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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过秦论》云:“陈涉锄耰棘矜,不铦于钩戟长铩;谪戍之众,非抗九国之师;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曩时之士。”其语本《吕览》,有曰:“驱市人而战之,可以胜人之厚禄教卒;老弱罢民,可以胜人之精士练材;离散系累,可以胜人之行阵整齐;鉏耰白挺,可以胜人之长铫利兵。”贾生可谓善融化者。《七发》云:“出舆入辇,命曰蹷痿之机;洞房清宫,命曰寒热之媒;皓齿蛾眉,命曰伐性之斧;甘脆肥醲,命曰腐肠之药。”其语亦本《吕览》,云:“出则以车,入则以辇,命之曰招蹷之机;肥肉厚酒,命之曰烂肠之食;靡曼皓齿,郑卫之音,命之曰伐性之斧。”但增损一两字尔。此韩公所以有“后皆视前公相袭,由汉至今用一律”欤!

  樊川《阿房宫赋》中间数语,特脱换杨敬之《华山赋》尔,未至若枚乘之纯犯前作也。《反骚》云:“君子得时则行,不得时则龙蛇,何必湛身哉!”朱氏谓雄乃屈原之罪人,岂以美新仕莽为龙蛇乎!然此雄语亦本《吕览》,云:“一龙一蛇,与时俱化。”秦汉未远,语多相犯。

  善学者,若齐王之食鸡也,必食其跖数千而后足。跖,鸡足踵。物莫不有长,莫不有短,善学者假人之长以补其短。宋景文自名其集曰《鸡跖》,本此。

  勾践欲报吴,大夫逄同谏曰:“鸷鸟将击,必匿其形。”《吕览》云:“诸搏撄抵噬之兽,其用齿角爪牙也,必托于卑微隐蔽。”词费于逄同矣。

  “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小雅》诗也。《小旻》、《小宛》二篇及《孝经》互见,《吕览》以为出于《周书》,误矣。高诱序云:“不韦以其书暴之咸阳市门,悬千金其上,有能增损一字者与千金。时人无能增损者。诱以为时人非不能增损,惮相国,畏其势耳。误记《小雅》为《周书》,而莫敢指摘,则悬金何为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亦《小雅》诗《四月》篇也。吕氏以为舜自作,不知何所据,或是误引《孟子》。

  晋将攻郑,令叔向聘焉,视其有人与无人。子产为之诗曰:“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它士。”叔向归曰:“郑有人焉,不可及也。”按《涉洧》之章乃男女恩怨相尔汝之辞,子产谓晋不抚我,岂无秦荆可事乎!古人举诗,辞不迫切,而意已独至,皆类此。

  独孤常州,名及,字至之。《远游赋》略云:“冯东井以俯视,识故国之城阙。千门万户,遥如蚁穴。觅旧山与乔木,才依稀而明灭。见伊川大道,鞠为戎狄,历阳故人,半作鱼鳖。曩之奔走于市朝者,如纷纭飞驰,讘讘嗤嗤,蹩躄翩跹,肖翘陆离,若矶虱之聚坏絮,蜘蛛之乘游丝。吾乃今日识群动之变态兮,莞然倚长歌而笑之。亦既自得,周览未毕,惕然云开,万象如失。群有俨以皆作,百虑缤其来归。乃宿昔之人寰,始故时之喧卑,向之俯仰欣戚,无非妄心。然后知吾之生也,与妄俱生。邪气乘之,万缘合并,为忧而患,为亏而盈,彼碌碌者,自以为觉,尤饰妄以贾名。”甚佳。内“戎狄”、“鱼鳖”数语,与谪仙《古风》“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流血沾草野,豺狼尽冠缨”之语相类。常州有《送李白之曹南序》,可见同时厚善。其文在萧颖士、李华之间。

  常州《观海篇》云:“北登渤澥岛,回首秦东门。谁尸造化工,凿此天地源。澒洞吞百谷,周流无四垠。廓然混茫际,望见天地根。白日自中吐,扶桑如可扪。超遥蓬莱峰,想像金台存。秦帝昔经此,登临冀飞翻。扬旌百神会,望日群山奔。徐福竟何成,羡门徒空言。惟见石桥足,千年潮水痕。”虽高雅未及陈拾遗,然气魄雄浑,与岑参、高适相上下。

