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自序
姚际恒
诸经中诗之为教独大,而释诗者较诸经为独难。
曷言乎诗之为教独大也易、诗、书皆夫子前所有。夫子一言易曰:「五十学易,可无大过。」一引书曰:「孝乎惟孝,友于兄弟。」如是而已。于诗异是。诏子曰:「学诗乎」又曰:「女为周南、召南矣乎」诏门人曰:「小子何莫学夫诗!」其平日自论,一则曰「诗三百」,再则曰「诵诗三百」,又曰「兴于诗」,又论关雎之义,又论乐而言关雎,言雅、颂,其与门人问答及见于孟子之引其说诗者,且数十而未已焉,谓非夫子于易、诗、书三者独重于诗不可也,间尝窃窥之,易与书之外不复有易与书,即夫子春秋之外亦不复有春秋;后世之史固与书异体,扬雄太玄、王通元经,直妄作耳。是彼三经者,一传不再。惟诗也旁流而为骚,为赋;直接之者汉、魏、六朝,为四言、五言、七言,唐为律,以致复旁流为ㄠ么之词、曲,虽同支异派,无非本诸大海,其中于人心,流为风俗,与天地而无穷,未有若斯之甚者也。夫子之独重于诗,岂无故哉!
曷言乎释诗为独难也欲通诗教,无论辞义宜详,而正旨篇题尤为切要。如世传所谓诗序者,不得乎此,则与瞽者之伥伥何异。意夫子当时日以诗教门人,弟子定晓然明白,第不知载在简编而失之,抑本无简编而口授也其见于经传,如所谓诗序者,略举言之:鸱鹗之为周公贻王,见于书;载驰之为许穆夫人,硕人之为美庄姜,清人之为恶高克,黄鸟之为殉秦穆,见于左传;时迈、思文之为周公作,见于国语;若此者真诗之序也。惜其它不尽然,意此必孟子时已亡。说者咸谓孟子之释北山必有所本;予谓非也,此亦寻绎诗意而得之。不然,胡为有「以意逆志,是为得之」之训乎自东汉卫宏始出诗序,首惟一语,本之师传,大抵以简略示古,以浑沦见该,虽不无一二宛合,而固滞、胶结、宽泛、填凑,诸弊丛集。其下宏所自撰,尤极踳驳,皆不待识者而知其非古矣。自宋晁说之、程泰之、郑渔仲皆起而排之。而朱仲晦亦承焉,作为辨说,力诋序之妄,由是自为集传,得以肆然行其说;而时复阳违序而阴从之,而且违其所是,从其所非焉。武断自用,尤足惑世。因叹前之遵序者,集传出而尽反之,以遵集传;后之驳集传者,又尽反之而仍遵序;更端相循,靡有止极。穷经之士将安适从哉予尝论之,诗解行世者有序,有传,有笺,有疏,有集传,特为致多,初学茫然,罔知专一。予以为传、笺可略,今日折中是非者,惟在序与集传而已、毛传古矣,惟事训诂,与尔雅略同,无关经旨,虽有得失,可备观而弗论。郑笺卤莽灭裂,世多不从,又无论已。惟序则昧者尊之,以为子夏作也,集传则今世宗之,泰为绳尺也。予谓汉人之失在于固,宋人之失在于妄;固之失仅以类夫高叟,妄之失且为咸丘蒙以北山四言为天子臣父之证矣。间观周颂潜之序曰:「季冬荐鱼,春献鲔」,本于不韦月令,明为汉人所作,奈何玷我西河!世人固可晓然分别观之,无事凛遵矣。集传纰缪不少,其大者尤在误读夫子「郑声淫」一语,妄以郑诗为淫,且及于卫,且及于他国。是使三百篇为训淫之书,吾夫子为导淫之人,此举世之所切齿而叹恨者。予谓若止目为淫诗,亦已耳,其流之弊,必将并诗而废之。王柏之言曰:「今世三百五篇岂尽定于夫子之手!所删之诗,容或存于闾巷游荡之口,汉儒取以补亡耳。」于是以为失次,多所移易;复黜召南野有死及郑、卫风集传所目为淫奔者,其说俨载于宋史儒林传。明程敏政、王守仁、茅坤从而和之。嗟乎,以遵集传之故而至于废经,集传本以释经而使人至于废经,其始念亦不及此,为祸之烈何致若是!安知后之人不又有起而踵其事者乎此予所以切切然抱杞、宋忧也。夫季札观乐,与今诗次序同,而左传列国大夫所赋诗,多集传目为淫奔者,乃以为失次,及汉搀入,同于目不识丁,他何言哉!
我尝缅思,如经传所言可为诗序者,而不能悉得,渺无畔岸,蠡之测海,其与几何!又见明人说诗之失在于凿,于是欲出臆论则仍邻凿空,欲喜新谭则终涉附会,敛手缩笔,未敢昌言,惟是涵泳篇章,寻绎文义,辨别前说,以从其是而黜其非,庶使诗意不致大歧,埋没于若固、若妄、若凿之中;其不可详者,宁为未定之辞,务守阙疑之训,俾原诗之真面目悉存,犹愈于漫加粉蠹,遗误后世而已。若夫经之正旨篇题固未能有以逆知也。论成,因详述其所以释诗为独难之故,且以志吾媿。
康熙四十四年乙酉冬十月,新安首原姚际恒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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