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年(1914)八月十一日至九月十五日
(在康乃耳大学)
一、悉尔演说欧战原因
(八月十一日)
昨夜,听本校古代史学教长悉尔先生讲演欧洲战祸之原因。悉尔先生颇为德皇开脱戎首之罪。以奥之政策初不受柏林政府指使,但恣其所欲为。及祸端既开,德人骑虎难下,不得不为奥后援,德人所可恃之与国仅有奥耳,若弃奥,则真孤立矣。
二、蒋生论欧战影响
(八月十一日)
本校经济学教长蒋生先生(a.s.johnson)前日在《纽约时报》作论,言欧洲战祸之影响,以为美国航海商业必将大受其利。惟无论如何全世界所受损失甚大,不易补救。美人虽暂得渔人之利,所得不偿全世界之失也。
三、读君武先生诗稿
(八月十一日)
在杏佛处得见君武先生所刊诗稿,读之如见故人。最爱其《偕谢无量游扬州》一诗云:
风云欲卷人才尽,时势不许江山闲。
涛声寂寞明月没,我自扬州吊古还。
其七古以《惜离别》及《贺高剑公新婚》为最。七律断句如“只须拜热为先祖,直到成冰是善终”(《寄生虫》);“欲以一身撼天下,须于平地起波澜”(《京都》),稍可诵。七绝颇多佳者。五古以《慈母马浮》为最。五律以《自上海至玛赛途中得诗》十首及《别桂林》四首为最。最爱其《澎湖》:
群山现天际,人说是澎湖。感怆乘桴意,模糊属国图。
绿波迎去舰,红日照前途。数点渔舟影,微茫忽有无。
又《西贡》:
十里河边路,亭亭凤尾蕉。绿阴覆城郭,红日熟田苗。
王气消南越,人心去阮朝。楼船相接处,三色大旗飘。
其新加坡诗有“侧身频北望,转舵便西游”,一“频”字,一“便”字,皆予所最爱。其《别中国公学学生》云,“群贤各自勉,容易水成冰。合力救亡国,发心造远因”二十字,得中国公学之精神。其译诗三十八首,乃殊少佳作,惟贵推之“米丽容歌”可诵耳。
四、刺杀奥皇嗣之刺客
(八月十一日)
巴士尼亚与黑此哥维纳两省约有居民百八十万。中惟七十五万为塞维亚人,奉希腊正教。余四十五万为克洛爱兴人(croatians),奉罗马旧教。余六十万奉回教。刺杀奥皇嗣之刺客名gabreprincip,为巴省之塞族。年仅十八岁。(据stephenbrozovic,on“morecloudsinthebalkans”,everybody’smagazine,august,1914)
五、记奥匈人种
(八月十二日)
germans―9,171,61435%
slavs―15,690,00060%
latins-958,0004%
total26,107,304(1900)
germans―2,135,000
magyears―8,742,000
slavs―8,030,000
total19,254,559(1900)
六、本校夏课学生人数
(八月十三日)
总数1,436
其中有本校学生511
大学毕业生263
作教员者602
此邦大学之夏课,真是一种最有益之事业。此表示此间夏课学生人数,其学校教员来学者之多,可思也。
七、送许肇南归国
(八月十四日)
许肇南(先甲)远道来访,连日倾谈极欢。肇南将归国,作诗送之:
秋风八月送残暑,天末忽逢故人许。
烹茶斗室集吾侣,高谈奕奕忘夜午。
评论人物屈指数,爽利似听蕉上雨,
明辨如闻老吏语:君家汝南今再睹。
慷慨为我道出处,“不为良相为良贾。
愿得黄金堆作坞,遍交天下之才谞。”
自言“国危在贫窭,衣食不足士气沮。
室惟四壁尘生釜,饿莩未可任艰巨。
能令通国无空庾,自有深夜不闭户。
诸公肉食等狐鼠,吾曹少年国之主。
责人无已亦无取,宜崇令德慎所树。
愿集志力相夹辅,誓为宗国去陈腐,
譬如筑室先下础,纲领既具百目举。”
我闻君言如饮醑,投袂欲起为君舞。
君归且先建旗鼓,他日归来隶君部。
八、祖先节
(八月十五日)
罗马人有“祖先节”(parentalia,二月十三日至廿一日),与吾国之清明节相似。
九、青岛归谁
(八月十六日)
日本似欲战。昨日相大隈有宣言矣。日如合英攻德,德人必失青岛。青岛又归谁氏耶?以吾所料,日人或以归中国而索偿金焉。此说人皆以为梦想。
一○、赴苛勿演说
(八月十六日)
去此十五英里有村曰苛勿(covert)。村中教堂牧师吉不生君(gibson)延余往彼教堂中演说,所演为“中国之妇人”。吉君又延余为彼经课班演说。余令班中人质问所欲知而一一答之。吉君以汽车迎余,早行湖上,湖面风静,水光如镜,朝日在天,空气清洁无伦,风景极佳。
一一、一个模范家庭
(八月十六日)
友人罗宾生(fredrobinson)之妻兄金君(f.king)邀余餐其家。金君有子女各三人,两女老而不字,其已婚之子女皆居附近村中,时时归省父母。今日星期,两老女皆在,其一子率其妻及两孙女归省,罗君及其妻亦在,天伦之乐盎然,令人生妒。余谓吾国子妇与父母同居以养父母,与西方子妇婚后远出另起家庭,不复问父母,两者皆极端也,过犹不及也。吾国之弊,在于姑妇妯娌之不能相安,又在于养成依赖性(参看卷四第三五则);西方之弊(美国尤甚),在于疏弃父母;皆非也。执中之法,在于子妇婚后,即与父母析居而不远去,时相往来,如金君之家,是其例也。如是则家庭之龃龉不易生,而子妇与父母皆保存其自立之性,且亲子之间亦不致疏弃矣。
古人夫妇相敬如宾,传为美谈。夫妇之间,尚以相敬为难为美;一家之中,父母之于子,舅姑之于妇,及姑嫂妯娌之间,皆宜以“相敬如宾”为尚,明矣。家人妇子同居一家,“敬”字最难;不敬,则口角是非生焉矣。析居析产,所以重个人之人格也,俾不得以太亲近而生狎慢之心焉。而不远去,又不欲其过疏也,俾时得定省父母,以慰其迟暮之怀,有疾病死亡,又可相助也。
一二、还我青岛,日非无利
(八月十七日)
昨记吾所料日人将以青岛归中国。今晨读报,知日政府昨夜以《哀的米敦书》致德政府,要求二事,其第二事即令德政府以胶州租借地全境交与日政府,以为他日交还中国之计。吾所料中矣。但不知日政府之能践言否,又不知其所欲交换之条件如何耳。
吾之为“日本还我青岛”之想也,初非无据而言。他日世界之竞争,当在黄白两种。黄种今惟日本能自立耳。然日人孤立,安能持久?中国者,日之屏蔽也。藩篱之撤,日之所患,今日之政治家如大隈已有亲华之趋向(参看大隈《第三次东方平和论》,见《东方杂志》)。然日人侵略之野心,早为世界所侧视,中美之人尤疑之。日人果欲消除中国疑忌之心及世界嫉妒之心,决非空言所能为力。何则?历史之往事(如中日之役)早深入人心矣。青岛之地,本非日有,日人得之,适足以招英人之忌。而又不甘以之让英、法。何则?英、法之厚,日之薄也。若为吾华取还青岛,则有数利焉:(一)可以交欢中国;(二)可以自告于世界,示其无略地之野心;(三)可以释英人之忌。吾所见如此,此吾政治上之乐观也,吾何恤人之笑吾痴妄也?
一三、日英盟约
(八月十七日)
agreementofalliancebetweentheunitedkingdomandjapan.
signedatlondon,july13,1911
preamble:
thegovernmentofgreatbritainandthegovernmentofjapan,havinginviewtheimportantchangeswhichhavetakenplaceinthesituationsincetheconclusionoftheanglo-japaneseagreementofthe12thofaugust,1905,andbelievingthatarevisionofthatagreementrespondingtosuchchangeswouldcontributetogeneralstabilityandrepose,haveagreeduponthefollowingstipulationstoreplacetheagreementabovementioned,suchstipulationshavingthesameobjectasthesaidagreement,namely:
(a)theconsolidationandmaintenanceofthegeneralpeaceintheregionsofeasternasiaandindia.
(b)thepreservationofthecommoninterestsofallpowersinchinabyinsuringtheindependenceandintegrityofthechineseempireandtheprincipleofequalopportunitiesforthecommerceandindustryofallnationsinchina.