  李华,字遐叔。《山阳古城铭》略云:“有汉之衰,野斗群龙。天地厌德,人神助凶。奸桀之雄,为王为公。名国大都,□于兵冲。凤凰婴刃,麒麟挂锋。力胜者昌,九州承风。□□虞宾,不保其躬。宿昔卿士,如鸳如鸿。洸洸将校,如罴如熊。于汉则贰,于曹则忠。山阳古城,草没苔封。日之将昏,狐狸横纵。峨峨首阳,有洛之东。孤竹二子,德音无穷。武王翦商,不食而终。矧臣篡君,俯首求容。”义理深长,语亦壮浪,不在《吊古战场》之下。

  汉唐皆有宦官之祸,而唐之为祸尤烈。幽明皇,杀张后,胁宪宗,劫僖昭,谮汾阳西平,族甘露宰相六族,祸死十六宅诸王,终于亡唐而后已。前辈谓汉宦者与政,而唐使之典兵之故。八司马附丽伾、文,固无足议,但谋夺宦者兵柄,使范希朝、韩泰总统诸城镇行营兵马,边上诸将各以状辞中尉,中人大怒曰:“从其谋,吾族必死其手。”嗟乎!此岂伾、文之智所及哉!八司马多隽才,必有为画策者,事虽不成,与晁错、窦武、陈蕃何异!而退之《永贞行》云:“北军百万虎与罴,天子自将非它师。一朝夺印封私党,凛凛朝士何能为。”呜呼!天子安能自将?不过付之中尉及观军容使尔。以成败论人,世俗不足责,退之豪杰,亦以天子自将北军为是,而夺印为非耶!

  余有画山水四横卷,上各有五言一首,其一曰:“高峰挂层云,远水没平野。当年居山客,半是爱山者。桥欹欲流崖,路险不容马。慎勿夸世人,政要知者寡。”其二曰:“青山为谁高,影压三百里。竹深已迷桥,荷密半藏水。区区名利人,坐瞑真可鄙。慨想云屋中,恐是古君子。”其三曰:“急雨冷梢溪,寒烟晓横塞。茅堂来轩车,中有隐者在。市朝一何有,云水两无碍。笑向尘世人,不知是何代。”其四曰:“通江石泉滑,崩崖朝雪重。牧儿心苦饥,牛寒挽不动。谁人倚长松,胸有九云梦。西风吹屋倒,一笑无与共。”后题画李叔班作,不知为何人。诗则持约所书,持约岂非颜氏耶!

  王黄州集第一篇《酬种隐君百韵》,自叙出处甚谦,云:“长恐先生闻,倚松成大噱。”其叙种隐节甚高,累数十韵。退之于李渤不能过一种明逸耳。未出山,以黄州之刚劲,而尊敬之如此。既出山,如王嗣宗之粗鄙,乃得以陵暴之,士其可不自重哉!

  本朝大臣多怜才好士,如赵中令于王黄州,王文正于杨文公,晏元献于宋景文,皆为翘材上客。虽丁崖州追仇莱公之党,亦不忍害大年,吕文靖谪欧尹,随即收用。至章、蔡用事,坡公始过海矣。中令让官表多黄州之笔,可见亲密。其挽中令云:“商山副使偏垂泪,未报当时国士知。”与“幕府少年今白发”之句异矣。

  诗以体物验工巧,骆宾王《咏挑灯杖》云:“禀质非贪热,焦心岂惮熬。终知不自润,何用处脂膏。”语简而味长,每欲效此作数题,未暇也。

  杜子美笑王、杨、卢、骆文体轻薄,然卢《病梨赋》未易贬驳,骆檄武氏多警策,王《边夜有怀》云:“城荒犹筑怨,碣毁尚铭功。”杨挽诗云:“青乌新兆去,白马故人来。”亦佳句也。

