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渚宫旧事卷一

(唐)余知古 撰

○周代上

鬻熊为周文王师成王即位封其孙熊绎于楚以子男之田居丹阳【今枝江是】后六世熊渠立封长子康为句亶王治江陵康死国絶熊渠之后数世至文王熊赀始大遂都郢今江陵北郢城纪城是也后九世昭王避敌迁鄀恵王因乱迁郾【今宜城是】既立复归而旧史缺见按恵王之末墨翟重茧趋郢【许慎注郢字云郢楚郡今江陵北三十里有郢城是也】班子折谋宣王之时王宫遇盗郢宰见黜怀王入秦齐人使郢中立王因与王市是皆昭恵后叶莫不于焉根本则知郾鄀之迁权道也非久都明矣襄王之末郢为白起所拔北迁陈城其地遂邑于秦自文王是宅至襄王大去凢十九王而太史迁云郢居八代失之逺矣

文王至顷襄王四百年间楚产之尤著者贤相则彭仲爽鬬子文孙叔敖子西叶公子高呉起昭奚恤将帅则屈瑕观丁父成得臣屈建骐瘠夫子重昭阳昭常景阳奉法则鬻拳廷理箴尹克黄石奢将军子囊【别有一子囊见吕氏】正諌则葆申蘓从成公贾伍奢白公子张申无宇尹文乐师扈子管蘓荘辛忠烈则申公子倍棼冐榖蘓【即申包胥见战国策】奋扬王孙由于莫敖大心易甲庄善申鸣屈庐黙识则令尹子上鬬伯比薳贾申叔豫司马戍梁公弘屈宜臼太宰子朱成公朝待士则公子行屈春黄歇奉使则屈完鬬章豚尹士池王孙圉进贤则沈尹筮虞丘子儒学则观射父右尹然丹左史倚相子期传【春秋左氏传者】铎椒沈尹华文章则屈平宋玉唐勒景差筹策则伍参观从申射士【出王弟于秦者见韩子】慎子范蠉杜赫昭过江乙陈轸应对则申叔时士庆薳启疆伍举蓝尹亹莫敖子华髙让则屠羊说蒙榖王子启景舍卢金鲁阳文君隐逸则缯封人老莱长庐接舆蜎渊北郭先生詹何江上丈人鹖冠渔父武勇则屈荡潘崇谈黄襄微公孙丙乐伯许伯摄叔叔山冉司马子期市南宜僚荘蹻石乞宋遣伎术则养由基麋侯翼侯魏侯【三侯善射教吴王见吴越春秋】范巫矞似优孟风胡子班输锺仪唐昩郑詹尹其余不可胜纪其行事则概见于左氏云

楚文王得茹黄之狗苑路之矰田于云梦三月不还得丹望之姬滛期年不聴朝葆申曰先王卜以臣为保吉今者王罪当笞王曰不榖免于襁褓齿于诸侯愿请变更葆申曰臣承先王之令臣宁抵罪于王无足当于先王王曰敬诺引席伏葆申束细箭五十跪加于背如此者再谓王起矣王曰有笞之名一也遂致之【遂痛致也】葆申曰臣闻君子耻之不变痛之何益葆申趋出自流诸荆请死王曰不榖之罪促召而谢之杀茹黄之狗折苑路之矰放丹望之姬务治国政并国二十有九焉

文王有疾告大夫曰管饶【新序作常侍管蘓又恭王有疾说苑作管饶是文王事】犯我以义违我以礼与处不安不见不思然吾有得焉必以吾时爵之申侯伯吾所欲者劝我为之吾所乐者先我行之与处则安不见则思然吾有丧焉必以吾时遣之大夫许诺乃爵管饶以大夫赠申侯伯而行之申侯伯将之郑王曰必戒之矣而为人也不仁而欲得人之政无以之鲁卫宋郑不聴遂之郑三年得郑国之政五月而郑人杀之子文闻之曰知臣莫若君弗可改也已

徐偃王好行仁义诸侯之朝之者三十二国王孙厉谓穆王曰不伐徐必反朝徐穆王曰徐有道之国不可伐也厉曰强之伐弱如石之投卵虎之食豚且为文不能逹其徳为武不能任其力乱莫大焉王曰善乃举兵伐徐灭之

