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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习斋先生年谱卷上

门人李塨纂 王源订

明崇祯八年乙亥(一六三五)三月十一日卯时先生生 

先生姓颜,讳元,字浑然,号习斋。父讳昹,博野县北杨村人。(蠡县刘村朱翁九祚养为子,遂姓朱,为蠡人)。妻王氏,孕先生十有四月,乡人望其宅,有气如麟,忽如凤,遂产先生。啼声甚高,七日能翻身。适园甃井,因乳名曰园儿。 数月后,母疮,损一乳,乳缺,朱媪抱乞奶邻妪,不得,则与朱翁嚼枣肉、胡麻薄饼,交哺之。 先生顶圆,后一凹发,少年甚长,晚岁尺许。面方腴,少红白色,晚苍赤隐白。颧微峙,准方正而钜,孔有毫。睛,黑白分,中年病目上疮,左目遂眇,然卒视之,若目睛如故者。左眉下疮痕如横小枣核,眉晚出毫三五,耳有轮郭,珠垂,额丰博,横有纹。天庭一凹,大指顶。口方正有髭,丰下。须约四寸左右,髯五六株。两辅各一痣,生毫二寸余。身五尺,胖白,手纹生字,掌红润,舌有文曰“中”,足蝉翅文甚密,其言中行洁之象乎! 朱翁号盛轩,有才智,少为吏,得上官意。沧桑变,偕众守蠡城及刘村,有功。妻刘氏,无出。 父昹,形貌丰厚,性朴诚,膂力过人,爱与人较跌,善植树。 

丙子(一六三六)二岁

丁丑(一六三七)三岁

戊寅(一六三八)四岁

冬,畿内警,兵至蠡,先生父不安于朱,遂随去关东,时年二十有二。自此音耗绝。 

己卯(一六三九)五岁

朱翁为兵备道禀事官,移居入蠡城。 

庚辰(一六四○)六岁

崇祯十三年,岁凶,人相食。 朱翁纳侧室杨氏。 

辛巳(一六四一)七岁

朱翁为先生订张氏女为室。女长先生一岁,博野王家庄李芬润女,因乱弃野,蠡人张宏文收为女。至是宏文为道标巡捕官,故联姻。 

壬午(一六四二)八岁

就外傅吴洞云学。洞云名持明,能骑、射、剑、戟,慨明季国事日靡,潜心百战神机,参以己意,条类攻战守事宜二帙,时不能用,以医隐。又长术数,多奇中。盖先生之学,自蒙养时即不同也。 

癸未(一六四三)九岁

朱翁时以钱给先生,令买饼饵,先生俱易笔。 

甲申(一六四四)十岁

三月,贼李自成陷京师,烈皇帝殉社稷。五月,大清兵入,是为顺治元年。先生尝言,曾戴蓝绒晋巾二顶,明之服色也。 

乙酉(一六四五)十一岁

始学时文。 朱翁侧室杨氏,生子晃。 

丙戌(一六四六)十二岁

吴师洞云纳婢生子,妻弃之枥下,先生连血胞抱至家,告朱媪刘乳之。吴妻怒捶其婢,婢逃。复道之朱家匿之,乃缓颊洞云夫妻,卒还养子,遂成立。然终以吴妻怨怒,不得从吴游矣。 母王氏改适。 

丁亥(一六四七)十三岁

蠡生员蒋尔恂,明户部主事蒋范化子也,以众入城,杀知县孔养秀,称大明中兴元年。朱翁挟先生避之博野,尔恂东略河间,众败遁去,乃还里。 从庠生贾金玉学。 

戊子(一六四八)十四岁

看寇氏丹法,遂学运气术。 见斥奸书,知魏阉之祸,忿然累日夜,恨不手刃之! 

己丑(一六四九)十五岁

娶妻不近,学仙也。 

庚寅(一六五○)十六岁

知仙不可学,乃谐琴瑟,遂耽内;又有比匪之伤,习染轻薄。 朱翁为先生谋贿入庠,先生哭不食曰:“宁为真白丁,不作假秀才。”乃止。县试策问弭盗安民,先生对略曰:“淫邪惰肆,身之盗也;五官百骸,身之民也。弭之者在心君,心主静正,则淫邪惰肆不侵,而四体自康和矣。乱臣贼子,国之盗也;士农工贾,国之民也。弭之者在皇极,皇建其极,则乱贼靖息,而两间熙皞矣。”县幕客孙明明大奇之,试四书文亦异,迎见如上宾,骑遇辄下。朱媪之母王氏患疮,先生日为拭血秽,不倦。后卒,祭其墓者二十年。 

辛卯(一六五一)十七岁

浮薄酣歌如故。 冬会友,夜读书,二三过辄不忘。 

壬辰(一六五二)十八岁

习染犹故也,然无外欲,虽邪媚来诱,辄峻拒之。 

癸巳(一六五三)十九岁

从贾端惠先生学,习染顿洗,而朱翁以讼遁,先生被系讯,作文倍佳。端惠喜曰:“是子患难不能乱, 岂凡人乎?”一日役缧之行,遇妓揖,不顾。役曰:“此而敌所慝者,盍求之解。”先生笑不答。大书其前室,曰“养浩堂”。未几入庠,讳邦良。讼解,因思父,悲不自胜!端惠名珍,字袭什,蠡庠生,幼有文名,长庄悫,厌蠡城纷嚣,栖西北野,从而居者廿家,因名廿家庄。摄邑篆刘公请见,不往,悬扁馈仪以致之,亦不往;及释任去,乃往谢。一姻属,捕厅有讼,艰包苴,曰:“闻汝,贾文学渊也,持渠只字来,即免。”端惠笑曰:“必令渊有进,宁贷之财耳,字不可得也。”禁及门结社酣歌及子弟私通馈遗,先生遵其教,故力改前非。及卒,先生为持心丧五月,私谥曰“端惠先生”。 

甲午(一六五四)二十岁

讼后家落,告朱翁曰:“时辈招筵构会,从之丧品,不从媒祸;且贫不能搘城费,不如旋乡居。”翁遂返乡。以年迈,日费尽责之先生,先生身任之。耕田灌园,劳苦淬砺。初食秫如蒺藜,后甘之,体益丰,见者不以为贫也。与乡人朱参两、彭恒斋、赵太若、散逸翁父子友。 参两名湛,端谨士也。恒斋名士奇,颇有学,先生尝与究天象、地理及兵略。初负节高尚,后技痒,以拔贡,康熙四年授长洲令,厉禁妇女游虎丘,欲有为,终累繁剧,失官卒。 太若少学问,粗直,先生每谓其能攻己过也,而友之。散逸翁姓彭,名之炳,能诗、字,善饮,为庄、老学。子通,亦如之,更工画。虽极贫困,夷然无累也。炳弟之灿,甲申后,弃家出,南游苏门。至顺治戊戌,谓孙征君、高荐馨曰:“吾不愿生矣!”遂坐饿死于百泉之啸台! 

乙未(一六五五)二十一岁

阅通鉴,忘寝食,遂弃举业。虽入文社,应岁试,取悦老亲而已。 

丙申(一六五六)二十二岁

元日望东北四拜父,大哭恸,作望东赋。 以贫为养老计,学医。 

丁酉(一六五七)二十三岁

见七家兵书,悦之,遂学兵法,究战守机宜,尝彻夜不寐,技击亦学焉。源按:宋儒不知兵,以横渠之才,一讲兵法,即为范公所斥,其屈于辽、夏,辱于金、元,不亦宜乎!先生初学未几,即学兵法,此所以远迈宋儒,直追三代经世之学也。 

戊戌(一六五八)二十四岁

始开家塾,训子弟,王之佐、彭好古、朱体三从游。 名其斋曰“思古”,自号“思古人”,谓治不法三代,终苟道也。举井田、封建、学校、乡举、里选、田赋、阵法,作王道论。后更名存治编。 好古父通,号雪翁,以往来孙征君、刁文孝间也,时作道学语。先生问之,乃出薛文清、王文成、蔡文庄指要及陆、王要语;复言孙、刁行迹。先生深喜陆、王,手抄要语一册。渐为人治疾。 

己亥(一六五九)二十五岁

三月初六日,将之易州岁试,生子,名之曰赴考。 抵易,访王五修于山厂,订交。五修名之征,保定新安人,孙征君高足。安贫志道,自号寻乐子。 作大盒歌,略曰:“盒诚大兮诚大盒,大盒中兮生意多,此中酿成盘古味,此中翻为叔季波。兴亡多少藏盒内,高山拍掌士几何,此处就有开匣剑,出脱匣外我婆娑。”小盒歌略曰:“盒诚小兮盒诚小,小盒生意亦不少,个中锦绣万年衣,就里佳肴千古饱。如何捧定无失却,如何持盈御朽索,忽而千里向谁觅,返而求之惟孔老。识得孔叟便是吾,更何乾坤不熙皞,呜呼!失不知哭,得乃知笑。” 

庚子(一六六○)二十六岁

得性理大全观之,知周、程、张、朱学旨,屹然以道自任,期于主敬、存诚,虽躬稼胼胝,必乘闲静坐。人群讥笑之,不恤也。一日,朱翁怒不食,三请不语,大惧,辟席待罪;又祗请,呵曰:“汝弃身家耶!”盖闻人议先生,不应秋试也。谢曰:“即赴科考。”遂入京。 寓白塔寺椒园,有僧无退者,大言曰:“念经化缘僧,犹汝教免站营田秀才。参禅悟道僧,犹汝教中举、会试秀才。”先生曰:“不然,吾教中中举、会试秀才,正是汝教念经化缘和尚。吾教自有存心养性秀才。”僧又侈夸佛道,先生曰:“只一件不好。”僧问之,曰:“可恨不许有一妇人。”僧惊曰:“有一妇人,更讲何道!”先生曰:“无一妇人,更讲何道?当日释迦之父,有一妇人,生释迦,才有汝教;无退之父,有一妇人,生无退,今日才与我有此一讲。若释迦父与无退父,无一妇人,并释迦、无退无之矣,今世又乌得佛教,白塔寺上又焉得此一讲乎!”僧默然俯首。逾日复来,先生迎谓之,曰:“无退参禅悟道,连日何轻出禅关也?”曰:“僧之削发师即生父母;参禅师即受业师。今悯众寺和尚,某削发师也,将归西矣,贫无葬具,力募竣事耳。”先生曰:“吾知汝不募缘久矣,今乃为即生父母破戒,非即孝亲之意乎?”曰:“然。”僧绍兴人,因诘之曰:“绍兴有父母否?”曰:“无。”“有墓否?”曰:“有。”“孰拜扫乎?”曰:“有兄。”先生曰:“即生父母,尚多一‘即’字,遂破戒以尽孝。真父母宜如何?乃舍其墓于数千里外,而不省,舍汝兄于数千里外而不弟,此际不当一思欤?”僧俯首泣下,长叹曰:“至此奈何!”曰:“未晚也,足下年方富,返而孝弟何难?”先生行后,无退南归。 设教于西五夫村,徐之琇从游。 

辛丑(一六六一)二十七岁

先生昼勤农圃,夜观书史,至夜分不忍舍,又惧劳伤,二念交争久之,尝先吹烛,乃释卷。 祁州刁非有以母寿,托彭雪翁求诗。先生因两书问学,俱有答书,入祁拜谒,得其所辑斯文正统。归立道统龛,正位伏羲至周、孔,配位、颜、曾、思、孟、周、程、程、张、邵、朱,外及先医虞、龚。 非有名包,祁州人,举天启丁卯乡试,尝曰:“作时文不作古文者,文不文;作时人不作古人者,人不人。”甲申闻变,设烈皇帝主于所居之顺积楼,斩衰朝夕哭临。闯命敦趣,七书拒之,几及难,遂不仕。孝母,研程、朱学。蔚州魏敏果公象枢甚重之,月送日记求正。所居立益友龛,朔望拜。及卒,江南高汇旃等公呈当道,入主东林道南祠。五公山人私谥曰:“文孝。” 