  卢仝、刘叉以怪名家,仝集中有《含曦上人》一首云:“长寿寺,石壁院,卢公一首诗,渴读即不渴,饥读即不饥。鲸饮海水尽,露出珊瑚枝。海神知贵不知价,留与人间光照夜。”叉集有《范宗韩喜得刘先生诗》云:“玉尺沉埋久,得之铭篆深。楷磨露正色,扣击吐哀音。”二诗殆与仝作对垒。

  《三国志》帝魏而卑吴蜀,说者谓陈寿蜀人,仕屡见黜,父为诸葛所髠,于刘氏君臣不能无憾而然。翁甫仲山作《蜀汉书》以矫之,游丞相极称其书,仲山亦求序于余。余观其书,大意是,但书后主为安乐公,欲以著其不能负荷之罪。复翁书云:“后主不能负荷,史官自贬抑之可也,岂可因曹氏贬削之称。”会仲山仙去,其论未竟。后得庐陵贡士萧常所作《续后汉书》,大纲与仲山同,但萧氏直名其书曰《续后汉》,仲山犹加蜀字耳。萧书后主为少帝,按后主嗣位二十五年而后播迁,殁时已六十五,似非少帝。周丞相为萧序此书,谓欧公议正统,不黜魏。其客章望之著《明统论》以辨之。张南轩《经世纪年》直以先主继献帝,而附魏吴于下方,又引习凿齿《汉晋春秋》以蜀为正,魏为篡,考订详备,惜仲山、游公皆未之见。余亦近方见之。刘斯立《病中》诗云:“欲成蹇士赋,应作半人诗。”半人当是用习凿齿事。

  放翁少时,二亲教督甚严。初婚某氏,伉俪相得,二亲恐其惰于学也,数谴妇。放翁不敢逆尊者意,与妇诀。某氏改事某官,与陆氏有中外。一日通家于沈园,坐间目成而已。翁得年最高,晚有二绝云:“肠断城头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见惊鸿照影来。”“梦断香销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尤吊遗踪一泫然。”旧读此诗,不解其意,后见曾温伯,言其详。温伯名黯,茶山孙,受学于放翁。

  韦苏州诗云:“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太守能为此言者鲜矣。若放翁云:“身为野老已无责,路有流民终动心。”退士能为此言,尤未之见也。

  萧千岩《采莲曲》云:“清晓去采莲,莲花带露鲜。溪长须急桨,不是趁前船。”“相随不觉远,直到暮烟中。恐嗔归得晚,今日打头风。”绝似玉台体。

  三良事见于《诗》、《左传》,皆云秦穆杀之以殉。坡诗独云:“乃知三子殉公意,亦如齐之二客从田横。今人不复见此等,乃以所见疑古人。”此说甚新。后读曹子建《三良》诗云:“秦穆先下世,三臣皆自残。生时共荣乐,既没同忧患。谁言捐躯易,杀身诚独难。”乃知子建已有此论。

  谷千驽不如养一驴。

  黄初中,疑忌诸王,黜削封爵,名曰就国,实同囚拘,禁断还往。《求通亲亲表》云:“臣远慕《鹿鸣》君臣之宴,中咏《棠棣》匪他之诫,下思《伐木》友生之义,终怀《蓼莪》罔极之哀。每四节之会,块然独处,左右惟仆隶,所对惟妻子,高谈无所与陈,发义无所与展,未尝不闻乐而拊心,临觞而叹息也。”甚哀切。《求自试表》云:“若陛下出不世之诏,效臣锥刀之用,使得西属大将军,当一校之队;东属大司马,统偏师之任,必乘危蹈险,骋舟奋骊,突刃触锋,为士卒先。虽未能禽权馘亮,庶效须臾之捷,以灭终身之愧。虽身分蜀境,首悬吴阙,犹生之年也。”甚悲壮。

  《与杨德祖书》略云:“词赋小道,子云先朝执戟之臣尔,犹称壮夫不为。吾虽薄德,位为藩侯,庶几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岂徒以翰墨为勋绩,词赋为君子哉!若吾志不果,吾道不行,将采庶官之实录,辨时俗之得失,定仁义之衷,成一家之言,虽未能藏之名山,将以传之同好。”味其文势骏壮,退之《答崔立之书》本此。

