谷雨节。评点二场荐卷毕,分四包交监试送总裁。饭后将头场备荐之卷十馀叠合校。二三场五十分出色者,无可补荐,只得置之,死灰遂无复燃之望矣。义将落卷大概翻阅一过,与前几日眼光不甚悬殊。批条亦无纰缪处,乃与刘奎点数捆置箱中。大约二场五策不难于征引繁富,横使议论,而难于谨守问义,扼要而谈。如前之说,看似渊博可喜,其实皆由钞袭而来,一为所动,便受其欺。如后之说,则非确有见解者不能,间发名论,莫非心得。即使语有所本,亦必剪裁铬铸,使宛转合题。行家之与门外汉,观其运用,即可知之。以此法暗中摸索,十不失八九。灯下检阅《论语精义》、《论语正义》、《五经汇解》,以广三场之义。汉宋两家之说,备于是矣。钦命题: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义。故为政在人,教人以身义。化而裁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举而措诸天下之民谓之事业义。各房二场卷,往往颂扬东西国为尧舜汤武,鄙夷中国则无一而可,至有称中朝为支那者。西学发策之弊,一至于此!以此知二场西策之法断乎其不可行也。枕上思之,不胜愤懑。
二十五日阴。评阅三场已荐各卷。午刻正在写批,勿觉神魂飘荡,有不守舍之象。此用思太过,心气不固之病也。急闭目静卧以收摄之。咀嚼洋参、桂圆,稍使心气清宁。午后微雨。奉电旨:会试中额共三百零六名。较上届不甚增加,恐因人数不多之故。按此分算,每房得士十六七人,即如额矣。灯下静看《延平答问》数条,《论语》子游问孝章“至于犬马皆能有养”,延平及朱子皆云,人若不敬,即以犬马视其亲。检《精义》只载范、尹二条,解亦如此。盖解犬马有养为人养之也。愚意圣人立言虽极警切,亦断无以犬马比人亲之理。
此句本谓至于犬马,尚皆能自养其亲,人子若不敬,何以自别于犬马乎?犬马比人子,意极明白直截。不知诸儒何以俱未见及,有此害理之说。
二十六日阴。午后雨,终夜滴沥有声。阅三场卷,每堂先荐七本。
二十七日晴。阅三场卷,荐毕。荐卷已事竣矣。饭后点阅落卷,每省先二场,次三场,
一省毕,则检其数,合缚而置诸箱。随手清讫,较有头绪。遇认真写作之卷,则为之加一小批,聊以解嘲而已。傍晚诣华老久谈。知贡举升任热河都统松(寿)于今日入都。闻揭晓定于十三日,本房尽可从容不迫矣。
二十八日晴。时寒时热,体颇不适。点阅落卷,有浙江一卷二三场极佳,因加批补荐。
傍晚诣东甫年伯久谈。晚饭后内委员赵子祥来谈。临睡濯足。
二十九日早晴午后雨。点阅落卷,不通可笑者极多,不知当时举人如何中来。诸君四书义首篇,多有驳斥注中伊川、龟山之说者,甚至诋及朱子。余皆与抹出。作者即使意见不同,各抒其理,自做文字可耳。节外生枝,指而斥之,何为乎?余非恶其立异,恶其心术之不正也。(诸卷盖本毛西河四书改错之说。)卧思伊川方严耿介,固是泰山岩岩之气象。然亦似有过当处,如为讲官不请俸,不为妻求封。俸与封,自是朝廷加恩群臣之典,请之不为失体,何必矫之立异乎?又如亲老求禄,亦人子之常,乃谓为不安义命,似亦予人难堪。当时洛蜀之争,当亦由此等而起。若明道先生、朱子则气象不同。诸贤中康节近于狂,伊川近于狷,明道、晦翁庶几中和矣。