壬寅(一六六二)二十八岁

时为康熙元年,与郭敬公、汪魁楚等十五人,结文社,立社仪。至日夙集,社长焚香同拜孔子四,起分班,长东幼西,北上再拜。遂列坐,各据所闻,劝善规过。或商质经史,讫,乃拈题为文。先生尝言敬公端恪,不面折过,礼毕,尝秘授一小封规失。敬公构文好步思,先生或对众有溢语,辄遥读曰:“愿无伐善。”先生深投好,为子赴考聘其次女。敬公名靖共,蠡庠生。 通州任熙宇闻先生名,寄书言:“道不外饮食男女、应事接物之间,惟在变化气质,力行不倦。”先生答书云:“君抱萧、曹之才,兼慕孔、孟之道,”以其长刀笔也。熙宇又书至曰:“凡誉人失实,即己身离道,仆之驽下,轻诬以萧、曹,即道丈须臾之离道。”先生展书竦然感佩,每向人道之。后复书至,规先生进锐,恐滋退速。 

癸卯(一六六三)二十九岁

朱翁及侧室杨子晃,与先生日有间言。先生不知其父,非朱氏子,第以为翁溺少子耳。奉翁命,与朱媪刘别居东舍,尽以南王滑村民田让晃。刘病剧,先生祷神求假寿,跪伏昏仆,忽闻空中声若大鼓者六,病顿愈。日之西舍,事翁如常。 作文社规,勉会友共力圣道。 作求源歌示门人,略曰:“六经注脚陆非夸,只须一点是吾家,卄史作金欣经作镢,诚敬桔槔勿间歇。去层沙壤又层泥,滚滚源头便在兹,溉田万顷均沾足,涤荡污尘如洗卮。小子勿惊言太远,试为阙塞负一畚。”辛未年后,先生追录之,识曰:“此与大小盒歌,乃予参杂于朱、陆时所作也,几许虚憍,几许幻妄,周、程所谓‘孔、颜乐处’,陆、王所谓‘先立其大’,‘致良知’,与释氏之洞照万象,自谓‘极乐世界’者,想皆以此也。一追忆之,堪羞堪恨,使当日而即死也,岂不为两间妄诞之鬼哉!尧、舜、周、孔,自有正途,录之以为同病者醒。而彼三途者,亦不得以此误人矣。”闻王法干焚帖括,读经,投佛像于井,居必衣冠,率家众朔望拜祖祠父母,相其生母拜嫡母。人曰癫,先生曰:“士皆如此癫,儒道幸矣。”驰书奖之。后又闻法乾自称真武化身,曰:“此则无辅而癫矣。”乃先达信,十二月斋戒三日,廿六日往拜之。 王子法干名养粹,蠡之北泗人,少狂放。十六岁,入定州卫庠。尝以文事,从先孝悫于会,悫语以道,迄年十九,奋然曰:“不作圣,非人也!”遂取所读八股焚之,诵五经,依朱文公家礼行礼。先生闻之纳交。为日记,十日一会,考功过。及后先生悟周、孔正学,王子终守程、朱,后亦移其说曰:“程、朱固一家学问耳。”每会,二人规过辨学,声色胥厉,如临子弟;少顷,和敬依然。大约先生规王子腐旷,而王子规先生以流杂霸也。初,王子志圣学,力于行,习礼、习射、习舞,退食辄令门人站班,高声歌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王子竦起拱听,乃退。已,连遭妻子丧,心颇冷,因嗜南华,至谓孔学亦佳,有益于中人。先生力攻之,数年乃出。生平以明理为学,自慊为验,于非道事、非道人,收视静坐,不屑一睇也。或盗其柴,曰:“吾欲周之,非渠盗也。” 

粮被窃,人以告,曰:“不我窃,当谁窃者。”遭祲绝炊,忻然曰:“今乃得贫之益也,向家人不勤,比皆力操作矣。”一马蒙死,曰:“吾每念命蹇,牛或毙,天乃毙马蒙而不毙牛,幸也。”其善处拂逆,类如此。 

甲辰(一六六四)三十岁

正月四日,王法干来答拜,约十日一会。会日,焚香拜孔子四,乃主东客西再拜,主人正客座,客一拱,主人下同客揖,客为主人亦然,乃就坐。质学行,劝善规过。三月,与王法干为日记。先生序之曰:“月之十七日,法干王子谓予曰:‘迩者易言,意日记所言是非多少,相见质之,则不得易且多矣。’予曰:‘岂惟言哉!心之所思,身之所行,俱逐日逐时记之,心自不得一时放,身自不得一时闲,会日彼此交质,功可以勉,过可以惩。’王子喜,于是为日记。”四月行家礼,朔望随祖拜先祠四,拜祖父母四,东向拜父四,元旦冬至则六拜,拜先圣孔子四,拜炎帝、黄帝四,以行医也。日寅起,扫先圣室揖,扫祖室、祖母室,昏定、晨省揖,出告、反面揖,经宿再拜,五日以往四拜,院亦自扫,有事乃以仆代躬耕耨、灌园、铡卄贤,暇则静坐。五月,定每日躬扫室,令妻扫院,晨昏安祖枕衾,取送溺器,冬炙衣,夏扇。进祖食必亲必敬,妻供祖母枕衾饮食。终日不去衣冠。读书必端坐,如古人面命。朔望前一日斋戒。勉力寡欲。 十五日起甚早,行礼毕,静坐观喜、怒、哀、乐未发时气象,觉和、适、修、齐、治、平,都在这里。源按:宋儒静坐,与二氏何殊,先生当日,原遵此学。后乃能脱去窠臼,直追孔、孟正传,岂不异哉! 柳下坐记曰:“思古人引仆控马蒙,披棉褐,驮麦里左,仆禾朵,独坐柳下。仰目青天,和风泠然,白云聚散,朗吟程子‘云淡风轻’之句,不觉心泰神怡。覆空载厚,若天地与我外更无一物事。微闭眸观之,浓叶蔽日,如绿罗裹宝珠,精光隐露,苍蝇绕飞,闻其声不见其形,如跻虞廷,听九韶奏也。胸中空焉、洞焉,莫可状喻。孔子疏水、曲肱,颜子箪瓢、陋巷,不知作何心景,今日或庶几矣。所愧学力未纯,一息不敬,即一息不仁;一息不仁,即一息不如圣、不如天;以当前即是者,如隔万重矣!吾心本体,岂易见也哉!虽然,亦可谓时至焉矣;一时之天,与一日一月一岁之天,有以异乎?密克复之功,如天之於穆不己,岂不常如此时哉!”辛未,复自录而识之曰:“暑月被棉驮麦,贫且劳矣,犹能自娱,不谓之穷措大微长不可;然即生许多妄想,为如许大言。尝论宋儒之学,如吹猪膀胱,以眇小为虚大,追录之,自惩自勉也。”塨以为此禅悦也,而宋儒误以为吾心之仁体,圣学之诚敬,所谓“主一无适”,“ 

洒落诚明”者,皆此也,是指鹿为马矣。存养遂歧于异端矣,岂只虚大哉! 约王法干访孙征君,以事不果。征君名奇逢,号钟元,容城人,成童即交定兴鹿忠节公善继,道义气节共淬磨。十七岁,举乡试。居忧,庐于墓。时左光斗、魏大中、周顺昌,为魏珰所陷下狱,征君与鹿忠节公父正、张果中,藏匿其子弟,醵金谋完拟赃,时称“三烈士”。鼎革后,移居辉县之夏峰。鹿忠节公夙与征君讲学宗姚江,及后征君过东昌,访张司空凤翔,凤翔主晦庵,征君遂著论调和朱、王。而接人乐易,道量甚广,兼以气谊鼓舞天下,故从游者甚众。明、清间征聘者累次,皆不就,天下称之曰“孙征君云”。 六月,与王法干纂洒扫、应对、进退仪注,作勺诗舞节。按:勺诗舞节,塨从学时,先生以仪节未备,亡其稿。塨后辑勺歌舞仪,具小学稽业。 时往随东村看嫁母。夜闻风雷,必起坐,食必祭。 闰六月,朔望,偕妻行礼,已而夫妻行礼,身南面起拜再,妻北面不起拜四。 八月九日,欲视非礼,忽醒,遂止。 往耕田,行甚敬。 日鸡鸣夙兴。 二十二日,妻不敬,愧无刑于之道,自罚跪;朱媪命起,妻亦悔过,乃起。 自勘过:易怒,多言。 九月三日,晚坐侧,觉即正坐;又履行,觉即纳。 定日功,若遇事宁缺读书,勿缺静坐与抄家礼。盖静坐为存养之要,家礼为躬行之急也。 朱翁疾,祷于医神、先祠,自此时病,药饵服食,竭力将以敬。 同王法干访五公山人问学。五公山人王姓,讳余佑,字介祺,保定新城人,父行昆弟皆宦于明。少有才誉,长念明季多故,乃读孙、吴书,散万金产结士。甲申,闯寇据京师,遂从父延善及从兄余厚、兄余恪、弟余严、雄县马于等,起兵讨贼,破雄县、新城、容城,诛其伪官。已而贼败,清师入,众散,隐居五公山双峰,每登峰顶,慷慨悲歌,泣数行下!益博读书,尤邃于韬钤,尝集廿一史兵略,为此书十卷:曰兵行先知所向,曰兵进必有奇道,曰遇敌以决战为先,曰出奇设伏,曰招降,曰攻取多于要害,曰据守必审形胜,曰立制在有规模,曰兵聚必资屯田,曰克敌在无欲速。又著通鉴独观,工诗、字,浩气清风,见者倾倒。 入蠡城,晤张鹏举文升,与论通鉴,勉以实修于内,勿尚发露。 内子归宁返,涂失银花,问曰:“反面礼行否?”朱媪云:“ 

失银花不怿,何行?”曰:“失银花小事,遽废礼,大得失当何如!”命行之。 书范益谦七不言及正蒙数语,于记额:“一不言朝廷利害,边报差除;二不言州县官员长短得失;三不言众人所作过恶;四不言仕进官职,趋时附势;五不言财利多少,厌贫求富;六不言淫媟,戏嫚女色;七不言求觅人物,干索酒食。”正蒙云:“言有教,动有法,昼有为,宵有得,息有养,瞬有存。”思省察、操存交济为功,近讲操存,不讲省察,故多过。 十一月四日,驮棉之五夫市,骑至朱祖墓,恐下不能上,不下心则不安,下步至五夫,乃知凡事心安胜于身安。 十三日,子赴考痘殇,恸甚!犹强慰祖母及妻。查礼,不及下殇者,以日易月,服十二日,素衣冠,革缨麻履,常功俱废,惟事亲仪不废。 十四日奠,告以文,略曰:“自汝之稍有知也,不詈人,不与群儿斗,吾表弟三祝时与儿斗,辄引曰:‘无然,恐长者嗔。’自汝能执箸也,遇我之贫。蔬精者,面白者,以奉祖、祖母,我夫妻食其粗黑,汝孩赤,当同老食,汝每推取粗黑,祖母强以分,辄辞曰:‘奶老矣,当食此。’自尔能举止记忆也,每晨、午饭后至我前,正面肃揖,侧立诵名数歌三遍,认字三四句,乃与我击掌唱和,歌三终,又肃揖始退。汝所欲为者,畏吾即止;所不愿为者,顺吾即起。入人之家,玩好不取,饼果之赐,辞而不受。遭吾不德,与叔异产,少汝者寸草知私,汝无分毫为吾累。未病一二日,犹同三祝行礼于祖,又至东院拜祖母,且笑三祝不揖而叩,傍鞠躬伏兴以示之。尔以六载之身,于曾祖父、母称孝孙,于父、母称顺子。呜呼恸哉!”二十五日,复常功。 往北泗,会涂风寒射面,侧跨驴上,忽醒曰:“岂可因寒邪其身哉!”正之。以明岁元旦祭先圣、先灵,二十一日戒,二十八日齐。朱媪率先生内子,亦致齐三日。 

