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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匮书后集卷第二十五

左良玉列传

宁南侯者,姓左氏,名良玉,字日崑山;辽东人也。少起军校,以斩级功,官辽东都司。苦贫,常挟弓矢射生。一日,道傍驼橐,驰马劫取之,乃锦州军装也;坐法当斩。适有丘磊者与同犯,愿独任之;良玉得免死。

既失官久之,无聊,乃走昌平军门,求事中丞侯恂。中丞常役使之,命以行酒。冬至讌上陵朝官,良玉夜大醉,失四金卮。旦日,谒中丞请罪。中丞曰:『若七尺躯,岂任典客哉!吾向误若,非若罪也』。会大凌河围急,诏下昌平军赴救。榆林人尤世威者为总兵官,入见中丞曰:『大凌河当天下劲兵处,围不易解;世威当行。今既以护陵不可。公且遣将,谁当往者?中军将王国靖,书生也;左右将军,更不可任』。中丞曰:『然则谁可』?世威曰:『独左良玉可耳。顾良玉方为走卒,奈何帅诸将』?中丞曰:『良玉诚任此,吾独不能重良玉乎』?即夜遣世威前谕意。漏下四鼓,中丞竟自诣良玉邸舍请焉。良玉初闻世威往,以为捕之;绕床语曰:『得非丘磊事露耶』?走匿床下。世威排闼呼曰:『左将军,富贵至矣;速命酒饮我』!引出而谕以故,良玉失色战慄。移时乃定,跪世威前;世威且跪且掖起之,而中丞至,乃面与期。诘旦,会辕门,大集诸将,以金三千两送良玉行;赐之卮酒三、令箭一,曰:『三卮酒者,以三军属将军也。令箭如吾自行,诸将士勉听左将军命。左将军今已为副将军,位诸将上;吾拜官疏,夜即发矣』!良玉既出,而以首叩辕门墀下曰:『此行倘不建功,当自刎其头』!已而果连战松山、杏山下,录捷功第一,遂为总兵官。良玉自起谪校至总兵,首尾仅岁余,年三十二。

是时秦寇入豫,良玉当往剿,见中丞;中丞曰:『将军建大功,殊不负我!欲有言以赠将军,将军奚字』?良玉曰:『无也』。中丞笑曰:『岂有大将军终身称名者哉』!良玉拜以为请;中丞曰:『即崑山可矣』。自此,乃号为「崑山将军」。良玉长身頳面,骁勇,善为左右射。每战,身先士卒。既至豫,则向所苦贼帅一斗榖、蝎子块、满天星等皆平。最后战怀庆,与督府意不合;乃歎曰:『吾即尽贼,安所见功乎』!遂阴纵之,而寇患始大。熊文灿者,继为督府,常受贼金而脱其围,良玉尤轻之。后杨嗣昌以阁部出视师,倚良玉不啻左右手,九调而九不至,嗣昌怏怏死。丁启睿代督师,则往来依违于其间,为良玉调遣文书,未始自出一令,时人谓之「左府幕客」。然良玉立功最早,威名重一时,强兵劲马皆在部下,流贼惮之,呼为「左爷爷」。

壬午,大出兵,与李自成战朱仙镇,三日夜而败;良玉还军襄阳。初,良玉三过商丘,必令其下曰:『吾恩府主家在此,敢有扰及草木者斩』!入城谒侯中丞,拜伏如家人礼,不敢居于客位。朝廷知之,乃以侯恂代丁启睿督师;良玉大喜踊跃,遣其将金声桓率兵五千迎督师。督师既受命而朝廷中变,乃命督师拒河援汴,无赴良玉军。良玉欲率其军三十万觐督师于河北,督师知粮无所出,乃谕之曰:『将军以兵三十万称盛,然止四万在额受粮,实又未结度支。今远来就我固善,第散其众则不可;若悉以来而自谋食,咫尺畿辅,将安求之』?卒不得与良玉军会。未几,有媒孽之者,督师遂得罪,以吕大器代之。良玉愠曰:『朝廷若早用侯公,良玉敢不尽死!今又罪侯公而以吕代,是疑我而欲图之也』!自此意益离,遂往来江、楚为自监计,尽取诸盐舡之在江者而掠其财;贼帅惠登相等皆附之,军益强。又常称军饑,欲近南京就食,移兵九江;兵部尚书熊明遇大恐,请于侯督师,以书谕之而止。朝廷不得已,更欲为调和计,封良玉为宁南侯,而以其子梦庚为总兵官。良玉卒不为用。

