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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纪

秦,是国名。初周孝王时,始封非子于秦,为伯爵。平王东迁,秦襄公始尽有岐雍之地,至孝公益大,遂霸诸侯。及始皇遂兼并六国,自立为帝,仍以秦为国号。

始皇帝

原文

王初并天下,自以为德兼三皇,功过五帝,乃更号曰皇帝,命为制,令为诏。自今以来除谥法,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直解

谥法,是身后象其德行而追谥之,如文王称文,武王称武,幽王称幽,厉王称厉之类。秦王政既灭齐、楚、燕、赵、韩、魏之国,尽并有天下之地,自以为其德之盛,可以兼乎古之三皇,其功之高,则过于古之五帝,自开辟以来,只有他一个,于是兼三皇五帝之号而自称为皇帝。凡传命于群臣的言语,叫做制。凡出令于天下的说话,叫做诏。又谓古人死而有谥,是子议其父,臣议其君也。自今以后,不用古人追谥之法,只以世代相传,如我是一代创始之君,就称为始皇帝,到第二世,就称为二世皇帝,第三世就称为三世皇帝,从此数将去,直至于万世,传之无穷焉。秦始皇之意如此。夫天位至重,天命不常,有德则兴,无德则亡。是以自古圣帝明王,兢兢业业,尧之命舜,舜之命禹,都说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虽一身犹不敢保,况敢预必其国祚之长远乎?始皇以诈力并六国,天下之人方且敢怒而不敢言,乃侈然自谓兼三皇、过五帝,而欲传之万世,岂不谬哉!此秦之所以速亡也。

原文

丞相绾等言:“燕、齐、荆地远,不为置王,无以镇之,请立诸子。”始皇下其议,廷尉斯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属疏远,相攻击如仇雠,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甚足易制,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置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廷尉议是。”于是分天下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收天下兵聚咸阳,销以为钟,金人十二,各重千石,置宫庭中。

直解

廷尉,是掌刑的官,即是今之大理寺卿。守、尉、监,都是各郡的官名。咸阳,是秦之国都。,是乐器,亦钟之类。一百二十斤为石,千石,是十二万斤。秦始皇既定天下,丞相王绾等奏说:“天下之地,惟燕、齐、荆三国离京师甚远,若不立个国王,则无以镇服人心,恐生他变。请以皇帝所生诸子,分封为王,以守其地。”秦始皇将王绾所言,发下与群臣会议。那时群臣都以王绾之言为是,独有廷尉李斯议说:“周家文王、武王初定天下,要建立宗藩,以夹辅王室,所分封子弟,及同姓为公侯伯子男甚众。到后来族属疏远,不念同姓之亲,反举兵相攻击,如仇雠一般。周天子衰弱,通禁止他不得,天下大乱,以至于亡。诸侯王之害如此。今海内幸赖陛下神圣威灵,削平六国,归于一统,不如把天下都分为郡县,设流官以治之。其皇帝诸子及功臣,不必封为侯王,只以公家赋税钱粮重加赏赐,甚是富足,其势又易制。以天下共奉一人,则人无异心,此国家安宁长久之术也。若重置诸侯,则一统之势,复成分裂,各私其土,各擅其兵,他日又有列国分争之祸矣,甚为不便。”始皇有取于李斯之议,说道:“天下共苦战斗不息,只因有诸侯王。今赖宗庙之灵,天下初定,若又建国立王,是从新树起兵端也,而求天下之宁息,岂不难哉!廷尉说的甚是。”于是遂分天下为三十六郡,每郡各置郡守一人总管郡事,即如今知府之官;又置郡尉一人专管兵马,与郡守体统相似,即今之同知;又置监临之官,以御史为之,监察诸郡之事,即今巡按御史之职。大小相司都繇朝廷除授黜陟,不得世守其土,而古来帝王封建诸侯之法,自此尽废矣。又恐民间私藏兵器,挟以为乱,乃收而聚之咸阳,把铜铁都销熔了,铸做极大的钟鐻,及金人十二座,各重十二万斤,置在宫庭中,使人无兵器,则不敢为乱。这都是秦始皇自为保守之计。盖其心以为侯王不立,则天下无乱人矣。孰知后来并起而亡秦者,乃出于闾巷田野之匹夫。又以为兵器尽销,则天下无乱具矣。孰知后来豪杰一呼,斩木亦可以为兵,揭竿亦可以为旗。可见人君之欲安天下者,惟在乎仁义之固结,而不在于法制之把持也。

