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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讲

自古以来,民族之所以兴亡,是由于人口增减的原因很多,此为天然淘汰(The Law of Natural Selection)。人类因为遇到了天然淘汰力,不能抵抗,所以古时有很多的民族,和很有名的民族,在现在人类中,都已经绝迹了。我们中国的民族也很古,从有稽考以来的历史讲,已经有了四千多年;故推究我们的民族,自开始至今,至少必有五六千年。当中受过了许多天然力的影响,遗传到今日,天不但不来消灭我们,并且还要令我们繁盛,生长了四万万人,和世界的民族比较,我们还是最多最大的民族;是我们民族所受的天惠,比较别种民族独厚,故经过天时人事,种种变更,自有历史四千多年以来,只见文明进步,不要民族衰微,代代相传,到了今天,还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民族。所以一般乐观的人,以为中国民族,从前不知经过了多少灾害,至今都没有灭亡,以后无论经过若何灾害,是决不至灭亡的。这种论调,这种希望,依我看来,是不对的。因为就天然淘汰力说,我们民族,或者可以生存。但是世界中的进化力,不止一种天然力,是天然力和人为力凑合而成。人为的力量,可以巧夺天工,所谓人事胜天。这种人为的力,最大的有两种:一种是政治力,一种是经济力;这两种力关系于民族兴亡,比较天然力还要大。我们中华民族处在今日世界潮流之中,不但是受这两种力的压迫,并且深中这两种力的祸害了。

中国几千年以来,遭受了政治力的压迫,以至于完全亡国,已经有了两次:一次是元朝,一次是清朝。但是这两次亡国,都是亡于少数民族,不是亡于多数民族。那些少数民族,总被我们多数民族所同化,所以中国在政治主权上,虽然亡过了两次,但是民族还没有受过大损失。至于现在列强民族的情形,便和从前大不相同,一百年以来,列强人口增加到很多,上次已经比较过了,像英国俄国的人口,增加三四倍,美国增加十倍,照已往一百年内的增加,推测以后一百年的增加,我们民族在一百年以后,无论所受的天惠怎么深厚,就很难和列强的民族并存于世界。比如美国的人口,百年前不过九百万,现在便有一万万以上,再过一百年,就有十万万以上;英德俄日的人口,都是要增加好几倍;由此推测,到百年之后,我们的人口便变成了少数,列强人口便变成了多数,那时候中国民族,纵然没有政治力和经济力的压迫,单以天然进化力来推论,中国人口便可以灭亡。况且在一百年以后,我们不但是要受天然力的淘汰,并且要受政治力和经济力的压迫,此两种力比较天然力,还要快而且烈,天然力虽然很慢,也可以消灭很大的民族,在百年前有一个先例可以用来证明的,是南北美洲的红番民族。美洲在二三百年前,完全为红番之地,他们的人数很多,到处皆有;但从白人搬到了美洲之后,红番人口就逐渐减少,传到现在,几乎尽被消灭;由此便可见天然淘汰力,也可以消灭很大的民族。

政治力和经济力比较天然淘汰力还要更快,更容易消灭很大的民族。此后中国民族如果单受天然力的淘汰,还可以支持一百年,如果兼受了政治力和经济力的压迫,就很难渡过十年,故在这十年之内,就是中国民族的生死关头。如果在这十年以内,有方法可以解脱政治力和经济力的压迫,我们民族还可以和列强的民族并存;如果政治力和经济力的压迫,我们没有方法去解脱,我们的民族,便要被列强的民族所消灭,纵使不至于全数灭亡,也要被天然力慢慢去淘汰;故此后中国的民族,同时受天然力、政治力、和经济力的三种压迫,便见得中国民族的生存地位是非常危险。