乙巳(一六六五)三十一岁

元日,书一岁常仪功于日记首。常仪常功,逐年酌定,详后。又书日记额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每月朔日书云:“操存、涵养、省察,务相济如环,迁善改过,必刚而速,勿片刻踌躇。”二月九日,访塨父问学。先生深慕先君子。此后入蠡城,尝谒先子,先子返乡曹家蕞,涂去先生居伊迩,不往报也。先生同王法干邀先子入会,先子不往,复法干书曰:“有道之士,文章皆秋实;浮狂之士,道德亦春华。今足下与易直,先生在朱时字。结道义交,‘以文会友,以友辅仁’,愚知学问将大进矣,气质将大变矣,英浮者其将浑融乎,矫强者其将自然乎,圭角者其将沉潜乎!愚于二贤之好学,因而思颜子之好学,何其当时、后世莫有及也,所以异于人者何哉?子曰:‘不迁怒,不贰过。’又曰:‘回也如愚。’或其所难及者,即在‘如愚’乎!曰‘如愚’,不惟不见圭角,亦聪明睿知之毫不露也。即实学之曾子,追而思之,亦惟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曾子之得于颜子,深哉!承邀入会,则愚不能。一居家多故,二骑乘不便,三质腐学薄,无能为役。谨辞。”又复先生问学书曰:“承下询,无可言。必妄言之,当涵养沉潜,炼至‘如愚’光景,则英姿不露,浮俗全销。至此,效孔子之无言可,罕言可,即终日言,有何不可!故孔子于‘时然后言’,不轻为公叔文子信也。至涵养之功,务以诚笃而已。”又复书略曰:“人之相知,贵相知心。或易直至寒家,不能相候,或当往贵府,不克必往,此中有情理可谅也,祈如君子之汪汪。” 

源按:李先生讳明性,字洞初,号晦夫,蠡县人,明季诸生。事亲孝,日鸡鸣,趋堂下四拜,然后升堂问安,亲日五、六食,必手进。疾,侍汤药,洁拂厕牏,夜闻辗转或寤噫咳,则问睡苦若何,思何饮食,比三月如一日。妻马氏亦笃孝,相之无违。亲殁毁瘠,遵古礼三年。事兄如父。兄尝怒而詈,举履提其面,则惶恐柔色以请曰:“弟罪也,兄胡为尔,气得无损乎!”时年六十七矣。初,崇祯末,天下大乱,先生方弱冠,与乡人习射御贼,挟利刃、大弓、长箭,骑生马疾驰,同辈无敌者。甲申变后,闇然弢晦,足迹不履市阙。念圣学以敬为要,颜其堂曰“主一”。慎独功甚密,祭必齐,盛暑衣,冠必整,力行古礼。读书乏膏火,则然条香映而读。晚年益好射,时时率弟子值侯比耦,目光箕张,审固无虚发。元旦,设弧矢神位,置弓矢于旁,酎酒祀之,曰:“文武缺一,岂道乎!”颜先生尝谓生平父事者五人:刁文孝、张石卿、王五公、张公仪与先生也。及卒,率同人私谥之曰:“孝悫先生。” 

作妇人常训三章。馌田,即存心于担步。梦自矢曰:“临财勿忘义,见义生可轻。”一日耘蒜,下杂莴苣,工细繁,欲已;思尝言学耐烦,岂可任己便乎!遂耘至半,静坐息片时,耘终畦。王法干将赴真定,先生赠之言曰:“千万人中,须知有己,中正自持;千万人中,不见有己,和平与物。”又云:“良尝往祁,常思如与贤弟对,则少过;大凡人每如诤友在前,可无大失。”又曰:“人有一分意,必心未化,即不能保不为伯鲧;有一分财,色心未去,即不能保不为桀、纣;有一分怨君、父心,即不能保不为乱臣贼子。”会友李贞吉,达先君子候言,及半止,先生诘曰:“不曾言圭角太露乎?”贞吉笑曰:“言君能直规友,惜少一人直之。”先生因乞言郭敬公、徐蓝生,规伐善。 思人不论过恶大小,只不认不是,即终身真小人,更无变换。 一日闻客至,行急,心亦忙;忽思急行耳,心何必忙,乃急步而缓心。 王法干批日记曰:“清刚所长也,似涉粗暴;言语明尽所长也,似少简约。”先生深纳之。 五月,增常仪:事亲必柔声下气。 六月,赴试易州,遇朔望,望拜朱翁、媪。七月,访张石卿问学。石卿曰:“‘敬者德之聚’,所聚者何德?‘诚者自成’,所成者何事?仁而已。仁须肫肫,屯肉象也,厚之至也。”石卿,名罗喆,保定府清苑人,甲申,城守死难吏部主事张罗彦之弟也。于时弃诸生,讲学以仁为主。对乞丐如宾,贫甚,非贤友之周不受也。卒后魏一鳌莲陆,立刘静修等五贤祠,祔食焉。 王介祺来,谈经济。 自勘为学,调理性情甚难,定每静坐,以十四事自省:心无妄思欤?口无妄言欤?耳无妄听欤?目无妄视欤?足无妄走欤?坐如尸欤?立如齐欤?事亲爱而敬欤?居家和而有礼欤?启蒙严而宽欤?与人平而正欤?对妻子如严宾欤?读书如对圣贤欤?写字端正欤? 与王法干言:“六艺惟乐无传,御非急用,礼、乐、书、数宜学;若但穷经明理,恐成无用学究。”塨按:此时正学,已露端倪矣,盖天启之也。 始教内子读书。 思敬则一身之气皆上升,圣人以礼治天下,合乾坤共作一敬,自然淑气上腾,位育可奏,其所谓“笃恭而天下平”欤? 集曾子言行。 有所感,思父悲怆! 思所为既已离俗,居以浑木,犹可容世;而浮躁棱厉,始于绝物,终于杀身,可不畏哉!乃拟勿轻与人论理,勿轻责人过,非有志者勿与言学,勿露己长。 十一月,晤先君子,先子言“冬日可爱”者再,先生曰:“教我矣。”十二月,往见石卿,石卿言:“性皆善,而有偏全厚薄不同,故曰‘相近’。义理即寓于气质,不可从宋儒分为二。”又言:“天者理而已,是;溷语‘无极’,非是。”访吕文辅,文辅言:“四书朱注有支离者,先生时宗程、朱,皆不然之。”问文辅天文。文辅名申,清苑人,习天文、六壬数,讲经济。 

丙午(一六六六)三十二岁

正月定行见墓则式,式见灾异民变则式。式者,骑据鞍而起,在车凭箱而起。 思日记纤过不遗,始为不自欺,虽闇室有疚不可记者,亦必书“隐过”二字;至喜、怒、哀、乐验吾心者,尤不可遗。 二月,王法干谓曰:“李晦夫先生言吾子欠涵养,且偏僻,恐类王荆公。 

”先生曰:“某尝谓如有用我者,可谏议、参谋,而不可以宰政、总师,亦自知耳。” 朱媪耳聋,先生叹曰:“人子不早自尽,至此虽欲柔声下气,岂可得乎!” 定日记每时勘心:纯在则○,纯不在则×,在差胜则○中白多黑少,不在差多则黑多白少,相当则黑白均。 三月,看纪效新书。 四月,思学者自欺之患,在于以能言者为已得。 勘静坐心有所驰,目便劲闇,忽忘则又睁开;必是“主一无适”,睫毛间乃得不即不离之妙。塨按:以此为“主一无适 

”,乃外氏之垂帘内视矣,为先儒误乃尔,不谓一转而即悟也。五月,益日功以讱言为要。 七月,侍朱翁坐,交股,觉即开之。入京秋试,拜寻辽东人,求传寻父报帖。 八月,凡达友书,必下拜;接友书,必拜乃展。 十一月,思孔、孟之道,不以礼乐,不能化导万世。 十二月,思吾身不修,受病莫过于口;吾心不正,受病莫甚于欲。 除夕,写先儒主,称周濂溪为“先圣”。塨按:先生亦尝称朱子为圣人,即宗信之,亦何至是。盖先生性笃挚锐往,故早年见似而以为真也。 

丁未(一六六七)三十三岁

年仪:增过祖墓,经时四拜,月再拜,旬揖,望墓式。 先生以先君子不答拜,稍疏。二月朔日,曰“此非所以亲贤也”,复入城谒先子。先子言行古礼必以诚。先生约翌日再会,及次晨至,则以事出矣。见先子日记,有“易直立朝,必蹈矫激之僻”,先生悚然。观先子学规,又闻先子骨力劲特,为学惟日不足,及年高习射事,叹息而去。 曰:“王介祺春风和气,李晦夫闇然恂恂,吾羡之,不能之,即见贤不能齐,不善不能改,柔莫甚焉。虽有猛厉方强,是暴也,非刚也。” 二十日,新兴村延往设教,石鸑、石鸾、孙秉彝、齐观光、贺硕德、张澍、李仁美、王恭己、宋希廉、李全美、石继搏从游,立学规:每晨谒先圣孔子揖,出告、反面揖,揖师不答。朔望率拜先圣,揖师,师西面答揖。节令拜师,师答其半。朔望令诸生东西相向揖,节令相向拜。 思得仁则富,行礼则贵。言多言贱,言少言贵。 四月,先君子有书至云:“易直凡事皆有卓见,吐时事之务。”先生曰:“谓我有卓见者,是规我好任己见也;谓我吐时务者,是规我轻谈时事也。”王法干亦附书,规以默、以悠。先生书“ 

李晦翁、王法干”六字于笔筒,每坐一拱,敬对之。 养一朱族子,名之曰讱言。 先生每外出,遇朔望,内子必望肃拜四,先生遥答之。 九月,先生辞新兴馆归。 十一月,旗人贾士珩从游。 辩性善、理气一致,宋儒之论,不及孟子。 

戊申(一六六八)三十四岁

二月十四日,朱媪病卒,先生拟以为父出亡,宜代之承重,三年服也。三日不食,朝夕奠,午上食,必哭尽哀,余哭无时,不从俗用鼓吹,恸甚,鼻血与泪俱下,不令僧道来吊者焚疏。四日敛,入棺,易古礼“朝一溢米、夕一溢米”,为三日一溢米,荐新如朝奠。朱翁力命廿四日葬,乃具椁朝祖,祖奠,及墓,触棺号啕,闷绝。既窆,王法干叱曰:“宜奉主归室堂为孝,何得尔?”乃返,行三虞礼。废业,惟读丧祭礼,不废农、医,以非此则养祭俱无也。三月,行朔望奠。后以礼,士惟朔奠,乃望日会哭不奠。四月六日,修倚庐于殡宫外、大门内,寝苫,枕块。三月,昼夜不脱衰绖。思“齐衰不以边坐”,曰近过矣,自此疲甚,宁卧,坐勿偏。五月十五日,行卒哭礼,已后惟朝夕哭,其间哀至,不哭而泣。寝地伤湿,四肢生小疡,朱翁命造地炕。六月三日夜,始解衰绖、素冠,著常衣寝。七月病,八月十四日,闻妻病,遥问之。十月一日,责讱言,以其诈传祖不用辰膳,致误也。时朱翁日必六食:卯一、辰一、巳一、午一、申一、昏黑一。先生以祖母恩深,且恸父出亡,不能归与敛葬,故过哀病殆。朱氏一老翁怜之,间语曰:“嘻!尔哀毁,死徒死耳。汝祖母自幼不孕,安有尔父?尔父,乃异姓乞养者。”先生大诧!往问嫁母,信,乃减哀。时晃唆朱翁逐先生,先生乃请买居随东村,翁许之。 先生居丧,一遵朱子家礼,觉有违性情者,校以古礼,非是,著居丧别记。兹哀杀,思学,因悟周公之六德、六行、六艺,孔子之四教,正学也;静坐读书,乃程、朱、陆、王为禅学、俗学所浸淫,非正务也。源按:先生自此,毅然以明行周、孔之道为己任,尽脱宋、明诸儒习袭,而从事于全体大用之学,非二千年学术气运一大关乎! 十一月十一日夜,梦纳一秀才主于文庙,讱言用火香点之,一老妇随后。寤而思曰:“子点主,非死兆乎?养子拈香,非终无后乎?然主妇已老,则死期尚远也。惟学程日退,焉得入孔庙乎?或后有妄传妄信者乎?愧矣。 因知所居丧不同;又王法干主古礼“父在为母期”,定十一月而练,期而除,仍心丧三年。 思厉言暴色,加于人者不仁,致人加者亦如之。 十二月十五日,盛奠,随朱翁致祭几筵,以练告,甚哀,去负版辟领,焚麻冠,仍悬衰、练衣前,乃复外寝,枕布枕,解衣带,止朝夕哭,惟朔望哭,若无时哭,则记。食菜果,仍非疾不御酒肉。(畿辅丛书本原阙十四字)曰:“衰,表心之哀痛也,去之,何以名斩衰、齐衰。”(畿辅丛书本原阙二行又十六字) 