成王时鬬子文为令尹其族有干法者廷理拘之闻其令尹之族遂释之子文责廷理曰凢立廷理者所以司犯王令察触国法夫直士持法柔而不挠刚而不折吾在上位以率士民或怨而吾不能免之于法今吾族为犯甚明而使廷理因縁吾心而释之是吾不忠明着于国也执国之柄而以私闻与其生以无义不若夭死遂致族人于廷理曰不是刑吾将死廷理惧而刑之成王闻之不及履而至子文之室曰寡人幼少置理失其人以违夫子之意于是黜廷理而尊子文使及内政国人闻之曰若令尹之公吾党何忧乎相与歌曰子文之族犯国法程廷理释之子文不聴恤顾怨萌方正公平也子文为令尹四十年缯布之衣以朝鹿裘以处无一日之积王闻朝不及夕于是每朝设脯一束糗一筐以羞子文自是令尹秩之王每出子文之禄必逃王止而后复入人谓之曰人生求富子逃之何也曰夫从政者以庇民民多旷者而我取富是勤民以自封也死无日矣我逃死非逃富也

郑子瞀者成王夫人郑姬之媵者初王登台临后宫宫人皆仰视子瞀直行不顾王曰行者顾王曰顾吾以汝为夫人而封若父兄矣子瞀不顾于是王下堂问曰夫人重位也封邑尊爵也一顾可以得之而遂不顾何也对曰妾闻妇人以处正为仪今君在上而妾有所顾是失仪也一言不顾告以夫人之尊示以封爵之重而后顾焉是贪利也失仪贪利何以事君王曰善遂立为夫人其后王将以商臣为太子访诸令尹子上子上曰君之齿未也而又多爱黜乃乱也楚国之举恒在少者且是人蠭目而豺声忍人也不可立王不聴立之后又欲立子职而黜太子子瞀进曰夫摘奸扰猾乱之所生古人有言持敌不强必为所伤王必将易之不如亟先施太子王不聴子瞀退谓其保曰王将以职易太子吾惧祸乱之作谓王先施太子王不吾应疑我谮也夫信不见疑见疑而生不如死以信之我死王必悟太子不可释矣遂自杀

成王剖卞和之璞封和为陵阳侯和不就而去作追怨之歌曰悠悠沂水到荆山兮精气郁决谷岩岩兮中有神寳灼烁明兮宂山采玊难为上兮于何献之楚先王兮遇王暗昩信谗言兮紫之乱朱粉墨同兮俛仰嗟叹心摧伤兮天监孔明竟以彰兮沂水滂滂流于汶兮进寳得刑体离分兮断者不续岂不寃兮

成王生商臣范巫矞似相之曰子吉矣而王不吉鸱鸮食母而飞非其子之不吉其母为之灾也王怒杀范巫矞似范巫矞似谓成王与子玉子西皆将强死城濮之役王思之故使止子玉曰母死不及止子西子西缢而悬絶王使适至遂止之使为商公沿汉泝江将入郢王在渚宫下见之惧而辞曰臣免于死又有谗言谓臣将逃臣归死于司败王使为工尹至是又与子家谋弑穆王穆王闻之杀鬬宜申及子家

荘王即位三年不聴朝而好隐成公贾入诤王曰不榖禁诤者今子诤何故对曰臣非敢诤愿与王隐也王曰胡不设对曰有鸟止于南方之阜三年不动不鸣不飞是何也王射之曰三年不动将以定志意其不飞将以长羽翼不鸣将以览民则是鸟虽无飞飞将冲天虽无鸣鸣将骇人贾出不榖知之矣明日朝所进者五十人所却者五千人羣臣大悦

荘王立三年不聴朝乃令于国中曰寡人恶为人臣遽诤其君者有诤则死无赦蘓从曰处君髙爵食君厚禄爱其身而不诤非忠臣也乃入诤王立钟皷之间左伏杨姬右拥成姬左禂袵右朝服曰吾钟皷不暇何诤之聴蘓从曰臣闻好道者多资好乐者多迷好道者多粮好乐者多亡荆国亡无日矣王曰善左执蘓从之手右抽金刀刎钟皷之悬明日授蘓从之相

令尹虞丘子言于荘王曰臣闻奉行法可以得政能浅行薄无望上位不名仁智无求显荣才之所不着无当其处臣为令尹十年矣国不加治狱不息处士不升滛祸不讨乆践高位妨羣贤之路臣之罪当稽于理臣窃选国俊下里之士曰孙叔敖秃羸多能【荀卿子曰叔敖突秃长左左谓左脚长】其性无欲君举而授之政则国可使理而士民可使附王曰子辅寡人得以长于中国令行絶域遂覇诸侯非子如何对曰乆固禄位者贪也不进贤能者诬也不让以位者不亷也不能三者不忠也为人臣不忠君又何用之固辞王从之赐虞丘子采田三百号曰国老以孙叔敖为令尹虞丘子之族犯法叔敖执而杀之虞丘子喜入见王曰臣言孙叔敖果可持政矣奉国法而不党施刑戮而不骫可谓公矣王曰夫子之赐也