四月初一日阴。在闱中一月矣。连日点阅落卷,遇稍见出色之卷,则取其首二三场合校之,至无可挽回而止。饭后得一满洲卷,其五策均明白晓畅,不作外行语,心异之,核对前后场亦切当无疵(首场因四艺不惬,摈之),在满洲卷中,殊不易得,乃补荐正堂。傍晚各卷一律阅毕。大约二三场落卷卷卷过目,自问不甚疏略。其见遗者,亦兄弟之文居多,在可荐可不荐之间,无甚湮没矣。北四省(山东较好)及云贵等二场最劣,往往强作解事,尤可喷饭。必须每府设学堂,延中西兼通之教习,勤为督课,又多置书籍,纵其浏览,或可稍收开通之益。晚饭后访监试久谈。剃头。静思乡会试宜改为两场:头场试史论三篇,在正续《资治通鉴》内出题,时务策两道,不拘中西;二场试四书义二篇,五经义二篇。阅卷者两场合校,精力既觉宽馀,次场便可着重救不读经书之失。近来新学盛行,四书五经几至束之高阁。此次各卷往往前二场精力弥满,至末场则草草了事,多不过三百馀字,且多为随手掇拾,绝无紧靠义理发挥者,大有如不欲战,不屑用心之势。阅卷者以头二场既荐,于末场亦不能不稍予宽容。久而久之,圣贤义理不难弃若弁髦矣。学术人心,可忧方大。张袁二制军立意欲废科举,其弊害至于是,更有不可胜言者,袁世凯(慰庭)不足道,张香老举动乃亦如此,岂不可痛哉!书至此愤懑万分。闲暇特甚,随意至西经房访友。午后光堂交来中卷六本,明堂交来中卷五本,余所欣赏之卷,居其大半。因仔细磨勘,加墨圈。晚饭后马老前辈有已中云南一卷,首论因孔子讥管仲为器小,遂驳斥《论语》,诋为伪书。积翁商之于余,余拍案大怒,力主撤去。积翁浼余至光堂商换,乃访华卿前辈,决意撤去。而第八房所荐滇卷另一本亦不甚佳,无可抵换。华老出各房所荐滇卷,属余抉择。余择得第十七房王聘三同年处一卷,本华老所拟中者,请抵此卷,而由第十七房拨入第八房,以足其数。华老深以为然。华老于余可为知之深而信之笃矣。而此卷业已被摈,乃无端宛转获隽,谁谓此中无命数哉。又久坐遍阅拟刻之文而归。
初三日晴。圈卷三套。正堂发中卷四本,大堂三本,共中十八本,逾额一本(满洲一,山东三,安徽一,浙江一,福建四,湖北二,广东一,广西二,四川一,甘肃一,云南一)。
灯下改文两篇(二三场)以便付刻。
初四日晴。圈卷三套。饭后在寿州师处略谈。师以满洲一卷为余房首,因择其次题一篇稍加润色付刻。计刻满卷一篇(头场次题),湖北卷三篇(头场第三题,二场次题,三场首题),山东卷二篇(头场前二题),安徽卷一篇(首题),不为少矣。阅电传上谕,改于五月十五日考试,试差以有闰四月故也。而分房十八人乃沾其益矣。余之补荐满洲一卷也,已在月朔,其时各房收拾落卷大半竣事。少农、闰枝、静虚,群聚聘三房剧谈。余各省落卷亦已收齐,所存者惟满、蒙、汉、奉天十馀卷耳。诸君至窗外招余往谈,余手此卷,合二三场反复比校,终不释然,未忍舍之而去。计算前后所荐已六十三卷,若再补足一卷,便合八卦