己酉(一六六九)三十五岁

正月,著存性编,原孟子之言性善,排宋儒之言气质不善。画性图九,言气质清浊、厚薄,万有不同,总归一善;至于恶则后起之引、蔽、习、染也。故孔子曰:“性相近,习相远。”塨后并为七图。 觉思不如学,而学必以习,更思古斋曰习斋。 戒讲著多言,服膺王法干语曰:“口边才发出,内力便已少。”二月,思宋儒不特斥气质之性是染禅,见人辄言性天,即为禅染。 十四日,行忌祭,大哭;思父,益恸哭。十五日除服。祔主于朱氏祠。 朱参两赠联曰:“谭天下事何得容易,做身上功还要安详。”二十一日,迁居随东。春祭,倩晃办而佐之。时先生虽知身非朱氏,而念翁、媪抚养恩,又以翁性厉,未敢质言也。 与王法干言书、数功,即治心功,精粗一贯。 自移居,每出无所告,反无所面,即怅然;晨盥后,无所谒,辄悲楚。乃议立父生主。 始知齐礼,饮酒不至醉,食肉不茹荤;向之不御酒肉,为异端乱也。 时往刘村问朱翁安,朔望往行礼,米面逾月一送,酒钱、日需物,无时。 三月入祁州,以只鸡清酒,哭奠刁文孝! 十一日,以初度望拜父,妻拜答之。往刘村拜朱翁,奠朱媪。 嫁母贫,时周问。 曰:“天下小过,圣人必为提撕,恐陷于恶也;天下大坏,圣人必为包荒,恐绝于善也。故陶诗云:‘亟亟鲁中叟,弥缝使其醇。’” 东平宋瑜从游。 五月,入府哭奠张石卿,遂入山吊王介祺父丧。会坎下田沛然及子经埏、界埏,游雷溪而还。 六月,二十九日戌时书曰:“两时之收心,不敌一时之肆口。”大自恨。 七月,学习数,自九九以及因、乘、归、除,渐学九章。 闻太仓陆桴亭自治教人,以六艺为主。 八月,为王法干书农政要务:耕耘、收获、辨土、酿粪以及区田、水利,皆有谟画。 思心如天之清,毫无遮蔽;如地之宁,一无震摇,岂不善乎!思五福惟“攸好德”可自主,此一福不自享,真无福人矣。六极惟“忧、恶”可尽去,此二极不自远,真极祸人矣。 甲雇耕,欲少直,平留之,不悦。思不获利而怒人,与不与人利而致人怒,一也;既出钱与之,仍立一可受名,甲悦。 十月,学习冠礼。冠礼: 告祠堂,朔日。主人拜告家祠,卜上旬日。若庶子、庶孙则以月之中旬。 戒宾,宾择亲友贤而有礼者一人为之。前期三日,主人使子弟冠服奉庄启诣其堂,再拜致辞曰:“某之子某,年渐长成,将以某日加冠于其首,敬烦吾子教之。”宾辞曰:“某不娴于礼,恐不堪供事,以玷大礼,敢辞。”使者再恳,宾再辞,使者固恳,宾曰:“某辞不获命,敢不敬戒以俟。”使者再拜而退,宾俱答拜。 宿宾,前期一日,使子弟奉主人帖宿宾,揖致辞曰:“某将以某日加冠于其子某,承吾子许以辱临,敢宿宾。”曰:“承再命,敢不齐宿趋事。” 陈设,用时制冠服,三加各异,以次加,盛设房中,桌上皆有覆。鞾、带、杂佩皆具。梳、栉、紒盛匣中,酒肴、果品,盏、箸、盘、席,盥盘、巾架,毡八条,大门挂红彩。 厥明夙兴,安置内外,洒扫房外,近东向西布席加毡,置兀其后,移梳栉匣于此房西。置筵南向,筵南北各一毡,筵上列肴果,筵西有酒尊所,置壶、盏、盘其上。堂中东布一毡为主位,西向;西布一毡为宾位,东向;稍后,在宾左,布一毡为赞位;东之对赞者,傧立位也。西阶下西壁置一桌,移安三冠,各盘仍覆之。阶下之东,安盥盆、巾架,西向。西阶之南,少东,布一毡,南向,为冠者字位。稍南近西布一毡,东向,为宾答拜位。其衣、带、鞾、佩等存房中,各用司执一人,非嫡长子孙,仍冠位而醮。 宾至,宾自择习礼者为赞,至入更衣所,其门亦挂小红彩。子弟迎候,一茶,洗尘更衣,或路远,略用酒饭。执事者告备,子弟延宾立大门西,东向,赞在宾左。傧入揖告宾至,请迎宾。主人出立大门东,西向,傧立主人右。傧赞唱“揖让,再揖再让,三揖三让”。宾入门先左足,主人先右足,每门一揖,一让,及阶三揖三让,唱同前。升堂,傧赞唱“就位”,宾主各就位。傧唱“拜宾,鞠躬,俯伏兴,再拜,平身”。赞唱“答拜”,同。傧唱“执事者各司其事”。将冠者出房,南面立。赞降西阶,盥洗,升,唱“宾揖,将冠者即席”,将冠者就冠位,西向。傧唱 

“将冠者跪”。赞跪其后,为之梳栉合紒。赞复位,唱“行始加冠礼”:诣盥洗所,引宾降,酌水净巾。傧亦引主人降阶下,对宾立,盥毕,赞傧唱“复位”。宾立一揖让升,复位。傧唱“执事者进冠”,赞唱“降阶受冠”。宾降阶一等,受冠执之。赞唱“诣冠者前”,宾正容,徐诣冠者前。赞唱“祝冠”,宾祝曰:“吉月令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维祺,以介景福!”赞唱“跪加冠”。赞者佐整冠缨毕,起唱“兴,复位”。傧唱“ 

冠者兴”。赞唱“宾揖冠者,适房,易礼服、鞾带”。傧唱“冠者出房”,南面立。赞唱“ 

宾揖冠者,即席”。傧唱“冠者跪”。赞唱“行再加礼”。傧唱“执事者进再加冠”。赞唱 

“降阶冠”,宾降阶二等受冠。赞唱“诣冠者前”,执行如初加仪。赞唱“祝冠”。宾祝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谨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永年,享受遐福!”赞脱前冠,唱“ 

跪加冠”,佐整如初,唱“兴,复位”。傧唱“冠者兴”,赞唱“宾揖冠者,适房易职服,具杂佩”,职服如其祖父。冠者出房如初。赞唱“行三加礼”: 傧唱“执事者进职服冠”,宾降没阶受冠,余同再加。祝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余同再加,赞唱“行醮礼”,宾揖冠者即醮位,诣醮席右,南向。傧唱“执事者酌酒”,赞受之,授宾,唱“祝醮”。宾北面祝曰:“旨酒既清,嘉荐芬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冠者受爵置于席。傧唱“鞠躬,俯伏兴” 

者再,赞唱“复位”,东向答拜亦再。傧唱“冠者席前祭酒”,冠者升,取酒进席前南向。宾唱“跪祭酒”。兴,退就席末跪啐酒,授执事者盏,兴。席前谢宾,鞠躬,俯伏兴者再。赞唱“宾答拜”,同。傧唱“拜赞者,鞠躬,俯伏兴”者再,赞答拜同,平身,唱“宾字冠者”。 诣字位,引宾,降自西阶,冠者从之。傧引主人降自阼阶下,西向对宾,宾东向立,冠者在阶东南面立。赞唱“祝字”。宾祝曰:“礼仪既备,吉月令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嘏,永受保之!曰,某甫。”冠者对曰:“某虽不敏,敢不夙夜只奉。 

”傧唱“谢字”,“鞠躬,俯伏兴”再,赞唱“答拜”,如之,平身,唱“礼毕”。 主人延宾赞就次,使子弟陪之而退。 率冠者见于祠堂,冠者从拜。 拜父母四拜,见家诸父兄各如常仪,见宗亲乡尊长,皆使年长子弟引之。 主人出醴宾,向宾曰:“某子加冠,赖吾子教之,敢谢。”鞠躬,俯伏兴者再。宾答如之。谢赞者礼同。如傧非子弟,亦谢之。凡亲友预者皆为礼。升坐,主人献酒,进馔。筵终,主人奉币,以盘进宾,宾受之,授从者。宾谢,主人答拜,如前仪。力能酬赞傧,皆奉币,谢答礼同。送大门外,揖,俟上马,归宾俎。 十一月,著存学编,共四卷。大要谓学者,士之事也,学为明德、亲民者也。周官取士、以六德:知、仁、圣、义、忠、和,六行:孝、友、睦、渊、任、卹,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孔门教人,以礼、乐、兵、农,心意身世,一致加功,是为正学,不当徒讲;讲亦学习道艺,有疑乃讲之,不专讲书。盖读书乃致知中一事,专为之则浮学,静坐则禅学。 定自力常功:日习数、存理、去欲。日记时心在则○,不在则□,以黑白多少,别在否分数。多一言则□,过五则□,忿一分则□,过五则□,中有×,邪妄也。 十二月,邑士民以先生居丧尽礼,将举贤孝,先生自引不德,且曰:“以亲亡得名,良所深悼!”力止之。 与邑诸生为游孔林会。 自验无事时种种杂念,皆属生平闻见,言事境物,可见有生后皆因习作主。圣人无他治法,惟就其性情所自至,制为礼乐,使之习乎善,以不失其性,不惟恶念不参,俗情亦不入,此尧、舜、三王所以尽人之性,而参赞化育者也。 朱肖文从游。 

庚戌(一六七○)三十六岁

正月,学习书、射及歌舞,演拳法。 誊存学编,曰:“存学将以明学,而书多潦草,即身谤之一端。 古云:‘明无人非,幽无鬼责。’今抑程、朱而明孔道,倘所学不力,何以辞程、朱之鬼责哉!” 二月,与孙征君书论学,略曰:“某思宋儒发明气质之性,似不及孟子之言性善最真。将天生作圣全体,因习染而恶者,反归之气质,不使人去其本无,而使人憎其本有,晦圣贤践形、尽性之旨。又思周、孔教人以礼、乐、射、御、书、数,故曰‘以乡三物教万民,而宾兴之’,故曰‘身通六艺者七十二人’,故诸贤某长治赋、某礼乐、某足民,至于性天,则以其高远,不陵等而得闻也。近言学者,心性之外无余说,静敬之外无余功,与孔门若不相似然。仆妄著存性、存学二编,望先生一辨之,以复孔门之旧,斯道、斯世幸甚!”有聘作馆师者,以方解正学,恐教时文费功,辞之。口占曰:“千年绝业往追寻,才把工夫认较真,吾好且须从学习,光阴莫卖与他人。” 刘焕章、齐泰阶来访。焕章名崇文,蠡人,崇祯己卯举于乡。后任荆州兴山县,以寇据不得之任,巡抚委署枣阳、宜城县事。及解组,绒巾布袍,恬如也。母性严,晨昏朔望,拜侍惟谨。五旬后,母怒,辄跪受责,曲意务得欢心。闻先生学,忘年爵来拜,入会,力涤夙习,立日记,以圣贤相规勉者几二十年,至卒不懈。身颀直,容庄而和,见人谦抑善谭论,七十五岁,无疾而逝。门弟子甚众。泰阶名治平,荆州人,性通豪,官至都司,访先生问礼。 遥哭奠任熙宇。 定州某聘为馆师,甲价,先生辞曰:“家有子弟,以买宅累之,不得往。”介曰:“还所假。”曰:“义不得也。”价曰:“聘仪甚厚。”曰:“以义,不以利。” 闰二月,迎朱翁养于随东,复事祖常仪,同寝,尝夜出溺,朱翁曰:“披吾裘,不裤可。”对曰:“出门如见大宾,脱披裘不裤,敢见大宾乎?孙夜出,必衣冠具也。”曰:“溺室中如何?”对曰:“不敢露体。” 先生时知父为博野颜氏,而不得其乡,乃往博野访之。有王翁者,为先生父居间过嗣于朱氏者也,访之王庄,亡矣。其子在,问之悉,导之北杨村一巷,皆颜姓,果其父乡也。祖母张氏尚存,八十矣,先生悲喜泪零,族众欢留,次日乃返。刘焕章谓先生曰:“朱翁抚育恩不可负,年迫旦夕,俟其终归宗,情理乃合。”先生然之。 见王法干日记曰“妇人性阴,可束而不可顺”,是之。 语法干曰:“我辈多病,不务实学所致。 古人之学,用身体气力,今日只用心与目口,耗神脆体,伤在我之元气,滋六气之浸乘,乌得不病!” 思后儒每以“一警策便与天地相似”自多。不知人子原是父母血气所生,但不毁伤点污,便可仿佛父母形体;然必继志、述事,克家、干蛊,乃为肖子耳。 三月朔日,始不往谒朱氏家祠,朱翁祭拜,仍随之。 马遇乐从游,能规先生过,先生欣然谢之曰:“吾之于人,虽良友,非责吾善,其交不深;虽嫌隙,但责吾善,其憾即释。”出吊归,过友人,留酒食,辞以吊。友曰:“非吊处也。”先生曰:“昔固然也,后读礼记曰‘吊丧之日,不饮酒食肉’,岂特吊处哉!”然先生自谓此礼,凡三断而后能行。初未决也,断之自吊柏氏始。移处犹饮食也,终日,自读礼始。归家,晚夜犹饮食也,既思日戒而夜违之,伪也,又一断也。 思世人尽有聪明慈惠,而交人无善道,应事无成法者;亦有内外善交,而德性不修,礼乐不明者;又有娴习技艺,而邦家多怨,秉彝不可问者,乃知周礼之三物,缺一不可也。 五月著会典大政记,摘大明会典可法可革者,标目于册。 罢道统龛所祀炎帝、黄帝、唐帝、虞帝、殷西伯主,不祀,专祀孔子。以刘焕章言,士不得祀帝王也。 行端午礼,以内子病,令免,曰:“佳节忍见相公独为礼乎!”勉起行之,先生曰:“能自强矣。”王法干如元氏,先生有忧色。内子问之,曰:“ 

