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谒太虚上人记

──十九年十月在重庆佛学社──

太虚上人愿力宏伟,著作等身,锡杖西来,四众欢忭。余夙依佛陀,信仰最坚,冀乞智光用袪狂悲。乃以简牍致上人,约期会晤。十月十三日之夕前往访谒,至佛学社登楼,有斗室二,即上人居也。上人貌丰瘦,气象恬静,谈话殊诚挚。寒暄语毕,余致词云:“上人此次来川,重莅渝州,适下走亦客居戎幕,彼此相值,因缘殊胜,故前来晤谈,冀获沾溉”!上人谦逊,笑容可掬,答云:“前在成都晤濮冠云君,曾言及足下,介绍聚谈。今兹得会,实深欣慰”!

余即云:“曩读大师整理僧伽之论,实契下怀。佛法之坏,恒在内而不在外,沙门不良,终属大忧。经云:佛在世时,魔欲坏法而不能。魔乃声言:将入佛门为僧徒以坏佛法,以狮子虫自喻,佛乃兴悲。故可证僧伽对于佛教消长盛衰,关系至切。三宝并称,宁可忽视!而晚近沙门不良,其内因又坐制度不善,改进之道,舍改设善制,重立新基,殆无二途。甚盼大师计划早日成功,佛法之幸,众生之福”!大师云:“整理僧伽之微旨,厥在集中力量,求学弘教。现在交通便利,万国庭户,学术进步,日新月异,而团体作用尤为处最近世纪所不可一日或忽者。吾教中人如长此散漫,力量愈减,前途可怖!又佛学渊深,未易骤解,苟不求学,胡以导人?个人认为僧伽制度不及时改善,岂但大法陵夷,吾教将来或有消沉覆亡之忧。所可叹者,中国人不讲群育,由来已久。宗教团体尤为脆弱,空有其名,焉能济事?加以习惯既久,已成天性,纠而正之,良非易易。人人均求极端自由,不愿拘束,故吾说倡导日久,生效卒鲜。然苟能持之以恒,自信终必成功。目前尚在宣传时代,今后青年僧伽自能渐渐接受,依次实行”。

问云:“侧闻成都方面学佛人士喜研究唯识,重庆方面人士喜倾向净土,究竟何宗较宜初学?入手之初,应以何道为捷径,不致徘徊歧路,迁延时日,或行曲径,事倍功半”?答云:“佛教宗派虽多,其归则一。至于应习何派,完全应以个人性情环境为准。质言之,苟个人治佛法,而对何派发生兴趣,感觉需要,即可专治何派,不必拘定一途。亦不能认定何派较优,何派较劣也”。余云:“楞严经云:归元无二路,方便有多门,殆即大师所言之意耶”?

又问云:“常闻日本密宗盛行,甲于它派,近来邦人讲东密者亦渐多。大师曾滞日本,所知必较详晰,望有以告,俾得明了扶桑三岛佛教之真实倾向”!答云:“此均传闻之误。其实日本佛教,惟净土真宗最盛,信徒如林;其次为禅宗,后乃为密宗。以全国信徒统计,净土一宗占全数之半。所谓净土真宗者,其意以彼土所传乃为真者,故以名之耳。禅宗之入日本,远在有宋;厥后在朱明之季,王学东渡,亦极流行。对于日本思想界之蜕变,生不少之影响也。吾国人之至东土者,十有八九均学密宗。盖以净土禅宗中邦自有,惟密宗早亡,故有取于东邻。从实际言,中人学东密者最多则信有之,谓日本人信仰密宗者多,则非也”。余云:“时彦言日本精神文明,有取于阳明、舜水诸哲,就师实地考察,禅宗先入,因知心学在日本早有根基,宜乎王学之易昌明。强国之道,有本有末,岂仅在坚甲利兵哉”!

又问云:“日本除佛教外,尚有何教为其所最信仰”?答曰:“神道教即为日人所最信仰。青鸟、大连各地及日本国内之神社,均其表现也。日本立国史料,有如说部,本多神话。万世一系之天皇,即为其一般神话之根据。谓其第一天皇,即天所生,诞降扶桑,循是以后,相传弗替。所谓神道教者,即供奉最初神圣不可思议自天而降之皇帝,乞其默佑嗣裔,永奠社稷。吾国古训云:天之所兴,谁能废之!日本以神道诏示国人,俾对皇室发生最高信仰,殆即此义耳。然近年以来,因学术进步,信神道教者日少,遂以归依佛陀者为多”。问曰:“宇宙现象错综繁复,故言事理亦有多端。吾人评事论学,至少亦应观察到异同两方面、比较研究,乃克 真。晚近学者大病,在于误认“附会”为“沟通”,于是有并儒、释、道三家而统一之者矣。其流弊所及,乃有唐焕章辈之妖言弥漫各地,几酿大乱。年来吾邦下等宗教特别昌盛,稽其内容,总不外“混合揉杂”四字。愚意孔丘、释迦、老聃,其立言垂教,欲治众生之病,固同一志愿。其疗病方法,则异其手腕。譬之医生立方,或主温,或主热,或主凉,其欲奏效已疾固无二心,而手腕之用却各有见地,万不能混同享用。今乃妄欲冶三者于一炉,何殊使病人服温热凉三剂混合药液,其不殆也鲜矣!传曰:天下无道,则言有枝叶。枝叶者,状其细碎无谓,非根本之论,摭取它人一二言而牵强附会之者也。此风既成,学术焉得不晦!故讲佛学者,宜先去此习,勿割裂内典,勿附会它教,则酵乎醇矣”!答云:“尊论极是!在沪闻之章太炎氏云:孔丘、李聃、释迦,均非常人。即如孔、李二氏,其教人也诚有一定限度,而其本身学问究竟如何,实为深渊莫测。佛陀包含尤阔,更不待论。吾侪对三氏之批评,只能就其教人方面立论,于其究竟终不易窥,优劣之评所不敢下,异同之说亦正须细心领悟耳。此殆太炎近顷有悟之言欤”!

