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和尚问答杂征义
○伦敦本神会录
南阳和尚问答杂徵义序
……教弥法界。南天绍其心契,东国赖为正宗。法不虚传,必有所寄。南阳和尚,斯其盛焉。禀六代为先师,居七数为今教。向恋如归父母,问请淡於王公。明镜高悬,须眉怀丑。海深不测,洪涌澄漪。宝偈妙於贯花,清唱顿於圆果。贵贱虽问,记录多忘。若不集成,恐无遗简,更访得者,遂缀於后。勒成一卷,名曰问答杂徵义。但简兄弟,馀无预焉。
南阳和尚答杂徵义
作本法师问“本有今无”偈。问:“本有今无,本无今有,三世有法,无有是处。其义云何?”
答曰:“蒙法师问,神会於此亦疑。”
又问:“疑是没勿?”
答:“自从佛法东流已来,所有大德皆断烦恼为本,所以生疑。”
问:“据何道理,疑烦恼为本?”
又答:“据涅经第九菩萨品,文殊师利言:‘纯陀心疑如来常住,以得知见佛性力故。若见佛性而为常者,本未见时,应是无常。若本无常,后亦应尔。保以故?世间物本无今有,已有还无。如是等物,悉皆无常。’验此经文,文殊所胜纯陀疑者,则疑佛性非常住法,不问烦恼。何故古今大德皆断烦恼为本,所以生疑。”(胡适校本原注)
○石井本神会录
〔一〕问:“本有今无偈,其义如何?”
答曰:“据涅经义,本有者,本有佛性。今无者,今无佛性。”
问曰:“既言本有佛性,何故复言今无佛性?”
答:“今言无佛性者,为被烦恼盖覆不见,所以言无。本无今有者,本无者,本无烦恼;今有者,今日具有烦恼。纵使恒沙大劫烦恼,亦是今有。故言三世有法,无有是处者,所谓佛性不继於三世。”
问:“何故佛性不继三世?”
答:“佛性体常,故非是生灭法。”
问:“是勿是生灭法?”
答:“三世是生灭法。”
问:“佛性与烦恼俱不俱?”
答:“俱。虽然俱,生灭有来去,佛性无来去。以佛性常故,由如虚空。明暗有来去,虚空无来去。以是无来去故,三世无有不生灭法。”
问:“佛性与烦恼既俱,何故独烦恼非本?”
答:“譬如金之与矿,俱时而生。得遇金师炉冶烹练,金之与矿当各自别。金即百炼百精。矿若再炼,变成灰土。涅经云:金者喻於佛性,矿者喻於烦恼。诸大乘经论,具明烦恼为客尘,所以不得称之为本。若以烦恼为本,烦恼为是暗,如何得明。涅经云:只言以明破暗,不言以暗破得明。若暗破明,即应经论自共传。经论既无,此法从何而立。若以烦恼为本,不应断烦恼而求涅。”
问:“何故经云不断烦恼而入涅?计烦恼性,本自无断?”
答:“指烦恼性即是涅,不应劝众生具修六波罗蜜,断一切恶,修一切善。以烦恼为本,即是弃本逐末。涅经云:一切众生,本来涅,无漏智性,本自具足。譬如木性火性,俱时而生,值燧人钻摇,火之与木,常时各自。经云木者,喻若烦恼,火者,喻如佛性。涅经云:以智火烧烦恼薪。经云:智慧即佛性,故知诸经,具有此文。明知烦恼非本。”
问曰:“何故涅经第十五梵行品说:本有者,本有烦恼;今无者,今无大般涅;本无者,本无摩诃般若;今有者,今有烦恼?”
答:“为对五荫色身故,所以说烦恼为本。又经云:佛言,善男子,为化度众生故,而作是说。亦为声闻辟支佛,而作是说。”
又第三十六僮陈如品,梵志问佛:身与烦恼,何者於先。佛言:身在先亦不可,烦恼在先亦不可,身与烦恼俱亦不可,要因烦恼,然始有身。验此经文,故知烦恼与身为本,非谓对佛性也。
又经云:有佛性故,得称为常。以常故,得称为本。非是本无今有。
第十五卷云:佛性者无得无生。何以故,非色非不色,不长不短,不高不下,不生不灭故,以不生灭故,得称为常。以常故,得称为本。
第十九卷云:如暗室中有七宝,人亦不知所,为暗故不见。智者之人,然大明灯,持往照燎,悉得见之。是人见此七宝,终不言今有。佛性亦非今始有。以烦恼暗故不见,谓言本无今有。亦如盲人不见日月,得值良医疗之,即便得见,谓言日月本无今有。以盲故不见,日月本自有之。
第二十五卷云:一切众生,未来之世,定得阿耨菩提,是名佛性。一切众生,现在具有烦恼诸结,是故不见,谓言本无。又第十九卷云:有佛无佛,性相常住。以诸众生烦恼覆故,不见涅。便谓为无。常知涅是常住法,非本无今有。佛性者,非荫界入,非本无今有,非已有还无。从善因缘,众生得见佛性,以得见佛性故,当知本自有之。”
问:“既言本自有之,何不自见,要藉因缘?”
答:“犹如地下有水,若不施功掘凿,终不能得。亦如摩尼之宝,若不摩治,终不明净,以不明净故,谓言非宝。涅经云:一切众生,不因诸佛、菩萨、善知识方便指授,终不能得。若自见者,无有是处。以不见故,谓言本无佛性。佛性者,非本无今有也。”
〔二〕真法师问:“云何是常义?”
答:“无常是常义。”
又问:“今问常义,何故答无常是常义?”
答:“因有无常,而始说常。若无无常,亦无常义。以是义故,得称为常。何以故,譬如长因短生,短因长立,若其无长,短亦不立。事相因故,义亦何殊?又法性体不可得,是常义。又,虚空亦是常义。”
问:“何故虚空是常义?”
答:“虚空以无大小,亦无中边,是故称为常义。谓法性体不可得,是不有。能见不可得体,湛然常寂,是不具。是为常义。若准有无而论,则如是。若约法性体中,於无亦不无,於有亦不有。恒沙功德,本自具足,此是常义。又不大不小,是常义。谓虚空无大,不可言其大;虚空无小,不可言其小。今言大者,小家之大。今言其小者,乃是大家之小。此者於未了人,则以常无常而论。若约法性理,亦无常亦无无常。以无无常故,得称为常。”
〔三〕户部尚书王赵公以偈问三车义。问曰:“宅中无三车,露地唯得一。不知何所用,而说此三车?”
答曰:“三车在门外,说即在宅中,诸子闻说时,已得三车讫。今者在门外,先是乘车出。”
又问:“宅中即得车,出外何须索?”
答:“诸子虽得讫,不知车是车。既不自证知,所以门外索。”
又问曰:“何处有人得道果,岂不自知乎?”