良友远离,恐自倒塌耳。”曰:“无虑,外无强辅,妾当努力相规,勿即于邪。”先生喜曰:“果如此,虽古贤女,何以过焉。”家人私假人器,让之,曰:“小事。”曰:“小事亦不可私。”齐泰阶曰:“天下之元气在五伦。”先生曰:“元气虚矣,何以壮之?”“六艺,所以壮之也。如父慈子孝,岂托空?言:自有父子之礼;四伦皆然。故礼序此五伦者也,乐和此五伦者也,射、御、书、数,济此五伦者也。舍是而言伦常,即为空虚,即为支离。 

” 七月,朱翁子晃唆翁百计陵虐先生。一日,谋杀之,先生逾垣逃,忧甚。旋自宽,益小心就养。 十月二十九日,立父生主,刺指血和墨书牌,出告反面,晨参,朔望行礼,一如在堂。但不敢献酒食,恐类奠祭也。 十一月,常仪增:过祠则下,淫祠不下,不知者式之,所恻所敬皆式。 定不答弟子拜,遵明典也。 访王介祺于河间,介祺出所著此书及通鉴独观,示先生。 思己近墨,王法干近杨,宜返于中。十二月,以贫,断自新岁礼节再减,虚门面再落,身家勤苦事再加。此即“素贫贱行乎贫贱”。自古无袖手书斋,不谋身家,以听天命之圣贤也。 解乾卦九三爻辞、旧解“终日干干;夕惕若”,为昼夜惕厉,未晰也。“终日干干”,乃终日加力习行子臣、弟友、礼乐、兵农,汲汲皇皇,一刻紧于一刻,至夕无可作事,则心中提撕警觉,不自怠息。观下释曰“终日干乾行事也”,可见。 以王法干言,立五祀主,春、夏、季夏、秋、冬,分祀之。 

辛亥(一六七一)三十七岁

正月增常仪:齐戒礼戒,食肉不茹荤,饮酒不过三盏,不入内,不与秽恶,不吊丧,不问疾,不形怒。齐迁坐变食,沐浴著明衣,不会客,不主医方,专思神,小祭一日,时祭三日,大祭七日戒,三日齐。凡食必祭,祭必齐如也,惟馂余不祭。 内子言隐过不可记,先生曰:“恶!是伪也,何如不为记!且卿欲讳吾过,不如辅吾无过。夫凡过皆记,虽盈册无妨,终有改日也;若不录,即百过尽销,更愧,以终无改机也。” 之杨村拜祖母、叔母及族尊长。刘焕章评先生日记,规以静穆,先生服之。 二月,之杨村、随族长致清明祭。 止孔子神位前出告、反面礼,以事亲仪,非所以事神也。 谓王法干曰:“甲辰、乙巳,功程颇可对;至夫妇三月一榻,身未尝比,不意后反退也。相约日新。”学习士相见礼、祭礼。 士相见礼:来见者,先使价通姓名于主人,主人使辞曰:“吾子辱顾,不敢当也,暂请旋驺,卜日往见。”宾固请,傧入告曰:“宾至,请迎宾。”宾立大门之西,东面,介在其后,稍北立。主人出立大门之东,西面,傧在主人后,稍北立。赞揖宾,介赞答揖,傧介赞让,再揖再让,三揖三让。宾入门先左足,主人先右足,每门让一拱。及阶,傧介赞三揖三让,同前,宾先左,主人先右,同前,每阶聚足登堂。傧介赞就位,傧赞拜宾,介赞答拜。若宾敬主人,则介赞拜主人,傧赞答拜,鞠躬,俯伏兴者再,平身。傧赞安座展坐,宾拱揖;傧赞献爵,宾拱揖;傧赞献箸,宾拱揖。主人降,并揖,介赞为主人同,并揖。毕,傧介赞即席,乃拱让就坐。若非食宴,去献酒献箸。 祭礼:副通唱:“执事者各司其事,排班,班齐,分献官就位,献官就位,瘗毛血。”通赞唱:“迎神,鞠躬,俯伏兴,俯伏兴,俯伏兴,俯伏兴,平身,献帛,行初献礼。”引赞唱“诣盥洗所”,酌水净巾,“诣酒尊所”。司尊者举幂酌酒,“诣至圣先师孔子神位前,祭他神随宜。跪献帛,初献爵,俯伏兴,平身”,“诣读祝位,跪读祝文”。副引跪献官之左,读祝毕,引赞唱: 

“俯伏兴,平身,复位。”凡引赞神前唱伏兴,通赞赞陪祭者,俱同。通唱:“行亚献礼。 

”仪注同初献,但无献帛,不读祝。通唱:“行终献礼。”仪注同亚献。平身后,引唱:“ 

点酒,诣侑食位。”主人立门左,引唱:“出烛。”执事者皆出,阖门。若祭家祠五祀,主妇立门之右,引唱:“初侑食祝。”祝曰:“请歆。”再侑食,三侑食,并同。启门,然烛,通唱:“饮福受胙。”引唱:“诣饮福位,跪饮福酒,受胙,俯伏兴,平身,复位。”通唱拜兴同。引通唱:“谢福胙,鞠躬,俯伏兴,俯伏兴,平身。”彻馔,送神四拜,与迎神同。读祝者捧祝,执帛者捧帛,各诣燎所,焚帛,焚祝文,望揖。副通唱:“礼毕。” 从王法干学琴,鼓归去来辞,未就,后从张函白学客窗夜话、登瀛州诸曲。 王法干曰:“宋儒,孝女也,非孝子也。”先生曰:“然,明末死节之臣,闺中义妇耳。”四月,习恭,日日习之,即论语“居处恭”也。自验身心气象,与学静坐时天渊。 十二月,寅盥毕,把巾出室门。内子谏曰:“君昏夜从无露首出,今何有此?”先生即整冠曰:“吾昏放矣。” 十七日,思习礼一人亦可,乃起习周旋之仪。凡习礼,以三为节,转行宅巷,必习折旋。 五月,张公仪遥赠颐生微论,乃达以书,摘存性、存学数篇相质。 习卜,备遁行及朱翁终寻父资也。 七月,蠡县教谕王心举先生行优,先生达书力辞。邑令单务嘉请见,不往。 补六艺、六府于开蒙三字书内,端蒙识也。 十一月,定凡饮酒不过三爵,极欢倍之,过一盏必书。 赴曲阜会,以其馔丰,减食。 先生与人骑行,马逸,先生善御无失。其一坠,众因共言明朝生员骑马,必一二人控辔,近失其规。先生秘叹,“不悔不惯乘,而悔不多控仆,士习为何如哉”! 张公仪约会于祁州刁宅,论学深以存性、存学为是。公仪宁晋人,原名来凤,中崇祯年乡试魁,鼎革后易名起鸿,号河朔石史。逆闯屡征不起,特下伪勅,擢为防御使,怒骂不受,伪守执之,槛解北上,至保定而李自成败奔,监送者碎槛放归。笑曰:“几追文文山揖矣,乃不及。” 十二月十六日,先生因会日王法干惮学习六艺,曰:“古人‘以文会友,’后世以友会话:谭论声话也,纸笔画话也,敬静之空想,无声未画之话也。”三十日,立祖神主,用父称曰:“显考王庄颜翁讳发神主。”侧题“孝子昹奉祀”。于其祭也,曰:“孝子某使蒙孙元致荐。”王庄翁娶张氏,于万历四十五年举先生父,日者言难育,遂以天启元年,因宅主王翁过给蠡东朱氏为子,至三年,复举先生叔父愉如,家贫而尚礼,严内外,因赁居王庄以卒也,故以追号。是时先生易名元,元、园同声,先生念初生名园,父知之也。自此日记书朱翁、媪称“恩祖、恩祖妣”。 

壬子(一六七二)三十八岁

二月,谓王法干曰:“人资性其庶人耶,则惟计周一身,受治于人。其君子耶,则宜明、亲兼尽,志为大人。若两俱不为,而敢置身局外,取天地而侮弄之,取圣贤而玩戏之,此仆所恶于庄周为人中妖者也!” 哭奠师吴洞云,助其葬。 三月,与陆桴亭书论学。桴亭名世仪,字道威,太仓人,隐居不仕。其学重六艺,言性善即在气质,气质之外无性。著思辨录。先生喜其有同心也,致之书,略曰:“汉、唐训诂,魏、晋清谈。宋人修辑注解,犹训诂也;高坐讲论,犹清谈也;甚至言孝、弟、忠、信不可教,气质本有恶,其与老氏以礼义为忠信之薄,佛氏以耳目等为六贼者,相去几何也!某为此惧,著存性编,大旨明理、气一致,俱是天命。人之气质、虽各有差等,而俱善。恶者,乃由引、蔽、习、染也。为丝毫之恶,皆自玷其本体;极神圣之善,止自践其形骸。著存学编,申明尧、舜、周、孔三事、六府、六德、六行、六艺之道,大旨明道不在章句,学不在颖悟诵读,而期如孔门博文约礼,身实学之,实习之,毕生不懈者。” 闰七月,族婿贻桃,食之,又食蔡米、商瓜二条。先生平日非力不食,用识人纸半张,留钱三文。吴氏强食片瓜,曰:“数载犹在胸中未化。”至是曰:“近思吾与斯人为徒,若贻我以情,款我以礼,不宜过峻以绝物也。” 八月,哭奠彭朝彦,朝彦,刘村佣者也。狷介勤力,少有余即施人,力为善,先生敬而筵之。朝彦曰:“生平非力不食人一盂。”先生曰:翁守高矣,然请大之,为述如其道舜受尧天下事,朝彦犹辞;又述徐稚食茅季伟事,乃食。 九月,先生以王法干遭妻子凶变,遂耽庄周南华而惰正学也,乃告以止会。自矢独立不惧。 十五日,祭孔子,自是每季秋致祭。祝文略曰:“夫子一身之仕、止、久、速,即天时也;缝掖、章甫,即水土也;府、事、行、艺,即尧、舜、文、武也,为学、为教、为治,皆是也。迨以无能用者,不得已而周流,又大不得已而删述。苏、张学夫子之不得已,汉后以至宋、明儒,学夫子之大不得已,而俱舍其为学、为教、为治之身,则非矣。元不自揣,妄期博文、约礼,实由圣教,惟神相之,俾无颠踬。且佐帝牖民,多生先觉,圣道重光,元庶免罪戾焉。” 十月,至杨村,叔父愉如、自山西归,拜聚。 十一月,王法干来悔过,请复会,定仍以月之三六日。 十二月,王法干曰:“兄遭人伦之穷,历贫困之艰而不颓,可谓能立矣。”盖是时先生尽以朱氏之产与晃,且代偿其债百余缗,而晃又欲夺其自置产,屡兴变难也。 内子病,不服药,曰:“妾既不育,夫子有年,坚不置再醮,而处女又不轻为人贰,不如妾死,使相公得一处女,犹胜于待绝也。”先生曰:“此有天焉,汝勿躁,强之药。”书孙征君联云:“学未到家终是废,品非足色总成浮。” 

