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45
○洛蜀党议
哲宗元祐元年三月辛巳,以程颐为崇政殿说书。颐在治平、元丰间,大臣屡荐,皆不起。至是,司马光、吕公著共疏其行义曰:“伏见河南处士程颐,力学好古,安贫守节,言必忠信,动遵礼度,年逾五十,不求仕进,真儒者之高蹈,圣世之逸民。望擢以不次,使士类有所矜式。”诏以为西京国子监教授。力辞,寻召为秘书省校书郎。及入对,改崇政殿说书。颐即上疏言:“习与智长,化与心成。今夫民善教其子弟者,亦必延名德之士,使与之处,以熏陶成性。况陛下春秋方富,虽睿圣得于天资,而辅养之道不可不至。大率一日之中,接贤士大夫之时多,亲宦官、宫妾之时少,则气质变化,自然而成。愿选名儒入侍劝讲,讲罢,留之分直,以备访问。或有小失,随时献规。岁月积久,必能养成圣德。”颐每进讲,色甚庄,继以讽谏。闻帝在宫中盥而避蚁,问“有是乎?”帝曰:“然,诚恐伤之耳。”颐曰:“推此心以及四海,帝王之要道也。”帝尝凭槛偶折柳枝,颐正色曰:“方春时和,万物发生,不当轻有所折,以伤天地之和。”帝颔之。
九月丁卯,以苏轼为翰林院学士。轼自登州召还,十月之间,三陟华要,寻兼侍读。每经筵进读,至治乱兴衰、邪正得失之际,未尝不反复开道,觊有所启悟。常锁宿禁中,召见便殿,太后问曰:“卿前年为何官。”对曰:“常州团练副使。”曰:“今为何官。”对曰:“待罪翰林学士。”曰:“何以遽至此。”对曰:“遭遇太皇太后、皇帝陛下。”曰:“非也。”对曰:“岂大臣论荐乎?”曰:“亦非也。”轼惊曰:“臣虽无状,不敢自他途进。”曰:“此先帝意也。先帝每诵卿文章,必叹曰:奇才,奇才。但未及进用卿耳。”轼不觉哭失声,太后与帝亦泣,左右皆感涕。已而命坐赐茶,撤御前金莲烛送归院。轼在翰林,颇以言语文章规切时政,毕仲游以书戒之,轼不能从。
二年三月,程颐请就崇政、延和殿讲读,上疏曰:“臣近言迩英渐热,只乞就崇政、延和殿。闻给事中顾临以延和讲读为不可,臣料临之意,不过谓讲官不可坐于殿上,以尊君为说尔。臣不暇远引,只以本朝故事言之,太祖召王昭素讲《易》,真宗令崔颐正讲《尚书》,邢昺讲《春秋》,皆在殿上,当时仍是坐讲。立讲之仪只始于明肃太后之意。此又祖宗尊儒重道之美盛,岂独子孙所当为,亦万世帝王所当法也。今世俗之人,能为尊君之言,而不知尊君之道。人君惟道德益高则益尊,若势位则崇高极矣,尊严至矣,不可复加也。”又曰:“天下重位惟宰相与经筵,天下治乱系宰相,君德成就责经筵。”
八月辛巳,罢崇政殿说书程颐。颐在经筵,多用古礼,苏轼谓其不近人情,深嫉之,每加玩侮。方司马光之卒也,百官方有庆礼,事毕欲往吊,颐不可,曰:“子于是日哭则不歌。”或曰:“不言歌则不哭。”轼曰:“此枉死市叔孙通制此礼也。”二人遂成嫌隙。轼尝发策试馆职,有曰:“今朝廷欲师仁宗之忠厚,惧百官有司不举其职而或至于媮。欲法神宗之励精,恐监司守令不识其意而流入于刻。”于是颐门人右司谏贾易、左正言朱光庭等劾轼策问谤讪,轼因乞补郡。殿中侍御史吕陶言:“台谏当徇至公,不可假借事权以报私隙。”右司谏王觌言:“轼命辞不过失轻重之体,若悉考同异,深究嫌疑,则两岐遂分,党论滋炽。夫学士命词失指,其事尚小,使士大夫有朋党之名,大患也。”太后然之,临朝,宣谕曰:“尝览轼文意,是指今日百官、有司、监司、守令言之,非是讥讽祖宗。”范纯仁亦言轼无罪,遂置不问。会帝患疮疼不出,颐诣宰臣吕公著问“上不御殿,知否。”且曰:“二圣临朝,上不御殿,太后不当独坐。且人主有疾而大臣不知,可乎?”明日,宰臣以颐言问疾,由是大臣亦多不悦。于是御史中丞胡宗愈、给事中顾临连章力诋颐不宜在经筵。谏议大夫孔文仲因奏“颐污下憸巧,素无乡行,经筵陈说,僭横忘分,遍谒贵臣,历造台谏,腾口间乱,以偿恩仇,致市井目为五鬼之魁。请放还田里,以示典刑。”乃罢颐出管勾西京国子监。