  《曹仲雍哀词》略云:“昔后稷在寒冰,斗榖在楚泽,依鸟凭虎而无灾。今玄绨文茵无寒冰之惨,罗帏绮帐暖于翔鸟之翼,幽房闲宇密于云梦之野,慈母良保仁乎鸟虎之情。”文字丽密有如此者。自三良以下皆见《曹子建集》。

  天台林宪,字景思,自号雪巢。尤遂初序其集略云:“富与贵,人之所可得,而才者,天之所甚靳。景思取天所甚靳者多,则不能兼人之所得,固宜。然则才者,实致穷之具,人何用有此,而天亦何用靳此?此未易以理晓也。”诚斋演遂初之说为雪巢之词云:“且吾与诗人同争夫天之所靳,是天之横民也。同犯夫天之所恶,是又天之横民也。治横民者,宜以横政,既与诗人同为其横民,欲不与诗人同受横政可乎!”余曰:子既无遗力以取所靳,无惧心以犯所恶,无怨言以安所致,然则延之为君惜,过也。余举延之语以唁君,亦过也。然君必欲专享诗人才之所致者,而不顾不悔以不辞造物之横政,亦过也。二公可谓善谑矣。

  雪巢《读陶诗》云:“吾观渊明诗,了不在言赋。有如太和气,周行不停驻。时与春为风,融夷物华布。未常见用力,万物荣处处。时与秋为月,浩然无点注。江山滋清绝,宇宙靡纤污。乃知渊明诗,本不在诗故。邂逅吐所有,气象随所寓。乞食不为拙,华轩不为慕。归来不为高,折腰不为沮。羲皇平步超,无怀真雅素。简淡岂能尽,学者漫驰步。独有无弦琴,明明一班露。”虽甚清绝,然太轻快,集中长篇皆类此。要须更檃括以韦、柳乃善。

  《芜城赋》云:“板筑雉堞之殷,井干烽橹之勤。崪若断岸,矗似长云。观基扃之固护,将万祀而一君。出入三代,五百余载,竟瓜割而豆分。歌堂舞阁之基,弋林钓渚之馆,吴蔡齐秦之声,鱼龙爵马之玩,皆薰歇烬灭,光沉响绝。”《园葵赋》云:“仕非鲁相,有不拔之利;宾惟二仲,无逸马之忧。若乃邻老谈稼,女妪归桑,拂此苇席,炊彼穄梁,甃壶援醢,曲瓢卷浆,乃羹乃瀹,堆鼎盈筐,甘旨蒨脆,滑柔芬芳,消淋逐水,润胃调肠。”鲍明远赋有思致,然太拘狭,开拓不去。略存二赋于此。诗工于赋,押韵用事,往往切题。岑参、贾至辈,句律多出于鲍,然去康乐地位尚远。《登大雷岸与妹书》六百余字,无一字及家事,皆述道途辛苦,古今陈迹,山夔水怪,羁愁旅思,辞极典雅,为集中佳作。

  “燕公之文如楩木枝干,缔构大厦,上栋下宇,孕育气象,可以变阴阳而阅寒暑,坐天子而朝群侯。许公之文如应钟鼗鼓,笙簧錞磬,崇牙树羽,考以宫县,可以奉神明享宗庙。李北海之文如赤羽玄甲,延亘平野,如云如风,有貙有虎,阗然鼓之,吁可畏也。贾常侍之文如高冠华簮,曳裾鸣玉,立于廊庙,非法不言,可以望为羽仪,资以道义。李员外之文则如金轝玉辇,雕龙彩凤,外虽丹青可掬,内亦体骨不凡。独孤常州之文如危峰绝壁,穿倚云汉,长松怪石,倾倒溪壑,然而略无和畅,雅德者避之。杨崖州之文如长桥新构,铁骑夜渡,雄震威厉,动心骇目,然而鼓作多容,君子所慎。权文公之文如朱门大第而气势宏敞,廊府廪厩户牖悉周,然而不能有新规胜概,令人竦观。韩吏部之文如长江秋注,千里一道,冲飙激浪,汗流不滞,然而施于权激,或爽于用。李襄阳之文如燕山夜鸿,华亭晓鹤,嘹喨亦足惊听,然而才力偕鲜,瞥然高远。故友沈咨议之文则隼击鹰扬,灭没空碧,崇兰繁荣,曜芳扬蕤,虽迅举秀擢而能沛文绝景。其它握珠玑奋组绣者,不可一二而纪矣。”以上皇甫湜评唐十一家之文,可与《法帖》所载梁武帝评三十四家书对观。

