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五
元符末,吕惠卿罢延安帅,陆师闵代之。有诉惠卿多以人冒功赏者,师闵以其事付有司,未竟,罢去。曾布为枢密使,素与惠卿有隙,特自太原移德孺延安,盖德孺于惠卿亦有隙也。德孺至,取其事自治,有自皇城使追夺至小使臣者,德孺由是大失边将之心。议者谓其词于前政,事已在有司,德孺乃取以自治,失矣。德孺聪明过人,而为曾布所使,惜哉!未几,德孺亦以论役法罢。如忠宣丞相则不然。公帅庆阳时,为总管种诂无故讼于朝。上遣御史按治,诂停任,公亦罢帅。至公再兼枢密副使,诂尚停任,复荐为永兴军路钤辖,又荐知隰州。公每自咎曰:“先人与种氏上世有契义,某不肖,为其子孙所讼,宁论事之曲直哉!”呜呼,可谓以德报怨者也。以德孺之贤,于是乎有愧于忠宣矣。
田书者字承君,阳翟人,故枢密宣简公侄也。其人物雄伟,议论慷慨,俱有前辈之风。邹浩志完者,教授颍昌,与承君游相乐也。浩性懦,因得承君,故遇事辄自激励。元符间,承君监京城门。一日,报上召志完,承君为之喜。又一日,报志完赐对,承君益喜。监门法不许出,志完亦不来。久之,志完除言官,承君始望志完矣。志完遣客见承君,以测其意。客问承君:“近读何书?”承君曰:“吾观《墨子》,诗有‘知君既得云梯后,应悔当年泣染丝’之句。”为邹志完发也。客言于志完,志完折简谢承君,辞甚苦,因约相见。承君曰:“斯人尚有所畏,未可绝也。”趣往见之,问志完曰:“平生与君相许者何如?今君为何官?”志完愧谢曰:“上遇群臣,未尝假以声色,独于某若相喜者。今天下事,故不胜言。意欲使上益相信而后言,贵其有益也。”承君许之。既而朋党之祸大起,时事日变更,承君谢病归阳翟田舍。一日,报废皇后孟氏,立刘氏为皇后。承君告诸子曰:“志完不言,可以绝交矣。”又一日,志完以书约承君会颍昌中途,自云得罪。承君喜甚,亟往,志完具言:“谏废立皇后时,某之言戆矣。上初不怒也,某因奏曰:‘臣即死,不复望清光矣。’下殿拜辞以去,至殿门,望上犹未兴,凝然若有所思也。明日某得罪。”志完、承君相留三日。临别,志完出涕,承君正色责曰:“使志完隐默,官京师,遇寒疾不汗,五日死矣,岂独岭海之外能死人哉!愿君无以此举自满,士所当为者,未止此也。”志完茫然自失,叹息曰:“君之赠我厚矣!”乃别去。建中靖国初,承君入为大宗丞。宰相曾布欲收置门下,不能屈;除提举常平,亦辞;请知淮阳军以去。吏民畏爱之,岁大疫,承君日自挟医,户问病者药之良勤。一日小疾不出,正书一军之人尽见承君拥骑从腾空而去。就问之,死矣。或曰为淮阳土神云。
儒释之道虽不同,而非特立之士不足以名其家,近时伯温闻见者二人。大儒伊川先生程正叔,元初用司马温公荐,侍讲禁中。时哲宗幼冲,先生以师道自居。后出判西京国子监,两加直秘阁,皆辞之。党祸起,谪涪州。先生注《周易》,与门弟子讲学,不以为忧;遇赦得归,不以为喜。长老道楷者,崇宁中以朝廷命住京师法云寺。上一日赐紫方袍及禅师号,楷曰:“非吾法也。”却不受。中使谮于上,以为道楷掷敕于地。上怒,下大理寺杖之。理官知楷为有道者,欲出之,问曰:“师年七十乎?”曰:“六十九矣。”“有疾乎?”楷正色曰:“某平生无病。上赐杖,官不可辄轻之。”遂受杖,无一言。自此隐沂州芙蓉溪,从之者益盛。朝廷数有旨,复命为僧,不从。呜呼,二人者虽学不同,皆特立之士也。为僧为释而不以道者,闻其风可以少愧矣!