六十四爻之数。因改批即刻补荐,中心始安。于是案头所存之卷,如扫落叶,顷刻而毕。而此卷遂列高魁矣。此中真有莫之然而然者。呜呼!命所应得,虽欲摈斥而不能,然则命所不应得者,虽欲费尽经营,亦必有阻之者矣。余于此益坚知命乐天之志。
初五日晴。圈卷四套。晚饭后华卿前辈过我,作半夕谈。以拟中会元之四书义首篇,请余润色(第十房所荐卷)。
初六日阴。圈卷四套。改元墨首义一篇,又改旗卷第二道策一篇,增刻闱墨。闻振卿丈刻余房福建卷文二篇(头场一、四),前后共刻文十篇。为数之多,冠于各房。晚,疲困特甚。盖心力交瘁矣。早寝。
初七日晴。连日天气颇凉,余尚着重棉。圈卷四套毕。傍晚诣振卿丈久谈,留饮酒晚饭而归。
初八日晴。午后各堂中卷再交本房,卷头加写批语。写十五分。灯下用红格本另誊荐卷清簿,以便检查。若米、仲弼两同年来剧谈。将所有落卷移交收掌官。
初九日晴。天气渐暖。加批毕交还各堂。正、光两堂发下落卷。燮师处挑誊录二名。
午刻在文明堂写榜头榜尾。向来房官有鼎甲者书之,本届无鼎甲,燮老请余承其乏。榜纸高八尺馀,不能平书,置脚杌于案旁,立而横书之。榜尾一大榜字约三尺见方,余解衣槃礴,纵笔而成。观者如堵墙,咸眉飞色舞。饭后暇甚,随意坐卧。晚华卿前辈来谈,余纵论时事,颇快胸臆,更深始去。满洲一卷,本定第六名。燮老印官衔戳时,失于提开,误加戳焉,不能进呈(凡正堂所中之卷,概误用戳。于是前十名中无燮老一本),乃抑置第十一名。以此知不特中否有命,并名次亦若前定矣。谢敬虚房有福建一卷,首场五篇纯中古文义法,余剧赏再三,尤喜其第二艺胎息醇雅。余所中福建四卷,皆好学深思,真能读书人文字。何闽士之多才也!敬虚此卷,荐正堂,乃未入彀,惜哉!惜哉!又聘三房安徽一卷四书义首篇,古质疏秀,亦不易得,亦为华老所摈。此中信有命焉。
初十日晴。大、明两堂发下落卷,东丈挑取誊录二名,振丈挑取誊录二名。一日补写应酬未完之件。监试、房官闲谈者,纷至沓来。傍晚华卿前辈送来草榜,与瑞莽前辈各录底本一分。晚饭后访华老久谈,携所刻闱墨归,校对脱误。微雨。
十一日晴。立夏节。写应酬字。午后四总裁衣冠来拜房,各房亦衣冠群聚于近门处,以次恭揖。旋即具柬往答,四公亦聚于正堂以待,各一揖而退。振卿丈索观近作,灯下录途中纪行诗十馀首应之。复令刘奎照缮一分,送华卿前辈。华老今日为余书扇,即录其磁州近作也。
十二日晴。清晨即起。七点钟公服集文明堂。正副考官、同考官、知贡举(兼钤榜大臣)、内帘监试、御史、内收掌、内场监试、会试提调相见一揖,各就位次(四主考居中南向,知贡举并列在左亦南向,同考官单房数一排北上西向,双数一排北上东向,监试提调夹门东西分两案,各北向,收掌在知贡举之后,亦南向,弥封所在西北隅,南向)。设写榜两案于东南西南隅,榜分两纸(取其便捷),一自第六名填起,一自第一百五十四名填起。
未刻小息。各散,归房午饭(北闱则封锁聚奎堂后门。房官在堂小餐,不能归屋)。约三刻复升堂,至二更填毕。满堂燃烛,拆写五魁,由第五名逆上。事竣各员均散,惟考官、知贡举候送榜。十一点钟,升炮开门,鼓乐送榜出,悬于贡院大门之外。填榜之法,墨卷既拆,呈正主考写名次,副主考写姓名,连榜条送本房注写姓名、籍贯,榜吏呈知贡举标朱,举向四周高唱,然后交榜录吏照缮榜上焉。余本房十八名,颇多知名之士。会元周蕴良,浙江会稽人。振卿丈示诗二首。