原文

二十八年,始皇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颂功业。上泰山阳,至颠,立石颂德。从阴道下,禅于梁父,遂东游海上。方士徐市等上书,请得与童男女入海,求三神山不死药。始皇浮江,至湘山祠,逢大风,几不能渡。上问湘君何神,对曰:“尧女舜妻。”始皇大怒,使伐湘山树,赭其山。

直解

邹峄山,在今山东兖州府邹县地方。泰山,在今山东济南府泰安州地方。禅,是除地为坛以祭也。梁父,是山名。三神山,是海中三山,一名蓬莱,一名方丈,一名瀛洲。湘山在今湖广岳州府湘阴县地方。赭,是赤色。秦始皇之既立为帝,巡行天下,先已巡陇西北地,至二十八年,又东行郡县,登邹峄山,立碑刻铭于其上,称颂自家的功业。又登泰山之阳,至于山顶,亦立碑于其上,称颂自家的盛德。乃从山北阴道下来,为禅而祭于梁父之山,遂东游于海上。时有方士徐市等,欺诳始皇说:“今东海中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座神山,都是仙人之所居,其中有长生不死之药。请得斋戒,与童男童女共入海求之。”始皇误信其言,遂遣徐市发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神仙,已而卒无所得,竟为方士所欺。始皇东游之后,又渡淮而南,巡行楚地,浮于大江,至洞庭湘山祠,猝然遇着大风,几不能渡。始皇问于博士说:“这上面的祠宇,称是湘君祠,湘君是前代何神?”博士对说:“昔黄帝有二女,一曰娥皇,一曰女英,为虞舜之妻,后来葬于此地,所称湘君即其神也。”始皇以渡江遭风危险,疑是山神阻之,因此大怒,遣刑徒三千人,斩伐那湘山的树木,尽赤其山,以泄其忿焉。这一段前面是始皇侈心于封禅,后面见始皇惑志于神仙,史臣详记其事,所以深著其骄泰之失,垂万世之鉴戒也。

原文

三十三年,始皇巡北边,卢生入海还,因奏录图书曰:“亡秦者胡也。”始皇乃遣蒙恬发兵三十万人,北伐匈奴,收河南地为四十四县;筑长城,因地形,用制险塞,起临洮至辽东,延袤万余里,威振匈奴。

直解

图书,是符谶之书。临洮,是今陕西岷州卫。辽东,即今辽阳地方。延袤,是四方连接的意思。始皇三十三年,又巡行北边,前此曾遣燕人卢生入海求神仙,至是卢生从海上回来,奏上他所录的图书,说道:“亡秦的是胡也。”始皇疑胡是胡虏,乃遣将军蒙恬发兵三十万人,北伐匈奴,以除胡虏之患,尽取了黄河以南的地土,分做四十四县,今宁夏地方是也。于是大起丁夫,营筑长城,自西至东,随其地形之高下,远近都堵截了,以控制那北边上险阻阨塞之处。这城西起陕西临洮,东至辽东地方,接连一万余里,兵威振动于匈奴。然匈奴自此虽远遁,边患宁息,而中国之民力则疲矣。按图书所言,胡乃胡亥,是秦二世皇帝之名,秦至二世而亡,故征见于图书如此。始皇不务修德爱民,以延国祚,乃劳民动众,伸威于万里之外,一旦祸起萧墙,土崩瓦解,虽有城池险阻,谁与守之哉!