答:“下文自证。所得功德,仍不自觉知,以此。”
问:“诸子不自知,容可门外索。父应知子得,何须更与车?”
答曰:“诸子不自知,所以门外索。长者今与车。还是先与者。”
问:“三车本无实,所说乃权宜。与者是旧车,那应得假物?”
答:“长者意在一,方便权说三。前者说三车,三车本是一。”
问:“一车能作三,三车能作一。何不元说一,辛苦说三车?”
答:“若为迷人得,一便作三车。若约悟人解,即三本是一。”
〔四〕崔齐公问:“禅师坐禅一定已后,得几时出定?”
答曰:“神无方所,有何定乎!”
又问:“既言无定,何名用心?”
答曰:“我今定上不立,谁道用心。”
问:“心定俱无,若为是道。”
答曰:“道只没道,亦无若为道。”
问:“既言无若为道,何处得只没道?”
答:“今言只没道,为有若为道。若言无若为,只没亦不存。”
〔五〕庐山法师问:“何者是中道义?”
答曰:“边义即是。”
问:“今问中道义,何故答边义是?”
答曰:“今言中道者,要因边义立,若其不立边,中道亦不立。”
〔六〕礼部待郎苏晋问:“云何是大乘?何者是最上乘?”
答曰:“菩萨即大乘,佛即最上乘。”
问曰:“大乘最上乘,有何差别?”
答曰:“言大乘者,如菩萨行檀波罗蜜,观三事体空,乃至六波罗蜜,亦复如是,故名大乘。最上乘者,但见本自性空寂,即知三事本来自性空,更不复起观,乃至六度亦然,是名最上乘。”
又问:“假缘起否?”
答曰:“此中不立缘起。”
又问:“若无缘起、云何得知?”
答:“本空寂体上,自有般若智能知,不假缘起。若立缘起,即有次第。”
又问曰:“见此性人,若起无明,成业结否?”
答:“虽有无明,不成业结。”
问:“何得不成?”
答:“但见本性,体不可得,即业结本自不生。”
〔七〕润州刺史李峻问曰:“见有一山僧礼拜嵩山。安禅师言:趁粥道人。又一授记寺僧礼拜。安禅师言:措粥道人。问:此二若为?”
答:“此二俱遣。”
问:“作没生遣?”
答:“但离即遣。”
问:“作没生离?”
答:“我今只没离,无作没生离。”
问:“为复心离,为是眼离?”
答:“今只没离,亦无心眼离。”
问:“心眼俱不见,应是盲人。”
答:“自是盲者唱盲,他家见者,元来不盲。经云:是盲者过,非日月咎。”
〔八〕张燕公问:“禅师日常说无念法,劝人修学,未审无念法有无?”
答曰:“无念法不言有,不言无。”
问:“何故无念不言有无?”答:“若言其有者,即不同世有;若言其无者,不同世无。是以无念不言有无。”
问:“唤作是没物?”
答:“不唤作物。”
问:“异没时作物生?”
答:“亦不作一物。是以无念不可说。今言说者,为对问故。若不对问,终无言说。譬如明镜,若不对像,镜中终不现像。尔今言现像者,为对物故,所以现像。”
问曰:“若不对像,照不照?”
答曰:“今言照者,不言对与不对,俱常照。”
问:“既无形像,复无言说,一切有无皆不可立,今言照者,复是何照?”
答曰:“今言照者,以镜明故,有自性照。若以众生心净,自然有大智慧光,照无馀世界。”
问:“既若如此,作没生时得?”
答:“但见无。”
问:“既无,见是物?”
答:“虽见,不唤作是物。”
问:“既不唤作是物,何名为见?”
答曰:“见无物,即是真见、常见。”
〔九〕和上问远法师言:“曾讲大般般经不?”
远法师言:“讲大般涅经数十遍。”
和上又言:“一切大小乘经论说众生不解脱者,为缘有生灭二心。涅经云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未审生之与灭,可灭不可灭?为是将生灭灭?为是将灭灭生?为是生能自灭生?为是灭能自灭灭?请法师一一具言答。”
远法师言:“亦见诸经论作如此说。至於此义,实不能了。禅师若了此义,请为众说。”
和上言:“不辞为说,恐无解者。”
法师言:“道俗有万馀人,可无一人能解?”
和上言:“看见不见?”
远法师言:“见是没?”
和上言:“果然不见。”
远法师既得此语,结舌无对。非论一已屈词,抑亦诸徒失志。胜负既分,道俗嗟散。
〔一○〕和上问澄禅师:“修何法而得见性?”
澄禅师答曰:“先须学坐修定。得定已后,因定发慧,以智慧故,即得见性。”
问曰:“修定之时,岂不要须作意否?”
答言:“是。”
问曰:“既是作意,即是识定,若为得见性?”答:“今言见性者,要须修定;若不修定,若为见性?”
问曰:“今修定者元是妄心。妄心修定,如何得定?”答曰:“今修定得定者,自有内外照。以内外照故,得见净。以心净故,即是见性。”
问曰:“今言见性者,性无内外。若言因内外照故,元见妄心,若为见性?经云:若学诸三昧,是动非坐禅,心随境界流,云何名为定?若指此定为是者,维摩结即不应诃舍利弗宴坐也。”
〔一一〕和上问诸学道者:“今言用心者,为是作意不作意?若不作意,即是聋俗无别;若言作意,即是有所得。以有所得者,即是系缚故,何有可得解脱?声闻修空住空,即被空缚。若修定住定,即被定缚。若修静住静,被静缚。若修寂住寂,被寂缚。是故般若经云:若取法相,即著我、人、众生、寿者。又维摩经云:调伏其心者,是声闻法;不调伏心者,是愚人法。人者既用心,是调伏法。若调伏法,何名解脱者?须陀洹亦调伏;斯陀含亦调伏;阿那含、阿罗汉亦调伏;非想定及非非想亦调伏;四禅亦调伏;三贤并皆调伏。若为鉴别?若如此定者,并未解脱。”
〔一二〕神足师问:“真如之体,以是本心,复无青黄之相,如何可识?”
答曰:“我心本空寂,不觉妄念起。若觉妄念者,觉妄自俱灭,此即识心者也。”
问:“虽有觉照,还同生灭。今说何法得不生灭?”
