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國志卷之十
帝諱延禧,道宗之孫,秦王元吉子也。母曰木拙氏。初封齊王,後為皇太孫。道宗崩,齊王即位,自號天祚皇帝,改元乾統。
辛巳乾統元年。宋徽宗建中靖國改元。春正月朔,有流星燭地,自西南入尾,抵距星。是夕,有赤氣起東北方,亘西方,中出白氣,二氣將散,復有黑氣在旁。
夏四月朔,日食,陰雲不見。
是歲,女真楊割死,子阿骨打立。
壬午乾統二年。宋徽宗崇寧改元。
癸未乾統三年。宋崇寧二年。
甲申乾統四年。宋崇寧三年。
乙酉乾統五年。宋崇寧四年。夏四月,遼遣簽書樞密院蕭良詣宋,言朝廷出兵侵夏國。今大遼以帝妹嫁夏國主,請還所侵之地。
五月,宋徽宗遣龍圖閣直學士林攄報聘,見天祚,跪上國書,仰首曰:「夏人數寇邊,朝廷興師問罪,以北朝屢遣講和之使,故務含容。今踰年不進誓表,不遣使賀天寧節;又築虎徑嶺[一]、馬練川兩堡,侵寇不已。北朝若不窮詰,恐非所以踐勸和之意。」天祚出不意,為愕然[二]。
秋八月,天祚以林攄來使而失情,遣使復,宋尋遣禮部侍郎劉正夫來報,酬對敏博,議皆如約。
丙戌乾統六年。宋崇寧五年。春正月,彗出西方,其長竟天。
三月,遼復遣泛使同平章事蕭保先、牛溫舒詣宋,為夏請元符講和以後所侵西界地。徽宗曰:「先帝已畫封疆,今不復議。若自崇寧以來侵地,可與之。」
丁亥乾統七年。宋徽宗大觀改元。冬十一月朔,日食。
戊子乾統八年。宋大觀二年。
己丑乾統九年。宋大觀三年。
庚寅乾統十年。宋大觀四年。秋九月朔,日食。
辛卯天慶元年。宋徽宗政和改元。秋九月,宋遣鄭允中、童貫使遼。貫至,遼君臣相聚指笑曰:「南朝人才如此。」然天祚方縱肆,貪得中國玉帛珍玩,而貫所賚皆極珍奇,至運兩浙髹藤之具、火閣書櫃床椅等往獻。天祚所以遺貫者,亦稱是。貫使歸,至盧溝河,有燕人馬植者,得罪于燕,見貫,陳滅燕之策。貫擕歸宋,改姓李,名良嗣,薦于朝,遂賜姓趙。後天祚數移檄索取,貫諱不與。復燕之議,蓋始此。
壬辰天慶二年。宋政和二年。春,天祚如混同江釣魚,界外生女真酋長在千里內者,以故事皆來會。適遇頭魚酒筵,別具宴勞,酒半酣,天祚臨軒,使諸酋次第歌舞為樂。次至阿骨打,端立直視,辭以不能,諭之再三,終不從。天祚密謂樞密使蕭奉先曰:「阿骨打意氣雄豪,顧視不常,當以事誅之,不然,恐貽後患。」奉先曰:「阿骨打誠服本朝,殺之,傷向化之心。設有異志,蕞爾小國,何能為?」阿骨打有弟姪曰吳乞馬、粘罕、胡舍輩,天祚歲入秋山,數人必從行,善作鹿鳴,呼鹿使天祚射之,或刺虎,或搏熊,天祚喜,輒加官爵,後至圍場司差遣者有之。阿骨打會釣魚而歸,疑天祚知其意,即欲稱兵。是年秋,遂併吞諸鄰近部族,有趙三、阿鶻產大王者,拒之不從,阿骨打擄其家。二人來訴於咸州詳穩司,送北樞密院。時樞密使蕭奉先,本戚里庸才,懼其生事,但作常事以聞。天祚指揮就送咸州取勘,欲使自新,阿骨打竟托病不至。
癸巳天慶三年。宋政和三年。春三月朔,日食。
阿骨打將帶五百餘騎,徑赴咸州詳穩司,吏民驚駭。明日,擁騎赴衙引問,與告人趙三、阿鶻產等並跪問於廳下,阿骨打隱諱不伏供,祈送所司取狀。一夕,領從騎歸去,遣人持狀赴詳穩司云:「意欲殺我,故不敢留。」自是追呼不復至,第節次申北樞密院,遼國亦無如之何。