试事既毕,率赋一律,次振卿年丈磁州诗元韵,兼呈华卿前辈云烟万纸都经眼,花月三春久闭关。未许刘幾欺永叔(宋刘幾文体奇诡,后进多效之,
浸成风尚。欧公主试,欲挽其弊。得一卷,起三句云: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出。曰:此必刘幾也。
黜之,果幾也。近来新学盛行,少年轻俊之士,皆掇拾日本新名词,以自表异文体,既戾士习,尤嚣其弊,有甚于刘幾者),恐多李荐恨眉山(东坡恨失李方叔,恐诸卷之为方叔者多矣)。寸心得失论千古,异日襟期见一斑。国步艰难需杰士,日华遥望五云间(云字重用,然无以易之。若日字虽两见,义迥不同,古人不忌)。
十三日晴。七点钟为秦福唤醒,王棣珊已衣冠在屋中矣。徐步青、姜伯亮、徐艺甫、刘恺臣相继而来。伯亮交到大兄信一封,阿成禀二封,阅悉合家平安,心中大慰。延锡之方伯、王仲培观察、山长王季憔前辈均来拜。仲培丈谈及与先君京邸旧交,投契极密,回溯往事,情意拳拳。戚友来拜者趾错于门,无非求向中左二峰交名条,谋差使而已。饭后偕邵农、铸言、瑞莽、惺庵、聘三出门拜客。以一红伞前导,两马前后,从一号房随轿投帖,晤张安帅、延方伯,馀俱未见。申刻至外收掌,赴姚子登(瀛。乙亥举人)、爱泽民(仁。己丑同年)之约,客惟同年数人。散归,恺臣又便衣而来,谈至夜深乃去。
十四日晴。安帅来答拜。午初琼林宴。同考官各蟒袍补褂集至公堂(本应朝服,因各人有带,有未带,遂一律穿花衣)。内外帘各员咸集。设黄幄于堂东,南向设拜垫三层,总裁、知贡举、同考官、监试、提调、收掌行三跪九叩礼谢恩。拜毕入宴。设总裁、知贡举筵于堂中南向,斜设监试、同考官(仍单东双西)筵于左右(均南向,第稍偏耳),再下则提调等筵。知贡举安总裁坐,司道安同考坐,各一揖。总裁复向同考一揖。筵系四水果,四干果,四冷荤,四莱。各官既入坐,乐作,先跳加官,次跳魁星(魁星凡五,以应五魁之数),次演天官赐福。各官皆起,再诣黄幄谢宴,行一跪三叩礼。礼成各散。未刻至江苏馆,赴巡抚司道首府县公局。戏系两班合演。二鼓归寓。
十五日晴。在寓无非会客见客,无非托交名条,谋差缺。午刻逃出拜客。谒盛氏表姑母于打线胡同。表姑母为先祖妣胞侄女,适顾氏。在京时随舅祖住余家,余才数龄耳,不见已三十一年。姑丈已前殁,有表弟一人(名盛传,字渔渭)。家况清苦,几致无以为生。谈三十年中旧事甚琐。至二曾祠,赴鲁青、伯亮、艺甫之约。亭台傍水,一望清旷,大有西湖三潭印月风景。归寓小憩,复至裴厂公胡同,赴棣珊、恺臣之约,三鼓归。接新乡令鲁泽生(恒祥)信件。
十六日晴。闰枝因接家信断弦,附提调伴先行,托带家信一封。午后拜客。大雷雨。
至八旗会馆,赴八旗奉直同乡公局,戏甚佳。有小桂枝、小蛮尤为翘楚。春怀不动已二十年,不觉情苗复发矣。与锡之方伯连引十五巨觥,陶然微醉。戏散始归,将近四鼓。接睢州牧王咏霓(提裳)信件。