  《出世篇》云:“生当为大丈夫,断羁罗,出泥涂。四散号呶,俶扰无隅。埋之深渊,飘然上浮。骑龙披青云,泛览游八区。经太山,绝巨海,一长吁。西摩月镜,东弄日珠。上始天之门,直指帝所居。群仙来迎塞天衢,凤凰鸾鸟乘金舆。音声嘈嘈满太虚,旨饮珍食兮照庖厨。食之不饫饮不尽,使人不陋复不愚。旦旦狎玉皇,夜夜御天姝。当御者几人,百千为翻,宛宛舒舒,忽不自知。支消体化膏露明,湛湛无色茵席濡。俄而散漫,斐然虚无。翕然复抟,抟久而苏。精神如太阳,霍然照清都。四支为琅玕,五藏为璠玙。颜如芙蓉,顶如醍醐,与天地相终始。浩漫为娱,下顾人间,溷粪蝇蛆。”湜以轲、雄自拟,然此篇放旷超轶,轲、雄不道也。文字亦未及《大人赋》,隋唐人言语耳!

  阖庐之死,金玉其墓;黔娄之死,首足不覆。皇甫湜。

  吴融诗“阿对泉头一布衣”,自注云:“阿对是杨伯起家僮,常引泉灌蔬。”

  韩致光、吴子华,皆唐末词臣,位望通显,虽国蹙主辱,而赋咏倡和不辍。存于集者不过流连光景之语,如感时伤事之作,绝未之见。当时公卿大臣往往皆如此。

  《蝎赋》云:“夜风索索,缘隙凭壁。弗声弗鸣,潜此毒螫。厥虎不翅,厥牛不齿,尔今何功,既角而尾。”

  《虎赋》云:“西白而金,其兽唯虎。何彼列辰,自龙而鼠。善人瘠,谗人肥,汝不食谗,畏汝之饥。”

  《恶马赋》云:“彼骑而龁,孰为其主。彼刍而蹄,孰为其圉。五里之堠,十里之亭,癣燥饥渴,不择重轻。亭有嚵吏,曝之为腊,又毒其吏,立死于枥。”已上三赋见《玉溪集》。

  玉溪《与陶进士书》:“夫所谓博学宏词者,岂容易哉!天地之灾变尽解矣,人事之兴废尽究矣,皇王之道尽识矣,圣贤之文尽知矣。下及虫豸草木鬼神精魅,一物以上,莫不开会,此其可以当博学宏词者耶?恐犹未也。设他日或朝廷、或持权衡大臣问一事,诘一物,小如毛甲,而时脱有不能尽知者,则是博学宏词者当其罪矣。私自恐惧,窘若囚械。后幸有中书长者曰:‘此人不堪,抹去之。’大快乐,曰:‘此日后不能知得东西左右,亦不畏矣。’”又云:“常自祝愿得时人曰,此物不识字,此物不知书,是我生获忠肃之谥也。”其论激矣。

  前人纪蔡京权重,喜闽漕郑可简馈茶,就封皮批“进修撰除运副”。远相晚亦权重,病起见二鸡吐绶,爱玩久之,问谁所致,左右以宗少梁成大对。亦就札子批“除刑部侍郎”,人以为戏笔也,已而命下。西山先生云:“其权重于蔡氏耳!”

