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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大相公设心祭父 商三官托梦显灵

验了尸,老王去了不提。却说李蝎子合恶虎不过是势力朋友,活着像是祖宗,死了什么相干!见满屋里血淋淋,巴不能快移了去,却又不肯替他买棺材。送了官去了回来说:"赵大哥,你快买棺材来收拾。"赵歪子冷笑。

[耍孩儿]赵歪子大发歪,旺跳人请将来,做就局将俺爹爹害。俺爹活时合你好,你依势力诈钱财,就没有半点情儿在。我隔着二十多里,还着我去买棺材。

赵豹有名的歪子,当下使了性子,合那家人们说:"您扶傍着我,咱去物色材去罢。一日买着一日来,十日买着十日来,多烦李大哥看守尸灵。"

这也是命合该,多借重守尸骸,李大哥你可休见怪。我去物色材去罢,一日买着一日来,你可全把心放开,至多不过十日外。大不然告上张状,求官府断口棺材。

歪子待走,蝎子慌极,连忙拉住说:"赵大哥,咱从容商议。我合赵大爷是怎么的相与,每哩我疼钱么?急切里找不着好材。罢罢,不若家母那寿棺,就此着赵大爷用了罢。"

李蝎子无奈何,叫一声赵大哥,依旧拉到别屋坐。八十老母有寿木,论价也值百两多,如今用了也不错。赵大爷这等凶死,难道说我就快活?

歪子听了欢喜,即时抬了材来,便说:"借重雇个人,把这头来缝上。"蝎子满口应承,当时使了五两银子,雇了屠子来缝头。

屠子到把头安,烂多多缝着难,旁里又着家人按。把那肚皮又夹起,两个又把肠子填,当中又使一条线。收拾上头蹄杂碎,到家中好去硷棺。

收拾停当了,蝎子又雇了十五六个举重的,抬着出了门。李蝎子好像从杀场里放出来,合家人念佛庆幸。

李蝎子活遭瘟,满屋里血淋津,腥臊烂臭人难近。赔了棺材一大口,缝头又是五两银,蝎子也是活倒运。请客时怕他不到,今日又喜他出门。

且不说歪子移了尸去了,却说商二相公把三官背着,使的力尽筋舒,才到家停起来。大家哭了一场。

告妹妹你有神,拿快刀杀仇人,已是解却心头恨。望你即时开了口,吐出仇人一片心,献献先灵也把你心尽。一家人灵前祷告,奠了酒又把香焚。

却也甚奇,祷告了一毕,又去拿心,轻轻的抽将出来,还是个囫囵心,就是咬的将断,可还连着。一家大家欢喜,拿出来供养员外灵前。

爷不幸得凶终,告县院总无功,生俺两个全无用。亏了妹妹有志气,杀仇人便与杀猪同,剜心来在灵前供。望爹爹神明照鉴,一家人仇怨皆空。

祭毕了,大家又哭了一场。老夫人说:"这心给那狗吃了罢。"大相公说:"既是祭了先灵,使不的喂了狗,俺俩分了罢。"

割去了老贼头,剜出心狗也羞,闻一闻一片腥臊臭。拿来一刀分两断,兄弟嚼来血水流,只因原是仇人肉。咯吱吱一齐嚼响,骨碌碌咽下重楼。

按下二位相公祭父设心,不在话下。却说老王是个贪官,看着李蝎子也还满钱,商臣也还成的人家,前日因着他是苦主,才没难为他;今日赵恶虎被杀,他就动了好心。

低低头又使奸,随处里要弄钱,一宿寻思了几十遍。商家给他个坐位坐,再把李家捏个湾,不愁里头无钱转。出票子另齐人犯,说不尽那赃物奸贪。

老王出了票子,叫那李蝎子、商臣、赵歪子一干人犯,一齐到县堂上去点点着,便问起歪子:"你父亲被人杀了,你可甘心么?"赵歪子说:"不甘心。"老王说:"本县也看着不明白,怎么偏死在李监生家?可快补状来。"

朝南坐是老王,诸犯人过了堂,不觉露出赃官样。当堂说了几句话,歪子诈的头似筐,一心去告人命状。不知他原不为你,只为他自己贪赃。

这些人都着人押下来。歪子得意之极,就找人写状。李蝎子害怕,托人央他,他那里肯依,写了状,告着李蝎子、商臣、王成谋杀人命,干证孙晏。

告状人赵监生,王老爷在上听:父亲谋杀有千证。商臣就把心剜去,因此才把词状兴,求断一人偿父命。李蝎子首先慌了,送进去二百冰凌。

李蝎子送进去二百银子,老王嫌少不要,吩咐他把这一干人犯暂且寄监。着人对李蝎子说:"待要无事,还添上四百。"李蝎子无奈何,连典衣代借贷,凑进去了。

李蝎子有钱财,六百银费安排,指着田土揭下债。当下托人送进去,到了过午挂了牌,不愁次日官司坏。只吊了商家公子,但望那天眼重开。

到了次日审理,老王叫着李蝎子,把他那请客唱词的首尾,说了一遍。老王说:"这自然不干你事。"又叫王成说了一遍。老王说:"这话信不的。"叫:"拿夹棍来!"