甲午天慶四年。宋政和四年。秋八月,女真阿骨打始叛,用粘罕、胡舍為謀主,銀朮割、移列、婁宿、闍母等為將帥,會集女真諸部甲馬二千,首犯混同江之東,名寧江州。時天祚射鹿慶州秋山,聞之,不以介意,遣海州刺史高仙壽,統渤海子弟軍三千人[三],應寧江援。
秋九月,遼兵遇女真於寧江州東,戰數合,渤海大敗,或陣沒,或就擒,獲免者無幾。復攻破寧江州,無少長,悉殺之。
女真服屬大遼二百餘年,世襲節度使,兄弟相傳,周而復始。至天祚朝,賞刑僭濫,禽色俱荒。女真東北與五國為鄰,五國之東鄰大海,出名鷹,自海東來者,謂之「海東青」,小而俊健,能擒鵝鶩,爪白者尤以為異,遼人酷愛之,歲歲求之女真,女真至五國,戰鬭而後得,女真不勝其擾。及天祚嗣位,責貢尤苛。又天使所至,百般需索於部落,稍不奉命,召其長加杖,甚者誅之,諸部怨叛,潛結阿骨打,至是舉兵謀叛。
先是,州有榷場,女真以北珠、人參、生金、松實、白附子、蜜蠟、麻布之類為市,州人低其直,且拘辱之,謂之「打女真」。州既陷,殺之無遺類,獲遼兵甲馬三千,退保長白山之阿朮火[四]。阿朮火者,女真所居之地,以河為名也。
是月,天祚出秋山,赴顯州冬山射鹿,聞攻陷寧江州,中輟不行。
十月,差守司空、殿前都檢點蕭嗣先奉先弟。充東北路都統[五],靜江軍節度使蕭撻勃也副之,發契丹、奚兵三千騎,中京路禁軍、土豪二千人[六],別選諸路武勇二千餘人[七],以中京虞侯崔公義充都押官,侍衞控鶴都指揮使、商州刺史邢穎副之,屯出河店,臨白江[八],與寧江女真對壘。時遼國太平日久,聞女真興師,皆願從軍冀賞,往往將家屬團結軍營隨行。
是月,女真潛渡混同江,掩其不備,未陣擊之。嗣先軍潰,其家屬、金帛、牛羊、輜械悉為女真所得。復以兵追殺百餘里,管押官崔公義、邢穎等死之,又獲去甲馬三千。
初,女真之叛也,率皆騎兵。旗幟之外,各有字號小木牌,繫人馬上為號,五十人為一隊。前二十人全裝重甲,持鎗或棍棒;後三十人輕甲操弓矢。每遇敵,必有一二人躍馬而出[九],先觀陣之虛實,或向其左右前後,結陣而馳擊之。百步之外,弓矢齊發,無不中者。勝則整陣而復追,敗則復聚而不散。其分合出入,應變若神,人人皆自為戰,所以勝也。遼國舊例,凡關軍國大事,漢人不預。天祚自兩戰之敗,意謂蕭奉先不知兵,始欲改用將帥,付以東征之事。天祚遂召宰相張琳、吳庸,付以東征事。張琳等碌碌儒生,非經濟才,統御無法,遽奏曰:「前日之敗,失於輕舉,若用漢軍二十萬,分路進討,無不克者。」天祚謂其數多,且差十萬,即降宣劄付上京、長春、遼西諸路,計人戶家業錢,每三百貫自備一軍,限二十日各赴期會,時富民有出一百軍、二百軍者,家貲遂竭。琳等非將帥才,器甲聽從自便,人人就易槍刀氈甲充數,弓弩鐵甲百無一二。雜以番軍,分出四路:北樞密副使耶律斡離朵淶流河路都統[一○],衞尉卿蘇壽吉副之;黃龍府尹耶律寧黃龍府路都統[一一],桂州觀察使耿欽副之;復州節度使蕭湜曷咸州都統,將作監龔誼副之;左祗候郎君詳穩蕭阿古好草峪都統[一二],商州團練使張維協副之。獨淶流河一路遂深入女真。軍馬初一戰,稍卻,各保退寨柵。是夕,都統斡離朵誤聽漢軍已遁,即離遼、奚之兵,棄營而奔。明早,漢軍尚餘三萬衆,遂推將作少監武朝彥為都統,再與女真合戰,遂大敗。餘三路聞之,各退保本路防城。數月間,遂為女真攻陷,丁壯斬戮無遺,嬰孺貫之槊上,盤舞為戲,所過赤地無餘。應遼東界內熟戶女真,亦為阿骨打吞併,分揀強壯人馬充軍,遂有鐵騎萬餘。