荘王败郑郑伯肉袒左执旄旌右执鸾刀以逆王亲手旌左右麾军退舍将军子重进曰南郢之与郑相去数千里诸大夫死者数人厮役扈飬死者数百人今君王胜而不有无乃失人臣之力乎王曰古者盂不穿皮不蠧则不出于四方是以君子重于礼而薄于利要其人不要其土告从不赦不祥吾以不祥灾及吾身遂与之平

沈尹筮孙叔敖相与交叔敖至郢三年声闻不知沈尹筮曰令主上至于王下至于覇我不如子偶世接俗说义均以适主心子不如我子可归耕乎尹筮至郢五年王悦之欲以为令尹辞曰期思之鄙人有孙叔敖者彼圣人也王必用之臣不若也虞丘子亦进之王乃以王舆迎叔敖为令尹

孙叔敖为令尹施教导民上下和合世俗盛美政缓禁止吏无奸邪秋冬则劝民山采春夏以水各得所便民皆乐其生王以币轻更以小为大百姓皆去其业郢市令言之令尹曰市乱民莫安其处次行不定令尹曰如此几何顷乎市令曰三日顷矣叔敖曰罢吾今命之复矣五日朝相言之王请遂今复如故王许之下令三日而市复

国人好庳车不便马王欲下令使高之叔敖曰令数下民不知所从不可王必高车臣请教闾里使高其棞乗车者皆君子不能数下车王许之居半岁民悉自高其车不教而民从其化孙叔敖为令尹一国吏民皆来贺有老父衣麤衣冠白冠后来吊叔敖曰王不知臣不肖使臣受吏民之垢人尽来贺子独来吊岂有说乎父曰然身已贵而骄人者民去之位已高而擅权者君恶之禄已厚而不知足者患处之叔敖再拜曰敬受命愿闻余教父曰位已高而意益下官已大而心益恭禄已厚而不敢取君谨守此三者足以治楚矣

孙叔敖为令尹妻不衣帛马不食粟常乗栈车牝马披羖羊之裘从者曰车新则安马肥则疾狐裘则温叔敖曰吾闻君子服美益恭小人服美益倨吾无徳以胜之遂终身不变【淮南子云荘王诛里使叔敖制冠澣衣自知当用也】

荘王问孙叔敖曰何谓国是叔敖曰国之有是众非之所恶臣恐王不能定也王曰不定独在君亦在臣乎叔敖曰国骄士曰士非我无道贵富士骄君曰国非士无道安强人君或至失国而不悔士或至饥寒而不进君臣不合则国是无从定矣夏桀殷纣不定国是乃以合己者为是不合己者为非故覆亡而不知王曰愿相国与士大夫共定国是寡人岂敢以褊国而骄士哉

优孟长八尺多辨尝以谈笑讽諌王有所爱马衣以文绣置之华屋之下席以露床啖以枣脯马病肥死使群臣丧之欲以棺椁大夫礼葬之左右争之以为不可王下令曰有敢以马諌者罪至死优孟闻之入殿门仰天大哭王惊问其故孟曰马者王所爱也以楚国堂堂之大何求不得而以大夫礼葬薄请以人君礼葬之王曰如何对曰臣请雕玉为棺文梓为椁楩枫豫章为题凑发甲卒为穿圹老弱负土齐赵陪位于前韩魏翼卫于后庙食太牢奉以万戸之邑诸侯闻之皆知大王贱人而贵马也王曰寡人之过一至于此乎为之奈何孟曰请以大王六畜礼葬之以垄灶为椁铜歴为棺虀以姜枣荐以木兰祭以粳稻衣以火光葬之于人腹膓王乃使以马属大官

优孟见宠于孙叔敖病且死嘱其子曰我死汝必贫困徃见优孟居数岁其子见孟孟曰若无逺有所之即为叔敖衣冠抵掌谈语岁余像叔敖王及左右不能别也王置酒孟前为寿王大惊以为敖复生欲以为相孟曰请归与妇计之三日而为相王许之三日复来曰妇言慎毋为楚相楚相不足为也如孙叔敖之为相尽忠为亷以治楚楚王得以覇今死其子无置锥之地贫困负薪以自饮食必如孙叔敖不如自杀于是王谢优孟立召叔敖子封寝丘四百戸以奉其祀后十世不絶

