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 风暴的余波
上面关于风暴讲的很多,但是我个人只受到了一点,后来差不多就淡忘了。我在杭州的一年多,经常在祖父的身边,也并不觉得怎么严厉,生活过的还好,原想后来再去的。己亥年冬天,对于自己的游荡很不满意,十月三十日日记有“学术无进,而马齿将增,不觉恧然”的话,十一月十二日项下记云:
“忽作奇想,思明春往杭州去,拟大哥归后再议。”次年三月廿一日阮元甫来,云欲往杭,予以河水涨暂不去。至四月初二日发杭州信,使阮元甫初六来接,至期已收拾行李什物,而等候阮元甫不至,事遂中止。不料事情才隔半年,家中情形又复发生极大变化。介甫公自癸巳入狱,关在杭州八年,终于辛丑年(一九〇一)正月里奉旨准其释放,回到家里来了。这件事是由刑部尚书薛允升附片奏明,因拳匪闹事时,在刑部狱中的犯人都已逃了出来,可是到事平的时候又自去投首,刑部遂奏请悉予免罪,薛公乃援例推广,把在杭州的介甫公也拉了进去,请准一律释放,这里明系有人情关系,虽然介甫公不曾自去活动,或者薛公因为是秦人,性情厚道的缘故,顾念年谊,所以肯这样的援手的吧。虽然后来介甫公偶尔谈到薛允升,仍然说他乃是胡涂人,他平常总说“呆皇帝,昏太后”的,那么那种批评也是难怪的,不过薛公的“出力不讨好”的做事精神,总是值得佩服的吧。
祖父在离家八年之后回来,当然是一件大可喜事,但是这中间只隔了十二三日,到了二月初五日家里的大风暴却又即开始了。是日记载道:
正月廿七日得到杭州的信,知道释放的消息,二月十三日信里说,部文已到杭州府,即可回家,十九日云已定廿一晨动身,可雇舟至西兴来接。现在便把有关这事的几天日记抄录于后:
廿二日,晴。晨至家。”
廿一日,晴。晨过萧山,巳刻至西兴,停泊盛七房门首,见祖父已在,候少顷行李始至。午开船,晚至柯亭,就寝,二鼓至西郭门,夜深门已扃,至晨始得入。
“初五日,雨。上午同伯文叔往舒家墺上坟,未刻归家。祖父信衍生谗言,怒詈。”
“初七日,雨。下午,祖父信衍谗,骂玉田叔祖母,大闹。”关于这事件,须得来说明一下缘因。自从戊戌冬四弟病故,母亲甚为悲伤,改变住房格式,绘画小影,上边已曾说及,其时本家妯娌中有一个人,特别关切,时常走来劝慰。这人便是玉田叔祖母的儿媳,也即是上文预备逃难的谦婶。其人系出观音桥赵氏,是很漂亮的善于交际的一位太太,她同鲁太夫人特别说得来,因此拉她到她那边去玩。凑巧的是鲁太夫人的住房和那里堂屋只隔着一个院子,虽然当初分家,在院子中央砌了一堵墙,将两边分开了,但是那边如高呼一声,这边还是听得见的。在晚饭后,常听见“请来玩吧”的呼声,这边也就点灯走了过去,因为中间墙壁隔着,所以须得由外边绕了过去,而这条路又一定要经过“衍太太”的门口,因此看在眼里,以为她们必然得到许多好处,得有机会焉能不施报复呢?其实那里也只是打马将消遣,没有什么输赢,只醵出几角钱来,作为吃炒面及供油火费之用,乃一经点染,遂为大闹的资料。谗人的手段便是那么高明的,后来衍生病死,祖母于无意中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可见他影响之多么深远了。
“二十日,晴。晚下舟放至西郭,已将初鼓,门闭不得出,予以钱二十,启焉。行里许,予始就寝,春雨潇潇,打篷甚厉,且行舟甚多,摩舷作声,久之不能成睡。披衣起阅汤氏《危言》一篇,坐少刻,就枕即入寐矣。少选,又为舟触岸惊醒,约已四下钟,遂不复睡,挑灯伏枕,作是日日记,书讫推篷一望,曙色朗然,见四岸菜花,色黄如金,纵观久之,怡然自得,问舟子已至何处,则已到迎龙闸左近矣。大雨。
祖父对于儿媳,不好当面斥骂,便借我来做个过渡。他叫我出去教训,倒也不什么的疾言厉色,只是讲故事给我听,说某家子媳怎样不孝公婆,赌钱看戏,后来如何下场,流落成为乞丐,饥寒至死,或是遇见兵乱全家被难。这里明示暗喻,备极刻薄,说到愤极处,咬嚼指甲戛戛作响,仍是常有的事情。至于对了祖母,则是毫不客气的破口大骂了,有一回听他说出了“长毛嫂嫂”,还含胡的说了一句房帏隐语,那时见祖母哭了起来,说“你这成什么话呢?”就走进她的卧房去了。我当初不很懂,后来知道蒋老太太的家曾经一度陷入太平军中,祖父所说的即是那事,自此以后,我对于说这样的话的祖父,便觉得毫无什么的威信了。
猜你喜欢 唐臣传第十六·欧阳修 卷三百十一 列传九十八·赵尔巽 卷四 宋齐丘列传第一·陆游 明神宗显皇帝实录卷之二百四十四·佚名 雍正实录卷之十八·佚名 卷之二百四十三·佚名 卷一·韩菼 卷六·胡一桂 十三日备尝记·曹晟 唐纪五十三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上之上元和元年(丙戌、806)·司马光 奏销例·佚名 屯部·佚名 纲鉴易知录卷三七·吴楚材 卽位年·佚名 卽位年·佚名
热门推荐 巻十四·顾瑛 卷三十·胡文学 卷二十九·胡文学 卷二十七·胡文学 卷二十八·胡文学 卷二十四·胡文学 卷二十六·胡文学 卷二十五·胡文学 卷二十三·胡文学 卷二十一·胡文学 卷二十二·胡文学 卷十九·胡文学 卷十八·胡文学 巻十三·顾瑛 卷二十·胡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