王成说虽是真,但没有钱合银,官府一声要夹棍。王成说我真有罪,原不该收下这个人,只是小的命该尽。背了背连声叫苦,只夹的致命发昏!

把王成松了夹棍,就叫商臣大相公上去。老王说:"这人命无人招承,明日你两家都把尸移去关外,我要细细检验。"大相公说:"杀人是真,吊死是实,何必再验?"

债有主冤有头,杀人的已罢休,检验一回何必又?杀人的是悬梁死,被杀的是烂流丢,伤痕不用还穷究。这不是无人承认,不过是报父冤仇。

老王说:"你带了赵春元的心去了,就罢了么?"大相公说:"那心已是割下来喂了狗了,再要已是无了。"老王说:"我就申了你,你担的么?大相公说:"生员担的。"

那心已变狗恭,再要他没处生,殊非是掏那黄狗腚。若是该问什么罪,我也不是不应承,若是该死也难逃命。老父师你就申了,那怕他汤镬油烹!

老王说:"我定要另验尸大相公说:"生员的妹子已是殓了棺了。"老王说:"打开盖子抬了来。"即时差了两个皂隶来,押着他去移尸,吩咐已毕,退了堂了。

大相公不自然,下堂来闹喧喧,如今上有天爷见。人家死一个俺死俩,还有什么大罪愆?拿捏臊子也没的千。就问了砍头流徒,俺兄弟断不辞难。

公差说:"相公不必瞎灶。官府的意思,是指望你几两银子,说验尸是个拿法。你每量了去。"大相公说:"这狗攘的!还待指望我的钱么?"

大相公怒冲冠,骂一声贼奸贪,何不着他娘养汉?待要命时我有命,待要钱时却没钱,我破上我这个商廷献。我到家商量舍弟,寻个法着你回官

不一时来到家,二相公出来说:"放了你了么?"大相公没做声,到了他娘那里,才长吁了一口气说:"咱有了事了。"老夫人说"甚么事?"大相公说:"那老王待问咱要钱,差人押下来了。"

那老王忘八羔,长钱迷害钱痨,如今向咱把钱要。不然移了妹子去,翻尸检骨咱害嚣,总然没法把他傲。现如今差人押下,这可有嗄法能逃?

二相公听说,暴叫如雷说:"罢哟!那个也是咱爷挣的,就凑些给他。到明日,我去见他,也是真么等。"夫人说:"大不然人已死了,还觉哩么?出上就抬了去。"

既遇着这县官,说不的没有钱,麦子还有一百石。着人拿去街上粜,十日可以折蹬完,但愿天爷把咱看。大不然移了尸去,尽他去怎么失翻。

大相公说:"再抬了妹子去,俺就不是人了。"娘们低头无语。二相公说:"我想了一个法:前日学里姚子明来吊丧,说令妹是个女中丈夫,我要递呈子表扬他,咱不如就去求他。"

他称奖妹子贤,女子去报父冤,真正胜似男子汉!咱如今不就去求他,动动公愤把人传,老王也违不了阁学面。他肯把公呈一递,可也就免了出官。

大相公欢喜说:"极好极好!姚子明是个正气人,若央他他也肯做。就是这等,咱明日就早去央他。"

咱合他在厚间,想是他不作难,他也是个英雄汉。况且妹妹这个事,路上行人到处传,人人听说肯称赞。他若肯公呈为首,閤学里都要上前。

兄弟商议妥当,天已二鼓了。向来大相公在员外柩前宿卧,二相公在三官灵前安宿,各人散去。二相公至三官灵前欹下,才合煞眼,忽见三官进来,二相公便拉着哭。三官说:"二哥,如今仇已报了,哭的是什么?"