答曰:“只由心起故,遂有生灭。若也起心既灭,即生灭自除,无想可得,假说觉照。觉照已灭,生灭自无,即不生灭。”
〔一三〕崇远法师问:“云何为空?若道有空,还同质碍;若说无空,即何所归依。”答曰:“只为未见性是以说空。若见本性,空亦不有。如此见者,是名归依。”
〔一四〕和上告诸知识:“若欲得了达甚深法界者,直入一行三昧。若入此三昧者,先须诵持金刚般若波罗密经,修学般若波罗蜜。故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云:若有善男子善女人发菩提心者,於此经中,乃至四句偈等,受持读诵,为人演说,其福胜彼。”
云何为人演说,不取於相?不取於相者,所谓如如。云何所谓如如?无念。云何无念?所谓不念有无,不念善恶,不念有边际无边际,不念有限量无限量,不念菩提,不以菩提为念,不念涅,不以涅为念,是为无念。是无念者,即是般若波罗蜜。般若波罗蜜者,即是一行三昧。诸知识,若在学地者,心若有念,即便觉照。若也起心即灭,觉照自亡,即是无念。是无念者,无一切境界,如有一切境界,即与无念不相应故。诸知识,如实见者,了达甚远法界,即是一行三昧。
是故小品般若波罗密经云:善男子,是为般若波罗蜜,所谓於诸法中无所念,我等住於无念法中,得如是金色身、三十二相、大光明、不可思议智慧、诸佛无上三昧、无上智慧,尽诸功德。诸佛说之。犹不能尽,何况声闻辟支佛。
能见无念者,六根无染。见无念者,得向佛智。见无念者,名为实相。见无念者,中道第一义谛。见无念者,恒沙功德,一时等备。见无念者,能生一切法。见无念者,即摄一功法。
〔一五〕侍郎苏晋卿问:“若为修道得解脱?”
答:“得无住心,即得解脱。”
问:“若为得无住?”
答曰:“金刚经具有明文。”
又问:“金刚经道没语。”
答曰:“经云,复次须菩提,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但得无住心,即得解脱。”
又问:“无住,若为知无住?”
答曰:“无住体上自有本智,以本智能知,常令本智而生其心。”
〔一六之一〕魏郡乾光法师问:“何者是佛心,何者是众生心?”
答曰:“众生心即是佛心,佛心即是众生心。”
问:“众生心与佛心既无差别,何故言众生,言佛?”
答:“若约不了人论,有众生有佛;若其了者,众生心与佛心元不别。”
〔一六之二〕又问:“常闻禅师说法与天下不同。佛法一种,何不同?”
答:“若是佛法,元亦不别。为今日学者各见浅深有别,所以言道不同。”
问曰:“请为说不同所由。”
答曰:“今言不同者,凝心取定。或有住心看净,或有起心外照,或有摄心内证,或有起心观心而取於空,或有觉妄俱灭,不了本性,住无记空。如此之辈,不可具说。如此本性虚无之理,时人不了,随念而成。以是不同,非论凡夫。如来说为无为一法,一切贤圣而有差别。何况今日一切诸学道者,若为得同?”
〔一六之三〕问曰:“金刚经中四句偈义,何者是?”
答曰:“见诸法师说四句偈者,或以八字为句,卅二安为四句,或以五字为句,或以四字为句。或有人取经后一切有为法偈,为四句偈;或有人取若以色见我偈,为四句偈义。无著菩萨云:广大第一常,其心不颠倒为四句义。或有人,取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为四句偈义。
今即不然,何以故?因有我相,始言无我相。因有人相,始言无人相。因有众生相,始言无众生相。因有寿者相,始言无寺者相。今看此义即不然。何以故?无无我相,无无人相,无无众生相,无无寿者相,即名真四句偈义。又见大智度论云:般若波罗蜜者,喻如大火聚,四面不可取,以不可取,是名真取。此即真四句义。”
〔一七〕郑容问曰:“云何是道?”
答曰:“无名是道。”
又问:“道既无名,何故言道?”
答曰:“道终不自言,言其道,只为对问故。”
问:“道既假名,无名是真否?”
答曰:“非真。”
问:“无名既非真,何故无名是道?”
答:“为有问故,始有言说。若无有问,终无言说。”
〔一八〕魏州乾光法师问:“金刚般若经云:若有善男子善女人,受持读诵此经,若为人轻贱,是人先世罪业应堕恶道,以今世人轻贱故,是人先世罪业则为消灭。其义云何?”
答曰:“持经之人,合得一切人恭敬礼拜。今日虽且得经读诵,为未持经以前所有重罪业障,今日持经威力故,感得世人轻贱,倍复能令持经人(原重复“持经人”三字)所有重罪业障悉皆消灭。以得消灭故,即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也。
又有理义释云:先世罪业者,喻前念起妄心。今世人轻贱者,喻后念齐觉,后觉为悔前妄心。若前心既灭,后悔亦灭,二念俱灭既不存,即是持经功德具足,即是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又云:后觉喻轻贱者,为是前念起妄心,若起后觉,亦是起心,虽名作觉,觉亦不离凡夫故,喻世人轻贱也。”
〔一九〕哲法师问:“云何是定慧等义?”
答曰:“念不起,空无所有,即名正定。以能见念不起,空无所有,即名正慧。若得如是,即定之时,名为慧体;即慧之时,即是定用。即定之时不异慧,即慧之时不异定。即定之时即是慧,即慧之时即是定。即定之时无有定,即慧之时无有慧。何以故,性自如故,是名定慧等学。”
〔二○〕嗣道王问曰:“无念法者,为是凡夫修,为是圣人修?若是圣人修,即何故令劝凡夫修无念法?”
答曰:“无念法者是圣人法,凡夫若修无念法才,即非凡夫也。”
又问曰:“无者无何法?是念者念何法?”
答曰:“无者无有二法,念者唯念真如。”
又问:“念者与真如有何差别?”
答:“亦无差别。”
问:“觉无差别,何故言念真如?”
答曰:“所言念者,是真如之用。真如者,即是念之体。以是义故,立无念为宗。若言无念者,虽有见闻觉知而常空寂。”
〔二一〕志德法师问:“禅师今教众生唯令顿悟。何故不从小乘而引渐修?未有升九层之台,不由阶渐而登者也。”
答曰:“只恐畏所登者,不是九层之台。恐畏漫登著土追胡辨。若是实九层之台,此即顿悟义也。今於顿中而立其渐者,即如登九层之台也。要藉阶渐。终不向渐中而立渐义。事须理智兼释,谓之顿悟。并不由阶渐而解,自然是顿悟义。自心从本已来空寂者,是顿悟。即心无所得者为顿悟。即心是道为顿悟。即心无所住为顿悟。存法悟心,心无所得,是顿悟。知一切法是一切法,为顿悟。闻说空不著空,即不取不空,是顿悟。闻说我不著我,即不取无我是顿悟。不舍生死而入涅,是顿悟。又有经云:有自然无师智。於理发者向道疾,外修者向道迟。出世而有不思议事,闻说者即生惊疑。今见在世不思义事有顿者,信否?”