初,蕭嗣先出河店之敗也,諸蕃漢兵將多不赴都統行營聚合,各逃走歸家,或被傷詣行闕而告歸者。蕭奉先懼弟嗣先獲罪,輒奏天祚云:「東征潰兵,懼所至劫掠,若不從權肆赦,將嘯聚為腹心患。」天祚從之,降赦應係出河店潰軍,並免罪歸業,所有遺棄係官器甲,亦不理索。嗣先遂詣闕待罪,但免官而已。自是出征之兵皆謂「戰則有死而無功,退則有生而無罪。由是各無鬭志,累年用兵,每遇女真,望風奔潰。降赦免罪,不能成功者,此也」。
乙未天慶五年。宋政和五年。秋七月朔,日食。
八月,天祚下詔親征女真,率蕃漢兵十餘萬出長春路,命樞密使蕭奉先為御營都統[一三],耶律章奴副之,以精兵二萬為先鋒,餘分五部為正兵[一四],諸大臣貴族子弟千餘人為硬軍,扈從百司為護衞軍[一五],北出駱駝口,車騎亘百里,鼓角旌旗,震耀原野。別以漢軍步騎三萬,命都檢點蕭胡覩姑為都統,樞密直學士柴誼副之,南出寧江州路。自長春州分路而進,齎數月之糧,期必滅女真。一夕,軍中戈戟有光,馬皆嘶鳴,咸以為不祥。天祚問天官李圭,圭不能對。宰相張琳前奏曰:「唐莊宗攻梁,矛戟夜有光。郭崇韜曰:『火出兵刃,破賊之兆。』遂滅梁。」天祚喜而信之,遂行。女真師至鴨綠江[一六],人心疑懼。
初,天祚親征,女真甚懼,粘罕、兀室偽請為卑哀求生者[一七],陽以示衆,實以求戰嫚書上之。天祚大怒,下詔有「女真作過,大軍翦除」之語。阿骨打聚諸酋曰:「始與汝輩起兵,蓋苦遼國殘虐。今吾為若卑哀請降,庶幾紓禍,乃欲盡行翦除,為之奈何?不若殺我一族,衆共迎降,可以轉禍為福。」諸酋皆羅拜曰:「事至此,當誓死一戰。」次日,御營退行三十里。或言於天祚曰:「兵已深入,女真在近,軍心皆願一戰,何必退也?」天祚亟召諸統兵官,問策安在?人皆觀望,無敢言「不願戰」者。再傳令進兵。
十一月,天祚與女真兵會。時盛寒,雪深尺餘,先鋒接戰,雲塵亘天,日色赤暗。天祚親督諸軍進戰。少頃,軍馬左旋三轉,已橫屍滿野,望天祚御旗向西南出,衆軍隨而敗潰,始悟矛戟有光為凶兆也。女真亦不急追,徐收所獲輜重、馬牛而已。天祚一日一夜走五百里,退保長春州[一八]。女真乘勝,遂併渤海、遼陽等五十四州。
耶律章奴係大橫帳,與衆謀曰:「天祚失道,皇叔燕王淳淳乃道宗弟,弘本之子,俗呼為燕王,實封秦國王。親賢,若廢天祚而迎燕王判燕京留守事,女真可不戰而服也。」章奴與同謀人二千餘騎,夜半奔上京,迎立燕王。是日,有燕王妃父蕭唐骨德告其事,天祚詔遣長公主駙馬蕭昱,領精騎千餘詣廣平甸,防護后妃諸王行宮,別遣帳前親信乙信,賚御札馳報燕王。時章奴先遣燕王二妃親弟蕭諦里、外甥蕭延留說之曰:「前日御營兵為女真所敗,天祚不知所在,今天下無主,諸公幼弱,請王權知軍國事。失此機會,姦雄竊發,未易圖也。」燕王曰:「此非細事,天祚自有諸王當立,南北面大臣不來,而汝等來,何也?」