中国受欧美政治力的压迫,将及百年,百年以前,满人据有我们的国家,仍是很强盛的。当时英国灭了印度,不敢来灭中国,还恐中国去干涉印度。但是这百年以来,中国便失去许多领土,由最近推到从前,我们最近失去的领土是威海卫、旅顺、大连、青岛、九龙、广州湾。欧战以来,列强想把最近的领土送回;像最先送回的有青岛,最近将要送回的有威海卫,但这不过是中国很小的地方。从前列强的心理,以为中国永远不能振作,自己不能再管自己,所以把中国沿海的地方像大连威海卫九龙等处来占领,做一个根据地,以便瓜分中国。后来中国起了革命,列强知道中国还可以有为,所以才打消瓜分中国的念头。当列强想瓜分中国的时候,一般中国反革命的人,说革命足以召瓜分;不知后来革命的结果不但不召列强瓜分,反打消列强要瓜分中国的念头。再推到前一点的失地是高丽、台湾、澎湖,这些地方,是因为日清之战,才分割到日本。中国因为日清一战,才引出列强要瓜分中国的论调(SlicingofChina)。中国更前一点的失地是缅甸、安南,安南之失,中国当时还稍有抵抗,镇南关一战,中国还获胜仗,后来因被法国恐吓,中国才和法国讲和,情愿把安南让与法国。但是刚在讲和之前几天,中国的军队正在镇南关谅山大胜,法国几乎全军覆没;后来中国还是求和,法国人便以为很奇怪。尝有法国人对中国人说:“中国人做事,真是不可思议,就各国的惯例,凡是战胜之国,一定要表示战胜的尊荣,一定要战败的国割地赔偿;你们中国战胜之日,反要割地求和,送安南到法国,定种种苛虐条件,这真是历史上战胜求和的先例。”中国之所以开这个先例的原因,是由满清政府太糊涂。安南和缅甸本来都是中国的领土,自安南割去以后,同时英国占据缅甸,中国更不敢过问了。又更拿前一点的失地说,就是黑龙江乌苏里。又再推到前一点的失地,是伊犁流域霍罕和黑龙江以北诸地,就是前日俄国远东政府所在的地方,中国都拱手送去外人,并不敢问。此外更有琉球、暹罗、蒲鲁尼、苏绿、爪哇、锡兰、尼泊尔、布丹等那些小国,从前都是来中国朝贡过的。

故中国在最强盛时代,领土是很大的,北至黑龙江以北,南至喜马拉雅山以南,东至东海以东,西至葱岭以西,都是中国的领上。尼泊尔到了民国元年,还到四川来进贡,元年以后,以西藏道路不通,便不再来了。像这样讲来,中国最强盛时候,政治力量也威震四邻,亚洲西南各国,无不以称藩朝贡为荣。那时欧洲的帝国主义,还没有侵入亚洲,当时亚洲之中,配讲帝国主义的只是中国;所以那些弱小国家,都怕中国,怕中国用政治力去压迫。至今亚洲各弱小民族,对于中国,还是不大放心。这回我们中国国民党在广州开大会,蒙古派得有代表来,是看我们南方政府对外的主张,是否仍旧用帝国主义;他们代表到了之后,看见我们大会中所定的政纲,是扶持弱小民族,毫无帝国主义的意思,他们便很赞成,主张大家联络起来,成一个东方的大国。像这项要赞成我们主张的情形,不但是蒙古如此,就是其他弱小民族,都是一样。现在欧洲列强,正用帝国主义和经济力量来压迫中国,所以中国的领土便逐渐缩小,就是十八行省以内,也失去了许多地方。

自中国革命以后,列强见得用政治力瓜分中国是很不容易的。以为从前满洲征服过了中国,我们也晓得革命,如果列强还再用政治力来征服中国,中国将来一定是要反抗,对于他们是很不利的;所以他们现在稍缓其政治力来征服我们,便改用经济力来压迫我们。他们以为不用政治力来瓜分中国,各国便可以免冲突;但是他们在中国的冲突虽然是免了,可是在欧洲的冲突到底还免不了,故由巴尔干半岛问题,便生出了欧洲大战,他们自己受了许多损失,许多强国象德国奥国都倒下来了。但是他们的帝国主义,现在还没有改革,英国、法国、意大利仍旧用帝国主义继续进行;美国也抛弃了“门罗主义”,去参加列强,一致行动。经过了欧战以后,他们在欧洲或者把帝国主义一时停止进行,但是对于中国,像前几日各国派二十多只兵舰到广州来示威,还是用帝国主义的力量,来进行他们经济的力量。经济力的压迫,比较帝国主义,就是政治力的压迫,还要厉害。政治力的压迫,是容易看得见的,好比此次列强用二十多只兵船来示威,广州人民便立时觉得痛痒,大家生出公愤,就是全国人民也起公愤,故政治力的压迫,是容易觉得有痛痒的;但是受经济力的压迫,普通都不容易生感觉,像中国已经受过了列强几十年经济力的压迫,大家至今还不大觉得痛痒,弄到中国各地都变成了列强的殖民地,全国人民至今还只知道是列强的半殖民地。