(c)themaintenanceoftheterritorialrightsofthehighcontractingpartiesintheregionsofeasternasiaandindia,andthedefenseoftheirspecialinterestsinthesaidregions.
articlei
itisagreedthatwhenever,intheopinionofeithergreatbritainorjapan,anyoftherightsandinterestsreferredtointhepreambleofthisagreementareinjeopardy,thetwogovernmentswillcommunicatewithoneanotherfullyandfranklyandwillconsiderincommon,themeasureswhichshouldbetakentosafeguardthosemenacedrightsorinterests.
articleⅡ
ifbyreasonofunprovokedattackoraggressiveaction.wheneverarising,onthepartofanypowerorpowers,eitherhighcontractingpartyshouldbeinvolvedinwarindefenseofitsterritorialrightsorspecialinterestsmentionedinthepreambleofthisagreement,theotherhighcontractingpartywillatoncecometoassistanceofitsallyandwillconductthewarincommonandmakepeaceinmutualagreementwithit.
articleⅢ
thehighcontractingpartiesagreethatneitherofthemwill,withoutconsultingtheother,enterintoseparatearrangementswithanotherpowertotheprejudiceoftheobjectsdescribedinthepreambleofthisagreement.
articleiv
shouldeitherhighcontractingpartyconcludeatreatyofgeneralarbitrationwithathirdpower,itisagreedthatnothinginthisagreementshallentailuponsuchcontractingpartyanobligationtogotowarwiththepowerwithwhomsuchtreatyofarbitrationisinforce.
articlev
theconditionunderwhicharmedassistanceshallbeaffordedbyeitherpowertotheotherinthecircumstancesmentionedinthepresentagreementandthemeansbywhichsuchassistanceistobemadeavailablewillbearrangedbythenavalandmilitaryauthoritiesofthehighcontractingparties,whowillfromtimetotimeconsultoneanotherfullyandfreelyuponallquestionsofmutualinterest.
articleⅥ
thepresentagreementshallcomeintoeffectimmediatelyafterthedateofitssignature,andremaininforcefortenyearsfromthatdate.
incaseneitherofthehighcontractingpartiesshouldhavenotifiedtwelvemonthsbeforetheexpirationofthesaidtenyearstheintentionofterminatingit,itshallremainbindinguntiltheexpirationofoneyearfromthedayonwhicheitherofthehighcontractingpartiesshallhavedenouncedit.but,ifwhenthedatefixedforitsexpirationarrives,eitherallyisactuallyengagedinwar,theallianceshallipsofactocontinueuntilpeaceisconcluded.
signed,
e.grey,
secretaryofstateforforeignaffairs.
takaakikato,
ambassadorextraordinary.
theforegoingisthelatest,revisedtextandtheoneatpresentinoperation.
〔中译〕日英盟约
(1911年7月13日签于伦敦)
前言
大英帝国政府和日本政府鉴于自1905年8月12日日英盟约签订以来,形势已发生了重要的变化,认为为适应形势变化而对于上述盟约进行修改,将有助于促进地区安定与和平。因此达成协议签订如下条款以取代前述之盟约,此条款的宗旨与前述盟约一致,即:
(a)巩固和维持东亚与印度地区的和平。
(b)在确保中华帝国的独立与完整的前提下保护列强在华的共同利益,并坚持各国在华工业和贸易机会均等的原则。
(c)维护在东亚及印度等地区缔约各国的领土权利及保护在上述地区它们的特殊利益。
第一条
大英帝国及日本一致同意,当此盟约前言中所提及的任何权益受到威胁时,两国政府将彻底坦诚地交换意见,并考虑采取共同步骤以保护上述受到危害的权利和利益。
第二条
一旦发生了非因触犯而发生的攻击或侵略行为,就任何强国来说,缔约国一方为了保卫其领土的权利及在本盟约前言中所提及的特殊利益而卷入战争,则缔约另一方必须立即协助其盟国共同参战以达致盟约中所订之共同和平。
第三条
缔约双方均同意,任何一方在未与对方商定的情况下不得与任何强国单独达成协议以损害在本盟约前言中所提及之宗旨。
第四条
缔约任一方一旦与第三国达成仲裁协议,则此条约不应使此缔约国承担任何义务去与此仲裁条约对之生效的国家宣战。
第五条
此条约所提及的各种情况一旦发生,缔约一方应向另一方提供行之有效的军事援助,援助的条件及方式应由各缔约国的海军及军事当局来安排。各缔约国在此期间均应就关系到双方利益的问题不断进行磋商。
第六条
此条约自签字之日起立即生效,有效期为十年。
如果缔约双方在上述十年有效期满之前十二个月没有宣告废除此条约的意图,那么此条约将继续对缔约各方具有约束力,直至缔约各方宣告废除此条约之日起一年期满为止。又如果此指定的期满之日到来之际,有任一方仍处于交战状态之时,盟约仍继续生效直至达成和平之日为止。
英国外相e.grey(签名)
日本特命大使takaakikato(签名)
以上是最新的经过修改的条文,目前已生效。
上载为日英盟约(一九一一年修正)之全稿。其第二条即所谓攻守同盟之约也。其第四条甚可玩味,所谓“仲裁”之约之功用,即此可见一斑。
一四、圣安庙记
(八月二十日)
白特生夫人为余道旅行所见,其所述圣安庙尤有趣,故记之。
圣安(st.anne)者,传说为约瑟之妻母,媚利之母,而耶稣之外大母也。庙在加拿大,去匮北(quebec)约七海里。相传有法国不列田省舟子航海入圣洛伦司河,遭大风--不列田人为罗马旧教。父老相传,以为圣安遗骸实葬其地,故崇事圣安甚虔。--舟人在患难中则相率祷圣安,许风静即于舟登陆处为立庙。已而风果静,遂伐木祠焉。是为庙之始。
相传十七世纪有田夫某患病,时圣安新庙方在建造,某扶病往运石,病霍然愈。自是以后,庙之神效大着。四方之人争知圣安能愈疾也。乃不远千万里而来,庙中香火之盛,为美洲第一。
圣安治病之神效昭然最着者,莫如庙中之“拐杖堆”。拐杖堆者,病人之残废者扶仗而来,一祷而愈,则舍杖而去,庙中积之盈万。白特生夫人示我以此堆之图,芒然如蝟背。又有巨箧一,蔵各项目镜,则患目疾者所遗也。庙中有一室,壁中遍悬还愿之供献,金环,银镫,云石之像,珠翠之花,布壁上皆满。
庙中相传有圣安指骨一节,自法国赍来者,以宝匣贮之。信徒瞻仰膜拜,以口亲匣上玻璃不已。白特生夫人亲见之,言有役人立匣旁,每一人吻匣后,役人辄以巾拭之,然其秽污犹可想也。
庙旁有泉水名圣安泉,二三十年前忽有人谓此水可已病,遂大着。今来庙中者,辄买泉水一瓶归,或以自瘳,或以贻戚友之病。白特生夫人亦携一瓶归,以赠其庖人,庖人盖信罗马旧教者也。
自一九一二年十一月至一九一三年十月,一年之中,来游此地者,凡二十四万零七百卅四人。其中专诚来祷者,凡十万零三千七百余人。
一五、裴厄司十世死矣
(八月二十日)
教皇裴厄司十世(piusx)今晨死矣。
一六、读《老子》
--记韩非《解老》、《喻老》之章次
(八月廿一日)
《老子》一书,注之最早者,莫如韩非矣。其所引《老子》原文之先后,颇不与今本《道德经》同。不知非着书时,初不循原书次第乎?抑其所据本果为古本,而吾人今日所见乃为后人所颠倒更置者乎?盖未尝无探讨之价值也。故录非所引《老子》次第于是,而以阿拉伯数字示今本章句之次第。其字句亦颇有与今传各本稍有异同,皆可供参考。
甲、《解老篇》
(38)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上德无为,而无不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上礼为之,而莫之应。攘臂而仍之。失道而后失德,失德而后失仁,失仁而后失义,失义而后失礼。礼,薄也。夫礼者,忠信之薄也,而乱之首乎?前识者,道之华也,而愚之首也。大丈夫。处其厚不处其薄。处其实不处其华。去彼取此。
(58)祸兮福之所倚,以成其功也。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人之迷也,其日故以久矣。方而不割,廉而不秽,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59)治人事天莫如啬。夫谓啬,是以蚤服。蚤服,是谓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则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谓长久。深其根,固其柢,长生久视之道也。
(60)治大国者若烹小鲜。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也,其神不伤也。圣人亦不伤民。两不相伤。两不相伤,则德交归焉。
(46)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祸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憯于欲利。
(?)道理之者也。得之以死,得之以生,得之以败,得之以成。
(14)无状之状,无物之象。
(1)道之可道,非常道也。
(50)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民之生,生而动,动皆之死地之十有三。(傅弈校本,下“之”字作“亦”。)〔善摄生者〕陆行不遇兕虎,入军不备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错其爪,兵无所害其刃。无死地焉。
(67)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为成事长。慈于战则胜,以守则固。天生。以慈卫之。吾有三宝,持而宝之。
(53)大道。貌施。径大。朝甚除。服文采,带利剑,厌饮食,而货资有馀者,是之谓盗竽矣。
(54)不拔。不脱。祭祀不绝。修之身其德乃真。修之家其德有馀。修之乡其德乃长。修之邦其德乃丰。修之天下其德乃普。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邦观邦,以天下观天下,吾奚以知天下之然也以此。
乙、《喻老篇》
喻老者,设譬以明之。上篇惟詹何一则为喻之体。
(46)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憯于欲得。知足之为足矣。
(54)善建不拔,善抱不脱,子孙以其祭祀世世不辍。
(26)重为轻根,静为躁君。君子终日行不离辎重。轻则失臣,躁则失君。
(36)鱼不可脱于深渊。邦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将欲翕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弱胜强。
(63)天下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之大事必作于细。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
(?)圣人蚤从事焉。
(64)其安易持也,其未兆易谋也。
(52)见小曰明。守柔曰强。
(71)圣人之不病也,以其不病,是以无病也。
(64)欲不欲不贵难得之货。学不学复归众人之所过。恃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
(47)不出于户,可以知天下;不阙于牖,可以知天道。其出弥远者,其智弥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明。不为而成。
(41)大器晚成,大音希声。
(33)自见之谓明。自胜之谓强。
(27)不贵其师,不爱其资,虽知大迷,是谓要妙。
一七、《神灭论》与《神不灭论》
(八月廿四日)
范缜《神灭论》:(缜,范云从兄,齐武帝时,为尚书殿中郎。竟陵王子良开西邸,二范皆预焉。)
形即是神,神即是形。
人体是一,故神不得二。(以上见沈约《难神灭论》)
形者,神之质;神者,形之用也。神之于形,犹利之于刀。未闻刀没而利存,岂容形亡而神在哉?(见《资治通鉴》第一百卅六卷)
总百体之质谓之形,总百体之用谓之神。
歘而生者,歘而灭者。渐而生者,渐而灭者。
生者之形骸,变而为死者之骨骼。(以上见沈论)
此论今存者仅如是耳。(不知《齐书》、《梁书》有本传载此论不?)《通鉴》曰:
此论出,朝野喧哗,难之终不能屈。太原王琰着论讥缜曰,“呜呼!范子曾不知其先祖神灵所在!”欲以杜缜后对。缜曰,“呜呼!王子知其先祖神灵所在,而不能杀身以从之!”子良使王融谓之曰,“以卿才美,何患不至中书郎,而故乖剌为此论,甚可惜也。宜急毁之。”缜大笑曰,“使缜卖论取官,已至令仆矣,何但中书郎耶!”