密令左右拘之。少頃,乙信持天祚御札至,備言章奴等欲行廢立之事。燕王對使者號泣,斬蕭諦里、蕭延留首級以獻,單騎由間道避章奴賊衆,趣廣平甸待罪。天祚待之如初。章奴知燕王不聽,領麾下掠慶、饒、懷、祖等州,嘯聚渤海盜衆數萬,直趣廣平甸,犯天祚行闕索戰。賴順國女真阿鶻產等三百餘騎一戰而勝,擒其貴族二百餘人,並斬以徇。妻女配役繡院,或給散近幸為婢,餘得脫者奔女真。章奴偽作使人,帶牌走馬奔女真近境泰州,為識者所獲,以送天祚。天祚命腰斬於市,剖其心獻祖廟,分送五路號令。
初,章奴之叛也,蕭奉先以燕王素得漢人心,疑章奴潛與南路漢軍同謀,遽以聞。天祚即以同知宣徽北院事韓汝誨詣漢軍行營,傳宣曰:「將士離家,暴露日久,風霜之凍,誠可憐憫。今女真遠遁,不可深入,並令放還。」諸軍皆歡呼分散。越三日,復遣使督進發,軍中洶洶,遲疑不行,及聞大軍已敗,亦自燒營逃去,天祚隨行衞兵僅三五百人而已。遂降詔募燕、雲漢人,護駕到廣平甸,有官者轉一官,白身人三班奉職。及至廣平,再降指揮,若護駕至起離日,依上推賞。
是歲,宋遣羅選、侯益等詣遼充賀生辰及正旦使,入國道梗,中京阻程兩月,不得見天祚而回。
丙申天慶六年。宋政和六年。春正月朔夜,渤海人高永昌率兇徒十數人,乘酒恃勇,持刃踰垣入府衙,登廳,問留守所在,紿云:「外軍變,請為備。」保先纔出,刺殺之。是夜,有戶部使大公鼎,本渤海人,登進士第,頗剛明,聞亂作,權行留守事,與副守高清臣集諸營奚、漢兵千餘人,次日搜索元作亂渤海人,得數十人,並斬首,即撫安民。倉卒之際,有濫被其害者。小人喜亂,得以藉口,不可禁戢,一夜燒寨起亂。
初三日,軍馬抵首山門,大公鼎等登門,說諭使歸,不從。
初五日夜,城中舉火,內應開門,騎兵突入,陣於通衢。大公鼎、高清臣督軍迎敵,不勝,領麾下殘兵百餘人,奪西門,出奔行闕。高永昌自殺留守蕭保先後,自據東京,稱大渤海皇帝,改元應順,據遼東五十餘州,分遣軍馬,肆其殺掠,所在州郡奚人戶,往往挈家渡遼以避。獨瀋州未下。宰相張琳,瀋州人也,天祚命討之。琳先常兩任戶部使,有東京人望,至是募遼東失業者,并驅轉戶強壯充軍。蓋遼東夙與女真、渤海有讎,轉戶則使從良,庶幾效命敢戰。旬日之間,得兵二萬餘,隨行官屬、將領,聽從辟差。
是春,天祚募渤海武勇馬軍高永昌等二千人,屯白草谷,備禦女真。會東京留守太師蕭保先乃奉先堂弟。為政酷虐,渤海素悍,有犯法者不恕。東京乃渤海故地,自阿保機力戰二十餘年始得之,建為東京。
夏五月初,自顯州進兵,渤海止備遼河三叉黎樹口。張琳遣羸卒數千,疑其守兵,以精騎間道渡河趨瀋州[一九],渤海始覺,遣兵迎敵。旬日間三十餘戰,渤海稍卻,退保東京。張琳兵距城五里,隔太子河劄寨。先遣人移文招撫,不從,傳令留五日糧,決策破城。越二日,發安德州義軍先渡河,次引大軍齊渡,忽上流有渤海鐵騎五百[二○],突出其傍,諸軍少卻,退保舊寨,河路復為所斷,三日不得渡,衆以饑告,謀歸瀋州,徐圖後舉。初七日夜移寨,渤海騎兵尾襲,強壯者僅得入城,老幼悉被殺掠。是時軍伍尚整,方議再舉,忽承女真西南路都統闍母國王檄:「準渤海國王高永昌狀,遼國張宰相統領大軍前來討伐,伏乞救援。