这半殖民地的名词,是自己安慰自己;其实中国所受过了列强经济力的压迫,不只是半殖民地,比较全殖民地还要利害。比方高丽是日本的殖民地,安南是法国的殖民地,高丽人做日本的奴隶,安南人做法国的奴隶,我们动以亡国奴三字讥消高丽人安南人,我们只知道他们的地位,还不知道我们自己所处的地位,实在比不上高丽人安南人。由刚才所说的概括名词,中国是半殖民地。但是中国究竟是那一国的殖民地呢?是对于已缔结了条约之国的殖民地,凡是和中国有条约的国家,都是中国的主人;所以中国不只做一国的殖民地,是做各国的殖民地,我们不只做一国的奴隶,是做各国的奴隶。比较起来,是做一国的奴隶好些呢?还是做各国的奴隶好些呢?如果做一国的奴隶,遇到了水旱天灾,做主人的国家,就要拨款赈济,他们拨款赈济,以为这是自己做主人的义务,分内所当为的。做奴隶的人民,也视为这是主人应该要救济的。但是中国北方前几年受了天灾,各国不视为应该要尽的义务,拨款来赈济,只有在中国内地的各国人,来提倡捐助赈济灾民;中国人看见了,便说是各国很大的慈善,不是他们的义务,和主人的国家对于奴隶的人民,便差得很远,由此便可见中国还比不上安南高丽。所以做一国的奴隶,比较做各国的奴隶的地位是高得多,讲到利益来又是大得多,故叫中国做半殖民地,是很不对的;依我定一个名词,应该叫做“次殖民地”,这个次字,是由于化学名词中得来的,如次亚磷便是药品中有属磷质而低一等的名为亚磷,更低一等者名为次亚磷;又如各部官制,总长之下低一级的,就叫做次长一样。中国人从前只知道是半殖民地,便以为很耻辱,殊不知实在的地位,还要低过高丽安南,故我们不能说是半殖民地,应该叫做次殖民地。

此次广东和外国争关馀,关税馀款本该是我们的,为什么要争呢?因为中国的海关,被各国拿去了。我们从前并不知道有海关,总是闭关自守,后来英国到中国来叩关,要和中国通商,中国便闭关拒绝,英国用帝国主义和经济力量联合起来,把中国的关打开,破了中国的门户。当时英国军队已经占了广州,后来见广州站不住,就不要广州,去要香港,并且又要赔款;中国在那个时候,没有许多现钱来做赔款,就把海关押到英国,让他们去收税。当时满清政府计算,以为要很长久的时间,才可以还清,不料英国人得了海关,自己收税,不到数年,便把要求的赔款还清了。清朝皇帝才知道清朝的官吏很腐败,从前经理征收关税,有中饱的大毛病,所以就把全国海关,都交给英国人管理,税务司也尽派英国人去充当。后来各国因为都有商务的关系,便和英国人争管海关的权利,英国人于是退让,依各国商务之大小为用人之比例,所以弄到现在,全国海关,都在外人的手内。中国同外国每立一回条约,就多一回损失,条约中的权利总是不平等,故海关税则,都是由外国规定,中国不能自由更改。中国的关税,中国人不能自收自用,所以我们便要争。

现在各国对于外来经济力的压迫,又是怎样对待呢?各国平时对于外国经济力的侵入,都是用海关作武器,来保护本国经济的发展,好比在海口上防止外来军队的侵入,便要筑炮台一样,所以保护税法就是用关税去抵制外货,本国的工业才可以发达。像美国自白人灭了红番以后,和欧洲各国通商,当时美国是农业国,欧洲各国多是工业国,以农业国和工业国通商,自然是工业国占胜利,故美国就创出保护税法,来保护本国的工商业。保护税法的用意,是将别国的入口货,特别加以重税;如进口货物值一百元,有关便抽税一百元或八十元,各国通例都是五六十元。抽这样重的税,便可以令别国货物的价贵,在本国不能销行。本国货物无税,因之价平,便可以畅销。