  远相当国久,从官多由径而得。端平初,鹤山召对云:“侍从之臣有献纳而无论思。”亦雅谑也。

  郑谷《送人下第》云:“吾子虽云命,乡人懒读书。”七言云:“愁破方知酒有权。”皆有新意。

  薛能云:“诗深不敢论。”郑谷云:“暮年诗力在,新句更幽微。”诗至于深微极玄,绝妙矣,然二子皆不能践此言。唐人惟韦、柳,本朝惟崔德符、陈简斋近之。

  温飞卿《苏武庙》云:“回日楼台非甲帐,去时冠剑是丁年。”“甲帐”是武帝事,“丁年”用李陵书“丁年奉使,皓首而归”之语,颇有思致。

  南丰序《南齐书》云:“为二典者所记,岂独唐虞之迹耶!并与其精微之意而传之。方是之时,岂特任政者皆天下之士也!盖执简操笔而随者,亦皆圣人之徒也。”曲阜《行颍滨中书舍人制》云:“在昔典谟训告誓命之文,学者宗之,以为大训。盖当是时,岂独纲纪法度后世有不能及哉!至于言语侍从之臣,皆圣人之徒,亦非后世之士所能仿佛也。”词意全本南丰,其家庭素所讲贯也。

  横渠绝句云:“渭南泾北已三迁,水旱纵横数亩田。四十二年居陕右,老年生计似初年。”又云:“两山南北雨冥冥,四牖东西万木青。面似枯髅头似雪,后生谁与属遗经。”其清苦如此,所以为一代儒宗。

  曹操欲使十吏就蔡琰写邕遗书,琰曰:“男女不亲授,乞给纸笔,真草惟命。”妻胡之耻,岂不大于亲授!所谓不能三年之丧而缌小功之察欤!

  义山《孔明庙》云:“玉垒经纶远,金刀历数终。”诚斋《徐孺子墓》云:“旧国已禾女,荒阡犹石翁。”比山谷“司马寒如灰,礼乐卯金刀”之句尤精确。

  义山善用事,《哭刘蕡》云:“空闻迁贾谊,不待相孙弘。”自应制科至谪死,止以十字道尽。

  温飞卿《过韦筹草堂》七言云:“醉后独知殷甲子,病来犹作晋春秋。”林和靖五言云:“隐非秦甲子,病著晋春秋。”和靖非蹈袭者,当是偶然相犯。

  鲁共王坏孔子宅以广其居,升堂闻金石丝竹之音,乃不坏宅。此谓鲁生及孔子之后有弦诵于其间者尔。而疏云:“惧其神异,乃止不坏。”误矣。高祖诛项籍,引兵围鲁,鲁诸儒犹讲诵习礼,弦歌之音不绝。此岂亦有神异耶!解经如此,岂不语怪神之义哉!

  半山拟寒山云:“我曾为牛马,见草豆欢喜。又曾为女人,欢喜见男子。我若真是我,只合长如此。若好恶不定,应知为物使。堂堂大丈夫,莫认物为己。”后有慈受和尚者拟作云:“奸汉瞒淳汉,淳汉总不知。奸汉做驴子,却被淳汉骑。”半山大手笔,拟二十篇殆过之。慈受一僧尔,所拟四十八篇,亦逼真可喜也。寒山诗粗言细语皆精诣透彻,所谓一死生齐彭殇者。亦有绝工致者,如“地中婵娟女,玉佩响珊珊。鹦鹉花间弄,琵琶月下弹。长歌三日绕,短舞万人看。未必长如此,芙蓉不耐寒。”殆不减齐梁人语。此篇亦见《山谷集》,岂谷喜而笔之,后人误以入集欤!