當道於義,即合應援。已約五月二十一日進兵。」檄到瀋州,衆以渤海詐作此檄,不為備。是日,聞探東北有軍掩至,將士呼曰:「女真至矣!」張琳急整軍迎敵,將士望見女真兵,氣已奪,遂敗走入城。女真隨入,先據城西南,後縱兵殺戮幾盡,孟初、劉思溫等死之。張琳與諸子弟等并官屬縋城苟免,盡失軍資、器甲,隨入遼州,收集殘軍,坐是謫授遼興軍節度使。乃平州也。自張琳之敗,國人皆稱燕王賢而忠,若付以東征,士必樂為用。兼遼東民自渤海之叛[二一],渡遼失所者衆,若招之為軍,彼可報怨,此且報國,必以死戰。天祚乃授燕王都元帥,蕭德恭副之,永興宮使耶律佛頂[二二]、延昌宮使蕭昂並兼監軍,聽辟官屬,召募遼東饑民得二萬餘,謂之「怨軍」,如郭藥師者是也。別選燕、雲、平路禁軍五千人,并勸諭三路富民[二三],依等第進獻武勇軍二千人,如董龐兒、張關羽者是也。又科敷運脚車三千乘,準備隨軍支遣,境內騷然矣。
燕王既招怨軍,合禁軍、武勇軍共三萬人,自八月進發,十月到乾州十三箇山劄寨。至十一月二十四夜,忽管押武勇軍、太常少卿武朝彥率府屬馬僧辨潛謀作亂,遣百餘騎趨中軍帳,先殺燕王。燕王覺之,奔他軍,免,餘皆閉壁不應。朝彥知謀不成,擁騎二千欲南奔,道為張關羽所殺[二四]。
燕王自被命東征,恥其行,未出境而兵亂,勉率諸軍自黎樹口渡遼水,欲下瀋州,駐兵城下,射書令降,不應,選精銳梯城,復矢石如雨,不能上;或報女真援至,退保遼河。是行雖無所得,亦無所失。既而燕王被召赴闕,留北宰相蕭德恭上京路都統,耶律余覩副之;太常袞耶律啼哩姑濠、懿州路都統,延慶宮使蕭和尚奴副之;都元帥府監軍耶律佛頂顯州路都統,四軍太師蕭幹副之,並以屯田為備。
自天祚親征敗績,中外歸罪蕭奉先。於是謫奉先西南面招討,擢用耶律大悲奴為北樞密使,蕭查刺同知樞密院使。間有軍國大事,天祚與南面宰相、執政吳庸、馬人望、柴誼等參議,數人皆昏謬,不能裁決。當時國人諺曰:「五箇翁翁四百歲,南面北面頓瞌睡。自己精神管不得,有甚心情殺女直。」遠近傳為笑端。有人聞於天祚,天祚亦笑而不悟。是歲,止罷耶律大悲奴,再詔蕭奉先代之,蕭查剌授西京留守事。其後罷吳庸、馬人望、柴誼,以李處溫、左企弓代之,至於國亡。
女真初援渤海,已而復相攻,渤海大敗。高永昌遁入海,女真遣兀室、訥波勃堇以騎三千追及於長松島,斬之。其潰散漢兒軍,多相聚為盜,如侯概、吳撞天等,所在蟠結,以千百計,自稱「雲隊」、「海隊」之類,紛然並起,每一飯屠數千人,數路之民殆盡,遼不能制之。
丁酉天慶七年。宋政和七年。夏,天祚再命燕王會四路兵馬防秋。九月初發燕山府,十月至陰涼河。聞怨軍時寒無衣,劫掠乾州,都統蕭幹一面招安。初,怨軍有八營,共二萬八千餘人,自宜州募者謂之前宜營,再募者謂後宜營,前錦、後錦者亦然,有乾營、顯營,又有乾顯大營、岩州營。叛者乃乾顯大營、前錦營也。十一月,到衞州蒺藜山。遂留大軍就糧司農縣,領輕騎二千,欲赴顯州,處置作過怨軍,行次懿州,或報女真前軍已過明王墳,即召大軍會徽州。
有星如月,徐徐南行而落,光照人物,與月無異。