问曰:“其义云何?愿示其要。”
答曰:“如周太公、殷傅说,皆竿钓板筑。而简在帝心,起自匹夫,为顿登台辅,岂不是世间不思议之事。出世不思议者:众生心中,具足贪爱无明宛然者,但遇真正善知识,一念相应,便成正觉,岂不是出世不可思议事。
又经云:众生见性成佛道;龙女须臾顿发菩提心,便成正觉。又令众生入佛知见。若不许顿悟者,如来即合偏说五乘。今既不说五乘,唯言众生入佛知见,约斯经义,只显顿门。唯在一念相应,实更不由阶渐。
相应义者,谓见无念,见无念者,谓了自性。了自性者,谓无所得。以其无所得,即如来禅。维摩诘言:如自观身实相者,观佛亦然,我观如来,前际不来,后际不去,今则无住。以无住故,即如来禅。
又经云:一切众生,本来涅,无漏性智,本自具足。欲拟善分别自心,现与理相应者,离五法、三自性,离八识、二无我,离内见、外见,离有无二法,毕竟平等,湛然常寂,广大无边,常恒不变。何以故?本自性清净,体不可得故。如是见者,即见本性。若人见本性,即坐如来地。如是见者,离一切诸相,是名诸佛。如是见者,恒沙妄念一时俱寂。如是见者,恒沙清净功德一时等备。如是见者,名为无漏智。如是见者,名一字法门。如是见者,六度圆满。如是见者,名法眼净。如是见者,谓无所得。无所得者,即是真解脱。真解脱者,即同如来。知见广大深远。一无差别故。如是知者,即是如来、应供、正遍知。如是见者,放大智慧光,照无馀世界。所以者何?世界即心也。言心应供、正遍知。此者正言心空寂,更无馀念,故言照无馀世界。诸学道者,心无青黄赤白黑。亦无出入去来、远近前后,亦无作意,亦无不作意。若得如是者,名为相应也。若有出定入定及一切境界,非论善恶等,皆不离妄心,并有所得。以有所得,并是有为,全不相应。若其决心证者,临於三军际,白刃相向下,逢刀解身日,见无念,坚如金刚,毫微不动。纵使恒沙佛来,亦无一念喜心。纵见恒沙众生一时俱灭,亦不起一念悲心者。此是大丈夫,得空平等心。
若有坐者,凝心入定,住心看净,起心外照,摄心内证者,此是障菩提,未与菩提相应,何由可得解脱。解脱菩提若如是,舍利弗宴坐林问,不应被维摩诘诃。诃者云:不於三界现身意,是为宴坐也。但一切时中见无念,不见身相,名为正定。不见心相,名为正慧。”
〔二二〕常州司户元思直问曰:“何者是空,云何为不空?”
答曰:“真如体不可得,名之空。以能见不可得体、湛然常寂、而有恒沙之用故言不空。”
〔二三〕蒋山义法师问曰:“一切众生皆有真如佛性,及至中间,或有见者,或有不见者。云何有如是差别?”
答曰:“众生虽有真如之性,亦如大摩尼之宝,虽含光性,若无人磨治,终不明净。差别之相亦复如是。一切众生,不遇菩萨、善知识教令发心,终不能见。差别之相,亦复如是。”
〔二四〕义圆法师问曰:“虽有真如,且无有形相,使众生云何得入?”
答:“真如之性,即是本心。虽念无有,能念可念;虽说无有,能说可说。是名得入。”
〔二五〕庐山简法师问:“见觉虽然行,还同生灭。今修何法,得不生灭?”
答:“今言见者,本无生灭。今言生灭者,自是生灭人见也。若无生灭,即是不生灭。”
〔二六〕润州司马王幼琳问:“云何是无法可说,是名说法?”答曰:“般若波罗蜜体不可得,是无法可说。般若波罗蜜体自有智,照见不可得体,湛然常寂,而有恒沙之用,是名说法。”
〔二七〕牛头宠法师问:“忏悔罪得灭否?”答:“见无念者,业自不生。何计妄心,而别有更欲忏悔灭之。灭即是生。”问曰:“云何是生?”答曰:“生者即是生於灭也。”
〔二八〕罗浮山怀迪禅师问曰:“一切众生本来自性清净,何故更染生死法,而不能出离三界?”答曰:“为不觉自体本来空寂,即随妄念而结业,受生造恶之徒,盖不可说。今此修道之辈,於此亦迷,唯只种人天因缘,不在究竟解脱。又若不遇诸佛、菩萨、其正善知识者,何由免得轮回等苦?”问曰:“心心取寂灭,念念入法流者,岂非动念否?”答:“菩萨向菩提道,其心念念不住,犹如焰焰相续,自然不断,亦非灯造焰。何以故?谓诸菩萨趣向菩提,念念相绩,不断故。”
〔二九〕门人刘相倩於南阳郡见侍御史王维,在临湍驿中屈神会和上及同寺僧惠澄禅师,语经数日。于时王侍御问和上言:“若为修道解脱?”答曰:“众生本自心净。若更欲起心有修,即是妄心,不可得解脱。”王侍御惊愕云:“大奇,曾闻大德皆未有作如此说。”乃为寇太守、张别驾、袁司马等曰:“此南阳郡有好大德,有佛法甚不可思议。”寇太守云:“此二大德见解不同。”王侍御问和上:“何故得不同?”答曰:“今言不同者,为澄禅师要先修定以后,定后发慧。即知不然。今正共侍御语时,即定慧俱等。涅经云:定多慧少,增长无明。慧多定少,增长邪见。若定慧等者,名为见佛性。故言不同。”王侍御问:“作没时是定慧等?”和上答:“言定者,体不可得。所言慧者,能见不可得体,湛然常寂,有恒沙巧用,即是定慧等学。”众起立厅前。澄禅师咨王侍御云:“惠澄与会庠梨则证不同。”
王待御笑谓和上言:“何故不同?”
答:“言不同者,为澄禅师先修定,得定已后发慧。会即不然。正共待御语时,即定慧俱等。是以不同。”
待御言:“庠梨只没道不同?”
答:“一纤毫不得容。”
又问:“何故不得容?”
答:“今实不可同。若许道同,即是容语。”
〔三○〕牛头山袁禅师问:“佛性遍一切处否?”
答曰:“佛性遍一切有情,不遍一切无情。”
问曰:“先辈大德皆言道: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今禅师何故言道佛性独遍一切有情,不遍一切无情?”
答曰:“岂将青青翠竹,同於功德法身?岂将郁郁黄花,等般若之智?若青竹黄花同於法身般若者,如来於何经中,说与青竹黄花授菩提记?若是将青竹黄花,同於法身般若者,此即外道说也。何以故?涅经具有明文:无佛性者,所谓无情物是也。”
〔三一〕苏州长史唐法通问曰:“众生佛性与佛佛性同异?”
答:“亦同亦异。”
又问曰:“何故亦同亦异?”
答曰:“言其同者,犹如金。言其异者,犹如碗盏等器是也。”
问曰:“此似是没物?”
答:“不似个物。”
问曰:“既不似个物,何故唤作佛性?”
答:“若其似物,不唤作佛性。”
〔三二〕庐山简法师问:“明镜高台即能照万像,万像即悉现其中,此者若为?”