商三官笑嘻嘻,叫二哥你听知:我今出了胸中气。休要愁我还出丑,移尸只管叫他移,这都是些些小事。那明日叫他来抬,二位哥不必迟疑。

三官说:"他抬只管叫他抬,不必愁。只有件事,来合哥哥商议:先前咱爹爹告着赵恶虎,如今他又告着我合咱爹。他使钱买了那恶鬼,咱爷又老实,动动就受打骂。你给我写张状来。"

赵恶虎到阴间,他手里又有钱,买着鬼与咱没体面。可怜咱爷老实的很,动动就是骨朵揎,乜女人可又难争辨。你给我写张状纸,我去告城隍面前。

说毕,出门去了。二相公忽然醒来,异样之极。又迟了一迟,爬起来,便说去叫大相公说梦。

二相公跑进房,诉南柯梦一场,忽见妹妹要告状。把梦从头说一遍,大相公说好异常,我梦也合你一样。急慌忙拿着纸笔,就待要写状一张。

大相公说:"甚奇!真是妹妹有灵,我梦见也是这等。不必迟疑,速写了状,烧了过去。"二相公说:"不必。"大相公说:"怎么不必?"二相公说:"还得我自家亲身去才好哩。"

恶虎杀咱父亲,报仇死女钗裙,到而今还是梦里恨。咱爷为人太忠厚,妹子又是一女人,怎么合他相争论?不如我死在地府,合他去辨个清浑。大相公说:"二弟,你胡突了!咱已是死脱了两个,你再死了,咱不是三命抵一命么?"大相公不听他说,登时写了呈子,去三官灵前烧了。却又祷告:

我如今把状烧,望妹妹不辞劳,阴间还望你尽孝。二相公在旁接口说:你若不能把他治,还得我去替你告。能把我魂灵引去,我情愿就赴阴曹。

二人祷告才毕,老夫人着丫头来请,二人即忙便去。见老夫人泪还没干,二位相公就说那做梦,老夫人也诉了一遍。

老夫人泪重重,告诉与二相公,说你休当胡突梦。从头至尾说一遍,说来说去一样同,娘儿三个心酸痛。说多时天已明了,才商量安排尸灵。

大相公说:"梦中的话也全没信不的,怎么忍的把妹妹着人抬了去?"二相公说:"不然,咱妹妹有神,不可不信他。"二人遂即跑去,把三官抬出来,着被子裹了,停在一个床面子上。大相公焚香祝赞:

有差人合地方,要抬你上公堂,妹妹原说无妨账。妹妹真是有灵应,断不说瞎话把我诓,若诓我就把体面丧。你有神显显灵感,也好去回覆老王。

兄弟二人安排停当,才开门出来。那差人领着地方,已在门首,便问:"商相公商议的如何?"大相公说:"没有法,请抬去便了。我可没人。"差人进去说:"这不难,两个人就可以抬去。"那地方合他那儿子,安心就抬。

上了肩喝了一声,爷两个面通红,灵床一点何曾动。差人旁里加上手,大家使的啀哼哼,那床丝毫没点缝。曾说是蜻蜒撼柱,和这个一样相同。

差人惊骇之极,又拨了牌甲十名,穿上三四根杠子,一齐着力,那灵床子头也没点。差人没法,只得回了老王。老王不信,每人责了三十板。

骂一声贼奴才,说瞎话又弄乖,轻轻就把王法卖。前日商礼把尸背,看着轻妙似麻稭,忽然就有千斤赛。你不知使钱多少,把狗腿夹将起来!

老王大怒,另差了十名壮健的衙役,着他去抬。一伙人雄赳赳的,十里多路一霎就到,不问好歹,一直到灵前,穿上杠子就抬。那衙役瞧了瞧,抬的抬招的招,上了肩打了一声号。果然抬了够半指,一齐都说折了腰,险些儿就把头压吊!又道浑身骨头碎,丢了杠子都咳佸。

一些人丢了杠子,弓着腰,睚哼成堆,再没人敢说抬了,可也没人理他,只得上城回话。

都说道吃横亏,一个个啀哼成堆,快头先行又被屁骨坠。踽踽凉凉都乱动,好似夹了一群贼,又像当的锅腰子会。人都说黄河干了,爬出来一群乌龟。

一些人捱到城里,天就黑上来了。老王叫到二堂里,验了验那腰,都揣出骨头来。

走一步哼一哼,死活的捱到城,二堂里才出来覆了命。家人从头说缘故,也把老王唬一惊,说是商家把术弄。到明天我去亲验,看他有什么奇能。

老王也是想钱迷了心,你不想那三官是一个女子,既能报父仇,这是个寻常人么?况屡屡显圣,怎么敢去摆弄他?

软苗条一仙姬,报父仇用心机,能把人头割在地。屡屡显圣还不信,那有这样潮东西,还要把他尸灵治?总然是银钱中用,就把那心眼全迷。

老王说:"这是他弄的妖术,我明日去亲验,邪不侵正,看他有什么本领。"可笑自家邪极了,还要去衬那正人,反说出这样话来。未知验的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诗曰:三咚鼓罢面朝南,善恶谁能见肺肝?

闻说官司用打点,人人便道不成官。

又曰:利令智昏是老王,事事卖法又贪赃;

上堂不问情合理,无钱只得腚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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