是年,蘇、復州編民百餘戶泛海至登州岸,具言女真兵來攻奪遼東地,已過遼河之西。登州守王師中以聞于宋。宋詔童貫、蔡京議,遣人偵其實,委師中選將校七人,各借以官,用平海指揮兵船,載高藥師同往。至海北,見女真邏者,不敢前,復回青州。安撫崔直躬奏其事於宋,詔復委童貫措置,應借官過海人,悉寘之法。別遣使女真,講買馬舊好[二五]。
戊戌天慶八年。宋徽宗重和改元。金阿骨打稱帝,天輔元年。春正月,燕王淳將討怨軍而遇女真於徽州之東,未陣而潰。初,女真入攻前後多見天象,或白氣經天,或白虹貫日,或天狗夜墜,或彗掃西南,赤氣滿空,遼兵輒敗。是夕,有赤氣若火光,自東起,往來紛亂,移時而散。軍中以謂凶兆,皆無鬭志。燕王與麾下五百騎,退保長泊、魚務。於是女真入新州,節度使王從輔開門降,女真焚掠而去。所經成、懿、濠、衞四州皆降,犒勞而過。女真別遣闍母國王,攻怨軍於顯州,怨軍大敗。
蕭幹奔毉巫閭山牽馬嶺,招收殘卒,不滿萬人。女真以馬疲,破乾、顯等州,焚掠而歸。天祚在中京,聞燕王兵敗,女真入新州,晝夜憂懼,潛令內庫三局官,打包珠玉、珍玩五百餘囊,駿馬二千匹,夜入飛龍院餵養為備。嘗謂左右曰:「若女真必來,吾有日行三百五十里馬若干[二六],又與宋朝為兄弟,夏國舅甥,皆可以歸,亦不失一生富貴。所憂者,軍民受禍耳。」識者聞之,私相謂曰:「遼今亡矣!自古人主豈有棄軍民而自為謀身計者,其能享國乎?」暨聞女真焚劫新州以歸,即以謂威德可加,彼何能為?復自縱肆。
五月壬午朔,日有食之。
秋,女真陷東京、黃龍府、咸、信、蘇、復、辰、海、同、銀、通、韓、烏、遂、春、泰、靖等五十餘城。內並邊二十餘州,各有和糴倉,依祖宗法,每歲出陳易新,許民自願假貸,收息二分,所有無慮三五十萬碩,雖累歲舉兵,未嘗支用。至是女真悉取之,據遼東、長春兩路。
是時有楊朴者,遼東鐵州人也,本渤海大族,登進士第,累官校書郎。先是高永昌叛時,降女真,頗用事,勸阿骨打稱皇帝,改元天輔,以王為姓,以旻為名,以其國產金,號大金。又陳說阿骨打曰:「自古英雄開國受禪,先求大國封冊。」
八月,阿骨打遣人詣天祚求封冊,其事有十:徽號大聖大明皇帝,一也;國號大金,二也;玉輅,三也;袞冕,四也;玉刻御前之寶,五也;以弟兄通問,六也;生辰、正旦遣使,七也;歲輸銀絹二十五萬疋兩,分南宋歲賜之半,八也;割遼東、長春兩路,九也;送還女真阿鶻產、趙三大王,十也。天祚付羣臣等議。蕭奉先大喜,以為自此無患,差靜江軍節度使蕭習泥烈[二七]、翰林學士楊勉充封冊使、副,歸州觀察使張孝偉、太常少卿王甫充通問使、副[二八],衞尉少卿劉湜充管押禮物官,將作少監楊立忠充讀冊使,備天子袞冕、玉冊、金印、車輅、法駕之屬,冊立阿骨打為東懷國至聖至明皇帝。其冊文略曰:「眷惟肅慎之區,實介扶餘之俗。土濱上國,材布中嶔,雅有山川之名,承其父祖之蔭。碧雲袤野,固須挺於渠材;皓雪飛霜,疇不推於絕駕[二九]。封章屢報[三○],誠意交孚,載念遙芬,宜膺多戩。是用遣蕭習泥烈等持節備禮,冊為東懷國至聖至明皇帝。義敦友睦,地列豐腴。嗚呼!戒哉欽哉,式孚于休。」所有徽號,緣犯祖號,改為至聖至明,餘悉從之。使人自十月發行,冬十二月至金國,楊朴以儀物不全用天子之制,又東懷國乃小邦懷其德之義,仍無冊為兄之文,如「遙芬多戩」,皆非美意,彤弓象輅,亦諸侯事;「渠材」二字,意似輕侮。