答:“明镜高台,能照万像,万像即悉现其中,古得相传共称为妙。今此门中,未许为妙。何以故?且如明镜,则能鉴万像,万像不现其中,此将为妙。何以故?如来以无分别智,能分别一切。岂有分别之心而能分别一切?”
〔三三〕扬州长史王怡问曰:“世间有佛否?”
答:“若有世间即有佛,若无世间即无佛。”
问曰:“定有佛,为复定无佛?”
答:“不可定有,亦即不可定无。”
问曰:“何故言不可定有,不可定无?”
答:“不可定有者,文殊般若经云:般若波罗蜜不可得,菩提涅亦不可得,佛亦不可得,故言不可定有。不可定无者。涅经云:有佛无佛,性相常住,以诸众生从善因缘方便,得见佛性故。言不可定无。”
〔三四〕齐寺主问曰:“云何是大乘?”
答曰:“小乘是。”
又问曰:“今问大乘,因何言小乘是?”
答:“因有小故,而始立大。若其无小,大从何生?今言大者,乃是小家之大。今言大乘者,空无所有,即不可言大小,犹如虚空。虚空无限量,不可言无限量。虚空无边,不可言无边。大乘亦尔。是故经云:虚空无中边,诸佛身亦然。今问大乘者,所以小乘是也。道理极分明,何须有怪。”
〔三五〕行律师问曰:“经云:受诸触如智证,此义云何?”
答曰:“受诸触者,言本性不动也。若其觉异,即是动。犹如镜中约人种种施为举动,为无心也。今受诸触,亦复如是。其智证者,本觉之智也。今言智证者,即以本觉之智能知故,称为智证。借牛角以为喻立义。正角之时,不可言如意;即如意之时,不可名为角。其角则虽含如意性,未灭角时不可称为如意,如意虽因角所成,成亦不可称为角。经云:灭觉道成。其义若斯。若见遍,则觉照亦不立。今存觉照者,约见解遍而论。若约清净体中,何所觉?亦何所照?人以世物为有,我即以世物为无。人以虚空为无,我以虚空为有。何以故?世物缘合即有,缘散即无。遇火则焚,遇水即溺。不久破坏,是以言无。虚空,火不能焚,水不能溺,不可破坏,不可散故,是以称为常,故得为之有也。”
〔三六〕相州别驾马择问:“择比在朝廷,问天下内供奉僧及道士,决弟子疑不了,未审禅师决得择疑否?
答:“比者以来,所决诸人疑,亦不落莫。未审马别驾疑是物?”
马别驾言:“今欲说,恐畏禅师不能了择疑答:“但说出,即知得与不得。元来不说,若为得知?”
时有别驾苏成、长史裴温、司马元光绍三人言:“与他禅师说出。”
马别驾遂问:“天下应帝廷僧,唯说因缘,即不言自然。天下应帝廷道士,唯说自然,即不言因缘。”
答曰:“僧唯独立因缘,不言自然者,是僧之愚过。道士唯独立自然,不言因缘者,道士愚过。”
马别驾言:“僧家因缘可知,何者即是僧家自然?若是道家自然可知,何者即是道家因缘?”
和上答:“僧家自然者,众生本性也,又经文所说:众生有自然智、无师智,此是自然义。道士家因缘者,道得称自然者。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从道以下,并属因缘。若其无道,一从何生?今言一者,因道而立。若其无道,万物不生,今言万物者,为有道故,始有万物。若其无道,亦无万物。今言万物者,并属因缘。”
〔三七〕弟子比丘无行问:“无行见襄阳俊法师等,在和上堂,共论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及龙女刹那发心,便成正觉如是等义。无行於此有疑。”
和上言:“汝见诸法师作何问答?”
答曰:“见品法师问俊法师等:何者是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俊法师答:借法师身相,可明此义。何者是法师?若言眼,不是法师;口亦不是法师,乃至耳鼻等一一检责,皆不是法师。但有假名。求法师不可得,即空。假缘有故即色。无行今所疑者。见俊法师作如此解。愿和上示其要旨。”
和上言:“如法师所论,自作一家道理。若寻经意,即未相应。俊法师所说,乃析物以明空,即不知心境高於须弥。汝今谛听,为汝略说。是心起故即色,色不可得故即空。又云:法性妙有故即色,色妙无故即空。所以经云: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又云:见即色,见无可见即空。是以经云:色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又问曰:“众生烦恼,无量无边,诸佛如来、菩萨摩诃萨,历劫修行,犹不能得。云何龙女刹那发心,便成正觉?”
和上言:“发心有顿渐,迷悟有迟疾。若迷即累劫,悟即须臾,此义难知。为汝先以作事喻,后明斯义,或可因此而得悟解。譬如一纟戾之丝。其数无量,若合为一绳,置於木上,利剑一斩,一时俱断。丝数虽多,不胜一剑。发菩提心,亦复如是。若遇真正善知识,以巧方便,直示真如,用金刚慧断诸位地烦恼,豁然晓悟,自见法性本来空寂,慧利明了,通达无碍。证此之时,万缘俱绝。恒沙妄念,一时顿尽。无边功德、应时等备。金刚慧发,何得不成!”
又问:“见俊法师说,龙女是权,不得为实。若是实者,刹那发心,岂能断得诸位地烦恼?见俊法师作如是说,无行有疑。愿和上再示。”
和上言:“前引丝喻以明,即合尽见。何乃更疑?花严经云:十信初,发金刚慧,便成正觉。菩提之法,有何次第?若言龙女是权者,法华经云圆顿不思议教,有何威力?”
〔三八〕弟子无行问:“见俊法师云:法华经说如来五眼义,言从假入空,名为慧眼。从空入假,名为法眼。非空非假,名为佛眼。都城道俗,叹不可思义。无行於此有疑,未审所说定否。”
和上言:“汝有何疑,今试说看。”
“无行疑者,所谓经云:如来天眼常在三昧,悉见诸佛国土,无有二相。云何慧眼要从假入空?云何法眼乃从空入假?若如此者,皆是相因。若不因假,即不能入空,若不因空,即不能入假。当知入空即不假,入假即不空。假空二途,法慧殊隔。佛圆真眼,不应有异。如此见疑,伏垂决示。”
和上言:“人有利钝故,即有顿渐。法师所说,盖为迷人。若论如来五眼,实不即如是。如来示同凡夫,则说有肉眼。虽然如是,见与凡夫不同。”
复白:“和上愿垂决示。”
和上言:“见色清净,名为肉眼。见清净体,名为天眼。见清净体,於诸三昧及八万四千诸波罗蜜门,皆於见上一时起用,名为慧眼。见清净体,无见无无见,名为法眼。见非寂非照,名为佛眼。”
〔三九〕给事中房绾问“烦恼即菩提义”。
答曰:“今借虚空为喻:如虚空本来无动静,不以明来即明,暗来即暗。此暗空不异明空,明空不异暗空。明暗自有去来,虚空元无动静。烦恼即菩提,其义亦然。迷悟虽即有殊,菩提心元来不动。”
又问:“有何烦恼更用悟?”