时,吕公著独当国,群贤咸在朝,不能不以类相从,遂有洛党、蜀党、朔党之语。洛党以颐为首,而朱光庭、贾易为辅。蜀党以苏轼为首,而吕陶等为辅。朔党以刘挚、梁焘、王岩叟、刘安世为首,而辅之者尤众。是时熙、丰用事之臣退休散地,怨入骨髓,阴伺间隙。诸贤不悟,各为党比,以相訾议。惟吕大防秦人,戆直无党。范祖禹师司马光,不立党。既而帝闻之,以问胡宗愈,宗愈对曰:“君子指小人为奸,则小人指君子为党。陛下能择中立之士而用之,则党祸熄矣。”因具《君子无党》论以进。
冬十月,贬右司谏贾易。时程颐、苏轼交恶,其党互相攻讦。易因劾吕陶党轼兄弟,语侵文彦博、范纯仁。太后怒,欲峻责易。吕公著言:“易言亦直,惟诋大臣太甚耳。”乃罢知怀州。公著退语同列曰:“谏官所言,未论得失。顾主上春秋方盛,虑异时有导谀惑上心者,正赖左右争臣,不可豫使人主轻厌言者。”众皆叹服。
三年三月,孔文仲卒。吕公著曰:“文仲本以抗直称,然憃不晓事。为谏议时,乃为浮薄辈所使,以害善良,晚乃知为所绐,愤郁呕血,以致不起。”公著之言,盖指其劾程颐也。
以胡宗愈为尚书右丞。谏议大夫王觌以宗愈进《君子无党论》,恶之,因疏宗愈不可执政。太后大怒。纯仁与文彦博、吕公著辨于帘前,太后意未解。纯仁曰:“朝臣本无党,但善恶邪正各以类分。彦博、公著皆累朝旧人,岂容雷同罔上。昔先臣与韩琦、富弼在庆历时,同为执政,各举所知,当时飞语,指为朋党,三人相继补。外造谤者公相庆曰:一网打尽矣。此事未远,愿陛下戒之。”因极言前世朋党之祸,并录欧阳修《朋党论》上之。然竟出觌知润州,而宗愈居位如故。
五年春正月,程颐以父忧守制去。台谏复论贾易谄事颐,再贬易知广德军。
六年二月,以苏辙为尚书右丞。辙除命既下,右司谏杨康国奏曰:“辙之兄弟,谓其无文学则非也,蹈道则未也。其学乃学为仪、秦者也,其文率务驰骋,好作为纵横捭阖,无安静理。陛下若悦苏辙文学而用之不疑,是又用一王安石也。辙以文学自负而刚狠好胜,则与安石无异。”不报。
六月,翰林院学士承旨苏轼罢。轼自杭州召还,未几,侍御史贾易复劾轼元丰末在扬州,闻先帝厌代作诗,及草吕惠卿制,皆“诽怨先帝,无人臣礼”。御史中丞赵君锡亦继言之。太后怒,罢易知宣州,君锡知郑州。吕大防请并轼两罢,乃出轼知颍州,寻改知扬州。
七年三月,程颐服阕,三省拟除馆职,判检院苏辙进曰:“颐入朝,恐不肯静。”太后纳之。范祖禹言:“颐经术行义,天下共知,司马光、吕公著岂欺罔者耶。但草茅之人,未习朝廷事体则有之,宁有他故,如言者所指哉。乞召劝讲,必有补于圣明。”除颐直秘阁,判西监,颐再上表辞。御史董敦逸摭其有怨望语,改授管勾崇福宫。
九月,召苏轼为兵部尚书兼侍读。轼自扬州召为兵部尚书兼侍读,寻又迁礼部,兼端明、侍读二学士。御史董敦逸、黄庆基言:“轼为中书舍人时,草吕惠卿制词,指斥先帝。其弟辙相为表里,以紊朝政。”吕大防奏曰:“先帝欲富强中国,鞭挞西夷,而一时群臣将顺太过,故事或失当。太皇太后与皇帝临御,因民所欲,随事救改,盖理之当然。比来言官用此以中伤士人,兼欲摇动朝廷,意极不善。”辙亦为其兄辩“所撰惠卿谪词,其言及先帝者,有曰:始以帝尧之仁,姑试伯鲧,终焉孔子之圣,不信宰予。初非谤诽先帝。”太后曰:“先帝追悔往事,至于泣下。”大防曰:“先帝一时过举,非其本意。”太后曰:“此事官家宜深知。”于是罢敦逸、庆基为湖北、福建路转运判官。
猜你喜欢 御批厯代通鉴辑览卷二十一·乾隆 ●顾命纪事·高拱 ◎北京追悼黄蔡记(挽词难煞诸 大老祭台哭倒沈佩贞)·李定夷 钦定续通志卷四百八十七 列传二百八十七·纪昀 钦定续通志卷三百八十五 列传一百八十五·纪昀 第八辑·佚名 一一二一 湖南巡抚浦霖奏覆换缴《通鉴纲目续编》部数及查办情形折·佚名 卷二·鄂尔泰 卷二之三·佚名 鱼俱罗传·李延寿 辛雄传·李延寿 陈矩传·张廷玉 卷三百十八·杨士奇 卷十四·佚名 提要·佚名
热门推荐 巻十四·顾瑛 卷三十·胡文学 卷二十九·胡文学 卷二十七·胡文学 卷二十八·胡文学 卷二十六·胡文学 卷二十四·胡文学 卷二十五·胡文学 卷二十三·胡文学 卷二十一·胡文学 卷二十二·胡文学 卷十九·胡文学 卷十八·胡文学 巻十三·顾瑛 卷二十·胡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