癸丑(一六七三)三十九岁

正月朔,祭显祖考,望祭恩祖妣,因限饮三盏,改齐戒款云:“饮酒不至三盏。”凡恩祖生日,父生日,己生日,俱同朔望仪。凡扫祠及恩祖室,自东而西,从容挨次,转则面向尊,而身自移,却扫至门除出。夏则先洒,每晨一次,非重故疾病,不令人代。室人不用命,之跪,至二鼓,谢过,乃命起。 与人曰:“穷苦至极,愈当清亮以寻生机,不可徒为所困。” 同会人如曲阜,遇风,次日大风,吟云:“谷风懔懔逆行人,继日尘霾日倍昏,山左扬鞭游孔墓,不堪回首望燕云。”二月三日至曲阜,齐戒具牲,五日祭孔子庙及墓,思圣人之道,若或临之。九日祭泰山,赋诗云:“志欲小天下,宁须登泰山,聊以寄吾意,身陟碧云天。” 旋里至杨村,过祖茔下拜,入里门下,出里门乘,后为常。 思吾身、口及心,何尝有“从容”二字?须学之。 与王法干习祭礼,法干曰:“劳矣,可令子弟习观之。”先生不可,曰:“所贵于学礼者,周旋跪拜以养身心,徒观何益?”乃同习。 四月,五日朱翁卒,先生哭尽哀,是日三不食,次日辰始食。与王法干议律,异姓不许过嗣,即同姓而其养父有子者,许归宗。今若以孙礼服期,是二本矣。可义服大功,既葬,练,复内,复常食。若葬缓,从俗以五七日可也。 越五日,以遭变中之变,不能朝夕会哭,定哀至北向跪哭。 先生本族叔父羽洙来呼归宗,先生求俟毕葬终丧,羽洙又促之。先生曰:“葬秋以为期,倘逾时即归。”羽洙语以“危行言孙”,谨慎保身。 五月,九日练,惟朔望往哭殡宫,不与燕乐,不歌,复常功,如:习书,数类,仍废常仪,如:朔望拜类,晨谒告面生祠不废。 十四日,买食豆腐,怆然流涕。盖先生养恩祖、祖母十一年,未尝特食一腐,今伤腐之入口也! 投呈于县转申学院,求定服丧毕归宗,批许归宗,服以期。乃将让产后凡存朱氏物尽还之,令养子讱言亦归宗,曰:“吾不忍讱言之徒父予也!”给以物。 六月,至杨村,携叔父之子至,名曰亨,教之读书。 闻刘村孝子朱莪贫,馈以钱。 论明政四失:设僧道职衔,信异端也;立宦官衙门,宠近幸也;以貌招选驸马、王妃,非养廉耻也;问罪充军,以武为罪徒也,谁复敌忾! 七月,思无事之时,朔望前一日必齐戒。迨遭三年丧,则无日不哀,亦无日不齐且戒矣,故朔望节令哭奠,皆不云斋戒。若期、功以下,既葬则饮酒食肉,非常戒,哀不及重丧之纯,亦不得言常齐;凡朔望前一日,仍当齐戒。遇横逆不校,然郁郁。思君子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愧悔久之。 一日觉气浮,思气不自持,其灾乎,已而伤手。 十一月十五日,哭奠恩祖考、妣墓,以出馆博野杨村告;又哭招亡子赴考之魂,令从而西。盖杨村族人公议挽先生还家教子弟也。时朱晃复谋吞先生随东产,起衅,先生不校,且使人解之,不肯与绝往来也。十九日,杨村颜氏族人,来迎先生归,复为颜氏。告父祠,奉生主升车,随之西归。朱族及刘村、随东各乡诸亲友饯送,或村首,或至蠡城,或及杨村,皆哭泣不忍别!刘焕章赠圜榼一,内果,曰:“外无圭角,美在其中。”先生受之。谢曰:“敢不佩教!”至杨村、次日夙兴,易吉服,告新宅五祀之神毕,反丧服,宅本其祖居,先生复之者也。边之藩、颜士俊、士佶、士钧,士侯、士镇、士锐、夏希舜、王久成从游。 王法干述焕章规先生之言曰:“对宾言长,不能尽人之意;偏向,不及遍人之欢。”先生谢之。 十二月,朔望拜哭朱翁于野所。 

甲寅(一六七四)四十岁

正月朔,哭祭朱翁于南学,五日,大功服阕,以学宪批期,定内除。 常仪俱复,祭先与神吉服,余服素,终期乃之蠡,哭奠朱翁墓,告大功阕,期服内除。 以大明会典品官祀四世,庶人祀二世,立显祖考讳子科、祖妣某氏神主,旁书“孝孙昹奉祀,”及“显考讳发神主”,以先生殇子赴考祔食。春祀祖,以考配享,秋祀祢,不及祖。盖仿佛程伊川所撰礼,而谓分时专祀一主,齐心乃一,乃能聚涣。又祭尊得以援卑,祭卑不可援尊也。后以为误,改之。 三月,率家人行忌祭礼于恩祖母墓,并哭恩祖! 阖族供清明祭于墓,先生奉族长命立族约:约孝,约弟,约行冠、昏、丧、祭诸礼,约周卹,约勿盗,赌、奸欺,详载家谱。 四月,五日期服阕,率家人舁供入蠡,祭恩祖考、妣于墓,告以归宗。易吉服。延朱晃及朱氏族长贤者共馂,遍拜辞。 先生既归宗,谋东出寻父,值三藩变,塞外骚动,辽左戒严,不可往,日夜凄怆。 思向谓有心作欺之害大,无心为欺之害小;今知有心作欺之害浅,无心为欺之害深。 或劝先生献策,曰:“张齐贤不以此出乎?”先生笑曰:“王文中何以不出?人隐见命耳,天之用吾也,深隐而人求焉,故刘穆之困卧无袴,一朝而相宋;天之废吾也,插标自市,而终不售,韩昌黎三上宰相书,何益哉?” 魏帝臣来访,先生待以脱粟。帝臣欣然曰:“君以君子待我矣。”帝臣名弼直,博野县庠生,善容仪周旋,喜宾客,谭论款款然,终日无倦。施目疾药,远来者辄延款下榻,尝仆马居数月,疾逾乃去。与妻宋氏相敬如宾,每外退必入宋榻。宋氏尝请之副室,或已至副室,宋氏辄来,副趋出垂手迎,搴帘肃入,夫妻坐谭,久副侍,不命不坐也。及宋氏卒,副祝氏以哭病亦死。帝臣晚年,闻先生学,甚重之,致敬尽礼焉。 士钧问:“孔子称管仲为仁,而孟子不许,何也?”曰:“孔、孟因时立论,所谓时中也。春秋周室卑,荆楚逼,不有管仲,孰有尊攘?至七雄之世,功利夸诈之习成,发政施仁之道息,孟子自不得傍孔子口吻也。后之讲学则不然,虎豹已鞟矣,犹云宁质;邢、卫已亡矣,犹云羞管;虚言已蠹世矣,犹云讲读纂修,而生民之祸烈矣! 九月,修家谱,其目十七:曰姓氏源流,曰世系派衍,曰迁移离合,曰别嫌明微,曰庄居宅第,曰坟茔图像,曰祭田树株,曰馂宴仪注,曰家礼仪注,曰家法劝戒,曰人才列传,曰嘉言善行,曰先人遗影,曰珍器文章,曰简书诰命,曰妇女甥婿,曰拾遗杂记。 买田氏女为婢。 王法干为子加冠,宿先生为宾,行如礼。 王法干谓先生曰:“凡食,祭先代造食之人,敌客,客先自祭;降等之客,主人先祭导客,客从之。臣侍君食,则君祭而己不祭,若君以客礼待之,命之祭,乃祭。大兄凡食自祭,非礼也。”先生曰:“此礼久废,故吾独行以为人倡,承教,敢不如礼。” 自勘有美言伤信之过。 或言:“天下多事,盍济诸?”曰:“仆久有四方之志,但年既四十,血嗣未立,未敢以此身公之天下耳。”因怆然! 

乙卯(一六七五)四十一岁

正月增常仪:洒扫,惟冬不洒,清明十月朔祭墓,恩祖考、妣忌日,亦往祭其墓。 时及门日众,乃申订教条,每节令读讲教条,诸生北面恭揖,令一长者立案侧高声读讲毕,又一揖而退。有新从游者,必读讲一次。教条:一、孝父母。须和敬并进,勿狎勿怠,昏定、晨省,出告、反面各一揖,经宿再拜,旬以上四拜,朔望、节令俱四拜,惟冬至、元旦六拜,违者责。有丧者不为礼,但存定省告面,父母有丧者亦然。一、敬尊长。凡内外尊长,俱宜小心侍从,坐必隅,行必随,居必起,乘必下,呼必唯,过必趋,言必逊,教必从,勿得骄心傲气,甚至戏侮,干犯者责。一、主忠信。天生人只一实理,人为人只一实心,汝等存一欺心,即欺天,说一谎话,即欺人,务存实心,言实言,行实事,违者责。一、申别义。五伦若父子之亲,君臣之义,长幼之序,朋友之信,其义易晓;独夫妇一伦,圣人加以“别”字,洵经纶大经之精义也。七年男女不同席,行路男子由右,女子由左,叔嫂不通问,男女授受不亲,此皆男女远嫌之别也。至于夫妇相敬如宾,相戒如友,必因子嗣乃比御,夫妇之天理也,必齐戒沐浴而后行。“别”义极精,小子识之。一、禁邪僻。自圣学不明,邪说肆行,周末之杨、墨,今日之仙、佛,及愚民之焚香聚会,各色门头,皆世道之蟊蛊,圣教之罪人也。汝等勿为所惑,勿施财修淫祠,勿拜邪神,勿念佛,勿呼僧道为师。若宗族邻里惑迷者,须感化改正。至于祖父有误,谕之于道,更大孝也。违者责,罪重者逐。一、勤赴学。清晨饭后,务期早到,一次太迟及三次迟者责。一、慎威仪。在路在学,须端行正坐,轻佻失仪者责。一、肃衣冠。非力作不可去礼衣,虽燕居昏夜,不可科头露体。一、重诗书。凡读书必铺巾端坐,如对圣贤,大小便后,必盥帨洁净,方许展读;更宜字句清真,不许鼻孔唔唔,违者责。一、敬字纸。凡学堂街路,但见字纸必拾,积焚之,或不便,则填墙缝高处。一、习书。每日饭后仿字半纸,改正俗伪,教演笔法,有讹落忘记者责。一、讲书。每日早晨试书毕,讲四书或经,及酉时,讲所读古今文字,俱须潜心玩味,不解者不妨反复问难,回讲不通者责。一、作文。每逢二、七日,题不拘经书、史传、古今名物,文不拘诗、辞、记、序、诰、示、训、传,愿学八股者听。俱须用心思维,题理通畅。不解题、不完篇者,俱责。一、习六艺。昔周公、孔子,专以艺学教人,近士子惟业八股,殊失学教本旨。凡为吾徒者,当立志学礼、乐、射、御、书、数及兵、农、钱、谷、水、火、工、虞,予虽未能,愿共学焉。一、六日课数,三、八日习礼,四、九日歌诗、习乐,五、十日习射。一、行学仪。每日清晨饭后,在师座前一揖,散学同。每遇朔望、节令,随师拜至圣先师四;起,北面序立,以西为上,与师为礼;再分东西对立,长东幼西相再拜。一、序出入。凡出入齐班,上、中、左鱼贯论前后。行辈异者,以行辈叙,相遇相别皆拱手。出学隔日不相见,见必相揖;十日不相见,见必再拜,皆问纳福。一、轮班当直。凡洒扫学堂,注砚,盛夏汲水,冬然火,敛仿进判,俱三日一班。年过十五,文行成章者免;惟有过免责,则执小学事一班,随有善可旌者,即免。一、尚和睦。同学之人,长幼相敬,情义相关。最戒以大陵小,以幼欺长,甚至殴詈者,重责。一、贵责善。同学善则相劝,过则相警;即师之言行起居有失,俱许直言,师自虚受。至诸生不互规有成,而交头接耳、群聚笑谭者,责,甚至戏嘲亵侮者,重责。一、戒旷学。读书学道,实名教乐地,有等顽童,托故旷学,重责,有事不告假者,同罪。 二月,闻王五修卒,为位齐戒哭奠! 曰:“瞽瞍愚父也,而舜齐栗祗载;定、哀庸君也,而孔子鞠躬踧踖。故孝莫大于严父,忠莫大于严君。” 二月,王契九来访,观存性、存学编,是之。契九名鳦,清苑人,少有高才,与吕申习兵学。好雌黄人,为恶少所侮,深悔之,晚年绝口不言人过。有以文事质者,辄称佳,博学工诗。 闰五月,陈见旉来访,见旉名振瞻,清苑人,豪狂博览。 托束鹿任最六访父,以其为商于关东也。 二十八日,未,坐不正,觉即正之;申,交股坐,觉而开之。 九月五日,率门人习射村首,中的六,门人各二。因思孔子曰:“回之仁贤于丘,赐之辩贤于丘,由之勇贤于丘。”此圣道之所以光也。汉高祖曰:“运筹吾不及子房,攻战吾不及韩信,给饷守国吾不及萧何。”此汉代所以兴也。今从吾者更不吾若,吾道其终穷矣乎! 思人不亲,教不成,事不谐,多以忿累之,屡惩而不免,愧甚! 给孙衷渊书,规其惑佛、老也。衷渊名之萍,高阳人,孙文正公侄孙,隐居力学,以孝母名。访彭大训永年,博野庠生,孝继母,端谨。 