答:“经云佛为中下根人说迷悟法。上根之人,不即如此。经云菩提无去来今,故无有得者。望此义者,即与给事见不别。如此见者,非中下之人所测也。”
〔四○〕峻仪县尉李冤问“自然”义。问曰:“最初佛从因得道否?若言不从因得道,约何教得以成佛?”
答曰:“过去佛不从因得道。”
又问:“此义云何?”
答曰:“众生本有无师智、自然智。众生承自然智得成於佛。佛将此法展转教化众生。得成等正觉。”
又问:“以前众生说有自然智,得成於佛。因何如今众生具有佛性,何谓无自然智,不得成佛?”
答:“众生虽有自然佛性,为迷故不觉。被烦恼所覆,流浪生死,不得成佛。”
问曰:“众生本来自性清净,其烦恼从何而生?”
答曰:“烦恼与佛性,一时而有,若遇真正善知识指示,即能了性悟道。若不遇真正善知识,即造诸恶业,不能出离生死,故不得成佛。譬如金之与矿,相依俱时,而不逢金师,只名金矿,不得金用。若逢金师烹炼,即得金用。如烦恼依性而住,如若了本性,烦恼自无。”
和上却问曰:“如世间问礼,本有今有?”
李少府答曰:“因人制,故今有礼。”
和上又问言:“若因人制,即今有者,豺祭兽,獭祭鱼等,天然自解,岂由人制?若达此理,具明先有。如众生佛性,亦复如是。此即本来自有,不从他得。”
〔四一〕内乡县令张万顷问:“真如者似何物?”
答曰:“比者诸大德道俗皆言:不迁变名为真。神会今则不然。今言真者无可迁变,故名为真。所言如者,比来诸大德道俗皆言:两物相似曰如。会今即不然,无物相似曰如。”
又问:“佛性是有是无?”
答曰:“佛性非边义,何故问有无。”
又问:“何者是非边义?”
答曰:“不有不无,是非边义。”
又问:“何者是不有?云何是不无?”
答曰:“不有者不言於所有。不无者不言於所无。二俱不可得,是故非边义。”
〔四二〕门人蔡镐,见武皎问忠禅师中道义。问:“有无双遣,中道亦亡。”如是问经五六十度。忠禅师答云:“是空。”又问:“空更有是勿在?”答曰:“想非想,更有俱生识。”是以忠禅师作如是答。武皎将此问问和上。
和上言:“武八郎从三月至十月唯问此一义。会今说此义,与忠禅师有别。”
武皎曰:“云何得差别?”
答曰:“有无双遣中道亦亡者,即是无念。无念即是一念。一念即是一切智。一切智即是甚深般若波罗蜜。般若波罗蜜即是如来禅。是故经云:佛言:善男子,汝以何等观如来乎?维摩诘言:如自观身实相,观佛亦然。我观如来,前际不来,后际不去,今既无住,以无住故,即如来禅。如来禅者,即是第一义空。第一义空,为如此也。菩萨摩诃萨,如是思惟观察,上上升进自觉圣智。”
〔四三〕洛阳县令徐锷问曰:“一切诸佛及诸佛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法,皆从此经出。未审佛先,未审法先?若佛先,即禀何教而成道?若是法先者,法即是何人说?”
答曰:“若论文字,佛先法后。若论寂灭法中,法即先佛后。又明经义,经云诸佛之师,所谓法也。以法常故,诸佛亦常。佛禀何教而成道者,经所说:众生有无师智,有自然智。众生承自然智,任运修习,谓寂灭法,得成於佛。佛即遂将此法,转教化众生。众生承佛教修习,得成正觉。”
〔四四〕南阳太守王弼问:“楞伽经云生住异灭义。”答曰:“此义有二种。”问曰:“若为是二种?”答曰:“人受胎之时名之为生。长至三十,名之为住。发白而皱,名之曰异。无常到来,名之为灭。又如谷子初含其牙,即是生义。即生已即住,是为住义。生既即异於未生时,是为异义。即生已含灭,是为灭义。菩萨摩诃萨,发般若波罗蜜心,即具此四相义。”
又问:“禅师为是说通,为是宗通?”答:“今所说者,说亦通,宗亦通。”又问:“若为是说通,若为是宗通?”答:“口说菩提,心无住处。口说涅,心有生灭。口说解脱,心有系缚。即是说通,宗不通。”又问曰:“若为宗通?”答曰:“但了本自性空寂,更不复起观。即是宗通。”
又问曰:“正说之时,岂不是生灭否?”答:“经云:善能分别法诸相,於第一义而不动。”
〔四五〕扬州长史王怡问曰:“佛性既在众生心中,若死去入地狱之时,其佛性为复入不入?”
答曰:“身是妄身,造地狱业,亦是妄造。”
问曰:“既是妄造,其入者何人?”
答曰:“入者是妄人。”
问:“既是妄入,性在何处?”
答曰:“性不离妄。”
问:“即应同入否?”
答:“虽同入而无受。”
问:“既不离妄,何故得有入无受?”
答曰:“臂如梦中被打,为睡身不觉知。其佛性虽同入,而无所受。故知造罪是妄,地狱亦妄,二具是妄受妄。妄自迷真,性元无受。”
〔四六〕志德法师问:“生住异灭义若为?”
答:“生住异灭者,正言一。以有一故即有四。无始无明依如来藏。故一念微细生时,遍一切处。六道众生所造,不觉不知,无所不遍。亦不觉不知从何所来,去至何所。即此众生体有六道。何故如此?众生亦念遍知六道苦乐。以曾受故知。假识即有生住去来。真识如如,都无去来生灭。犹如人眼睡时,无明心遍一切处,觉时有其粗细,故遍不遍。如谷子初含其牙,即有生义。既生已,即住其生。住已,即异未生时。即生中已含灭义。此即生住异灭义。”
〔四七〕远法师问:“何者不尽有为,何者不住无为?”
答曰:“不尽有为者,从初发心,至菩提树成等正觉,直至双林入般涅般,於中一切善悉皆不舍,即不尽有为。不住无为者,修学空,不以空为证;修学无作,不以无作为证,即是不住无为,坐念不起为坐,见本性为禅。”
〔四八〕远法师曰:“禅师修何法,行何行?”
和上答言:“修般若波罗蜜法,行般若波罗蜜行。”
远法师问曰:“何故不修余法,不行余行?”