原文

三十四年,丞相李斯上书曰:“异时诸侯并争,厚招游学,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百姓当家,则力农工,士则学习法令。今诸生不师今而学古,非当世,惑乱黔首,相与非法教之制,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夸主以为名,异趣以为高,率群下以造谤。如此弗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禁之便。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有藏诗书百家语者,皆诣守尉,杂烧之。有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欲有学法令者,以吏为师。”制曰:“可。”

直解

黔首,是黑发之民,与《书》称黎民相似。秦始皇三十四年,丞相李斯奏说:“向时列国诸侯并起争战,得士者强,失士者弱,所以诸侯每争以厚礼招四方游学之士,以为谋臣。那时候不得不然,到今天下已定,法度号令出于一人,百姓每当家,则专务农业,为士的要通世事,则专学律令,天下要务,不过如此。今日诸儒生每,却乃不师今时之法,而学古人之说,讥诮时事,惑乱黎民,相与非朝廷法教之制,每闻朝廷有命令颁布于下,便各以其所学评论可否,入则非于其心,出则议于里巷,矜夸主上以取名,矫情立异以为高,倡率众无知小民以造谤。士风如此,不行禁止,到久后,则威福之柄,不在朝廷,而主势降于上,朋比之习浸以成俗,而党与成乎下,不可不为之虑也。臣请于史官之所纪载,非本朝典故,皆烧毁之。非文学博士官之所职掌,天下有擅藏诗书及百家诸子之言者,皆着他出首,在本管守尉官司处杂烧之。若有两人对谈诗书者,便是违悖明旨,当戮之于市。引古说以非今法者,为大不道,当加以族诛。可存留的惟医药、卜筮、栽种之书,乃日用之不可缺者。若欲明习律令,便以通律令的官吏为师。如此,则天下无异议,而朋党不兴,主威常尊矣。彼游学之徒,安所用之。”于是始皇以李斯所奏为当,降旨准行,而坑儒焚书自此始矣。

原文

始皇以为咸阳人多,先王之宫廷小,乃营作朝宫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驰为阁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颠以为阙,为复道,自阿房渡渭,属之咸阳,以象天极、阁道,绝汉抵营室也。隐宫刑徒者七十余万人,乃分作阿房宫。

直解

咸阳,是秦始皇的国都。汉,是天河。营室,是室宿。秦始皇以为咸阳都城中人多,而秦之先王所建的宫廷狭小不称,乃营建朝宫于渭水之南上林苑中。先起前面一座殿,叫做阿房殿。这殿的规制,自东至西,横阔五百步,自南至北,入深五十丈,上面坐得一万人,下面竖立得五丈高的旗,只这一座殿,其高大深阔如此,其他可知矣。周围四边,俱做可驰走的阁道,自殿下直至南山,就南山顶上竖立阙门,其北首砌一条复道,直跨过渭水,接着咸阳都城。以为天上有阁道六星,渡过天河,接着室宿,故把渭水当做天河,而跨河营造,如在天上一般,其侈靡如此。这宫室中所用造作徒刑之人,多至七十余万,其广可知。又分作阿房宫,其劳民伤财如此。夫自古帝王皆以民力为重,不忍轻用,知民心之向背,乃天命去留所系也。始皇竭天下之财力,以营宫室,极其壮丽,自谓可乐矣。而民心离叛,覆灭随之,竟为项羽所焚,悉成煨烬,可鉴也哉!

原文

侯生、卢生,相与讥议始皇,因亡去。始皇闻之,大怒曰:“卢生等,朕尊赐之甚厚,今乃诽谤我。诸生在咸阳者,吾使人廉问,或为妖言以乱黔首。”于是使御史悉案问诸生,诸生传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皆坑之咸阳。始皇长子扶苏谏曰:“诸生皆诵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绳之,臣恐天下不安。”始皇怒,使扶苏北监蒙恬,军于上郡。