程伯淳先生尝曰:“熙宁初,正介甫行新法,并用君子小人。君子正直不合,介甫以为俗学不通世务,斥去;小人苟容谄佞,介甫以为有材能知变通,用之。君子如司马君实,不拜同知枢密院以去,范尧夫辞同修《起居注》得罪,张天祺自监察御史面折介甫被谪。介甫性狠愎,众人以为不可,则执之愈坚。君子既去,所用皆小人,争为刻薄,故害天下益深。使众君子未用与之敌,俟其势久自缓,委曲平章,尚有听从之理,但小人无隙以乘,其为害不至此之甚也。”天下以先生为知言。
陈字莹中,闽人。有学问,年十八登进士甲科。绍圣初用章荐为太学博士。先是之妻尝劝无修怨,作相,专务报复,首起朋党之祸。妻死,悼念不堪。莹中见容甚哀,谓曰:“公与其无益悲伤,曷若念夫人平生之言?”盖讥之报怨也。以为忤,不复用。曾布为相,荐莹中为谏官,为都司。蔡卞据王安石《日录》改修《神宗实录》,曾布亦主熙宁、元丰之政。莹中上布书,渭卞尊私史以压宗庙,及论时政之不当。时布又以为忤,出之。莹中为谏官时,为上皇极言蔡京、蔡卞不可用,用之决乱天下。蔡京深恨之,屡窜责。例用赦放归,犹隶通州。一日,莹中之子走京师,言蔡京事。诏狱下,明州捕莹中甚急,士民哭送之,莹中不为动。既入狱,见其子被系,笑曰:“不肖子烦吾一行。”蔡京用酷吏李孝寿治其事,孝寿坐厅事帘中,列五木于庭,引莹中问之。莹中从容曰:“蔡京之罪,某实知之,不肖子不知也。”多求纸自书。孝寿惧,以莹中为不知情,即日放归,再隶通州。其子配海上。莹中撰《尊尧集》,以辩王安石妄作《日录》以诋祖宗、诋神宗者,今行于世。靖康初,不及大用以死,特赠谏议大夫。莹中晚喜康节先生之学,尝从伯温求遗书曰:“:吾于康节之学,若有得也。”
伯温绍圣初监永兴军钱监,吕晋伯龙图居里第,数见之,深蒙器爱。伯温罢官,贫不能归,用茶司荐为属官。一日,见吕公,公曰:“君亦为止官何耶?选人作诸司属官,使臣为走马承受,则一生为此官何耶?官矣。”伯温对以故,公口:“为亲为贫则可以。”公丞相汲公之兄,性刚直,谨礼法。为从官,归乡见县令必致桑梓之恭,待部吏如子弟,多面折其短,而乐于成人。虽丞相亦未尝少假颜色也。一日至府第坐堂上,丞相夫人拜庭下,命二婢子掖之。公怒曰:“人以为丞相夫人,吾但知吕二郎新妇耳。不疾病,辄用人扶何也?”丞相为之愧谢乃已。每劝丞相辞位以避满盈之祸。绍圣中,丞相南迁,公帅平凉,议边事不合;移帅秦,又与钟传议不合,亦忤章,降待制,知同州。致仕,复龙图阁直学士。呜呼吕公,今之古人也。伯温尚及见之,记其平生之言如此。
本朝古文,柳开仲途、穆修伯长首为之唱,尹洙师鲁兄弟继其后。欧阳文忠公早工偶俪之文,故试于国学、南省,皆为天下第一;既擢甲科,官河南,始得师鲁,乃出韩退之文学之,公之自叙云尔。盖公与师鲁于文虽不同,公为古文则居师鲁后也。如《五代史》,公尝与师鲁约分撰,故公谪夷陵日,贻师鲁书曰:开正以来始似无事,始旧更前岁所作《十国志》,盖是进本,务要卷多,今若便为正史,尽合删削,存其大者。细小之事虽有可纪,非干大体,自可存之小说,不足以累正史。数日,检旧本,因尽删去矣,十亦去其三四。师鲁所撰,在京师时不曾细看,路中细读乃大好。师鲁素以史笔自负,果然,《河东》一传大妙。修本所取法于此传,亦有繁简未中者,愿师鲁删之,则尽善也。正史更不分五史,通为纪传。今欲将梁纪并汉、周,修且试撰,以唐、晋师鲁为之,如前岁之议。其他列传,约略且将逐代功臣随纪各自撰传。待续次尽,将五代列传姓名写出,分为二,分手作传,不知如此于师鲁如何?吾辈弃于时,聊欲因此粗伸其志,少希后世之名。如修者幸与师鲁相依,若成此书,亦是荣事。今特告朱公,遣此介奉咨,希一报如何,便各下手,只候任进归,便令赉国志草本去次云云。其后师鲁死,无子。今欧阳公《五代史》颁之学官,盛行于世,内果有师鲁之文乎?抑欧阳公尽为之也?欧阳公志师鲁墓,论其文曰“简而有法”,公曰:“在孔子《六经》中,唯《春秋》可当。”则欧阳于师鲁不薄矣。崇宁间,改修《神宗正史》,《欧阳公伟》乃云:“同时有尹洙者,亦为古文。然洙之才不足以望修”云。盖史官皆晚学小生,不知前辈文字渊源自有次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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