史言“此论出,朝野喧哗”,其辩之者当甚众,惜不能毕读之矣。《沈休文集》有《形神论》、《神不灭论》、《难范缜神灭论》;梁武帝至有《敕答臣下神灭论》一敕,则此文之耸动一时可想。今录此诸文如下:
梁武帝《敕答臣下神灭论》:
……观三圣设教,皆云不灭。其文浩博,难可具载。此举二事,试以为言。《祭义》云:“惟孝子为能飨亲。”《礼运》云:“三日斋必见所祭。”若谓飨非所飨,祭非所祭,违经背亲,言语可息。神灭之论,朕所未闻。
〔适按〕今《礼运》无“三日斋”之文,惟《祭义》云,“斋三日,乃见其所为斋者。”
沈约《形神论》:
凡人一念之时,七尺不复关所念之地。凡人一念,圣人则无念不尽。圣人无己,七尺本自若空。以若空之七尺,总无不尽之万念,故能与凡夫异也。凡人一念忘彼七尺之时,则目废于视,足废于践。当其忘目忘足,与夫无目无足,亦何异哉?凡人之暂无本实有,无未转瞬,有已随之。……但凡人之暂无其无,其无甚促。圣人之长无其无,其无甚远。凡之与圣,其路本同。一念而暂忘,则是凡品。万念而都忘,则是大圣。……
〔适按〕此论以思念与形体之别为主。凡起一念时,此念可超出形体之外,直可无此七尺之躯矣。此念即神也。
沈约《神不灭论》:
含生之类,识鉴相悬,等级参差,千累万沓。昆虫则不逮飞禽,飞禽则不逮犬马。……人品以上,贤愚殊性,不相窥涉,不相晓解,燕北越南,未足云匹。其愚者则不辨菽麦,悖者则不知爱敬。自斯已上,性识渐弘,班固九品,曾未概其万一。何者?贤之与愚,盖由知与不知也。愚者所知则少,贤者所知则多。而万物交加,群方缅旷,情性晓昧,理趣深玄,由其途,求其理,既有晓昧之异,遂成高下之差。自此相倾,品级弥峻。穷其本原,尽其宗极,互相推仰,应有所穷,其路既穷,无微不尽。……又昆虫夭促,含灵靡二,或朝生夕殒,或不识春秋。自斯而进,修短不一。既有其短,岂得无长?虚用损年,善摄增寿。善而又善,焉得无之?……生既可夭,则寿可无夭。既无矣,则生不可极。神妙形粗,较然有辨,形神之别,斯既然矣。形既可养,神宁独异?养形至可不朽,养神安得有穷?养神不穷,不生不灭,始末相较,岂无其人?
〔适按〕此论盖用论理学家所谓“类推法”(inferencebyanalogy)也。含生之类,等级千万,自昆虫至人,自蟪蛄至彭祖,自下愚至大圣,既有其短,岂得无长?既有其长,岂得无无极乎?此已为类推之法。盖以下推上,以短推长也。又以形推神:形既可养,神宁独异?形可不灭,神亦可不灭矣。此又一类推法也。类推之法甚不可恃。其所比较之二物,如形之与神,或不同性,易陷入谬误之境也。
沈约:《难范缜神灭论》:
……刀则唯刃独利,非刃则不名利。故刀是举体之称,利是一处之目。刀之与利,既不同矣,神之与形,岂可妄合耶?
又昔日之刀,今铸为剑,剑利即是刀利。而刀形非剑形,于利之用弗改,而质之形已移。与夫前生为甲,后生为丙,夫人之道或异,往识之神犹传。与夫剑之为刀,刀之为剑,又何异哉?
〔适按〕此先假定轮回之说以为前提也。而轮回之说之确否,尚是疑问。
又一刀之质,分为二刀,形已分矣,而各有其利。今取一半之身,而剖之为两,则饮龁之生即谢,任重之为不分,又何可以刀之与利譬形之与神耶?
〔适按〕此论是也。刀是无机之物,人身是有机之体,本不可并论,亦是“类推法”之谬。吾十一二岁时读《通鉴》,见范缜此譬,以为精辟无伦,遂持无鬼之论,以此为中坚。十七岁为《竞业旬报》作“无鬼语”,亦首揭此则。年来稍读书治科学,始知其论理亦有疵,而不知沈氏在当时已见及此也。
……若谓刀背亦有利,刀边亦有利,但未锻而铦之耳。利若遍施四方,则利体无处复立。形方形直,并不得施利,利之为用,正存一边毫毛处耳。神之与形,举体若合,又安得同乎?……若以此譬为尽耶,则不尽。若谓本不尽耶,则不可以为譬也。
〔适按〕以上论刀利之譬。
若形即是神,神即是形,二者相资,理无偏谢,则神亡之日,形亦应消。而今有知之神亡,无知之形在,此则神本非形,形本非神,又不可得强令如一也。……
来论又云:“生者之形骸,变为死者之骨骼。”生之形骸既化为骨骼矣,则生之神明,独不随形而化乎?若随形而化,则应与形同体。若形骸即是骨骼,则死之神明不得异生之神明矣。向所谓死,定自未死也。若形骸非骨骼,则生神化为死神。生神化为死神,即是三世,安谓其灭哉?
〔附记〕范缜《神灭论》见《梁书》卷四十八《范缜本传》。
廿三年五月记。
一八、叔永送肇南断句
(八月廿四日)
叔永、杏佛俱有送肇南诗。叔永有“乱世尊先觉,乘时有壮怀”之句。
一九、日德宣战
(八月廿四日)
昨日,日本与德国宣战矣。
二○、欧战之罪魁祸首
(八月廿四日)
昨日,《纽约时报》刊行英国外部关于欧洲大战之来往函电一百五十九件,读之一字不肯放过,其兴味之浓,远胜市上新小说也。此种文件,皆确实可靠。据吾所观,则奥为祸首,德阴助之以怒俄。奥无德援,决不敢侮俄也,则德罪尤大耳。英外相葛雷(siredwardgrey)始终坚持和平之议,而德袖手不为之援。及八月之初,奥已有俯就羁勒之意,而德人已与俄法宣战矣。
二一、征人临别图
(八月廿五日)
英国水兵出征,自火车窗上与其女亲吻为别之图,见二十三日《纽约时报》。此图大可抵得一篇《征人别赋》。
二二、都德短篇小说
(八月廿五日)
昨夜译法国都德(daudet)着短篇小说《柏林之围》(lesi侉gedeberlin)寄与《甲寅》。此君之《最后一课》(lad佴rniereclásse)余已译之;改名《割地》,载《大共和》。此两篇皆记普法战事(一八七○-一八七一)。
二三、裴《崇有论》
(八月廿六日)
初何晏等祖述老庄立论,以为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无也者,开物成务,无往而不存者也。阴阳恃以化生,贤者恃以成德,故无之为用,无爵而贵矣。王衍等皆爱重之。故士大夫皆以浮诞为美,废职弛业。作此论,以释其蔽。(《通鉴》八十三卷十六页)
夫利欲可损,而未可绝有也;事务可节,而未可全无也。盖有饰为高谈之具者,深列有形之累,盛陈空无之美。……一唱百和,往而不反,遂薄综世之务,贱功利之用,高浮游之业,卑经实之贤。……夫万物之有形者虽生于无,然生以有为已分,则无是有之所遗者也。故养既化之有,非无用之所能全也;治既有之众,非无为之所能修也。心非事也,而制事必由于心,然不可谓心为无也。匠非器也,而制器必须于匠,然不可谓匠非有也。是以欲收重渊之鳞,非偃息之所能获也;陨高墉之禽,非静拱之所能捷也。由是而观,济有者皆有也。虚无奚益于已有之群生哉?
二四、范缜《因果论》
(八月廿六日)
竟陵王谓缜曰:“君不信因果,何得有富贵贫贱?”缜曰:“人生如树花同发,随风而散,或拂帘幌,坠茵席之上;或关篱墙,落粪溷之中。堕茵席者,殿下是也,落粪溷者,下官是也。贵贱虽复殊途,因果竟在何处?
人生如树花同发,大有平等之意。坠茵落粪,付之偶然,未尝无愤愤不平之心。左太冲诗曰:
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
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
金张藉旧业,七叶珥汉貂。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
不平之意更显着。惜持此说者太少,又无卢梭之健笔以传之,不尔者,法兰西之大革命早见于晋宋之间矣。
此亦是因果也。风即是因,拂帘即是坠茵之因,关篱即是落溷之因。“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因果分明矣。
二五、哲学系统
(八月廿六日)
一、万有论(metaphysics)。论万有之真际,凡天然界之现象,物境心境之关系,皆隶此门。
甲、万有真际论(ontology):
何者谓之物理之现象?
何者谓之心境之现象?
心境物境之关系为何?
(1)双方说(dualism)。
(2)主一说(monism)。
(子)唯物派(materialism)。
(丑)唯心派(idealismorspiritualism)。
乙、宇宙原始论(cosmologyandtheology)。
万物何从生耶?
开物成务,谁则主之?
(1)分子说(atomism)。
(2)神道说(monism)。
(子)神力主宰说(theism)。
(丑)神道周行说(pantheism)。
二、知识论(epistemology)。
甲、何谓知识?
(子)物观(realism)。
(丑)心观(idealism)。
乙、知识何由生耶?
(子)实验派(empiricism)。
(丑)理想派(rationalism)。
三、行为论(伦理学)(ethics)。
甲、是非之别以何为据?