直解

廉,是访察。蒙恬,是臣名。秦始皇焚烧诗书之后,时有儒生侯生、卢生这两人,相与讥议始皇所为的不合道理,又恐得罪,因逃去躲避。始皇闻之大怒,说道:“儒士卢生等,朕尝尊敬加礼他,待之甚厚,今乃背德忘恩,反诽谤我。这诸生每聚居于咸阳,我使人访察他,或造为妖言以煽惑百姓,罪在不宥。”于是使御史悉案问诸生,那诸生每互相讦告,攀扯连累,凡犯诽谤之禁者,四百六十余人,皆坑杀于咸阳地方。始皇长子名扶苏者,谏始皇说:“今此诸生,都是诵习孔子之言,取法孔子之行,学好的人。主上今皆以重法惩治他,臣恐天下人心从此疑畏不安,非国之福也。”始皇不听扶苏之言,反加嗔怒,因遣扶苏往边上去做蒙恬的监军,在上郡地方,以疏远之。夫自古帝王之治天下,未有不以崇儒重道为先务者,始皇乃独反其道,至使诗书悉为灰烬,衣冠尽被屠戮,为罪可胜言乎?其不二世而底于灭亡,宜矣。

二世皇帝

原文

元年秋,阳城人陈胜,阳夏人吴广,起兵于蕲。是时,发闾左戍渔阳九百人,屯大泽乡,胜、广皆为屯长。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乃召令徒属曰:“公等皆失期当斩,且壮士不死则已,死则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众皆从之,乃诈称公子扶苏、项燕,为坛而盟,称大楚,胜自立为将军,广为都尉,入据陈。

直解

阳城、阳夏、蕲、陈,都是秦时县名。阳城、蕲,即今凤阳府宿州地方。阳夏,即今河南开封府太康县地方。陈,即今河南陈州地方。渔阳,是秦时郡名,即今顺天府蓟州地方。大泽乡是乡名,即今徐州丰县地方。闾左,古时闾里民居,以富强的住在右边,贫弱的住在左边。戍,是守边。都尉,是掌兵的官。秦二世皇帝即位元年之秋,阳城人陈胜,阳夏人吴广,相与起兵于蕲县以叛秦。盖因秦虐用其民,刑法严峻,差役繁多,只为筑长城、征匈奴这两件事,把天下百姓坑死在边上的,不知其数。初时佥发天下殷实大户住在里闾之右的,去当军守边。到后来大户已尽,并那贫民下户住里闾之左的,也都发遣。因此天下人苦极了,都有离叛之心。此时,发楚地闾左百姓戍守渔阳的有九百人,行到地名大泽乡,权在那里屯住。陈胜、吴广两人做管军的头目。适遇天雨,道路阻滞行不得。陈胜、吴广两个计算路程到渔阳时,已是违了期限,恐坐死罪,遂起心谋反,召其同行的徒众,告之说道:“你每都误了限期,论军法该处斩,此一去定然是死了。然做好汉的,不死便罢,既拼一死,不如大家反了,舍命干一件大事,以成功名却不是好?那王侯将相岂有种类生成,也是人人做得的。你每若肯依随我举大事,则王侯将相之贵,可以立致矣,空死何为?”那九百人既苦当军之劳,又怕到边上死了,就都依从了陈胜、吴广之言,齐心造反。陈胜、吴广恐自己名号卑微,不足以鼓动人心,思量秦公子扶苏,原是秦始皇的长子,为二世所杀,天下多未知其真死,项燕是楚国的名将,为秦兵所杀,楚人至今怜他,又有说他逃在别处,不曾死的,今若假这两人的名目起兵,天下必多闻风而应者。于是遂诈称为扶苏、项燕,筑台说誓,告天起兵,号称大楚。陈胜自家做了将军,把吴广做都尉。初,始皇把天下的兵器都销了,陈胜、吴广初起事时,都是空手,或斫木头,或用锄柄,就杀将起来。所向皆无不克,引兵攻破陈县入而据之。于是天下百姓,多杀其官吏,以应楚而攻秦,故秦之亡自陈胜、吴广始也。夫秦之发兵戍边,本为防胡,然天下之乱,乃不在于胡虏,而反在于戍卒。秦之销兵,本为止乱,然以斩木揭竿之人,遂能乱天下而不可制。可见保邦之道,安民为本。若能布德施惠,轻徭薄赋,使民皆爱戴其上,而不生离叛之心,则虽有陈胜、吴广之雄,亦何所借以生乱哉!秦不知此,而以无道失天下,一夫作难而四海土崩。《书经》上说“可畏非民”,诚可畏也。