十七日晴。倦甚,晏起。国忌不拜客,而客来仍不少。新门生萨起岩(字肖说。福建人。流寓河南。充大学堂教习,名手也)、张铣(字泽堂。甘肃人)均来见。供给所送来节省银一百二十两,又三场酒席折价二十四两,中席折价六两。藩台送来补领路费银五十两(五品以下各员在京先领一半。四品以上到本省补给全分,在京不领。四总裁同)。傍晚诣表姑母处久谈。谈及当同治丁卯科,先君久试不第,时赘外家,为境遇所迫,盼中甚切。先妣于中秋日自缮疏文,避人至城隍庙叩焚,祈减十年寿,以博一第。先君遂于是科捷贤书,而先妣甲戌年见背矣,年才三十七耳(先君既捷,先妣始为表姑母言之)。余闻之不觉泪下如线。
今不孝兄弟皆以科甲起家,莫非先人馀荫。惜先妣之不及见也。又言余生时,两目正赤如鲜血,回顾不啼。至两月后始红退如常人。
十八日晴,甚热。马积生前辈先行回安阳家中小住。半日会客。午刻至侯家胡同赴己丑同年费竹心观察之约,座皆同年。余夜不得眠,晨须早起,应酬来客,气促唇干,竞有不能支持之势。幸竹心乃同年熟人,在旁榻闭目矇陇片刻,精神稍复。至江苏馆赴同乡公局,戏不甚佳,然偌大戏局专为余及华、陈、杨四人而设,主人情亦重矣(主其事者胡丽伯〔全
淦〕、郭文轩〔其章〕、李蘅宜〔景晟〕三大令)。半席先行,至信陵书院赴张星侔年丈(守炎。甲子举人。其胞叔又系乙卯年伯)、王季樵前辈(锡蕃)、于伯英世兄(开基)之约,三鼓始归,疲极就枕。延藩台送程仪五十两,又额外加送五十两。王粮道送三十两。
余前诗既步振丈元韵,首韵未押颁字,又改班为斑,以就诗意。振丈病其假借,又谓次联命意似有所指,几无以自明。适从公宴归,舆中再叠前韵敬呈一律搜索枯肠答宠颁,偶然托兴讵相关。蚍蜉岂敢摇高树,部塿安能拟泰山。茶鼎松风存故事,銮坡莲炬愧清班。才华渐见江郎尽,难斗尖叉险韵间。
十九日阴,大风。总裁本定今日起身,因不能渡河而止。余等亦须迟下一日矣。早起,正剃头,忽胃气上冲,呕水无算。午后才进饭,又呕。一日几呕三次,眩晕不支。聘兄为定药方。扬州四同乡邀饮二曾祠,辞。
二十日阴。总裁动身。病体稍痊,眩晕未甚平。一日客来仍络绎不绝。极熟之人卧榻前见之。潘洁泉同年(守廉)宝兴隆邀饮,均辞。
二十一日阴,寒甚。着三棉犹不暖。差人至各署辞行。张安丈、延锡之均至卧室问疾。鲁青、伯亮、恺臣、冰如、棣珊、渔渭、桂征丈、耔云丈集室中盘桓竟日。灯下了笔墨债十馀件,作诗二首。又作寄次寅信并闱墨托安帅代发。致盛杏丈电,乞派火车至顺德相迓。
由宝兴隆汇京平银六百两,差囊也。留别顾表姑母,颐敬银二十两。又存宝兴隆银三十两,立折交表姑母,每月支取三金(付至本年十二月)。临睡时西经房同人均来话别。
癸卯春闱,忝充分校,试事既毕,得见河间纪文达公闱诗卷子,乃前后典礼部试时所作也。展诵再三,敬题二律门墙三度种桃阴,遗翰传家直到今(此卷现系文达裔孙收藏)。朱墨千行寒士泪,青灯五夜相臣心。名花未放先含思(公有定草榜诗前后二首),落叶将凋尚恋林(公有题落卷诗一首)。想见爱才珍重意,拈髭下笔几沉吟。
次首即用“云烟万纸”诗前六句,末韵改为“读罢公诗信惆怅,当年科第重人间”。
二十二日晴。九点钟启程。抚藩各官送于北门外。在馆驿茶坐,濒行,抚臣寄请圣安。