(子)效果说(功用说)(teleological)。
(1)乐利派(hedonismorutilitarianism)。
(2)全德派(perfectionismorenergism)。
(丑)良知论(intuitional)。
译名之不易,匪言可喻。右所采名词,皆暂定耳,他日又不知须经几许更易也。
二六、近仁来诗
(八月廿九日)
近仁有《苦热怀适之美国诗》:
幽居恒寡欢,俯仰生感慨。矧当暑气蒸,逼人多烦痗。
骄阳苦煎熬,斗室况湫隘。头脑冬烘讥,身世夏畦惫。
东来云似墨,蜿蜒天外挂。伫盼甘澍倾,庶变清凉界。
火龙俄吸去,逞虐方未快。烈焰势倍张,燎毛而炙背。
既无冰山倚,讵复洪炉耐?不知重洋外,故人作何态?
颇闻谈瀛者,炎凉正相背。入夏始萌申,众峰同罨叆。
安得附飞艇,载我美洲内?把臂快良觌,披襟洒积块。
悦目更怡情,灵府一以溉。海陆既重深,寒暑亦更代。
兴来发奇想,兹事宁有届?挥汗起长谣,凉意生肝肺。
二七、《弃父行》
(八月廿九日)
余幼时初学为诗,颇学香山。十六岁闻自里中来者,道族人某家事,深有所感,为作《弃父行》。弃置日久,不复记忆。昨得近仁书,言此人之父已死,因追忆旧作,勉强完成,录之于此:
弃父行(丁未作)
“富易交,贵易妻”,不闻富贵父子离。
商人三十初生子,提携鞠养恩无比。
儿生七岁始受书,十载功成作秀士。
明年为儿娶佳妇,五年添孙不知数。
阿翁对此增烦忧,白头万里经商去。
秀才设帐还授徒,修脯不足赡妻孥。
秀才新妇出名门,阿母怜如掌上珍。
掌上珍,今失所,婿不自立母酸楚。
检点奁中五百金,珍重携将与息女。
夫婿得此愁颜开,睥睨亲属如尘埃。
持金重息贷邻里,三年子财如母财。
尔时阿翁时不利,经营惨淡终颠踬。
关河真令鬓毛摧,岁月频催齿牙坠。
穷愁潦倒重归来,归来子妇相嫌猜。
私谓“阿翁老不死,穷年坐食胡为哉!”
阿翁衰老思粱肉,买肉归来子妇哭:
“自古男儿贵自立,阿翁恃子宁非辱?”
翁闻斯言勃然怒,毕世劬劳徒自误。
从今识得养儿乐,出门老死他乡去。
二八、亚北特之《自叙》
偶读亚北特(lymanabbott,《外观报》之总主笔,为此邦有名讲道大师)之《自叙》(reminscence),中有其父(父名雅各亚北特〔jacobabbott〕,亦文人,着书甚多)训子之名言数则,今记其二:
一、父尝言,凡宗教门户之争,其什九皆字句之争耳。吾意以为其所余什一,亦字句之争也。
此言是也。孟子曰:“墨子兼爱,是无父也。”兼爱与仁心仁政有何分别?“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伊尹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纳之沟中。”此皆兼爱之说也,孟子皆推崇之,而独攻墨子之兼爱,何也?
二、父曰:“来曼(亚君名),吾意决矣,欲多财。”子曰:“多财易言而难致也。”父曰:“否,否,此大易事。”子曰:“如之何则可?”父曰:“常令出少于入而已矣。如我归自欧洲,在伯脱里登岸时,囊中仅有十分钱,吾宁步行而归,不欲以六分钱雇汽车归也。”子曰:“请以‘俟得财之后乃可用之,毋用之于得之之先也’之一言以益之何如?”
二九、俄之仁政
(九月二日)
相识中有俄国人t.volkoff,暑假归国未返,今战事起,疑其已入伍执戈矣。昨见其母,询之,答云:“只是不知消息。然吾决其必未投军也。”余问,“何以知之?”答云,“俄法,凡寡妇独子,可免军役。吾乃寡妇,仅有此一子,故知其不从军也。”不图此仁政乃见之俄国。
三○、波士顿游记
(九月十三日)
九月二日出游。余本拟不赴今年学生年会,惟曾与美人金君(robertw.king)约偕游波士顿,若迳往波士顿而不赴年会,于理殊未当,故决留年会二日,会终始往波城。
下午五时三十分离绮色佳。时大雨新霁,车行湖之东岸,日落湖之西山,黑云蔽之,久之见日。云受日光,皆作赤色。日下而云益红,已而朱霞满天半,湖水返映之,亦皆成赤色。风景之佳,真令人叹绝。在瓦盆换车,至西雷寇换坐夜车,至翌晨七时至春田,换车至北汉登,又换车至安谋司,即年会所在地也。
三日为年会之第六日。赴议事会,余被选为明年《学生英文月报》主笔之一。先是余决计明年不再与外事,故同学欲余出为明年学生会东部会长,余坚拒之。此次不早赴会,其中一原因,即欲避此等外务耳。不意前日《月报》总主笔邝君忽以电询,欲余为主笔之一,任国内新闻事。余深思之,念《月报》关系重大,而余亦可借此实习英文,故以电允之。再为冯妇,思之可笑。
到会者凡百十八人。而女子得二十四人,为历年所未有。旧相识中如郑莱、胡宣明、张彭春、魏文彬、宋子文皆在,余亦多旧交。
康乃耳诸同学此次赴会处处都出人头地,运动会则康校同人得百分之六十九分,他校皆瞠乎其后,中文演说则杏佛第一,题为《科学与中国》,游戏则康校同人所演谐剧《挂号信》(赵元任编)得最上赏。
十年前,有中国学生若干人会于安谋司城斐林先生(henryd.fearing)之家,始发起中国留美学生会。第一二次年会皆在斐林先生之家。今年为十年纪念,故重至此地。先生老矣(八十三岁),而爱中国人之心尤盛。每年学生年会虽远,先生必往赴之,十年如一日。昨日为十年庆典,学生会以银杯一赠先生为纪念。
下午与胡宣明君闲步,谈极畅。与郑莱君谈极畅。二君皆留美学界之杰也。吾常谓:“凡人不通其祖国语言文字者,必不知爱其国,必不能免鄙俗之气。”此二种成见,自吾友二君以来,皆除消尽矣。二君皆不深通汉文,而英文皆极深。其人皆恂恂有儒者气象,又皆挚爱祖国。二君皆有远识,非如留学界浅人,但顾目前,不虑久远也。宣明习医,明年毕业,志在公共卫生行政。郑君习政治,已毕业哈佛大学,今专治财政。
广东前教育司钟君荣光亦在此。钟君自第二次革命后出亡,今留此邦,拟明年入哥伦比亚大学习教育。钟君志士也,与余谈,甚相得。其言曰:“吾曹一辈人(指今日与君年事相若者)今力求破坏,岂得已哉?吾国今日之现象,譬之大厦将倾。今之政府,但知以彩纸补东补西,愈补而愈危,他日倾覆,全家都有压死之虞。吾辈欲乘此未覆之时,将此屋全行拆毁,以为重造新屋之计,岂得已哉?惟吾一辈人,但能拆毁此屋,而重造之责,则在君等一辈少年人。君等不宜以国事分心,且努力向学,为他日造新屋之计。若君等亦随吾一辈人之潮流而飘流,则再造之责,将谁赖哉?”其言甚挚切。钟君甚许我所着《非留学篇》,谓“教育不可无方针,君之方针,在造人格。吾之方针,在造文明。然吾所谓文明,固非舍人格而别觅文明,文明即在人格之中,吾二人固无异点也。”
夜为年会年筵,极欢。
四日晨,赴习文艺科学生同业会(vocationalconferenceoftheartsandsciencesstudents)。郑君莱主席。先议明年本部同业会办法。众推举余为明年东部总会长,力辞不获,允之,又添一重担子矣。胡君宣明读一文,论《国家卫生行政之必要及其办法之大概》,极动人。其办法尤井井有条。
麻省工业大学周厚坤君新发明一中文打字机,郑君请其来会讲演。其法以最常用之字(约五千)铸于圆筒上,依部首及画数排好。机上有铜版,可上下左右推行,觅得所需之字,则铜版可推至字上。版上安纸,纸上有墨带。另有小椎,一击则字印纸上矣。其法甚新,惟觅字颇费时。然西文字长短不一,长者须按十余次始得一字,今惟觅字费时,既得字,则一按已足矣。吾国学生有狂妄者,乃至倡废汉文而用英文,或用简字之议。其说曰:“汉文不适打字机,故不便也。”夫打字机为文字而造,非文字为打字机而造者也。以不能作打字机之故,而遂欲废文字,其愚真出凿趾适屦者之上千万倍矣,又况吾国文字未必不适于打字机乎?
宣明告我:有祁暄者,居纽约,官费为政府所撤,贫困中苦思为汉文造一打字机。其用意在于分析汉字为不可更析之字母(如“一”、“口”、“子”之类)约百余字为字纽,仿西文打字机之法,以此种字纽铸模而拼合打印;“女”“子”为“好”,“糸”“糸”“言”“金”为“銮”之类。此意固佳,惟大不易。其难处在于吾国之字形每字各占一方。“一”字所占地与“銮”等。一字各分子又无定位,“銮”字中之“言”字,与“信”“言”“读”“誓”“狱”岳之“言”字,所占地位,无一同者,则机上至少须有七种“言”字之模矣。不知祁君何以救此缺陷也?