丙辰(一六七六)四十二岁

正月,保定府阎经略鸣泰之裔,有妇人被妖魅,符箓驱之莫效,其妖自言一无所畏,惟畏博野颜圣人。是时先生与王法干,人皆以“圣人”称之。专价来聘,先生谢不往;又力请,力却之,恐虚传招祸也。 有求文者,谢以仪,却之。语门人曰:“君子贵可常,不贵矫廉邀誉。昔子路拯溺人,劳之以牛而不受,孔子责之曰:‘自此鲁无拯溺者矣。’今蠡无医,自朱振阳施方医始也;博人无师,自吾家先三祖施馆教食学者始也。小子识之,吾之却此,有谓也,不可法也。”曰:“言而尽人者大,尽于人者小。” 二十七日之市,市麻不成,信手拈麻一丝,将作鞭提,思麻未买而用其一丝,非义也,还之。谓门人曰:“君子于桓、文也,贱其心而取其功;于程、朱也,取其心而贱其学。” 日功增:抄天文占法,读步天歌;废本日近出告家祠礼,从王法干“之死而致生之不智”之言也。 三月,易砥石十余片,后出者不如前所目;念贫人也,如所言价与之。 知刘焕章缺粮,馈粱石六。 思体人之情则不校,体愚人之情则生怜心,体恶人之情则生惧心;怜则不忍校,惧则不敢校。又思祸莫大于驳人得意之语,恶莫重于发人匿情之私。 一僧求人邀入寺,辞曰:“儒为尽人伦之道,寺为无人伦之地,不往。” 思齐明者,正吾身之德也;耳聪目明肢体健,利吾身之用也;寡欲积精,寡言积气,寡营积神,厚吾身之生也。否则非尧、舜之修身也。闲男女之邪心,饬彝伦之等杀,正一家之德也;宫室固,器皿备,职事明,利一家之用也;仓箱盈,凶札豫,厚一家之生也。建学校,同风俗,正一国之德也;百工修,百官治,利一国之用也;仓府实,乐利远,厚一国之生也。否则非尧、舜之齐、治也。 六月十一日牧驴,思事虽至琐,但当为即义,不可有厌心。题日记面曰:“学如愚。”思心神在内,天清地宁,岂不善乎?惜未能久也,勉诸! 二十日,晚与人坐,遇可言,乃一二语;即正言,但见人非倾听,即止。八月定此后行医,非价非聘,不往。 九月立齐戒牌。 十月过王家庄,问室人生父家,无后矣,但有同曾祖兄弟三人。 思得从弟子者其道行,得畏弟子者其道光。 羽洙规先生未融锋棱。 

丁巳(一六七七)四十三岁

正月朔,思气不沉,神外露,非雄壮也。萎歉不学,而省言敛气,非沉定也。 萧九苞问曰:“复井田,则夺富民产,恐难行。”先生曰:“近得一策,可行也:如赵甲田十顷,分给二十家,甲止得五十亩,岂不怨咨。法使十九家仍为甲佃,给公田之半于甲,以半供上终甲身;其子贤而仕,仍食之,否则一夫可也。” 元宵悬斋前一灯,群聚观。先生叹曰:“盌大纸灯何足盼,而群聚者,通巷无灯也。士君子生于后世,虽群望集之,必当进而与尧、舜、周、孔相较,则自见其卑,前途无穷;若遽以寸光自多,不几穷巷之纸灯乎!” 王法干曰:“每苦无聊,便思息肩。”先生曰:“此大恶,宜急改。庄周、佛氏,大约皆不耐境遇之苦而逃者也。” 五月嫁祖母张氏逝,服吊衰,葬除。 六月,如易州,会田治埏、冯绘升、杨孔轩,论学。治埏名乃亩,易州人,孙征君弟子。绘升名梦祯,安州人,孝继母,知正学。孔轩名思茂,山东人,以祖旅辽左,遂入旗,孔轩赎归民籍,居新城,有文武伟志,亲丧,庐墓三年。 九月,与王法干交责为学不实,宜天降殃,共服先君子朴实。 十月,访宋赓休、杨计公,论学。赓休名会龙,博野人,童年游京师,一僧讲法曰:“说人升天堂,自己升天堂;说人下地狱,自己下地狱。”赓休笑,僧曰:“汝童子何笑?”曰:“笑汝不识字耳。说,悦也,一言罪小,悦人福,心何其善,福至矣;悦人祸,心何其恶祸,至矣。”僧愕然,已而曰:“君必前世如来也,拉至一水瓮照之,见己头璎珞环垂,如绘佛、菩萨状。”赓休遽醒曰:“幻僧,而以术愚我入邪教耶!”僧惊谢去。善事续母,祭神必齐戒,乐施与。邑数十乡有纷难难平,赓休到即释。其生忿弟殴其子,且将兴讼。赓休曰:“君爱子乎,惜令先君不在耳;若在,令弟胸创可使见乎!”生遽已。一少妇缢死,其母必令婿家作佛事,赓休往说之。妪掩扉拒曰:“翁所言皆听,惟吾女苦死,必资佛力拔,勿启齿。”赓休曰: 

“嫂寿几何?”曰:“七十。”曰:“求出共商。”曰:“吾妇人,孰与男立!”赓休乃大言曰:“七十老妪,尚不立男侧,况幻女牌位,令群僧随舁,不惊魂飞越乎?若女苦死,怜之惟慈母,岂可又使僧众諠阗,惊散其魂乎!”乃止。其他类此难仆数,而不食人一盂,不受人一钱谢也。计公、安平诸生,知兵,能技击,精西洋数学。 十一月,如宁晋,哭奠张公仪;之赵处士墓,吊之。处士名琰,安肃人,甲申后,不应童子试,就学于公仪,其卒也,白虹贯日。先生诗云:“孝友清高素慕君,神交未遂范、张心,白虹贯日当年事,遂拜孤坟凭吊深!” 过滱水,由桥,思桥、舟,王、霸之分也。桥普济而无惠名,舟量济而见显功,君子其桥乎! 曰:“陈同甫谓人才以用而见其能否,安坐而能者不足恃;兵食以用而见其盈虚,安坐而盈者不足恃。吾谓德性以用而见其醇驳,口笔之醇者不足恃;学问以用而见其得失,口笔之得者不足恃。” 十二月,访安平赵卫公、启公、兄弟,皆有武勇;言可讱言、少年志为圣贤,亦访之。讱言名默,自此时来问学。 

戊午(一六七八)四十四岁

正月,定每年元旦后,以次宴敬族尊长。 思海刚峰曰:“今日之信程、朱,犹战国之信杨、墨,吾谓杨、墨道行,无君无父;程、朱道行,无臣无子。试观今日臣子,其有以学术致君父之安,救君父之危者,几人乎! 抄祁州学碑,刻洪武八年颁学校格式:六艺以律易御,礼、律、书为一科,训导二员教之;乐、射、算为一科,训导二员教之。守、令每月考试,三月学不进,训导俸半月。监察御史、按察司巡历考试,府生员十二名,州八名,县六名,学不进者,守、令、教授、训导俸有差;甚多,则教官革职,守、令笞四十。三代后无此学政,亦无此严法,谁实坏之!源按:三代以后,开创帝王,可与言三代治道者,明太祖一人而已。惜无王佐之才如先生者以辅之,遂将所创良法如此类,不久即变,不变者后人坏之。惜哉!惜哉! 八月一日,亲御载粪,失新易鞭。思以年长多疾,定不力作;今复力作,省半工而失一鞭,非命乎!徒自贻不安命之咎耳。 九月,会李天生于清苑,论学。天生名因笃,陕西富平人,能诗文,时以博学鸿儒举,至京考授翰林院检讨而归。 十月,一门童欧先生弟亨,责之不伏,逐之失言,既而悔之,以犯刘焕章所戒也。焕章尝规先生曰:“君待人恩义甚切,而人不感,或成者,以怒时责人语过甚也。”夜不眠,内子问故,曰:“吾尝大言不惭,将同天下之贤才,为生民造命;乃恩威错用,不能服里中之童,愧甚!忧甚! 

” 与高生言承欢。生曰:“非无心也,发不出耳。”曰:“发不出,痼蔽深也。愉色婉容,性质本具,但痼蔽后须著力发,发出又须频频习熟;故曰‘庸德之行,不敢不勉。’” 十一月,入蠡哭郭敬公,三日不歌不笑;送葬,哭之哀! 先生族人为尉虐,被系累累,乃讼之县,事解。 曰:“为治去四秽,其清明矣乎,时文也、僧也、道也、娼也。” 十二月,以今岁觉衰,书一联曰:“老当更壮,贫且益坚。” 

己未(一六七九)四十五岁

正月,塨同李毅武拜先生问学。先生谓塨曰:“尊君先生老成寡言,仆学之而未能;内方而外和,仆学之而未能,足下归求之而已。”毅武名僩,邢台人,志学圣学,笃孝友,燕居必衣冠,如对大宾,见不义事,去之如掩鼻而走恶臭也。如蠡与塨交,共学琴,学舞,学礼,辟佛、老力,故同问学于先生。 二月,谓门人曰:“天废吾道也,又何虑焉;天而不废吾道也,人材未集,经术未具,是吾忧也。孔子修春秋曰:‘我欲托之空言,不如见诸行事之深切著明也。’会典大政记,实窃取之。如有志者鲜何!”因吟曰:“肩担宝剑倚崆峒,翘首昂昂问太空。天挺英豪中用否,将来何计谢苍生?” 或问:“守礼,人将以为执?”先生曰:“礼须执,圣言也。” 安州陈天锡来问学,谓程、朱与孔、孟,隔世同堂,似不可议。曰:“请画二堂,子观之:一堂上坐孔子,剑佩、觿、决、杂玉,革带、深衣。七十子侍,或习礼,或鼓琴、瑟,或羽籥舞文,干戚舞武;或问仁孝,或商兵、农、政事,服佩皆如之。壁间置弓、矢、钺、戚、箫、磬、算器、马策、各礼衣冠之属。一堂上坐程子,峨冠博服,垂目坐如泥塑,如游、杨、朱、陆者侍,或返观打坐,或执书吾伊,或对谭静敬,或搦笔著述。壁上置书籍、字卷,翰砚、梨枣。此二堂同否?”天锡默然笑。 之田行徐而庄,思此无暴其气也,而即所以持志。 思老将至,而身心未可自信,如作圣初志何!又思致用恐成马谡,宜及时自改。 贾子一问家变。先生曰:“舜之化家也,其机在不见一家之恶。为子计,须目盲,耳聋,心昧,全不见人过失,止尽吾孝友,方可化家而自全。” 途遇蠡令,避人门下,令回首谛视久之。因思吾人不言不动,犹的然致世别眼,况轻言妄动,焉能晦其明以求免乎?九月谓人曰:“人宅内供仙、佛不祥,如人请僧或道士常住宅中,可乎?” 吊蠡县殉夫徐烈妇。 客有见先生飏场者,异之。先生曰:“君子之处世也,甘恶衣粗食,甘艰苦劳动,斯可以无失已矣。” 语可讱言曰:“佛氏是勿视、听、言、动,吾儒是非礼勿视、听、言、动。” 十月,左目上生疮,后久不愈,左目遂眇,途行遇风辄作痛,避息。 