我们中国现在是怎么样的情形呢?中国没有和外国通商以前,人民所用的货物,都是自己用手工制造。古人说男耕女织,便可见农业和纺织工业,是中国所固有的。后来外国货物进口,因为海关税轻,所以外来的洋布价贱,本地的土布价贵,一般人民便爱穿洋布,不穿土布,因之土布工业就被洋布消灭了。本国的手工工业便从此失败,人民无职无业,便变成了许多游民,这就是外国经济力压迫的情形。现在中国虽然仍有手工织布,但是原料还要用洋纱。近来渐有用本国棉花和外国机器来纺纱织布的;像上海有很多的大纱厂,大布厂,用这些布厂纱厂,本来逐渐可抵制洋货。但是因为海关还在外国人手中,他们对于我们的土布,还要抽重税,不但海关要抽重税,进到内地各处还要抽厘金,所以中国不独没有保护税法,并且是加重土货的税去保护洋货。当欧战时,各国不能制造货物输入中国,所以上海的纱厂布厂,一时是很发达,由此所得的利益便极大,对本分利,资本家便极多。但欧战以后,各国货物,充斥中国,上海的纱厂布厂,从前所谓赚钱的,至今都变成亏本了,土货都被洋货打败了,中国关税不特不来保护自己,并且要去保外人,好比自己挖了战壕,自己不但不能用去打敌人;并且反被敌人用来打自己,所以政治力的压迫,是有形的,是愚蠢的人也容易看见的,经济力的压迫是无形的,一般人都不容易看见,自己并且还要加重力量来压迫自己。所以中国自通商以后,出入口货物之比较,有江河日下之势。前十年调查中国出入口货物,相差不过二万万元,近来检查海关报告表,一九二一年进口货超过出口货是五万万元,比较十年前已加多两倍半。若照此推算,十年后也加多两倍半,那么进口货超过出口货便要到十二万万五千万。换一句话说,就是十年之后,中国单就贸易一项,每一年要进贡到外国的钱是十二万万五千万元。你们看这个漏卮是大不大呢?

经济力的压迫,除了海关税影响到入超以外还有外国银行。现在中国人的心理,对于本国银行都不信用,对于外国银行便非常信用;好比此刻在我们广东的外国银行,便极有信用,中国银行毫无信用。从前我们广东省立银行,发出纸币,尚可通用,此刻那种纸币毫不能用,我们现在只用现银。从前中国纸币的信用,不及外国纸币,现在中国的现银仍不及外国银行的纸币。现在外国银行的纸币,销行于广东的总数,当有几千万,一般人民都情愿收藏外国纸币,不情愿收藏中国现银:推之上海天津汉口各通商口岸,都是一样。推究此中原因,就是因为中了外国经济压迫的毒。我们平常都以为外国人很有钱,不知道他们都是用纸钱来换我们的货物,他们本来没有许多钱,好像是我们送到他们的一样。外国人现在所有的钱,不过印出几千万纸,我们信用他,他们便有了几千万钱。那些外国银行的纸币,每印一元,只费几文钱,印成了的纸,他的价值便称是一元或十元或一百元,所以外国人不过是用最少之本钱去印几千万元的纸,用那几千万元的纸,便来换我们几千万块钱的货物。诸君试想这种损失是大不大呢!为什么他们能够多印纸,我们不能够照样去印呢?因为普通人都中了外国经济压迫的毒,只信用外国,不信用自己,所以我们所用的纸便不能通行。

外国纸币之外,还有汇兑。我们中国人在各通商口岸汇兑钱,也是信用外国银行,把中国的钱都交外国银行去汇兑。外国银行代中国人汇兑,除汇钱的时候赚千分之五的汇水以外,并强赚两地的钱价;在交钱的时候,又赚当地银元合银两的折扣;像这样钱价折扣的损失,在汇钱和交钱的两处地方,总算起来,必须过百分之二三。像由广东外国银行汇一万块钱到上海,外国银行除了赚五十元汇水以外,另外由毫银算成上海规<元>银的钱价,他们必定把广东毫银的价格算低,把上海规元银的价格抬高,由他们自由计算,最少必要赚一二百元;到了上海交钱的时候,他们不交规元银,只肯交大洋钱,他们用规元银折成大洋钱,必压低银两的市价抬高洋钱的市价,至少又要赚一二百元;故上海广州两地之间,汇兑一万块钱,每次至少要损失二三百元。所以用一万块钱在上海广州两地之间,汇来汇去,最多不过三十馀次便完全化为乌有。人民所以要受这些损失的原因,就是因为中了外国经济压迫的毒。