和上答曰:“修行般若波罗蜜者能摄一切法。行般若波罗蜜行,即是一切行之根本。是故金刚般若波罗蜜,最尊最胜最第一,无生无灭无去来,一切诸佛从中出。”
胜天王般若经云:云何菩萨摩诃萨,学般若波罗蜜,通达甚深法界?佛告胜天王言:‘大王,即是如实。’‘世尊,云何如实?’‘大王,即不变异。’‘世尊,云何不变异?’‘大王,所谓如如。’‘世尊,云何如如?’‘大王,此可智知,非言能说。何以故,过诸文字。无此无彼,离相无相,远离思量,过觉观境。是为了达甚深法界。’发心毕竟二不别,如是二心先心难,自未得度先度他,是故我礼初发心菩萨。
〔金刚三昧经云:解脱菩萨言:世尊,无生之心,有何取舍,住何法相?佛言:无生之心,不取不舍,住於不法。
又云:心王菩萨言:尊者无生般若,於一切处无住,於一切处无离。心无住处,无处住心。无住无心,心无生住,心即无生。尊者,心无生行,不可思议。
又云:心王菩萨言:如无生行,性相空寂,无见无闻,无得无失,无言无说,无知无相,无取无舍。云何取证?若取证者即是诤论。无诤无论,乃无生行。
又云:千思万虑,不益道理。从为动乱,失本心王。若无思虑,则无生灭。如实不起,诸识安寂,流注不生,得法眼净,是谓大乘。”
〔四九〕远法师问曰:“禅师口称达摩宗旨,未审禅门有相传付嘱,以为是说?”
答曰:“从上以来,具有相传付嘱。”
又问曰:“复经今几代?”
答曰:“经今六代。请为说六代大德是谁,并叙传授所由。”
〔五○〕第一代后魏嵩山少林寺,有婆罗门僧,字菩提达摩,是南天竺国王之第三子。少小出家,悟最上乘,於诸三昧,证如来禅。附船泛海,远涉潮来至汉地,便遇慧可。慧可即随达摩至嵩山少林寺,奉待左右,於达摩堂前立。其夜雪下,至慧可腰,慧可立不移处。大师见之,言曰:“汝为何事在雪中立?”
慧可白大师曰:“和上西方远来至此,意欲说法济度於人。慧可不惮损躯,志求胜法。伏愿和上,大慈大悲,开佛知见,救众生之苦,拔众生之难,即是所望也。”
达摩大师言曰:“我见求法之人,咸不如此。”
慧可自取刀,自断左膊,置达摩前。达摩可慧可为求胜法,弃命损躯,喻若雪山舍身以求半偈。便言:“汝可。”在前先字神光,因此立名,遂称慧可。达摩大师,乃依金刚般若经,说如来知见,授与慧可。授语以为法契;便传袈裟,以为法信,如佛授娑竭龙王女记。大师云:“金刚经一卷,直了成佛,汝等后人,依般若观门修学,不为一法,便是涅,不动身心,成无上道。”
达摩大师接引道俗经于六年,时有难起,六度被药,五席食讫,皆掘地レ出。语慧可曰:“我与汉地缘尽,汝后亦不免此难,至第六代后,传法者命如悬丝。汝等好住。”言毕遂迁化,葬在嵩山。
于时有聘国使宋云於葱岭上,逢一胡僧,一脚著履,一脚跣足,语使宋云曰:“汝汉家天子,今日无常。”
宋云闻之,深大惊愕,于时具记日月。宋云遂问达摩大师:“在汉地行化,有信受者不?”
达摩大云:“我后四十年外,有汉地人,当弘我法。”
宋云归至朝廷见帝,帝早已崩。遂取所逢胡僧记日月验之,更无差别。宋云乃向朝廷诸百官说。于时朝廷亦有达摩门徒数十人,相谓曰:“岂不是我和上不?”遂相共发墓开棺,不见法身,唯见棺中一只履在。举国始知是圣人。其履今见在少林寺供养。梁武帝造碑文,见在少林寺。
〔五一〕第二代北齐可禅师,承达摩大师后。俗姓周,武牢人也。时年四十,奉事达摩。经于九年,闻说金刚般若波罗经,言下证“如来实无有法即佛,菩提离一切法,是名诸佛”。得授记已,值周武帝灭佛法。遂隐居舒州岘山。达摩灭后,经四十年外,重开法门,接引群品,于时璨禅师奉事,首末经六年。师依金刚经说如来知见,言下便悟:“受持读诵此经,即为如来知见”。密授默语,以为法契;便传袈裟,以为法信,即如文殊师利授善财记。可大师谓璨曰:“吾归邺都还债。”
遂从岘山到邺都说法,或於市肆街巷,不恒其所。道俗归仰,不可胜数。经一十年,时有灾难,竞起扇乱,递相诽谤,为妖邪坏乱佛法。遂经成安县令翟仲亻品,其人不委所由,乃打煞慧可。死经一宿重活,又被毒药而终。扬楞伽邺都故事,第十卷具说。
〔五二〕第三代隋朝璨禅师,承可大师后。不得姓名,亦不知何许人也。得师授记,避难故,伴狂市肆,托疾山林,乃隐居舒州司空山。于时信师年二三,奉事经九年。师依金刚,说如来知见。言下便证“实无有众生得灭度者。”授默语以为法契;便传袈裟,以为法信,如明月宝珠出於大海。璨大师与宝月禅师及定公同往罗浮山。于时信禅师亦欲随璨大师。璨大师言曰:“汝不须去,后当大有弘益。”
璨大师至罗浮山,三年却归至岘山,所经住处,唱言:“汝等诸人,施我斋粮。”道俗咸尽归依,无不施者。安置斋,人食讫,於斋场中有一大树,其时於树下立,合掌而终。葬在山谷寺后。寺内有碑铭形像,今见供养。
〔五三〕第四代唐朝信禅师,承璨大师后,俗姓司马,河内人也,得嘱已,遂往吉州,遇狂贼围城,经百余日,井泉皆枯。信禅师从外入城,劝诱道俗,念摩诃般若波罗蜜。其时遂得狂寇退散,井泉泛溢,其城获全。便逢度人,吉州得度。乃来至庐山峰顶上,望见蕲州黄梅破头山上有紫云,遂居此山,便改为双峰山。
于时忍禅师,年七岁奉事,经余三十年。依金刚经说如来知见。言下便证最上乘法,悟寂灭。忍默受语,以为法契;便传袈裟,以为法信,如雪山童子得全如意珠。信大师重开法门,接引群品,四方龙象,尽美归依。经余三十年,至永微二年八月,忽命弟子元一,遣於山侧造龛一所,至闰九月四日,问龛成未,报已成讫。遂至龛所,看见成就,归至房,奄然迁化。大师春秋七十有二,是日大地震动,日月无光,林木萎悴。葬经半年,龛无故自开,至今不闭。杜正伦造碑文,其碑见在山中。
〔五四〕第五代唐朝忍禅师,承信大师后,俗姓周,黄梅人也,得师授记已,遂居冯墓山。在双峰山东,时人号“东山法门”是也。
于是能禅师。奉事经八个月。师依金刚经,说如来知见,言下便证“若此心有住,则为非住。”密授默语,以为法契;便传袈裟,以为法信,犹如释伽牟尼授弥勒记。
忍大师开法经三十年,接引道俗,四方归仰,奔凑如云,至上元年,大师春秋七十有四。其年二月十一日,奄然坐化。是日,山崩地动,云雾蔽於日月。闾丘均造碑文,其碑见在黄梅。
〔五五〕第六代唐朝能禅师,承忍大师后。俗姓卢,先祖范阳人也。因父官岭外,便居新州。年廿二,东山礼拜忍大师。忍大师谓曰:“汝是何处人也,何故礼拜我?拟欲求何物?”