原文

刘邦,字季,为人隆准龙颜,左股有七十二黑子,爱人喜施,意豁如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产作业。常徭咸阳,纵观秦皇帝,喟然太息曰:“嗟乎!大丈夫当如此矣。”

直解

这一段是记汉高祖初起的事,说汉高祖姓刘名邦,字季,是沛县人也。他生的相貌异常,鼻准高大。人的额角叫做颜,他的额生得高耸广阔,如龙额一般。左腿上有七十二个黑子。其为人慈而爱人,喜好施与人财物,无所吝惜,意气豁达,有大度量,不理论家常营生置产的勾当,以为一身一家之事,都是小事,非大丈夫之所屑为也。盖天厌秦乱,笃生真主,故其容貌志气,自与寻常不同。常应当差役,到秦都咸阳里,适遇始皇帝出行,放人观看。高祖也混在众人中观看,见秦始皇车驾威仪,盛美赫奕,乃喟然太息说:“嗟乎!大丈夫生在天地间,当如此矣。”盖秦为无道,天下将亡,群雄并起争逐,故豪杰见之而生心也。如使上无失政,下无叛民,虽有豪杰,乐为使用,其谁敢萌异志哉!故人君之修德凝命,所以镇服人心,而止乱于未形也。

原文

秦始皇帝常曰:“东南有天子气。”于是因东游以厌之。季即自疑,亡匿,隐于芒、砀山泽间。吕后与人俱求,常得之。季怪问之,吕后曰:“季所居,上常有云气,故从往,常得季。”沛中子弟闻之,多欲附者。

直解

厌,音叶。是镇压销伏的意思。季,是汉高祖的字。芒、砀,是秦时二县名。高帝在民间时,便有许多奇异的事。当初秦始皇既定天下,常占四方的云气,说道:“东南方光景非常,乃是天子之气。”恐有异人出于其下,于是亲自出去东游,到这所在,要当了这天子之气,以镇压销伏之。那时汉高祖尚在微贱,听得这说话,便自家惊疑说:“这天子之气,莫非应在我身上。”恐有人踪迹他,遂逃躲于芒、砀地方山谷草泽之中,以全身远害。高祖去时,也不与妻子说知,其妻吕后常同着人去跟寻,便寻着他。高祖心里疑怪,问他说:“你为何就寻得着?”吕后对说:“你这躲避的去处,上头常有异样的云气。我认着这云气,跟寻将来,便寻着了。”那时沛郡中少年子弟每,听得这说话,知道高祖不是凡人,后来必有天子分,多归心而依附之者,所以高祖起兵之时,四方之人,皆响应乐从。盖天命素定,人不能违。然而高祖本宽仁大度,知人善任,故天人协应,历数攸归,不专恃此征应而已。汉家四百年基业,默兆于田野之间,岂偶然哉!

原文

刘季被酒,夜径泽中,有大蛇当径,季拔剑斩蛇。后人来至蛇所,有老妪夜哭曰:“吾子,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赤帝子斩之。”妪因忽不见。后人告刘季,季乃心独喜自负,诸从者日益畏之。