夜在会之女子开一欢迎会,极欢。女子中有数人尤倜傥不凡,如廖,李(美步),江诸女士,皆其尤者也。
夜已卧矣,郑君来访,乃起坐与谈,至夜半一时许始别。所谈为家庭,婚姻,女子之位置,感情与智识,多妻诸事。郑君自述其逸事,甚动人。
五日,年会终矣。去安谋司赴波士顿。道中游唐山(mt.tom)。登唐山之楼,可望见数十里外村市。楼上有大望远镜十余具,分设四围窗上,自镜中望之,可见诸村中屋舍人物,一一如在目前。此地去安谋司不下二十里,而镜中可见安谋司学校之体育院,及作年会会场之礼拜堂。又楼之东可望东汉登城中工厂上大钟,其长针正指十一点五十五分。楼上又有各种游戏之具,有凸凹镜无数,对凸镜则形短如侏儒,对凹镜则身长逾丈。楼上有题名册,姓氏籍贯之外,游人可随意题字。余因书其上曰:
危楼可望山远近,幻镜能令公短长。
我登斯楼欲叹绝,唐山唐山真无双。
车中念昨日受二人过分褒许,一为郑君莱,称余为留美学界中之最有学者气象者,一为邝君,称余为知国内情形最悉者。此二赞语皆非也。过当之誉,其害过于失实之毁,余宜自励以求能消受此誉也,否则真盗虚声矣。
至春田(springfield),入一中国饭馆午餐,久不尝祖国风味矣。
至波士顿,天已晚。以车至康桥(cambridge),赁屋已,回波士顿。至上海楼晚餐,遇中国学生无数。
六日,星期,晨至耶教医术派教堂(thefirstchurchofchristscientist)瞻礼。耶教医术派者,晚近新兴教派之一,创之者为哀的夫人(mrs.marybakereddy)。其术以为世界万境,都由心造,病痛苦孽,亦原于心,但能诚心信仰,百病自除,故病者不服药饵,但令洗心信仰。其术亦间有验者。信者颇众,今其徒遍国中,哀的夫人坐致巨赀,死后遗赀造此教堂,宏丽庄严,其大可容五千余人。是日来礼拜者不下四千五百人也。此教堂与众特异者有三事焉:
一、星期日礼拜无有讲演(preaching)。其所有讲演,惟择《新约》或《旧约》数篇,与哀的夫人所着《科学与健康》数节,参错宣读而已。其所宣读,每日皆有一定章节,由波士顿总会选定,刊布各地分会,故今日此间所读,与绮色佳“耶医”教堂所读,丝毫不异也。此种办法,以选读代讲演,有大病焉:曰,不能感人,不能深入人心也。以留声机器为之,何以异是?奚必仆仆来教堂中听人宣读也?
二、讲坛上有男女牧师各一人互相助,其男牧师读经文毕,则其女牧师接读哀的夫人书。男女平权之说,今乃见于教宗礼拜之堂,反观保罗所谓“女子不冠,不得入礼拜之堂”之说,而后知古今之相去远矣。此盖有二因:一以创此宗派者为一妇人;二则此派创于十九世纪之末叶,平权之说已深入人心矣。
三、教堂中每礼拜日所讲题,大率多与他宗派异其题旨,既不论教宗信条(doctrines),亦不注重人生伦理。即以七、八、九,三月中十三次论题观之:
(1)god(上帝)(2)sacrament(圣餐)(3)life(生命)
(4)truth(真理)(5)love(爱)(6)spirit(神)
(7)soul(灵魂)(8)mind(心)(9)jesus(耶稣)
(10)man(人)(11)substance(物)(12)matter(质)
(13)reality(真际)
其所论者大抵皆谈玄说理,乃哲学之范围,而非宗教之范围也。颇怪此宗派为耶氏各派中之最近迷信者。其以信仰治病,与道家之符箓治病何异?而此派之哲学,乃近极端之唯心派,其理玄妙,非凡愚所能洞晓。吾国道教亦最迷信,乃以老子为教祖,以《道德经》为教典,其理玄妙,尤非凡愚所能洞晓。余据此二事观之,疑迷信之教宗,与玄奥之哲理,二者之间,当有无形之关系。其关系为何?曰,反比例是也。宗教迷信愈深,则其所傅会之哲学愈玄妙。彼昌明之耶教,孔教,皆无有奥妙难解之哲理为之根据也。(此仅余一时臆说,不知当否?)
归途至波士顿公家藏书馆。馆成于一八八五年,建筑费二百三十六万金。馆长二百二十七尺,广二百二十五尺。建筑式为意大利“复兴”时代之式,质直而厚重。馆中藏书一百余万册,任人观览,不取资。馆中墙上图画皆出名手,其尤着者为萨经(johnsargent)、谢范赉(puvisdechavannes)之笔。
出图书馆,至上海楼午餐。后至公园小憩。公园甚大,园中雀鸽盈千,驯顺不畏人。余与同行者市花生果去壳投之,雀鸽皆群集争食。鸽大而行缓,雀小而目利飞捷,往往群鸽纷争时,一雀伺隙飞下攫食去。同行张君智以果徐引之,群鸽皆随之行,至余等坐处,君坐而饲之,群鸽蹀躞其前,状若甚得。君置食掌上,群鸽亦就掌上取之,不畏也。已而君与之戏,以两指坚持花生,群鸽屡啄不能攫去,愤其受欺也,则一怒群飞去。余后以食投之则下,置掌中则终不下矣。余谓张君,鸽为子所欺,今不复下矣。张君不信,以为余不善诱致之,乃亲饲之,亦然。余为思《列子》“狎鸥”之章。
游美术馆(artmuseum)。此馆全由私人募集而成。建筑之费,至二百九十万金。全馆分八部:曰埃及部,希腊罗马部,欧洲部,中国日本部,油画部,印本部(印本者〔prints〕,原本不可得,但得其印本,亦有极精者。),铸像部(铸像者〔casts〕,不能得雕刻物之真迹,但铸模以土范之,与原物无异。),藏书部。其油画部颇多真迹。其近代各画尤多佳者。其中国部范宽一画,及宋徽宗缫丝图真迹(幅甚长),真不可易得之宝物。其日本部尤多佳作。东方钟鼎,甚多佳品。其古镜部,尤多工致之品。
是夜晚餐后,复至藏书馆,欲观其所藏中国书籍。馆中人导余登楼,观其中国架上书,乃大失所望。所藏书既少,而尤鲜佳者,《三国演义》、《今古奇观》、《大红袍》等书皆在焉。
七日以车游康可(concord)。下车即见第一礼拜堂,爱麦生(emerson)讲道之所也。循大路行至爱麦生所居屋,门外长松无数,久无居人,守者远出,游人不能入观。闻内有爱氏书室,藏爱氏生平所读书,惜不能入观之。
去此屋约半里许,为女文豪阿尔恪特夫人(louisamayalcott)之旧居。阿夫人着书甚富,其所着小说《小妇人》(thelittlewomen),尤风行一世。夫人家贫,自此书出,家顿丰。夫人之夫阿君(a.bronsonalcott)亦学者。屋后数百步有板屋,为阿君所立“哲学校”,余亦往观之。夫人着书之屋,游人可入观览。余等周览屋中诸室,凡夫人生时之床几箱笼,一一保存。西人崇拜文人之笃,不减其崇拜英雄之心也(依卡莱儿〔carlyle〕之说,文人亦英雄之一种)。孰谓西人不好古乎?
去阿氏屋不远为霍桑旧屋,名道旁庐(thewayside),亦不能入观。霍桑(nathanielhawthorne1804-1864)者,亦此邦文人,着小说甚富。余前读其《七瓴之屋》(thehouseofsevengables,见卷五第一四则),其书大抵皆恢奇耸人。
自霍氏屋归,至康可市之来特店(wright’stavern)午餐。此店创于一七四七年,距今百六十年矣。美国独立军兴时,康可市长誓师于此,华盛顿亦尝驻此。
饭后至睡乡丛冢,(thesleepyhollow,美文豪欧文〔irving〕有《睡乡记》,此名本此。)先觅得霍桑墓,铁阑高数尺围之,阑上青滕未朱,蔽此长卧之文人。去此不数武,即得阿尔恪特氏冢,短堨题名而已,不封不树,朴素如其生时之居。爱麦生坟去此稍远。坟上有怪石,高四尺许。石上有铜碑,刻生死年月(爱氏生于一八○三年五月二十五日,卒于一八八二年四月廿七日)。石后大树挺生,亭亭高入云际。此树此石,大肖此老生平。墓侧为其妻之墓,亦有石碑志之。文人索虏(thoreau)之墓亦在此,遍觅不可得。
爱麦生为此邦最大思想家,其哲学大旨,以为天地万物,皆备于我,善恶皆由我起,苟自得于中,何求于外物?人但求自知足矣,天(上帝)即在人人心中,何待外求?爱氏最重卡莱儿,两人终生最相敬爱,两人之思想魄力都有相似处。近人范戴克(henryvandyke)曰“爱麦生是一慈祥之卡莱儿,终生居日光之中;卡莱儿是一肃杀之爱麦生,行疾雷骤雨之中”是也。爱麦生思力大近东方(印度)哲学。犹忆其“大梵天”一诗,铸辞命意,都不类欧美诗人。今录其一三两章于此:
brahma
(1)
iftheredslayerthinkheslays,
oriftheslainthinkheisslain,
theyknewnotwellthesubtleways,
ikeep,andpass,andturnagain.
(3)
theyreckonillwho1eavemeout;
whenmetheyfly,iamthewings;
iamthedoubterandthedoubt,
andithehymnthebrahminsings.