外国银行在中国的势力,除了发行纸币和汇兑以外,还有存款。中国人有了钱,要存到银行内。不问中国银行的资本是大是小,每年利息是多是少,只要知道是中国人办的,便怕不安全,便不敢去存款。不问外国银行是有信用没有信用,他们所给的利息是多是少,只要听到说是外国人办的,有了洋招牌,便吃了定心丸,觉得极安全,有钱便送进去,就是利息极少,也是很满意。最奇怪的是辛亥武昌起义以后,一般满清皇室,和满清官僚,怕革命党到了,要把他们的财产充公;于是把所有的金银财宝,都存到各处外国银行,就是没有利息,只要外国人收存,便心满意足,甚至像清兵和革命军在武汉打仗打败了的那几日,北京东交民巷的外国银行,所收满人寄存的金银财宝,不计其数,至弄到北京所有的外国银行都有钱满之患,无馀地可以再存。于是后来存款的,外国银行对于存款人,不但不出息钱,反要向存款人取租钱,存款人只要外国银行收存款,说到租钱,外国银行要若干便给若干。当时调查全国的外国银行,所收中国人的存款,总计一二十万万。从此以后,中国人虽然取回了若干,但是十几年以来,一般军阀官僚,像冯国璋、王占元、李纯、曹锟,到处搜括,所发的横财,每人动辄是几千万;他们因为想那些横财很安全,供子子孙孙万世之用,也是存入外国银行;所以至今外国银行所收中国人存款的总数,和辛亥年的总数,还是没有什么大加减。外国银行收了这一二十万万存款,每年付到存款人的利息是很少的,最多不过四五厘。外国银行有了这一二十万万钱,又转借到中国小商家,每年收到借款人的利息是很多的,最少也有七八厘,甚至一分以上。因此外国银行,只任经理之劳,专用中国人的资本来赚中国人的利息,每年总要在数千万。这是中国人因为要存款到外国银行,无形中所受的损失。普通人要把钱存到外国银行内的心理,以为中国银行不安全,外国银行很安全,把现款存进去,不怕他们闭倒。试问现在的中法银行停止营业,把中国人的存款没有归还,中法银行是不是外国银行呢?外国银行的存款是不是安全呢?外国银行既是不安全,为什么我们中国人还是心甘情愿,要把中国的钱存到外国银行,每年要损失这样大的利息呢?推究这个原因,也是中了外国经济压迫的毒。外国银行一项,在中国所获之利,统计纸票汇兑存款三种算之,当在一万万元左右。

外国银行之外,还有运费。中国货物运去外国,固然是要靠洋船,就是运往汉口、长沙、广州各内地,也是靠洋船的多。日本的航业,近来固然是很发达,但是日本最先的时候,只有一个日本邮船会社,后来才有东洋汽船会社、大阪商船会社、日清汽船公司,航行于中国内地,航行于全世界。日本航业之所以那样发达,是因为他们政府有津贴来补助,又用政治力特别维持。在中国看起来,国家去津贴商船,有什么利益呢?不知日本是要和各国的经济势力相竞争,所以在水上交通一方面,也和各国缔结条约,订出运货的运费,每吨有一定的价钱。比方由欧洲运货到亚洲,是先到上海,再到长崎、横滨。由欧洲到上海,比较由欧洲到长崎、横滨的路程,是近得多的。但是由欧洲运货到长崎、横滨,每吨的运费,各船公司定得很平;至于由欧洲运货到上海的运费,中国无航业与他们抵抗,各船公司定得很贵;故由欧洲运货到长崎、横滨,比较由欧洲运货到上海,每吨的运费,还要便宜;因此欧洲货物,在日本出卖的市价,还要比在上海的平。反过来如果中国货物由上海运去欧洲,也是比由长崎、横滨运去欧洲,所费的运费贵得多。若是中国有值一万万块钱的货物运往欧洲,中国因为运费的原故,就要加多一千万,照此计算,就是一万万之中要损失一千万。中国出入口货物的价值每年已至十馀万万以上,此十馀万万中,所受的损失,也当不在一万万元以下了。