直解

老妪,是老妇人。高祖一日饮酒醉了,夜间繇捷径小路走,大泽中有一条大蛇,拦在路上,人不敢行。高祖乘着酒醉,就拔剑斩断那条蛇,行将过去。随着他在后面行的人,来到死蛇所在,见一年老妇人,夜间哭着说:“我的儿子是白帝子,化而为蛇,在这道路上,今被赤帝子斩了,以此悲痛。”老妪说了这话,就忽然不见。盖西方属金,金之色白,秦都西雍,祠白帝,故白帝子应在秦皇帝。唐尧尚赤,汉是唐尧之后,故赤帝子应在汉高祖。赤帝子斩白帝子者,乃汉代秦之兆也。当时同行之人,闻见此事,以为怪异,传与高祖。高祖听说,知天命在己,有此异兆,心中独自欢喜自负。而跟随高祖之人,亦以此知他不是凡人,日加敬惮之矣。夫自古帝王之兴,往往有非常之兆,其迹似怪,而要亦至理。盖天命之去暴归仁,无从可见,故假之物事,露其机缄,以示神器有归,使人心知向,而举大事者不疑也。班彪谓高祖之兴有五,其一曰:神武有征应。盖以是哉。

原文

项梁者,楚将项燕子也。尝杀人,与兄子籍避仇吴中。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项梁怒之。籍曰:“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于是项梁乃教籍兵法。籍长八尺余,力能扛鼎,才器过人。会稽守殷通,闻陈涉起,欲发兵以应涉,使项梁将。梁乃使籍拔剑斩守头,佩其印绶,门下大惊扰乱,籍所击杀数十百人,一府中皆慴服,莫敢起。梁乃举吴中兵,使人收下县,得精兵八千人。梁为会稽守,籍为裨将,狥下县。籍是时年二十四。

直解

扛,是两手举起来。会稽,是秦时郡名,即今南直隶苏州浙江一带地方。秦二世时,陈涉倡乱,豪杰并起。有项梁者,本是下相县人,乃楚将项燕之子。楚亡,项燕战死,项梁逃在民间,尝杀了人,恐为仇家所害,与他侄儿名籍的躲避在吴中会稽地方。这项籍就是项羽,后来为西楚霸王。项籍少小时,项梁曾教他学习书写不成,弃去,学使刀剑,又不成。项梁恼怒,嗔怪他每事都不得成就。项籍说:“那书写不过略识几个字,记得人的姓名便了。至于刀剑,纵使会使,也只敌得一个人,此何足学。我所学的,必是敌得过万人才好。”于是项梁知其才略不凡,乃教籍以为将用兵之法。项籍身长八尺有余,又多气力,能举得千百斤的重鼎,其才能器局,远过于常人。那时会稽的太守,叫做殷通,闻陈涉等起兵攻秦,欲发兵与他连合,知道项梁是将家子,召他为将领兵。梁意要自家起事,不肯为人使用,乃使项籍跟随进府,就坐上拔剑斩了殷通之首。项梁就带了他的印绶,号令府中人。一时府里门下的吏卒,大惊扰乱,只项籍独自一个就杀了门下数十百人,一府中都恐惧畏伏,莫敢与他相斗,尽服从了。梁乃起吴中兵,又使人召募所属下县,共得精兵八千人。梁自家做了会稽太守,着项籍做副将,循行抚定所属县分,领兵渡江西击秦。项籍这时才二十四岁。史称其有拔山之力,盖世之气,亦一时之雄也。然德不足而力有余,岂足为天下生灵之主哉!此所以终不能成大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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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尔朱天光,尔朱荣从祖兄的儿子。少年勇猛果敢,善于弓马,尔朱荣亲近怜爱他,每有军戎大事,经常邀他参预谋划。孝昌末年(527),尔朱荣准备率军南下,与尔朱天光密议。既据并、肆之后,尔朱荣仍以尔朱天光为都将,总统肆州兵马。肃宗去

  • 卷一百二十四·佚名

    <史部,政书类,通制之属,钦定续文献通考钦定四库全书钦定续文献通考卷一百二十四兵考禁卫兵宋宁宗庆元元年十二月诏楚州招到二百六十一人补弩手効用【臣】等谨按効用之名兵志於熙宁後各军名内不载惟召募之制内载绍兴十