语及回教,余据天方典礼,与师讨究良久。深觉:“其教虽不及佛之深厚,儒之中正,而所以范围人心集中人力者,亦自有其不朽之精神在。至言武功,尤灿然矣!曩著回教述略,载于蓉报,评之尤详。在今日而研究宗教,对于比较一项,不可不知;混同固非,比较则是非益明,深浅愈晰,其为益殊伟也”。答云:“回教教理,吾亦尝加研究。世界各宗教之长处,举不外智、仁、勇三字。道得其智,儒得其仁,回得其勇,佛则兼三者而有之者也”。

问曰:“印度佛之母国,不卜近状何似?大师在欧洲诸邦说法,亦曾得逢身毒法侣否”?答曰:“印度佛教衰亡久矣!自阿育王至戒日王而后,渐即颓败,重以回教武力侵略于外,婆罗门教猖獗于内,杂派并起,四方风雨,于此环境之下,圣迹且渺不可寻,更何论乎法侣!其后斯密宗之学则尽传入西藏,本土亦无复存者。在欧土所遇者,仅有锡兰僧徒,欧人亦多信仰之。外此,则美洲颇有日本僧伽而已”。问曰:“侧闻东僧重说轻行,戒律多弛,传言诬耶?抑有其事”?答曰:“既为沙门,乌能废戒?特日本净土真宗寺院中,本非出家僧徒,类似吾国居士佛团。昼则入寺工作,夜则返家安息,实俗而非僧也。外人乍观,莫名其妙,遂以为东僧不守戒行,斯乃由于误认在院居士为僧也。然近来日本各宗寺院僧制皆净土真宗化,殆已无复出家僧众也”。

问曰:“佛法甚深微妙,超越时空,然因其能大能小,可宽可狭,故为应付环境保障大法计,亦常在时空之下求一适应良方,冀求有效。例如有宋时代,因尔时儒家多讲性理,佛门乃谈禅宗以抵之。结果,宋人学术卒被淘冶,稽其语录,多本内典,大法获申,功效较然。宋人虽詈佛,实难掩其依佛之迹也。今者西学东渐,科学昌明,佛门之徒遂倡唯识,分析精细以辟浮词,流风所被,法雨同沾,乃有酷嗜科学亦来依佛门者,其收效盖可睹矣。然个人私意,终认佛教、科学实为二物,必欲混同,蒙窃不取。因二者根本精神互有不同,科学扼于时空,变动颇大,后之进步恒超于前。佛法宏阔,不拘时空,弗可思议,岂容妄测!古德先哲言多不朽,后进虽智,不得非古。即以唯识而论,其中所谓圣言量者,即非众生所能妄议。盖以吾侪无论如何聪明,如何了解,最后析疑之权,实当依于佛训。古德先哲教不可违,万不能如科学家,后人苟有所见,不妨取代前哲也。尝譬佛法为一张巨额支票,苟得其用,享其益,可以无穷不尽。有如恒河沙数,非是算数所能知之。苟不得其用,未享其益,则直是一张不兑现之纸币而已。科学则不然,亦似一张支票,然其额虽大终有限度,绝不能比于佛法之深广。有人如问学佛之益,究有若干,可称量否?吾必答之曰:否也,不可量。设又问曰:其效何日实现,何时结果?吾又必答曰:不敢知,弗可测。因科学、宗教原自殊科──尤以佛教为显──,互相为用,尚可收益,混合同化,恐无是处”。师称是。即云:“佛法大小宽狭无所不宜,见仁见智,是在众生。其实佛自有独立伟大之精神在,无论如何解释,如何附会,举不足以蔽其真相”。

语至此,已将初更,乃兴辞作别,且订后约。师送出时,加奖饰曰:“足下读书析理,甚为通达,至佩至佩”!余逊谢而退。越六日,追忆而详记之。惟师作浙语,恐有误听。又以东下仓卒,未及面订,不无遗憾耳。窃愿世人之沉溺物欲,怀疑佛法者,读吾文后,当知人世无常,生命如沤,风烛不停,水泡易灭,百年一瞬,宜早为计!衣冠游戏,生死事大,只此一途,别无二门,奈之何弗思!如之何弗信!庚午冬首舒君实作于江州。(见海刊十二卷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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