以散文译之曰:
(1)杀人者自谓能死人,
见杀者自谓死于人,
两者皆未深知吾所运用周行之大道者也。
(吾,天自谓也,下同)
老子曰:“常有司杀者杀。夫代司杀者杀,是谓代大匠斲。夫代大匠斲者希有不伤其手者矣。”
(3)弃我者,其为计拙也。
背我而高飞者,不知我即其高飞之翼也。
疑我者,不知疑亦我也,疑我者亦我也。
其歌颂我者,不知其歌亦我也。
去睡乡至康可村外之桥。此桥之两岸为独立时战场。康可于独立之役极有关系,不可不详记之。
自一七六三年以后,英国政府对于美洲各属地颇持帝国统治政策。驻防之兵既增,费用益大,帝国政府不能支,乃求之于各属地,于是有印花税之令(一七六五)。各属地群起抵拒,政府无法征收,明年遂罢此税。
一七六七年以有“汤生税案”(townsendacts)各属地抗之尤力,至相约不用英货,至有一七七三年十二月十六日波士顿港焚烧茶叶三百四十箱之举,民气之激昂甚矣!
一七七四年,英议院决议闭波士顿之港,废民选之议会,而以委任者代之。又令麻省(massachusetts)官吏得递解政事犯出境受鞫。此令既下,民气大愤,于是麻省有独立省议会之召。其召也,实始于康可,故议会会于是(一七七四年十月)。麻省议会倡议召集各属地大会议,是为第一大陆议会,后遂为独立联邦之中央政府。
麻省都督为盖箕大将,侦知民党军械火药多藏于康可,康可又为独立省议会所在,民党领袖多聚于是,遂于一七七五年四月十八日派兵往搜毁康可所藏军火,即于道上收捕民党人物亚丹(samueladams)、汉客(johnhancock)。二人时皆客立克信墩村牧师克拉克(jonasclarke)之家。适波士顿城中有党人侦知官兵已出发,急令骑士累维尔(paulrevere)飞驰告急(美国诗人郎菲罗有“累维尔夜驰歌”)。累至立克信墩警告居民,令急为备,复令人分道趣康可告警。英兵至立克信墩,民党已集多人。英兵叱令解散,不听,遂战。是为立克信墩之战(四月十九日),美独立之役之第一战也。
英兵驱散民党后,进至康可,搜获所存军火。将退出,民军隔篱轰击之,遂复战。时民党“片刻队”(minutemen者,其人相约有事则片刻之间可以应召,故名)已集五百人,官军大败,是为康可之战(同日)。战地今则浅草如茵,长槐夹道,河水(康可河)迂回,有小桥接两岸。桥东为表忠之碑,桥西为“片刻队”铜像,上刻爱麦生“康可歌”四句曰:
小桥跨晚潮,春风翻新旆。
群啬此倡义,一击惊世界。
余与同行之三君金洛伯(robertw.king)、张智、罗□□同坐草地上小憩,金君为美国人,对此尤多感喟,与余言,自其少时受书,读美国建国之史,即想像康可与立克信墩之役,数百人之义勇,遂致造成今日灿烂之美洲合众国,今日始得身游其地,相度当日英人入村之路,及村人拒敌之地,十余年之心愿偿矣。余以为尔时英国政府暗于美洲民气之盛,其达识之士如褒克(edmundburke),如皮特(catham),欲力为挽救,而当局者乔治第三及那思(north)皆不之听,其分裂之势已不可终日,虽无康可及立克信墩之哄,独立之师,终有起时。薪已具矣,油已添矣,待火而然。康可与立克信墩幸而为然薪之火,若谓独立之役遂起于是,不可也。正如吾国之大革命终有起日,武昌幸而为中国之立克信墩耳,而遂谓革命起于武昌,则非探本之论也。
斜日西坠,余等始以车归,道中经立克信墩,下车往游。首至克拉克之故居。即民党领袖阿丹汉客所居者。室中悬诸领袖之像,继至立克信墩战场,今为公园。有战死者表忠之碑(建于一七七九年)。碑上藤叶累累护之,极有风致。碑铭颇长。为克拉克氏之笔,其辞激昂动人,大可窥见其时人士之思想,故录之如下:
sacredtolibertyandtherightsofmankind!!!
tothefreedomandindependenceofamerica
sealedanddefendedwiththebloodofhersons.
thismonumentiserected
bytheinhabitantsoflexington,
underthepatronageandattheexpenseof
thecommonwealthofmassachusetts,
tothememoryoftheirfellowcitizens,
ensignrobertmunroeandmessrsjonasparker,
samuelhadley,jonathanharrington,jr.
isaacmuzzy,calebharringtonandjohnbrown
oflexington,andasahelporterofwloburn,
whofellonthisfield,thefirstvictimstothe
swordofbritishtyrannyandoppression,
onthemorningoftheevermemorable
nineteenthofaprilan.dom.1775.
thediewascast!!!
thebloodofthesemartyrs
inthecauseofgodandtheircountry
wasthecementoftheunionofthesestates,then
colonies,andgavethespringtothespirit,firmness
andresolutionoftheirfellowcitizens.
theyroseasonemantorevengetheirbrethren’s
blood,andatthepointofthesword,toassertand
defendtheirnativerights.
theynoblydar’dtobefree!!
thecontestwaslong,bloodyandaffecting.
righteousheavenapprovedthesolemnappeal,
victorycrownedtheirarms;and
thepeace,libertyandindependenceoftheunited
statesofamericawastheirgloriousreward.
〔中译〕为人类的自由和权利而牺牲!!!
美国的儿子为了她的自由和独立献出了他们的鲜血。
此碑由麻省出资由立克信墩居民所立以之纪念他们的同胞。
他们是立克信墩的:
e·r·门罗,j·帕克,塞缪尔·哈德雷,
小乔纳逊·哈林顿,伊萨克·莫兹,
c·哈林顿,约翰·布朗,
以及渥拨恩的:
a·泼特。
在那个永远不能忘记的1775年4月19日早上,
他们倒下了!
他们是英国人暴政和压迫的第一批牺牲品!
逝者已往矣!
为了上帝和祖国烈士们用鲜血将各州各殖民地联成一体,
给他们的同胞带来活力、精神和信心。
他们的同胞奋起为他们的兄弟报仇雪恨。
面对敌人的尖刀,他们宣称定要保卫他们天赋的权利,
他们勇敢地追求自由!
斗争漫长,残酷而又激动人心,
仗义的天主赞许这神圣的祈求。
他们将戴上胜利的冠冕,
和平、自由和独立归于光荣的美利坚。
又有巨石,相传为此间“片刻队”所立处,上刻队长泊克谕众之词曰:“立尔所。不见击勿发枪。然彼等苟欲战者,则请自此始。”又有泊克队长之铜像。泊克于第一战受伤,数月后即死。是役死者仅九人而已,然皆独立之战最先死之国殇也。
游归,复以车归康桥。是夜与金君闲谈甚久。余主张两事:一曰无后,一曰遗产不传子孙。孟子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吾国家族制度以嗣续为中坚,其流弊之大者有六:
一、望嗣续之心切,故不以多妻为非。男子四十无后可以娶妾,人不以为非,即其妻亦不以为忤。故嗣续为多妻之正当理由。其弊一。(其以多妻为纵欲之计者,其非人道尤不足论,士夫亦有知非之者矣。)
二、父母欲早抱孙,故多早婚。其弊二。
三、惟其以无后为忧也,故子孙以多为贵,故生产无节。其弊三。
四、其所望者不欲得女而欲得男,故女子之地位益卑。其弊四。
五、父母之望子也,以为养老计也,故谚曰,“生儿防老。”及其既得子矣既成人矣,父母自视老矣,可以息肩矣,可以坐而待养矣。故吾国中人以上之家,人至五十岁,即无志世事,西方人勤劳之时代,平均至六十五岁始已。吾国人则五十岁已退休,其为社会之损失,何可胜算?其弊五。
六、父母养子而待养于子,养成一种牢不可拔之依赖性。其弊六。(参看卷四第三五则及本卷第一一则)
遗产之制何以宜去也:
一、财产权起于劳力。甲以劳力而致富,甲之富其所自致也,其享受之宜也。甲之子孙未尝致此富也,不当享受之也。
二、富人之子孙无功而受巨产,非惟无益而又害之。疏广曰:“子孙贤而多财,而损其志;愚而多财,则益其过。”一言尽之矣。有用之青年为多财所累,终身废弃者,吾见亦多矣。
吾所持“无后”之说,非欲人人不育子女也,如是则世界人类绝矣。吾欲人人知后之不足重,而无后之不足忧。倍根曰:
有妻子者,其命定矣(绝无大成就矣)。盖妻子者,大事业之障碍也,不可以为大恶,亦不足以为大善矣。天下最大事功为公众而作者,必皆出于不婚或无子之人,其人虽不婚无后,然实已以社会为妻为子矣。
--《婚娶与独处论》
又曰:
吾人行见最伟大之事功皆出于无子之人耳。其人虽不能以形体传后,然其心思精神则已传矣。故惟无后者,乃最能传后者也。
--见《父子论》
此是何种魄力,何种见地!吾国今日正须此种思想为振瞆发聋之计耳。吾尝疑吾国两千年来,无论文学、哲学、科学、政治,皆无有出类拔萃之人物,其中最大原因,得毋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一言欤?此不无研究之价值也。
八日游哈佛大学,哈佛校舍六十所,较康乃耳为完备矣,而天然山水之美,则远不及之。
游博物院。院为博物学者厄格洗(agassiz)父子所经营。其动植矿物,皆依其产生之地为分别陈列,搜罗致富。院中最着名者为玻璃所作花卉标本。其花卉之须瓣、枝叶、色泽、大小,一一如生。花小者全株,大者唯见一枝。其外又有放大之雄雌花蕊,有大至数百倍者,所以便学者观览也。此项标本凡数百种。其最佳者,为花与飞虫之关系一项。盖花有不能自结合孕育者,多赖蜂蝶之类沾染雄蕊之粉,播之雌蕊之子宫。花形有大小,状有凸凹单复,故其传播之道亦不一,院中皆一一制为标本。其蜂蝶之属,亦皆以玻璃为之。此项花卉为德国植物学者白讷须加(rudolphblaschka)所造。世界能知其制作之法者,惟白讷氏及其子二人而已。
出此后至福葛美术院(foggartmuseum,亦大学之一部),观其陈设造像及图画之层,亦有中国、日本美术品。
次游西密谛民族博物院(semeticmuseum),藏巴比仑、阿西里亚、希伯来诸古代民族之金石古物甚富。
一大学而有三大博物院,可谓豪矣!其他校舍多不纳游人(以在暑假中也),故不得遍游。哈佛公共饭堂极大,可容千余人。宿舍甚多,此康乃耳所无也。哈佛无女子,女子另入radcliffe院。其所习科目与男子同,惟不同校耳。哈佛创于二百余年前(一六三六),规模初甚隘小,至伊丽鹗(eliot)氏为校长始极力推广,事事求精求全。哈佛今日之为世界最有名大学之一者,伊氏之赐也。