  “元康八年,机始以台郎出补著作,游于秘阁,而见魏武帝《遗令》,忾然叹息,伤怀者久之。客曰:‘夫始终者,万物之大归;死生者,性命之区域。是以临丧殡而后悲,睹陈根而绝哭。今伤心百年之际,兴哀无情之地,意者无乃知哀之可有,而未识情之可无乎!’机答之曰:‘夫日蚀由乎交分,山崩起于朽坏,亦云数而已矣。然百姓怪焉者,岂不以资高明之质,而不免卑浊之累,居常安之势,而终婴倾离之患故乎!夫以回天倒日之力,而不能振形骸之内;济世夷难之智,而受困魏阙之下。已而格乎上下者,藏于区区之木;光于四表者,翳乎蕞尔之土。雄心摧于弱情,壮图终于衰志,长算屈于短日,远迹顿于促路。呜呼!岂特瞽史之异阙景,黔黎之怪颓岸乎!观其所以顾命冢嗣,贻谋四子,经国之略既远,隆家之训亦宏。’又云:‘吾在军中,持法是也。至于小忿怒,大过失,不当效也。’善乎!达人之谠言矣。持姬女而指季豹,以示四子曰:‘以累汝。’因泣下,伤哉!曩以天下自任,今以爱子托人。同乎尽者无余,而得乎亡者无存。然而婉娈房闼之内,绸缪家人之务,则几乎密与!又曰:‘吾婕妤妓人,皆著铜雀台,于台堂上施六尺床张繐帐,朝晡设脯糒之属,月朝十五日,辄向帐作伎。汝等时时登铜雀台,望吾西陵墓田。’又云:‘余香可分与诸夫人,诸舍中无所为,学作履组卖也。吾历官所得绶,皆著藏中。吾余衣裘可别为一藏,不能者,兄弟可共分之。’既而竟分焉。亡者可以勿求,存者可以勿违,求与违不其两伤乎!悲乎!爱有大而必失,恶有甚而必得,智慧不能去其恶,威力不能全其爱,故前识所不用心,而圣人罕言焉。若乃系情累于外物,留曲念于闺房,亦贤俊之所宜废乎!于是遂愤懑而献吊云尔。”士衡此作,词简而事甚备,语绝而意愈新,当为魏晋间文章第一,序胜于文。《吊魏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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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平简介 王湾,唐代诗人。洛阳(今河南洛阳市)人。玄宗先天年间进士及第。开元初,任荥阳主簿。开元五年(717)参加《群书四部录》的编校工作。书完成后,出任洛阳尉。 王湾诗名早著,“往来吴楚间,多有著述”(《唐才子传》)。 次北固

  • 弘光朝伪东宫伪后及党祸纪略·戴名世

    呜呼,自古南渡灭亡之速,未有如明之弘光者也!地大于宋端,亲近于晋元,统正于李,而其亡也忽焉!其时奸人或自称太子,或自称元妃,妖孽之祸,史所载如此类亦间有,而不遽亡者,无党祸以趣之亡也。党祸始于万历间,浙人沈一贯为相,擅权自恣,多

  • ●卷三·劳格

    仁和赵钺 劳格同撰 归安丁宝书参证○碑阴下层题名周□韩赏(见郎官户外,又右棱,又右侧侍御兼殿中。)王维(见郎官吏中,又右棱。阴左棱,又右侧侍御兼殿中。)《旧文苑传》(下):历右拾遗、监察御史、左补阙。 王士源《孟浩然诗集序》:

  • 志卷第二十五 高丽史七十一·郑麟趾

    正宪大夫工曹判书集贤殿大提学知经筵春秋馆事兼成均大司成臣郑麟趾奉敎修。乐二。唐乐。○唐乐高丽杂用之故集而附之。乐器。○方响[铁十六]洞箫[孔八]笛[孔八]  [孔九]琵琶[弦四]牙筝[弦七]大筝[弦十五]杖鼓敎坊鼓

  • 附录一·胡传

    「台湾纪录两种」的「编校后记」本会主任委员黄纯青先生平素景仰胡适之先生的道德文章,曾读适之先生四十自述,知其令尊铁花先生官台东州时,着有台湾日记。中华民国三十八年春,适之先生来台,三月二十六日会于晴园。闻遗稿犹

  • 卷五十四·佚名

    <史部,政书类,通制之属,皇朝通志  钦定四库全书皇朝通志卷五十四諡略【七】追諡明帝【臣】等谨按前代未有於胜国之君加以美諡者我朝世祖章皇帝顺治元年即諡崇祯帝为庄烈愍皇帝皇上复念前明建文帝遭永乐簒逆革除年号