庚申(一六八○)四十六岁

正月朔,丑兴,隐然见一乌衣矮人。巳,祭祖考,父生牌忽跌仆如稽首状。疑父已逝矣,大恸!自此于父生位前供箸馔,以人神之间事之。 看陈龙川答朱子书,至“今之君子,欲以安坐而感动之”,浩叹曰:“宋人好言习静,吾以为今日正当习动耳!” 王法干父廷献卒,先生往哭奠!规法乾行丧礼。廷献翁名蕴奇,定州卫诸生,性仁厚,友于弟,以次女妻塨,巳而卒。先君子曰:先共法干议。婿则犹是也,而君女亡矣;俗以婿继娶为续女归宁非礼也。”翁然之。其女未于归时,有粮数石,翁遣车送至。先君子曰:“令女在时,未闻有此也,则君家物耳,请载归。”翁曰:“亡女为李氏之鬼,其遗物岂王氏之物哉!必不可归。”先君子受之。 四月二十四日,先生叔父愉如卒于京邸,先生闻之,恸哭成服!五月,塨来谒,先生衰麻出见,教学小学、曲礼。 深州国公玉来问学。公玉初名之元,避先生,改名之桓。先生自二月买石氏女为侧室,以身有疾未纳,女痴且颠,为媒欺也。至四月,让媒氏返得原金。六月,媒转鬻之旗下,先生悔之。七月,塨往谏。先生泣曰:“吾过矣!吾父无处所,而年四十余,先人血嗣未立,住与行罪皆莫逭。前拟有子即出,后迫于时晚,以为但见子产即出;后更不及待,但见有孕即出。乃天降,老妻不育,置一婢为人所欺,短;又置一侧,为人所欺,痴。故眩乱之极,遂欲将此原金再图一人,而不知其过戾至此也,敢不速更!尽出原金赎女归其父,不责偿。”塨感先生改过之勇,立日谱自考,自此始。 闰八月,思为学之难也,如行步也,心在则中规矩,心不在则不中规矩,所争在敬肆。而人见其某时如此,某时又如彼,遂指以为伪矣,敢不力乎! 王法干指其门人某曰:“渠能以冷眼窥人。”先生曰:“切不可教之如此。昔人有言,社稷丘墟,凡为子孙者,当戮力王室,且勿以名分相责。方今孔子之道涂地,但有志者,即宜互相鼓舞,以相勉于圣道之万一。有八长而二短,姑舍其二;有八短而二长,姑取其二。后生尺寸未进,先存心摘人短,此何意也?” 或告兄弟恶,先生凄然曰:“君有恶兄弟,幸也;若某欲求一恶兄而恭之,一恶弟而友之,得乎!”其人感动。 闻先君子事亲,夙兴拜床下,初不令父母知;独左右就养,委曲有道,以使昆弟安。叹曰:“吾不如也。” 塨规先生言躁而长,犹未改。先生曰:“古人养充而神灵,养充则改过有力,神灵则一点即化,仆正赖良友夹扶耳。”因出日记令塨评。 刘焕章规先生曰:“颜子之明,何至为佞人欺,而夫子教之远者,乃恐贤豪恃聪明,欲驾驭英雄,不觉为佞人误耳。”先生服其言。 九月,博野乡耆谋公举先生贤能,先生力沮之。 语塨曰:“春秋惟当以道致霸,战国必当以道致王。孔子欲为尊攘事,故仁管仲;孟子无须此矣,故卑之。易地则皆然。” 教塨三减:曰减冗琐以省精力,减读作以专习行,减学业以却杂乱。如方学兵,且勿及农;习冠礼未熟,不可更及昏礼。 又语塨曰:“犹是事也,自圣人为之,曰时宜;自后世豪杰出之,曰权略。其实此‘权’字,即‘ 

未可与权’之‘权’,度时势,称轻重,而不失其节,是也。但圣人纯出乎天理,而利因之;豪杰深察乎利害,而理与焉。世儒等之诡诈之流,而推于圣道外,使汉、唐豪杰,不得近圣人之光,此陈龙川所为扼腕也。仆以为三代圣贤,‘仁者安仁’也;汉、唐豪杰,‘智者利仁’也。” 塨问:“古人子妇事舅如父,今远避以为礼,何也?”曰:“古人三十而娶,有子妇则已老矣,故可近事。今人昏早,父子年多不甚相远,则别嫌为礼,今时之宜也。 

” 十二月,先生叔父柩还自京,竭力佐其子亨葬之,因思父,哭甚恸! 曰:“勇,达德也,而宋人不贵,专以断私克欲注之,则与夫子‘不惧’二字及‘勇士不忘丧其元’,‘临陈无勇非孝’等语,俱不合矣。奈之何不胥天下而为妇人女子乎?” 

辛酉(一六八一)四十七岁

正月,携塨如献县拜王五公先生,吊高公梦箕墓,并会五公门人吴瑾等。回过深州国公玉家,抵安平,晤彭古愚、彭子谅。 二十五日,哭奠叔父主前,告练! 二月,往哭奠朱参两。 坐王法干斋,相对衎衎,忽觉期服忘哀,即谨。 三月,观塨日谱,白圈甚多,曰:“此非慊也,怠也;怠则不自觉其过,不怠则过多矣。仆记中纯白圈,终岁只数个。自勘私欲不生,七情中节,待人处事,无不妥当,乃为慊。故尝与吕文辅言,圣门‘三月不违仁’者固难及,即月至日至,亦何容易!仆并不可言时至,只刻至耳。” 期服虽练,每日必思慕数次。 谓夏希舜曰:“舜何罪?须知父母不悦,即我之罪;舜何慝?须知感动父母不能,即我之慝。‘慝’字更苦,更精。盖罪犹有事实可指,慝则并无其事,但见父母不允不若,必我心中暗有不可感动者在也。” 养同高祖侄为子,名之曰尔檥。 书塨所箴“滕口木鸡”四字于东西壁,庄对致敬,如诤友在旁。 思人不能作圣,只是昏惰,惰则不缉,昏则不熙。 参订司马光十科取士法。源按:唐、宋科目甚繁,温公十科差胜,要皆出仕之人,而间杂以未仕者,总不外明经、进士而已。是取之以章句辞华,而另设科以用之,欲人才之得难矣。不如即以先生所述三物之教,复古制乡举、里选,各取其长,而分兵、农、礼、乐诸科以用之,终身于一职;以其职之尊卑为升降,而不杂其途,庶人才可以竞出,政事可以毕举,又何事于唐、宋科目哉!先生存治之意如此。今盖姑取其科之近似者,检较之耳。 曰:“彭济寰尝戒予,谓大病是心中话即说在口中,至今二十年未改也,耻哉!” 四月二十四日,哭奠叔父主,告释服! 闻刘宰宇以豪侠老而甘贫,奖之。齐爟燧侯问学。 时与张文升共学韬钤,先生每入蠡城,则商酌彻昼夜。 观王法干日记曰:“仁者不见菲薄之人,情不相召也;存于中者戾,而感应甚神,可畏哉!”服其深中膏肓,录之。 思周、孔似逆知后世有离事物以为道,舍事物以为学者,故德、行、艺总名曰物;明乎六艺固事物之功,即德行亦在事物内。大学明、亲之功何等大,而始事只曰“在格物”;空寂静悟,书册讲著,焉可溷哉! 八月,以患疮久,气血虚,乃更吊日在丧家不御酒肉,移处则用。 偕塨习礼,教之曰:“旋转贵方圆,唱礼贵高亮;方圆又贵中节,高亮又贵有谨慎意。仆尝谓呼弟子及奴仆,声音亦宜庄重,而忌陵傲之。” 王法干摘塨过曰:“刚主交某某,又与某通有无,可忧。”先生曰:“果有之乎?然吾以为刚主不及吾二人在此,其胜吾二人亦在此。吾二人不苟交一人,不轻受一介,其身严矣;然为学几二十年,而四方未来多友,吾党未成一材。刚主为学仅一载,而乐就者有人,欲师者有人。夫子不云乎,‘水清无鱼,好察无徒’,某将以自改也。” 思齐家之难,诚哉颦笑不可苟也。 行必习恭,步步规矩,如神临之。 始制悬门齐戒牌,每齐戒悬大门外云: 

“今日交神,不会客,不主医方,亲友赐访,请暂回,或榻他所,祭毕领教。” 看家语至赵简子铸刑鼎,孔子叹曰:“晋其亡乎?法铭在鼎,何以尊贵,何业之守!”因著说,谓法寄之人也,铭在鼎,将重鼎而轻人,法必失。道行之人也,刻在书,将贵书而贱人,道必亡。 十月,约塨以月之三五日会质学。 先生从不入寺,不与僧道言。至是悔,曰:“如此何由化之?此即褊狭不能载物之一端也。” 十二月,著明太祖释迦佛赞解。 

壬戌(一六八二)四十八岁

正月,先君子设谷日之筵,先生司礼,同刘焕章、张函白、王法干、张文升、魏秀升诸友弹琴、赋诗,习射,演数,歌舞,藏钩,极乐。先生作谷日燕记。 塨从先生如献县,与王五公先生议经济。 国公玉邀衡水魏纯嘏来,传天文之学。 思古学教法,“开而弗达,强而弗抑;”又古人奖人尝过其量,吾皆反此,不能成人材,不能容众,自今再犯此过,必跪。 先君子规先生曰:“满腹经济,再求中节。”先生谢焉。 四月,塨病疫,先生盘桓蠡城,医之。 七月,著唤迷途,后又名曰存人编:一、唤寻常僧道,二、唤参禅悟道僧道,三、唤番僧,四、唤惑于二氏之儒,五、唤乡愚各色邪教。 九月,与塨订规约,以对众不便面规者,可互相秘觉也,云:“警惰须拍坐,箴骄示以晴,重视禁暴戾,多言作嗽声,吐痰规言失,肃容戒笑轻。” 谓张函白曰:“千古学者,皆被孔子‘狂、简’二字说定;狂而不简,则可进于中行矣。千古狂者,皆被孟子‘进取不忘其初’一语说定;进取而忘其初,则可几于圣域矣。吾与法干、刚主皆愧是焉。 如保定府,哭奠吕文辅,晤孙征君十一子君夔。 塨进于先生曰:“五谷之生也,生而已矣,长也,长而已矣,不自知其实而穑也;学者有进而无止也如之。孔子从心不逾时,犹思再进也。塨窃窥先生,近若有急急收割意焉。且夫英雄败于摧折者少,败于消磨者多,故消磨之患,甚于摧折,不知是否?”先生曰:“是也,愿急改策!” 

癸亥(一六八三)四十九岁

正月,如易州,望荆轲山,诗云:“峰顶浮图挂晓晴,当年匕首入强嬴,燕图未染秦王血,山色于今尚不平。” 四月,博野知县罗士吉差役来候,以王五修子贽及崔詹事蔚林、杨太仆尔淑言也。蔚林字夏章,学宗陆、王;尔淑字湛子,孙征君门人,俱新安人。 六月,河南杨荫千来访问学,奉唤迷途而去。乔百一书来论学。百一名己百,临城人,明末给事范士髦尝荐于朝,已而国变,遂高隐。与塨往返书有云:“孔子教人不过忠信、忠恕等语,不止罕言命,亦罕言性。盖性命之说渺茫,不如实行之有确据也;实行敦,而性命自在其中矣。此孔子维世立教之深意也。”可为名言。 闰六月,纳所买田氏女为侧室。 张函白规先生固执,兼轻信人。王五公先生亦谓曰:“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先生服之。 一族弟无状,先生责之,其人曰:“大兄惠我一家,原感不忘;因大兄表功,故反成怨耳。”先生悚然自悔。 九月,先君子病,先生视之。既弥留,先生问教,曰:“嘉哉!尚有始有终。”卒,先生哭奠。挽联曰:“劲脊柱乾坤,操严端介。柔肠和骨肉,德重孝恭。” 批周子太极图之误,主静之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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