  • 经说下第四十三·墨子

    止:彼以此其然也,说是其然也;我以此其不然也,疑是其然也。谓四足兽,与生鸟与,物尽与,大小也。此然是必然,则俱。为麋同名。俱斗,不俱二,二与斗也。包、肝、肺、子,爱也。橘茅,食与招也。白马多白,视马不多视,白与视也。为丽不必丽,不

  • 民數第二十·徐干

      夫("夫"字原脫,據《通典》卷三補。)治平在庶功興,庶功興在事役均,事役均在民數周,民數周爲國之本也。故先王周知其萬民衆寡之數,乃分九職焉。九職旣分,則劬勞者可見,怠(《通典》作"勤")惰者可聞也,然而事役不均者未之有也。事

  • 卷三十二·朱熹

    <经部,四书类,四书或问钦定四库全书四书或问巻三十二宋 朱子 撰孟子或问首章之説曰范氏详且明矣但其曰事善民法与播恶于众及沓字之训为未安耳曰孟子告齐宣王曰是心足以王矣则仁心者固王政之本也今曰有仁心仁闻而不

  • 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孔子

    【原文】 子曰:“《关雎》①,乐而不淫②,哀而不伤。” 【注释】 ①《关雎》:《诗经》的第一篇,写男主人公追求心上人的忧思,并想象追求到以后的快乐。②淫:不局限于现代仅指性行为的狭义,而取广义的解释,即过度的意思。 【译

  • 经济文衡前集卷三·佚名

    宋 滕珙 撰两仪四象类论两仪四象之义答程可久【逈】此段谓以两仪为乾坤初爻四象为初二相错而成之説未莹两仪四象之説闽中前辈尝有为此説者鄙意亦窃谓然初未敢自信也今得来示斯判然矣但谓两仪为乾坤之初爻谓四象为乾

  • 大学·姚际恒

    前一篇全后世禅学,其用字义,更有牵强失理处及鹘突处,后儒篇分界限,亦多不楚,然犹少疵,学者分别观之,或曰:后汉佛教始入中国,大学、中庸,非后汉书也,何以谓其入禅学乎?曰:予谓其与佛理同,不必佛入中国也。予庸言录曰:「东土有预见

  • 卷二·佚名

    △发心供养品中阿难。彼普贤如来。复授一菩萨记。次当作佛号月如来。阿难。彼月如来。复授一菩萨记。次当作佛号分陀利如来。阿难。彼分陀利如来。复授一菩萨记。次当作佛号无垢如来。阿难。彼无垢如来。复授一菩萨记

  • 佛说大乘菩萨藏正法经卷第十·佚名

    译经三藏朝散大夫试光禄卿光梵大师赐紫沙门臣惟净等奉 诏译如来不思议品第四之四复次舍利子。住信菩萨于佛如来十种智力不可思议。闻已净信超越分别离诸疑惑。后复生起身喜心喜适悦之相。发希有想。如来以具十智力故

  • 佛说观佛三昧海经卷第九·佚名

    东晋天竺三藏佛陀跋陀罗译  本行品第八  佛告阿难。如来有三十二大人相八十种随形好金色光明。一一光明无量化佛。身诸毛孔一切变现。及佛色身略中略者。我今为此时会大众及净饭王。略说相好。佛生人间示同人事。

  • 卷第三十四·元来

    无异禅师广录卷第三十四 住博山法孙 弘瀚 汇编 首座法孙 弘裕 同集 挽辞 礼寿昌先和尚塔(四首) 旧年今日礼师颜。今日重来塔已关。谩道藏身无觅处。淡云疎雨满人寰。 百尺凌霄一夜霜。爪瓶犹挂烂藤床。来时古道

  • 上清外国放品青童内文·佚名

    早期上清派经典之一,约出于东晋南朝。《上清大洞真经目》着录「上清外国放品青童内文二卷」:《无上秘要》等书引《洞真外国放品经》,皆指此书,今本二卷,收入《正统道藏》正一部。 经文乃高上玉帝授上相青童君,言诵音佩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