康桥一街上有老榆树一株,二百年物也。华盛顿在此树下受职为美洲陆军大元帅,今此树名“华盛顿榆”,以铁栏围之,此西方之召伯甘棠也。
下午出行,道逢金君一友,适与其友共驾汽车出游,因招余与金君共载,游行佛兰克林公园,风景极佳。
夜往看戏。
九日晨,孙恒君(哈佛学生)来访,与谈甚久。孙君言中国今日不知自由平等之益,此救国金丹也。余以为病不在于无自由平等之说,乃在不知此诸字之真谛。又为言今人所持平等自由之说,已非复十八世纪学者所持之平等自由。向谓“人生而自由”(l’hommeestnélibre-rousseau),果尔,则初生之婴孩亦自由矣。又曰:“人生而平等。”此尤大谬。人生有贤愚能否,有生而癫狂者,神经钝废者,有生具慧资者,又安得谓为平等也?今之所谓自由者,一人之自由,以他人之自由为界;但不侵越此界,则个人得随所欲为。然有时并此项自由亦不可得。如饮酒,未为侵犯他人之自由也,而今人皆知饮酒足以戕身;戕贼之身,对社会为失才,对子孙为弱种,故有倡禁酒之说者,不得以自由为口实也。今所谓平等之说者非人生而平等也。人虽有智愚能不能,而其为人则一也,故处法律之下则平等。夫云法律之下,则人为而非天生明矣。天生群动,天生万民,等差万千,其强弱相倾相食,天道也。老子曰“天地不仁”,此之谓耳。人治则不然。以平等为人类进化之鹄,而合群力以赴之。法律之下贫富无别,人治之力也。余又言今日西方政治学说之趋向,乃由放任主义(laissezfaire)而趣干涉主义,由个人主义而趣社会主义。不观乎取缔“托拉斯”之政策乎?不观乎取缔婚姻之律令乎?(今之所谓传种改良法〔eugeniclaws﹞,禁癫狂及有遗传病者相婚娶,又令婚嫁者须得医士证明其无恶疾。)不观乎禁酒之令乎?(此邦行禁酒令之省甚多)不观乎遗产税乎?盖西方今日已渐见十八世纪学者所持任天而治(放任主义)之弊,今方力求补救,奈何吾人犹拾人唾余,而不深思明辨之也?
连日英法联军大胜,德军稍却,巴黎之围,或不见诸实事矣。英国诗人如赫低(thomashardy)、那伊思(alfrednoyes)、吉勃林(rudyardkipling)自战事之兴,皆有诗励其国人,顷见那伊思诗三章,甚工,录之如下:
theunitedfront
byalfrednoyes
(thekaiser,inhisreplytobelgium,hasdefinitelyplaceditonrecordforallfutureagesthatthedestinyofgermanydependsabsolutelyuponhisrighttoviolateguaranties,tearuptreaties,anddishonorhisownword.hehimselfhasnowdefinitelystateditinlanguagewhichdoesnotadmitofanyotherinterpretation;andthedutyofnationsthatrespectlaw,honor,andfighteousnessisnowquiteclear.)
i
thusonlyshouldithavecome,ifcomeitmust;
notwithariotofflagsoramob-borncry,
butwithanoblefaith,aconsciencehigh
andpureandproudasheaven,whereinwetrust,
wewhohavefoughtforpeace,havedaredthethrust
ofcalumnyforpeace,andwatchedherdie,
herscutcheonsrentfromskytooutragedsky
byfelonhands,andtrampledintothedust.
wefoughtforpeace,andwehaveseenthelaw
canceled,notonce,nortwice,byfelonhands,
butshattered,again,again,andyetagain.
wefoughtforpeace.now,ingod’snamewedraw
thesword,notwithariotofflagsandbands;
butsilence,andamusteringofmen.
Ⅱ
theychallengetruth.anempiremakesreply.
onefaith,oneflag,onehonor,andonemight.
fromseatosea,fromheighttowar-wornheight,
theoldwordringsout-toconquer,ortodie.
andweshallconquer.thotheireaglesfly
throughheaven,aroundthisancientisleunite
powersthatwerenevervanquishedinthefight,
theunconquerablepowersthatcannotlie.
buttheywhochallengetruth,law,justice,all
thebasesonwhichgodandmanstandsure
throughoutallages,fools!-theythoughtustorn
sofarwithdiscordthattheblowmightfall
unanswered;and,whileallthosepowersendure
thisisouranswer:unityandscorn.
Ⅲ
wetrustnotinthemultitudeofahost.
nationsthatgreatlybuilded,greatlystand.
inthosedarkhours,thesplendorofahand
hasmovedbehindthedarkness,tillthatcoast
wherehateandfactionseemedtotriumphmost
revealsitself-abucklerandabrand,
ourrough-hewnwork,shiningo’erseaandland
butshapedtonoblerendsthanmancouldboast.
itisgod’sanswer.tho,formanyayear,
thislandforgotthefaiththatmadehergreat,
now,asherfleetscastoffthenorthseafoam,
castingasideallfactionandallfear.
thrice-armedinallthemajestyofherfate,
britainremembers,andherswordstrikeshome.
〔中译〕联合阵线
(阿尔弗雷德·那伊思)
德国皇帝在回答比利时人的问话时,曾经十分确切地宣布今后德国的命运将绝对在他的掌握之中。他有权决定是否撕毁条约,是否违背诺言。他现在又用不容任何解释的话再次肯定了这点。国家有关法律、荣誉、正义的责任,现在是十分清楚的了。
i
既然要来,就让它来吧;
不要旌旗的狂舞,暴民的呐喊,
只要高尚的信念和一颗良心。
一如明彻自豪的天空
维系着我们的责任。
我们曾经为和平而战,
遭受过污言秽语的猛攻,
而如今眼看着和平奄奄一息,
她那饰有纶草的盾
被罪恶之手抛向空中滚滚的狼烟,
又被踏进污泥之中。
我们曾经为和平而战,
目睹着罪恶之手将法律撕毁,
一次,又一次,再一次。
我们曾经为和平而战,
今天我们抽出我们的短剑,
以上帝的名义:
不要旌旗狂舞,军乐高奏,
只要一群一群,默默跟上的战士。
Ⅱ
他们向真理挑战,一个帝国作出了回答,
一种信念,一种旗帜,一种荣誉,一种威权;
从海洋到海洋,从战火焚烧的高岗到高岗,
回响着一句古老的话语:
战胜,否则死亡,
我们一定要去战胜。
虽然天空盘旋着好战的雄鹰,
古老的海岛又聚集着累胜的军士。
从来就没有战无不胜的强权,
从古至今,上帝和我们就将我们的信念
寄托于真理、法律和正义。
他们以为我们早已四分五裂,
想用拳头狠狠地打击我们。
这真是一片幻想,一片痴心!
这就是我们的回答:
无所畏惧,团结一致。
Ⅲ
我们不相信
国力和人数就能决定命运。
岁月黑暗,有一双黑手在潜行,
直至那仇恨和内讧肆虐的海岸,
却暴露了它自己,
一手握剑,一手执盾。
我们的工作尽管还不完善,
但却能达到更髙贵的结局,
照耀着海洋,照耀着陆地。
尽管这超过了人的自夸,
然而却是上帝的回答。
多少年,这块土地
已经忘却了昔日的荣耀,
今天她的舰队溅开了北海的浪花,
抛却内讧,抛却恐惧,
为了庄严的命运武装起来,
不列颠的儿女们牢记在心,
打蛇就要打在七寸。
吉勃林之诗亦不劣,但不如那氏之诗矣。
byrudyardkipling
forallwehaveandare-
forallourchildren’sfate,
standupandmeetthewar-
thehunisatthegate.
ourworldhaspassedaway.
inwantonnesso’erthrown;
there’snothinglefttoday
butsteelandfireandstone.
thoughallweknewdepart.
theoldcommandmentsstand;
incouragekeepyourheart,
instrengthliftupyourhand.
oncemoreweheartheword
thatsickenedearthofold,
no1awexceptthesword,
unsheathedanduncontrolled.
oncemoreitknitsmankind,
oncemorethenationsgo
tomeetandbreakandbind
acrazedanddrivenfoe.
comfort,content,delight.
theages’slow-boughtgain-
theyshrivelledinanight,
onlyourselvesremain.
tofacethenakeddavs
insilentfortitude
throughperilsanddismays
renewedandre-renewed.
thoughallwemadedepart,
theoldcommandmentsstand:
inpatiencekeepyourheart,
instrengthliftupyourhand.
noeasyhopesorlies
shallbringustoourgoal,
butironsacrifice.
ofbody,willandsoul.
there’sbutonetaskforall-
foreachonelifeorgive.
whostandsiffreedomfall?
whodiesifenglandlive?