能禅师答曰:“弟子从岭南新山,故来顶礼,唯求作佛,更不求馀物。”
忍大师谓曰:“汝是岭南犭葛獠,若为堪作佛?”
能禅大师言:“犭葛獠佛性,与和上佛性,有何差别?”
忍大师深奇其言,更欲共语,为诸人在左右,遂发遣,令随众作务。遂即为众踏碓。经八个月,忍大师於众中寻觅,至碓上见共语,见知真了见性,遂至夜间,密唤来房内,三日三夜共语,了知证如来知见,更无疑滞,既付嘱已,便谓曰:“汝缘在岭南,即须急去,众人知见,必是害汝。”
能禅师曰:“和上,若为得去?”
忍大师谓曰:“我自送汝。”
其夜遂至九江驿,当时得船渡江。大师看过江,当夜却归至本山,众人并不知觉。去后经三日,忍大师言曰:“徒众将散,此间山中无佛法。佛法流过岭南讫。”
众人见大师此言,咸共惊愕不已,两两相顾无色。乃相谓曰:“岭南有谁?”递相借问。众中有潞州法如云言:“此少慧能在此。”各遂寻趁。
众有一四品将军舍官入道,俗姓陈,字慧明,久久在师下,不能契悟。即大师此言,当即晓夜倍程奔趁,至大庾岭上相见。能禅师怕急,恐畏身命不存,所将袈裟过与慧明。慧明禅师谓曰:“我本来不为袈裟来。大师发遣之日,有命言教,愿为我解说。”能禅师具说正法。明禅师闻说心法已,合掌顶礼,遂遣急过岭。以后大有人来相趁。
能禅师过岭至韶州居漕溪,来住四十年,依金刚经重开如来知见。四方道俗,云奔雨至。犹如月轮,处於虚空,顿照一切色像;亦如秋十五夜月,一切众生,莫不瞻睹。至景云二年,忽命弟子玄楷、智本,遣於新州龙山故宅,建塔一所。至先天元年九月,从漕溪归至新州。至先天二年八月三日,忽告门徒曰:“吾当大行矣。”
弟子僧法海问曰:“和上,以后有相承者否?有此衣,何故不传?”
和上谓曰:“汝今莫问,以后难起极盛,我缘此袈裟,几失身命。汝欲得知时,我灭度后四十年外,竖立宗者即是。”其夜奄然坐化。大师春秋七十有六。是日山崩地动,日月无光,风云失色,林木变白。别有异香氲氲,经停数日。漕溪沟涧断流,泉池枯竭,经馀三日。
其年於新州国恩寺,迎和上神座,十一月,葬於漕溪。是日,百鸟悲鸣,虫兽哮吼。其龙龛前,有白光出现,直上冲天,三日始前头散。殿中丞韦据造碑文,至开元七年,被人磨改,别造文报镌,略叙六代师资相授及传袈裟所由,其碑今见在漕溪。
门徒问曰:“未审法在衣上,即以将衣以为传法?”
大师谓曰:“法虽不在衣上,以表代代相承,以传衣为信。今佛法者,得有禀承。学道者,得知宗旨,不错不谬故。况释迦如来金兰袈裟,见在鸡足山。迦叶今见持著此袈裟,专待弥勒出世,分付此衣,是以表释迦如来传衣为信。我六代祖师,亦复如是,我今能了如来性,如来今在我身中。我与如来无差别,如来即是我真如。”
〔五六〕大乘顿教颂(并序)
叙曰:入法界者了乎心,达本源者见乎性。性净则法身自现,心如则道体斯存。天地不能变其常,幽明不能易其理。粤有无明郎主,贪爱魔王,假虚空以成因,蕴尘劳而成业。是以能仁利物,妙力无边,演八万四千之教端,阐三十七道之法要,故有抠迷悟顿渐细指归。悟之乃烦恼即菩提,迷之则北辕而适楚。其渐也,积僧只之劫数,犹处轮回;其顿也,如屈身之臂顷,旋登妙觉。同此高霍,远则远焉,谁其弘之。
则我荷泽和上,天生而智者,德与道合,愿将并年,在幼稚科,游方访道,所遇诸山大德,问以涅本寂之义,皆久而不对,心甚异之。诣岭南,复遇漕溪尊者,作礼未讫,已悟师言,无住之本,自慈而德。尊者以为:寄金惟少,偿珠在勋。付心契於一人,传法灯於六祖。于以慈悲心广,汲引情深。昔年九岁,已发弘愿:我若悟解,誓当显说。今来传授,遂过先心。明示醉人之珠,顿开贫女之藏。堕疑网者,断之以慧剑;溺迷津者,济以之智舟。广本深源,咸令悟入。明四行以示教,弘五忍以利喜。不乾於祖者,斯之谓欤?
然则心有生灭,法无去来。无念则境虑不生,无作则攀缘自息。或始觉以灭妄,或本觉以证真。其解脱在於一瞬,离循环於三界。虽长者子之奉盖,龙王女之献珠,比之於此,复速於彼。所谓不动意念而超彼岸,不舍死生而证泥洹,系顿悟之致何远之有?释门之妙,咸在兹乎!於是省阁裾,里耆耋,得无所得,闻所未闻。疑达摩之再生,谓优昙之一现。颂声腾於远迩,法喜妙於康庄。医王大宝,自然而至。
弟子昧道懵学,幸承奥义。昔登迂路,行咫尺而千里,今蒙直指,览荒里於寸眸。翰墨不足以书怀,躯命宁堪以酬德。辄申短颂发明,要亦犹培娄助蓬瀛之峻,畎浍增渤之深。吾侪学者,庶斯达矣。
杳冥道精,清净法性。
了达虚妄,坚修戒定。
奉戒伊何?识其本性。
修定伊何?无念自净。
克勤慧用,方除法病。
虚鉴不疲,雾埃莫映。
朗如秋月,皎若明镜。
不染六尘,便登八正。
大道好夷,而人好径。
喜遇其宗,倍增欣庆。
稽首归诚,虔心展敬。
顿悟妙门,於斯为盛。
唐贞元八年岁在未,沙门宝珍共判官赵秀琳,於北庭奉张大夫处分,令勘讫。其年冬十月廿十二日记。
唐癸巳年十月廿三日比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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