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出 作难
〖山坡羊〗（小旦带净上）碎纷纷割得开的诗句，囫囵囵截不断的情绪，急煎煎要定情的寸衷，慢悠悠不决断的冰人语。可恨殷四娘这个妇人，去了许久，再不见来回话。难道怕我钉住了他，把做不来的事，定要强他去做？故此畏人如虎，不敢来见面么？嗟蠢妪，避人甘独处！哦，我知道了，想是那边的言语依旧不干不净，使他回不出口，故此不来。毕竟是听来的恶语难倾吐，因此上守口如瓶懒见奴。缘疏，把佳音盼的无；难图，把媒人骇的逋！
〖前腔〗（丑上）热烘烘挤不开的媒铺，闹攘攘听不歇的姻故，乱纷纷收不完的钱财，急忙忙起不迭的仓和库。自从乔小姐相托之后，我隔了许多日子，再不去见他。这是甚么原故？要晓得撰钱的诀窍与行兵的方略一般，自古道兵不厌诈。他要缓的，我偏要急；他要急的，我偏要缓。等他望得眼穿，我只是不去，才觉得事体烦难；忽然得了佳音，方才知道感激，这注钱财就出手得容易了。如今火候已到，不免去回复他。（行介）难再疏，料得他泪干肠也枯。讲便这等讲，我走到的时节，也还要惊他一惊。佳音到耳还要阻，做一个鹊弄悲声暂学乌。相诬，笑佳人命欲无；重苏，料佳人喜欲呼！
（进见介）
（小旦）呀！殷四娘，为甚么许久不见，直到今日才来？
（丑）不要说起，为他那边有个病人，带累我忙了一向。莫说府上不得来，连自己家里也不能勾回去。
（小旦）原来如此。这等，病的是那一个？
（丑）不是别个，是你们三位的命根，一个也少他不得的。
（小旦惊介）这等说，就是吕相公了。他为甚么原故，忽然生起病来？
（丑背介）虽是一场假病，倒要说做真的，使他着一着急，好拿银子出来；又省得心高气傲，不情愿做小。（转介）不出我之所料，果然害起相思病来。眼见得这条性命，要送在你身上了。
（小旦慌介）这等怎么处？可曾替他求医、问卜，没有甚么大事么？
（丑）医生不肯用药，卜士又说极凶，连那衬禳解的法师，也说他死多生少，命在须臾。那两位佳人已替他备办后事了。
（小旦大慌，背哭介）我那吕郎呵！是奴家害了你也。
〖孝顺歌〗多情汝，薄命奴，悲生泣死缘分疏。多应是前世太欢娱，因此上把伤悲折前数，到来生又补。累你前行，相待泉土，少不得寻影追踪，寻来共了前逋！
——这等，所托的事为甚么没有回音？
（丑）那两个妇人，起先好不倔强，说得我乱坠天花，他只是不理。亏得那些星相、医生都替你做了媒人，如今才有些肯意。
（小旦）那些人怎么样说？
（丑）医生口里说，他是七情所感，要得一味心头草，才医得这个险症；卜士口里又说甚么灾星不退，见喜成祥，叫寻一桩喜事，替他冲喜；那些禳解的道士一发说得好笑，道是有一位阴人恼他不过，在暗地里咒他，故此有这番灾晦。他们两个疑心是你，故此有些回心，我后来的话才说得入耳。
（小旦喜介）怎么，众人的话都不约而同，说得这般有窍？
（丑）不知亏了那一个。
〖前腔换头〗我计谋设尽也，肠儿为你枯。到如今累下一身逋，柴米炭全无。因你受苦，也只为不受奇穷，难享奇福。我劝你早发陈仓，休教饿杀无辜。
（小旦）既然如此，可曾说得定么？
（丑）别样都说定了，只有名分之间，断然不肯假借。曹小姐做大，许仙俦是第二，把你放在第三。随你情愿不情愿，只是病人的生死，全在这一着了，但凭你主裁。
（小旦背介）他害这般大病，原是为我，难道好为“大小”二字，断送他的性命不成？就是第三也只得去了。虽然如此，还要露些圭角，再去央他一央。
（转介）你方才所说的话，断然使不得——
〖玉抱肚〗莫怪我坚词相拒，念奴家是名门淑女，又不是请行成事同吴越，又怎肯缩封疆贬做邾莒？（合）满盘棋局叹全输，折卒难教更折车。
——那姓曹的女子，或者说是明婚正娶，又且结发在先，不肯折气，这也罢了。许仙俦是何等之人，也要来争坐位？
（丑）哦，你的意思想是要升转升转，宁可把这口饿气，折与同辈之人，不肯使青楼得志么？既然如此，做我不着，再去求告他。只是一件，我在你身上也赔得勾了，难道叫我空手回去，忍了饿肚子，再替你做事不成？
（小旦）岂有此理。我如今先付一半，到成事之后，不但找完全数，还要另出谢仪。（取银付介）
（丑）小姐，我有心做个好人，索性为你到底。相见的时节，还叫那两位佳人自己赔个不是。你心上喜欢么？
（小旦）若得如此，更见盛情。
（丑）还有一事要与你商量，成亲的房子定在何处？还是他来就你，还是你去就他？
（小旦）自然是他来就我。
（丑）只怕不稳。老实对你说，我预先定下主意了。你们三位各出几百金，公买一座房子，大家有分，省得输了那一边。这个主意可想得是么？
（小旦）想得极是。既然如此，只求你早些定局，省得苦了病人。
〖前腔〗（丑）娘行休虑，既有这续残生的红丝一缕，怕甚么害相思屈殇彭祖，对琼浆渴死相如！（合）满盘棋局未全输，折卒难教更折车。
（小旦）恕我不送了，你回去罢。为他受了三分屈，让我丢开一担愁。（下）
（丑）好笑这三个妇人，做事的心肠虽然各别，虑后的主意却是一般，三注谢礼，竟没有一注全交，都要留些后着。我想这许多事故，都是我做造出来的，亏得分在两边，不知就里，所以骗得他动。若还做了一处，大家对问出来，我这注横财就要丢手了。我如今把个迟局难他，坐在家里，两边都不走动。他们要想成亲，不怕不来找账。有理有理。
欠票四张齐到手，几句佳音才出口。
从来假货不宜赊，莫使无钱怪酸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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