此外还有租界与割地的赋税、地租、地价三项,数目亦实在不少。譬如香港、台湾、上海、天津、大连、汉口那些租界及割地内的中国人,每年纳到外国人的赋税,至少要在二万万元以上。像从前台湾纳到日本的税,每年袛有二千万,现在加到一万万;香港从前纳到英国人的税1[此处原有一“抵”字,当为衍文,已删。],每年袛有几百万,现在加到三千万;以后当然照此例,更行增加。其他地租一项,有归中国人收的,有归外国人收的。各得几何,没有切实的调查,不得而知;然总以外国人所收为多,都是不待问了,这种地租的数目,总比地税要大十倍。至于地价更是年年增加。外国人既掌握经济之权,自然是多财善贾,把租界内的地皮,平买贵卖,故此专就赋税地租和地价三种款项,中国人所受的损失,每年也当有四五万万元以上。

又外国人在中国境内的团体及个人营业,持其不平等条约之特权,来侵夺我们利权的事业,更难以数计。单就南满铁路一个公司说,每年所赚的纯利,已达五千馀万元,其他各国人之种种营业,用统计推测,当在一万万元以上。

更有一桩损失,就是投机事业。租界以内的外国人,每利用中国人的贪婪弱点,日日有小投机,数年有一次大投机,尽量激发中国人的赌性熟狂;如树胶的投机,马克的投机,每次结果,总是中国人受亏累,这种亏累,至少都有数千万元;而天天的小投机事业,积少成多,便不知道是有多少数目了。像这样的损失,每年亦当有数千万元。

至于战败的赔款,甲午赔于日本的是二万万五千万两;庚子赔于各国的是九万万两,这是属于政治上武力压迫的范围,当不能与经济压迫相提并论,而且是一时的,不是永久的,可以说还是小事了。其他还有藩属的损失,侨民的损失,更不知道有几何了。像这样看来,这种经济的压迫,真是利害得很了。

把以上所讲的损失,统共算起来:第一、由于洋货的侵入,每年有五万万元;第二、由于外国银行的纸币侵入市场,汇兑的扣折,存款的转借等项,或要到一万万元;第三、进出入口货物的运费总要自几千万至一万万元;第四、租界与割地中的赋税、地租和地价三项,总在四五万万元;第五、特权营业有一万万元;第六、投机事业和其他种种剥夺,当在几千万元以上,可说这六项的经济压迫,令我们中国所受的损失,总共不下十二万万元。这每年十二万万元大损失的,如果不想方法挽救,以后只有年年加多,断没有自然减少的理由;所以今日中国受外国的经济压迫,已经到了民穷财尽的地位,是要赶快设法去挽救。若长此不救,必至因为受这种经济压迫,弄到国亡种灭而后已!

当中国从前强盛时代,都是要列邦年年进贡,岁岁来朝。列邦的贡品,每年的价值,大约不过是百数十万元,我们便以为得非常的荣耀。到了宋朝,中国衰弱的时候,反要向金人进贡,而纳于金人的贡品,每年大约也不过百数十万元,我们便以为是奇耻大辱。我们现在要进贡到外国,每年有十二万万元,一年有十二万万,十年就有一百二十万万,这种经济力的压迫,这样大的进贡,是大家梦想不到的,不容易看见的,所以大家不觉得是大耻辱。如果我们没有这样大的进贡,每年有十二万万的一宗大进款,那么我们应该做多少事业呢?我们的社会要如何进步呢?因为有了这种经济力的压迫,每年要受这样大的损失,故中国的社会事业都不能发达,普通人民的生机也是没有了。专就这一种压迫讲,比用几百万兵来杀我们还要利害得多。况且外国背后更拿帝国主义来促进他们的经济压迫,中国人民的生机焉得不日蹙,游民焉得不日多,国势焉得不日衰呢!