设黄幄香案,抚臣、藩司向北跪,称河南巡抚张人骏等恭请圣安。毓鼎、捷三在左,面向北立,转身答云:回京代奏。礼毕,与各官一揖登舆。至河干祭河神。顺水尤风,不及三刻即达北岸。一点钟宿新店。同伴共七人。原伴五人,新增刘惺庵、王聘三两侍御也。自三月初一以来,无日不心劳神瘁,至今日始坦然无事,如释重负。解装即酣眠一时许。余与聘兄同屋。
别大梁试院依然鼓角报天明,桑下浮屠自有情。春色无端文字老,人间几许乐哀生。隋珠照乘光全减,洛纸添装价早轻。手植桃花刚十八,它年或可拟登瀛。
二十三日阴,大风,甚寒。八点钟启程,七十里宿延津。一路荒村,无尖顿处。余枵腹受风,连呕三次,肠胃几翻。到县惫不能兴。知县周贡三来见,未会。夜,早寝。途中见麦苗青葱茂密可喜,田畔遍栽罂粟花,五色相间,鲜艳异常。寓中常种虞美人,始知即此花
也。
二十四日晴。酣眠竟夜,体气稍复。二十五里尖塔儿铺,四十五里宿汲县。府县参将均郊迎,又来谒,余一到即先往拜。新乡令鲁泽生来见。夜为蜰虫所苦,半夕不成眠。
途中寓目晓渡黄河走传车,离家较近转思家。南风十里鸳鸯锦,开遍连畦罂粟花。
十六日一旗会馆即席(补录)
颦眉笑口小蛮腰,一曲当筵意自消。飞絮沾泥将十载,春风重与茁长条。
枯树(三月十五日作此诗意有所指)
舒惨常承雨露私,十年虚负栋梁姿。纵饶蔽日拿云势,可怕霜凋雹碎时。托体几人伤远荫,馀青空自衍旁枝。天心摇落原如此,争奈湘潭悟已迟。
二十五日晴。午前风甚大。五十里淇县尖。史大令迎送谒见如前。临行诣县答拜。午后晴暖异常。沿途风景秀蓓,玩赏忘疲。六十里宿宜沟驿。
二十六日晴。十点钟启程。二十五里汤阴尖。陆大令迎送来诣如前。午后风复大起。
四十五里宿安阳。姚令不出。电局送来盛杏丈复电,允派专车到顺德相接,并询抵顺日期。
因发一电复之。又电致正定江太守,请其于三十日备夫马在车栈等候。
彰德府归客贪双驿,行行日渐昏。麦多时碍路,树聚便成村。地古饶名胜,民安长子孙,霸争久寂寞(三国后石赵、慕容燕、高齐建都于此),遭际幸乾坤。
二十七日晴。二十五里尖丰乐镇。渡漳河,来时土桥已为水冲坏,乘舟而渡。四十五里宿磁州,风景较二月尤胜。季刺史迎谒如前。余等即往答拜。天时甚早,剃头濯足,看书写字,卧榻剧谈,殊饶乐趣。买磁烧小人物三十馀枚,分给小儿女。
二十八日晴。黎明起登程。七十里尖邯郸(距磁四十里,有小镇立一牌坊,曰崔府君庙)。知县相验公出,学师典史迎于南关外。尖毕四十五里宿临洺关。遣人问车诚一年伯,则已于月朔归道山矣。身后萧条,赖同官助举其丧,一孙随侍,几难存活。余致奠,分四金。
店贾携褡裢店织毛毯求售,余择购数件:大幅每件一千二百文,中幅每件八百五十文。一路豆苗初绿,麦苗渐黄,时有罂粟花掩映田间,朝旭映射,如美人靓淡妆,光艳焕发,花中媚品也。居民皆言今年麦收丰稔,为二十年来所未有。
重过磁州野桥经水坏,更上渡头船。山色遥连晋,乡音渐入燕。客程春历夏,晨气雨和烟。
仆仆知何事,韦编愧昔贤(磁州市书院东偏为二程子读书处)。