燕京陷,江南立弘光;马士英、阮大铖乱政,湖广巡按御史黄澍上疏参之。士英差缇骑至楚执澍,良玉杀之;提兵向阙清除君侧之恶,传檄讨马士英曰:『盖闻大义之重,炳于星日;无礼之逐,严若鹰鹯。天地有至公,臣民不可罔也。奸臣马士英者,棍本赤身,种遗蓝面。昔冒九死之罪,业已剃髮为僧;重荷三宥之恩,终思反面作贼。会当国家多难,侈言定策首功;以今上历数之归,为私家贻赠之物。窃弄威福,炀蔽聪明。恃兵力以胁人,致天子闭目摇手;矫伪旨以詟俗,俾军民重足寒心。幻蜃蔽天,奸蟆障日。卖官必先姻娅,试看七十老囚、三木败类,居然节钺军中;渔色罔识君亲,託言六宫粉黛、八百娇娥,尽是朝歌濮上。江南无夜安之枕,斗北有朝彗之星!群小充斥于朝端,贤良伏窜于岩榖。同己者性侔豺虎、行列猪猳,如阮大铖、张孙振、袁弘勋数十巨憝,皆引之为羽翼,以张杀人媚人之赤帜;异己者德并苏黄、才媲房杜,如刘宗周、姜曰广、高弘图数十元老,概诬之为朋党,以快如蛇如虺之毒心!而乃鳄水兴波,冰山发燄:放崔、魏之瘈狗,遂尔负隅;收闯、献之沐猴,教以昇木。用腹心出镇,太尉朱泚之故智,几几殆有甚焉;募死士入宫,宇文化及之所为,人人而知之矣!道路有口,空怜「职方如狗、都督满街」之谣;鬼神难欺,最痛「立君由我、朝廷惟命」之句!呜呼,江汉长流、潇湘罄竹,数此之罪,宁有既与?近日皇嗣幽囚,列祖怨恫!海内怀忠之士,亦念韩厥存孤;敌国向化之民,岂无少康一旅?本藩先帝旧臣,招讨重任。频年痛心疾首,愿为鼎边鸡犬以无从;此日履地戴天,誓与君侧豺狼而併命!在昔陶八州靖石头之难,大义于今炳然;迄今韩蕲王除苗傅之奸,臣职如斯方尽。是用励兵秣马,问罪兴师。当郑畋讨贼之年,忆裴度闭邪之语;谓朝廷奸党尽去,则河北诸贼自平。本藩一腔热血,郁为轮囷离奇;势必百万雄兵,化作蛟螭妖孽。崑冈失火,玉石俱焚;楚国亡猿,山林延祸。疾雷不及掩耳,划电讵可逃形;杀即献俘,禽难肆赦。呜呼!朝无正士,谁斥李林甫之奸邪!国有同心,所抱郑虎臣之激烈。我祖宗朝三百年养士之报,岂其决裂于佥壬;大明国十五省赴义之心,正宜暴白于斧钺!燃董卓之腹,膏溢三旬:籍元载之厨,椒盈八百。神人尽快,中外甘心!谨檄』。报至南都,士英胆落,移黄得功屯重兵于姑孰待之。时良玉抱病已久,此来为黄澍所主,非其本心;舟行,诳以就医。至江州,总督袁继咸迎;谓之曰:『太子非真,未可造次』!良玉急传令箭,谕各营军士毋动江州一草一木。三鼓后,军士竟破江州,劫掠甚惨。次日,良玉昇帐,将治乱兵之罪;怒骂裂眦,呕血数昇。是夜,即卒。

梦庚提兵东下,遇英王师至,遂以其军降清。

石匮书曰:左宁南,真挚开爽人也,而为黄澍所弄。黄澍挟左帅而参士英,挟左帅而杀缇骑,挟左帅而传檄南都,挟左帅而称兵向阙。倘使宁南不一至芜关,则黄澍何以实其言曰「讨贼」;此皆澍之所以颠之倒之,而使宁南受此恶名也。余友泰兴柳生为宁南客,说宁南事,慷慨淋漓,继以涕泣。余谓:『信如尔言,则宁南之不反也明甚』!则云梦之游,可以不缚;而吾且追恨韩淮阴之客,无吾柳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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