中国近来一百年以内,已经受了人口问题的压迫。中国人口总是不加多,外国人口总是日日加多;现在又受政治力和经济力一齐来压迫,我们是同时在受这三种力的压迫,如果再没有办法,无论中国领土是怎么样大,人口是怎么样多,百年之后,一定是要亡国灭种的!我们四万万人的地位是不能万古长存的,试看美洲的红番,从前到处皆有,现在便要全数灭亡。所以我们晓得政治的压迫是很利害,还要晓得经济的压迫是更利害,不能说我们有四万万人,就不容易被人消灭,因为中国几千年以来,从没有受过这三个力量一齐来压迫的,故为中国民族的前途设想,就应该要设一个什么方法,去打消这三个压迫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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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适字景伯,洪皓的长子,年幼时聪明敏捷,能一天背诵三千言。洪皓出使金朝,洪适刚满十三岁,就能担负处理家事。因洪皓出使之功,被任命为修职郎。绍兴十二年(1142),同弟弟洪遵同时考中博学宏词科。高宗说:“父亲在远方,而儿子能自

  • 陈彦回传·张廷玉

    陈彦回,字士渊,莆田人。父亲陈立诚,为归安县丞,受人诬陷而被处死刑。陈彦回被贬戍云南,随行家人大多中途死去。到达四川时,只有陈彦回与祖母郭氏还活着,恰逢朝廷大赦,又未被赦免,押送者可怜他,便将他放了。陈彦回无钱回乡,便投靠

  • 卷二百三十七·佚名

    钦定四库全书皇朝文献通考卷二百三十七经籍考【二十七】集【总集】【臣】等谨按总集一门为类至夥盖以网罗放佚荟萃菁英诚为着作之渊薮前考於一代总集中复以诏令奏疏诗文等分次前後於是有一人而屡见者於例究为未协今恭

  • 卷八十九·赵汝愚

    钦定四库全书宋名臣奏议卷八十九宋 赵汝愚 编礼乐门濮议上上英宗乞下有司议濮安懿王合行典礼韩 琦臣等伏闻出於天性之谓亲缘於人情之谓礼虽以义制事因时适宜而情必主於恩礼不忘其本此古今不易之常道也伏惟皇帝陛下

  • 本议第一·桓宽

    惟始元六年,有诏书使丞相、御史与所举贤良、文学语。问民间所疾苦。文学对曰:“窃闻治人之道,防淫佚之原,广道德之端,抑末利而开仁义,毋示以利,然后教化可兴,而风俗可移也。今郡国有盐、铁、酒榷,均输,与民争利。散敦厚之朴,成贪

  • 大学直指补注序·智旭

    夫圣经。天下国家之心要也。大学一书。又诸经之心要也。蕅益大师大学直指。又大学之心要也。得此心。则天下国家治且安。失此心。则天下国家乱且危。其关系之重何如乎。而其致力之本。则在于修身。修身之本。在于正心

  • 隐公·隐公四年·左丘明

    【经】四年春王二月,莒人伐杞,取牟娄。戊申,卫州吁弑其君完。夏,公及宋公遇于清。宋公、陈侯、蔡人、卫人伐郑。秋,翬帅师会宋公、陈侯、蔡人、卫人伐郑。九月,卫人杀州吁于濮。冬十有二月,卫人立晋。【传】四年春,卫州吁弑桓

  • 生经卷第二·佚名

    西晋三藏竺法护译  佛说舅甥经第十二  闻如是。一时佛游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俱。佛告诸比丘。乃昔过去无数劫时。姊弟二人。姊有一子。与舅俱给官御府织金缕锦绫罗縠。珍好异衣。见帑藏中琦宝好物。贪

  • 三弥底部论卷上·佚名

        失译人名今附秦录  归命一切智。我从此语。如是是人临欲死时。成无记心。其以何业往生。答曰。有业记心惑业往恶道。无惑记心白业往善道。体性记心以是故随行。以无记心起无记业。为业制故往生如是。是故行

  • 隱元禪師語錄卷第十五·隐元

    詩偈福嚴寺化齋糧破寺寥寥一物無,驢兒踢踏屎腸枯,驀頭磕著知音者,出手相將盡力扶。殘臘賦白雲歸偶離寒巖一歲餘,閒房盡付白雲居。寄言珍重銜花鳥,莫動床頭古篆書。其二白雲候我不歸山,朝暮窗前影復還。我慰白雲今且去,明年春

  • 春秋究遗·叶酉

    十六卷,清叶酉著。此书多宗其师方苞《春秋通论》,时有异同。对胡安国《春秋传》苛刻之说,《公羊》、《谷梁》附会之例,全弃置不取。于《左传》也多纠正,往往连其事迹也予以怀疑。总体上能准情度理,多得经义。所分变例、特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