孙叔敖疾且死戒子曰王亟封我矣吾不受也以我死王必封汝汝必无受利地楚越之间有寝丘者其地不利其名甚恶楚人鬼而越人机可长有者唯此叔敖死【皇览叔敖冡在南郡故城中百十一里今江陵北是也】王果以美地封其子子不受请之寝丘累世不絶

詹何以善钓闻于国以独茧丝为纶芷匋为钩荆莜为竿剖粒为饵引盈车之鱼于百仞之渊汨流之中纶不絶钩不甲竿不挠王闻而异之召问其故何答曰先大夫之言浦且子之弋弱弓纎缴乘风振之连双鹄于青云之际用心専勤手均之也臣因其事放而学钓五年始尽其道当臣之临河持竿心无杂虑唯鱼之念投纶沈钩手无轻重物莫能乱鱼见臣之钩饵犹沈埃聚沫吞之不疑所以能以弱制强以轻致重也大王治国诚能若此则天下可运于一握将亦奚事哉

荘王问詹何曰治国奈何对曰何明于治身而不明于治国王曰寡人得奉宗庙社稷愿学所以守之对曰臣未尝闻身乱而国治者也故本在身不敢对以末王曰善哉

詹何坐堂上弟子侍有牛鸣于门外弟子曰是黒牛而白蹄何曰然是黒牛而白在其蹄使人视之果黒牛以布裹其蹄其精察如此

郢人有善相者所言无遗策荘王问焉对曰臣非能相人能观人之友布衣者其友皆孝悌纯谨畏令则家必日益身必日安所谓吉人事君者其友皆诚信好善则在官日益功业日修此所谓吉臣人主则朝臣多贤左右多忠主失皆敢交争则国家日尊天下日服此所谓吉主王善之于是乃招聘四方之士夙夜不懈遂覇天下

荘王猎于云梦射随兕中之【说苑云射科雉中之吕氏春秋作随兕】申公子倍刧王而夺之王曰不敬命属吏左右曰倍贤者此必有故愿王察之乃赦之不出三月子倍以病卒王兴师与晋战两堂大胜晋归而赏有功子倍弟请赏于吏曰臣之兄子倍尝读故记曰杀随兕者不出三月是以臣之兄伏其死吏言于王王使人发平府视之于故记果有乃厚赏之

北郭先生郢人王闻其贤使使赍金百斤徃聘之先生曰臣有箕箒之妇愿以计之即谓其妇曰楚以我为相则结驷列骑食前方丈可乎妇曰夫子食粥■屣无怵惕之忧何哉与物无治也今结驷列骑所安不过容膝食方丈之前所甘不过一肉以容膝之安一肉之味而狥楚国之忧其可乎遂不应聘与其妇去之

楚庭有神白猿射之则搏矢而嬉莫能中庄王命养田基始矫弓操矢未之射猿拥柱而号由基发之猿应矢而下则由基以其矢先之也王又使射蜻蛉曰吾欲生得之由基开弓拂其左翼

令尹子佩请庄王登强台王不徃曰吾闻台南望猎山下临方淮其乐使人遗老忘死吾徳薄不可当也

士庆以进言庄王用为令尹中庻子跪于王前而泣之曰臣尚衣冠御郎十三年矣前则为豪矢后则为藩蔽王赐士庆相印而不赐臣臣死无日矣王曰子所与寡人言者内不及国家外不及诸侯如此者可富不可贵乃出璧玉赐之曰忠信者士之徳行言语者士之道路道路不修治士无所行矣

庄王欲伐晋使豚尹观焉返曰不可伐也其忧在上其乐在下且有贤臣曰沈驹明年又使豚尹观焉返曰可初之贤人死矣謟谀在君之庐其君好乐而无礼民危处以怨上上下离心伐之必克王从之果然

庄王见天不见妖地不出孽则祷于山川曰天其忘予君子曰此能求过于天必不逆天矣安不忘危故能终成覇功焉

楚雨雪庄王披裘当户曰我犹寒彼百姓宾客甚矣乃使廵国中赈百姓宾客无粮者诸侯闻而畏之

庄王与晋战胜之虑诸侯畏已归筑五仞之台台成觞诸侯诸侯请约王曰我徳薄之人也诸侯请为觞王仰而曰将将之台窅窅其谋我言而不当诸侯伐之于是逺者来朝近者入贡

渚宫旧事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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