〔中译〕为了我们的所有--
为了孩子们的命运,
站起来应战吧--
德国人已打到了城门。
过去的已经不复存在,
我们的世界已任人蹂躏,
如今除了瓦砾,战火和废铁,
实在是什么也没有留存。
我们熟悉的已经消逝,
古老的戒律则依然存在;
将你的手高举过头顶,
让勇气激荡在你的心胸。
我们又一次听到那一句话,
将我们古老的大地秽渎;
没有法律,只有刀剑,
到处剑拔弩张,目无法纪。
命运将这许多国家
再一次紧密团结到一起,
将那发了狂的仇敌
尽情地给予制服,给予打击。
快乐,舒心和安慰,
这是我们仅有的一切--
它们曾在一夜之间枯萎,
悠悠岁月使它们重新获得。
面对一无所有的时光,
我们坚忍地默默承受,
尽管忧郁,尽管悲痛,
我们重新开始,重新开始。
虽然我们创造的已经消逝,
古老的戒律依然存在,
将你的手高举过头顶,
让你的心耐心等待。
任何廉价的希望或者谎言
都不会使我们达到目的,
只能依靠肉体、意志和灵魂的
刚强不屈的牺牲。
所有人都面临唯一的选择--
生存或者献身。
如果自由受挫,谁将挺身而出?
如果为着英格兰的生存,谁将奉献生命?
--吉勃林
下午游班克山(bunkerhill),亦独立之役血战最剧之战场也。自康可之战后,义师响应,盖箕大将坐守波士顿,民军驻康桥,自康桥至班克山四里之间,皆有民军遥相接应。后英国援师大至,盖箕欲先夺附近诸山以临民军。民军侦知之,遂先发,于六月十六日夜据班克山。明日盖箕遣兵三千人来攻,枪炮皆精,又皆为久练之师。民军仅千余人,又以终夜奔走,皆疲惫不堪,然气不为屈,主将令曰:“毋发枪,俟敌人行近,可见目中白珠时始发。”故发无不中者,英军再却再上,为第三次攻击。民军力竭弹尽,乃弃山走。是役也,英军死伤千零五十四人,民军死伤者四百二十人耳,大将华伦(generaljosephwarren)死之。是役民军虽终失败,然以半数临时召集之众,当二倍久练之师,犹能再却敌师,其足以鼓舞人心,何待言矣!一八四三年美国规矩会(masons)之一部募款建纪念塔于山上,塔旁为华伦大将之铜像。塔高二百二十一英尺,全用花岗为之,中有石梯,螺旋至颠,凡二百九十四级始及塔颠。塔上可望见数十里外风景,甚壮观,南望则波士顿全市都在眼中,东望可见海港。
下塔往游海军造船坞,属海军部。坞长半里,有屋舍大小二百所,坞中可造兵舰商船。今坞口所泊大战舰,乃为阿根廷民主国所代造,为世界第一大战舰。余等登二舰游览。其一名老宪法,为旧式战舰,造于一百十七年前。船身甚大,木制,四周皆安巨炮。其时尚未用蒸汽,以帆行驶。此舰之历史甚有味,不可不记之。此舰尝参与英美之战,一八三○年,有建议以此舰老朽不合时用,欲摧毁之,海军部已下令矣。时美国名士何模士(oliverwendellholmes)才二十岁,居哈佛大学法律院,闻毁舰之令,大愤,投诗于报馆,痛论之。其诗出,全国转录之,人心皆愤愤不平,责政府之不当,海军部不得已收回前命。此船得不毁至于今日,皆出何氏一诗之赐也。诗人之功效乃至于此!其诗大旨,以为此舰尝为国立功,战死英雄之血斑斑船面,“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不如沉之海底,钉其旆于樯上,以此舰赠之波涛之神,赠之雷电,赠之飓风,不较摧毁之之为愈乎,其诗名“oldironsides”,录其卒章曰:
oh,betterthathershatteredbulk
shouldsinkbeneaththewave;
herthundersshookthemightydeep,
andthereshouldbehergrave;
nailtothemastherholyflag,
seteverythreadbaresail,
andgivehertothegodsofstorms,
thelightningandthegale!
〔中译〕
让她饱经战火的躯体
沉入波涛深处,
或许会更好。
且让她雷霆般的炮声
震撼在大海深处,
让她的英魂在此安息。
把她神圣的旗帜钉于桅杆之巅,
以开始每一次伤痕累累的航行。
且将她赠之波涛之神,
赠之雷电,赠之飓风!
何模士亦此邦奇士,其人亦名医,亦发明家,亦教师,亦诗人,亦滑稽,着书甚富,生于一八○九年,卒于一八九四年,今其子(与父同名)为美国大理院法官。其一舰为二等巡洋舰,船身之大,机械之多而精,架炮之新而利,较之一百十七年前之老宪法迥不侔矣。
是夜,访皖人李锡之、殷源之二君,皆麻省工校学生,庚戌同去国者也,倾谈甚快。
十日,上午作书阅报,下午以汽船出波士顿港。四年未海行矣,今日见海水,如见故人。至巴斯(basspoint),以车行。车道在土岬上,岬甚隘,车中左右望,皆海水也,大似自旧金山至褒克来(berkeley,加省大学所在)电车中所见风景。至累维尔海滨,此地为夏日游人麇集之所,为不夜之城,游玩之地无数,然皆俗不可耐,盖与纽约之空来岛同等耳。海滨夏日多浴者,今日天大寒,仅见一男子自水中出;去岸稍远,有二女子游泳水中而已。岸上可望见巴斯,残日穿云隙下照,风景不弱。
十一日,金君往梅省(maien)之朴兰(portland),余欲早归,不能偕往,遂与为别。
余三至图书馆,得见法人m.bazinainé所译元人杂剧四本:
《梅香》郑德辉(光祖)着
《合汗衫》张国宾着
《货郎旦》无名氏着
《窦娥冤》关汉卿着
此诸剧皆据《元曲选》译。拔残(王国维译名)所译元曲凡十余种,惜不及尽见之。译元曲者,拔残之外,尚有duhalde译《赵氏孤儿》(一七六三);stanislasjulien译甚多;英人sirjohnfrancisdavis亦译《老生儿》、《汉宫秋》二曲。元人着剧之多,真令人叹服。关汉卿着六十种,高文秀三十二种,何让西人乎?元曲之前无古人,有以哉!
是日,突厥政府宣言:凡自第十世纪以来至于今日,突厥与外国所订条约,让与列强在突厥境内得有领事裁判权(extraterritorialrights),自十月一日为始,皆作为无效。嗟夫!吾读之,吾不禁面红耳热,为吾国愧也!嗟乎!孰谓突厥无人!少年突厥党得政后,即屡与列强商改条约,欲收回领事裁判权。列强不允,谓须俟新政府果能保持治安,维持法律,然后图此未晚也。今突厥乘欧洲之战祸,遽而出此霹雳手段,不复与列强为无效之谈判矣。
麻省工校曾君昭权有《廿四史》一部。前闻其捐入波城公家图书馆。三次觅之不获,今始知其在工校藏书室。下午因往觅之,其书堆积室隅,无人顾问,捐入之后,余为第一人惠然来访者也。审视其书,亦不完全。仅有十史,余所欲见之南北史乃不在此,怅怅而返。
在饭馆遇袁君,余告以觅书事。袁君言:“此间有中华阅书室,乃友人张子高、朱起蛰诸人所设,颇有书籍,盍往观之?”遂同往。室设西医陈君之家,书殊寥寥,报亦仅数种耳。中殊无佳书,惟《日知录》版佳,偶一翻阅,便尽数卷。又有《章谭合钞》,取其《太炎文钞》读之,中有《诸子学略说》,多谬妄臆说,不似经师之语,何也?
下午,访程明寿、徐书、徐佩璜、徐名材,遇周百朋,夜访朱起蛰,遇贺楙庆、周象贤、罗惠侨、胡博渊、周厚坤诸君。
夜以睡车归绮色佳。
〔补记〕在赫定登街上有此邦有名宗教家白路克司(phillipsbrooks,1835-1893)铁像。此君讲经最能动人,为名牧师。
波士顿与纽约皆有空中车道,街上车道,及地下车道三种,似波城之地下车道较纽约为佳也。
三一、再论无后
(九月十四日)
前记倍根论“无后”语,因忆《左传》叔孙豹答范宣子语,记之:
(里二十四年)穆叔如晋,范宣子逆之,问焉,曰:“古人有言曰,‘死而不朽’,何谓也?”穆叔未对。宣子曰:“昔匄之祖,自虞以上为陶唐氏,在夏为御龙氏,在商为豕韦氏,在周为唐杜氏,晋主夏盟为范氏,其是之谓乎?”穆叔曰:“以豹所闻,此之谓世禄,非不朽也。鲁有先大夫曰臧文仲,既没,其言立,其是之谓乎?豹闻之,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若夫保姓受命,以守宗祊,世不绝祀,无国无之,禄之大者,不可谓不朽。
立德,立功,立言,皆所谓无后之后也。释迦、孔子、老子、耶稣皆不赖子孙传后。华盛顿无子,而美人尊为国父,则举国皆其子孙也。李白、杜甫、裴伦、邓耐生,其着作皆足传后。有后无后,何所损益乎?
三二、朝鲜文字母
(九月十五日)
声母
韵母
拼音例
吾友韩人金铉九君言,“朝鲜本有此种文字,其原甚古,至汉文入,此语遂衰,至五百年前始有人恢复之,今普及全国,惟中上社会犹用汉文汉语耳。”此种字母源出何语耶?吾国古代未有象形文字之先曾有字母否?如有之,尚可考求否?如无之,则仓颉以前,吾国用何种语言耶?天皇作“干支”,其名皆似一种拼音之字,彼所用是何语耶?附干支之名:
阏逢(甲)旃蒙(乙)柔兆(丙)疆圉(丁)
着雍(戊)屠维(己)上章(庚)重光(辛)
玄默(壬)昭阳(癸)
右十干
困敦(子)赤旧若(丑)摄提格(寅)
单阏(卯)执徐(辰)大荒落(巳)
敦牂(午)协洽(未)君滩(申)
作噩(酉)阉茂(戌)大渊献(亥)
右十二支
此种名如何传至后世耶?记之者何所本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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