  • 卷八十七·佚名

    钦定四库全书钦定大清会典卷八十七内务府总管无定员於满洲文武大臣或王公内简用掌内府一切事务奉宸苑武备院上驷院并隶焉所属广储会计掌仪都虞慎刑营造庆丰七司广储司管理六库郎中二人郎中四人员外郎十有二人主事一人

  • 思辨録辑要卷十九·陆世仪

    治平类[井田]三代而上天下非天子所得私也秦废封建而始以天下奉一人三代而上田产非庶人所得私也秦废井田而始以田产予百姓此数语说得最确井田之法行之春秋战国而寻其遗迹也易行之后代而更新开拓也难行之于创造而产无専

  • 居业録原序·胡居仁

    圣贤之学明诸心体诸身措之家国天下言语文字非其得已者也夫道固无乎不寓而吾心为之统会行心之迹也言心之声也孰谓知人者惟于其行不于其言感人者亦惟于其行不于其言乎六经四书暨夫程朱之论万世所共仰頼不可磨灭道存焉耳

  • 卷二百四十九·秦蕙田

    <经部,礼类,通礼之属,五礼通考钦定四库全书五礼通考卷二百四十九刑部尚书秦?田撰凶礼四荒礼周礼地官大司徒二曰薄征【注郑司农云薄征轻租税也】【高氏愈曰散利发已藏之公帑薄征减未输之民租宋制诸州嵗歉凡赋租未入入

  • 书传卷六·苏轼

    宋 苏轼 撰夏书甘誓第二啓与有扈战于甘之野作甘誓史记有扈禹之后其国扶风雩县是也国语曰夏有观扈周有管蔡以比管蔡兄弟之国也甘扈之南郊也大战于甘乃召六卿天子六师其将皆命卿王曰嗟六事之人予誓告汝有扈氏威侮五行

  • 卷三·吴廷华

    钦定四库全书仪礼章句卷三同知呉廷华撰士相见礼第三【古者以挚相见凡公卿大夫士庶人于本国异国之君若友初见时挚虽不同其礼则一曰士相见者以经首挚用雉为士故以士冠之五礼属賔礼此当第十第三説非详士冠礼】士相见之礼

  • 大菩薩藏經卷第十七·欧阳竟无

      唐三藏法師玄奘奉詔譯   般若波羅蜜多品第十一之二   復次舍利子菩薩摩訶薩修行般若波羅蜜多時爲求如是深極妙善清白覺慧故.由   是妙善淨法明門精勤方便如理證入觀如理句。舍利子云何名爲如理證入.復以何

  • 万松老人评唱天童觉和尚颂古从容庵录五·行秀

    侍者离知录后学性一校生生道人梓第六十七则严经智慧示众云。一尘含万象。一念具三千。何况顶天立地丈夫儿。道头知尾。灵利汉。莫自辜负已灵埋没家宝么。举。华严经云。我今普见一切众生。具有如来智慧德相(熊翻斤斗

  • 沫沫集·沈从文

    文学评论集。沈从文著。上海大东书局1934年出版。该书收入的文章有:《论冯文炳》、《论朱湘的诗》、《论落花生》、《论焦菊隐的〈夜哭〉》、《论施蛰存与罗黑芷》、《郁达夫张资平及其影响》、《论闻一多的〈死水〉

  • 彊村集外词·朱祖谋

    一卷,一百十九首。朱祖谋撰。收入《疆村遗书》。卷末刊民国二十一年(1932)龙沐勋跋。龙跋云:“《彊村集外词》一卷,据先生手稿写定。稿原二册,于先生遗箧中检得之,大抵皆二十年来往还吴门沪渎间所作,亦有成于国变前者

  • 诸上善人咏·道衍

    全一卷。明代道衍撰。收于卍续藏第一三五册。就求愿往生极乐净土之一二五人,自文殊菩萨至陶氏十六娘,依次各作七言四句之咏赞一首,并略记其生平。其中五人合述,总为一二二首,计比丘六十四人、比丘尼三人、优婆塞三十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