滏水环城碧,江乡景宛然。耕农语烟外,候吏立花前。风物随分野(磁州旧隶河南,乾隆时来属,风景犹近河南),天心见稔年。颇存思颍念,招隐就林泉。
附聘三同年和诗(题为自汴闱还京,邯郸道中步某某元韵)
驱马邯郸道,山川思渺然。来先杨树发,归及枣花前。此境知非梦,荒祠不记年。
停舆聊小憩,敧枕煮清泉。
二十九日晴。八点钟启程。舆夫皆乌合之众,又不及两班,喘汗停数,午正始抵沙河县。略进饮食,与仲原同年改坐敞车,令舆夫舁空舆而行。四点钟宿邢台。
三十日晴。火车须明日方到。一日在驿馆以看书剧谈消遣。二班、三班同事接踵而来。
谢敬虚谈福建萨铁民,名镇冰,系当代奇才,现为记名总兵。
五月初一日晴,午后雨。二班驰驿起身。三班杨若米诸君亦越次争先而行,三鼓即去。
饶稚珊因胃逆独留。一日候车不来,惟以批唐诗遣日。
初二日晴。一日候车仍不来,闷极。发电询杏丈,上灯时得回电,知明日准派花车一辆,篷车四辆来顺。写折卷二开。张文昌乐府寄托深远,韵味深长,与少陵诸作格致不同而同成绝唱,唐人无与抗手者。余逐篇细寻其用意所在,十可得八九。往复吟讽,几忘此身濡滞驿馆矣。
初三日晴。候至晚,车仍不宋。司其事者之轻忽侮弄,情殊可恶!写折卷一开牛。
初四日阴,时有风雨。再发电致杏丈促之,并附致家中一电,告途中濡滞之故,以免采涧悬念。写折卷两开半。五点钟车始到。据云今日由正定来,尤为延缓。可恨!傍晚得杏丈回电。夜半运载行李。雨达旦始止。
初五日阴。端阳佳节,犹在客中,不免深触旅思。晨五点三刻开车。花车华丽安逸,殊便坐卧。铁轨筑基不坚,沙被雨冲,时见蛰陷。车行甚缓,一点半钟始抵正定。二趟车已开,雨又至,只得落客栈暂住。地方宫知余等至,派人来照料。江太守来见。傍晚往答拜,延入久谈。自车栈至府署,相距十馀里。
初六日晴。议定以一百三十元包花车,可容上下三十馀人。九点半钟登车。江太守、桐司马均来送。知县高维敬(江阴人)正考县试不获来。一点半钟抵保定。许锡真来谈,知阿成初三日来接,初四日回京。停车二刻,即开。车行如飞,五点半钟到京。张先生、孟常、诲卿、善卿、翊虞、宽仲、惠儿均迎于车栈。敬询悉车驾驻颐和园,不及置备安折、膳牌。
自开封至顺德,麦穗丰足,遍地黄云,蔬豆怒生,殆无隙地。过真定以北,则旱燥异常。麦苗数寸,皆已枯死,百草不生,几于赤地千里,不忍寓目。闻自去冬至今未沾透雨矣。翊虞等行至果子巷,骡惊车覆,诲卿、翊虞及车夫皆受重伤,幸尚未损筋骨,血肉则俱狼藉矣。
初七日阴。恭备安折膳牌,交杨苏拉代递。午后赴海淀,狂风大作,尘高二丈,对面不见人。与少泉同住裕顺轩。
初八日晴。六点钟至宫门外,八点半钟事下,未召见,仍回海淀,进饮食而归。料理送人礼物。至董处,竭见景苏表舅及五叔、岳母。在大兄嫂处晚饭,畅谈别后事。大嫂之弟持叔下榻兄处,前夜为煤油灯火所伤,两手溃烂,几致延烧屋宇,险哉!因往视之。
初九日晴。一日见门生。
(原稿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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