命習泥烈歸易其文,隨答云:「兄友弟恭,出自周書,言友睦則兄之義見矣。」楊朴等面折以為非是。阿骨打大怒,叱出使、副,欲腰斬之,粘罕諸人為謝乃解,尚人笞百餘。次年三月,止遣蕭習泥烈、楊立忠回,云:「冊文駡我,我都不曉。徽號、國號、玉輅、御寶我都有之,須稱我大金國皇帝兄即已,能從我,今秋可至軍前;不然,我提兵取上京矣!」天祚惡聞女真事。蕭奉先揣其意,皆不以聞,遷延久之,聞上京已破,和議遂寢。後天祚雖復請和,皆不報。
校勘記
[一]又築虎徑嶺「虎」原作「席」,據續資治通鑑長編拾遺卷二十五引陳均九朝編年備要改。
[二]為愕然原無「然」字,大典本同缺,茲據席本補。
[三]統渤海子弟軍三千人「三千人」,三朝北盟會編卷二十一引史愿亡遼錄作「一千人」,金史太祖紀稱「八百人」。一千人近是。
[四]退保長白山之阿朮火「朮」原作「木」,據席校引一本改。按:阿朮火,即阿朮滸,又作按出虎等。下同。
[五]充東北路都統「路」字原闕,據明抄本、會編卷二十一引亡遼錄及永樂大典卷五千二百五十一所引者並參攷遼史天祚帝紀一補。
[六]中京路禁軍土豪二千人「二千人」,會編卷二十一引亡遼錄作「三千人」。
[七]別選諸路武勇二千餘人「二千餘人」,會編卷二十一引亡遼錄作「三百餘人」。
[八]屯出河店臨白江「白江」疑是「曲江」之誤。金上京路會寧府有曲江縣可證。
[九]必有一二人躍馬而出「必」字從上引大典本補。
[一○]北樞密副使耶律斡離?淶流河路都統「淶」原作「凍」,從席本及會編卷二改。下「淶」字同。
[一一]黃龍府尹耶律寧黃龍府路都統「尹」字原闕,從會編卷二十一引亡遼錄補。
[一二]左祗候郎君詳穩蕭阿古好草峪都統「阿」原誤作「河」,「好」原誤作「奴」,均從會編卷二十一引亡遼錄改。
[一三]命樞密使蕭奉先為御營都統「密」字原脫,據會編卷二十一引亡遼錄並參攷遼史蕭奉先傳補。
[一四]餘分五部為正兵「部」,會編卷二十一引亡遼錄作「路」。
[一五]扈從百司為護衞軍「為」字原缺,從會編卷二十一引亡遼錄並參攷遼史天祚帝紀二補。
[一六]女真師至鴨綠江案:此「鴨綠江」應是「鴨子河」之誤。鴨子河,謂北流松花江與東流松花江曲折之處。鴨綠江遠在遼陽之南,與此戰之地望不相符。
[一七]粘罕兀室偽請為卑哀求生者「兀室」原作「兀朮」,據會編卷三改。兀室亦見下文,即卷九的悟室,本卷的胡舍,均指完顏希尹而言。希尹本名谷神,兀室、悟室、胡舍皆谷神的異譯。
[一八]天祚一日一夜走五百里退保長春州案「五百里」,會編卷二十一引亡遼錄作「三百里」,是。「州」字原闕,亦據上引亡遼錄補。
[一九]以精騎間道渡河趨瀋州「河」原作「海」,從明抄本及永樂大典卷五千二百五十一所引者改。
[二○]忽上流有渤海鐵騎五百原作「忽渤海上流有鐵騎五百」,據席本及上引大典本改。
[二一]兼遼東民自渤海之叛「叛」原作「敗」,據會編卷二十一引亡遼錄改。
[二二]永興宮使耶律佛頂「宮」原作「軍」,據會編卷二十一引亡遼錄改。參卷八校勘記[一○]。
[二三]并勸諭三路富民「諭」,會編卷二十一引亡遼錄作「誘」,似是。
[二四]道為張關羽所殺原無「張」字,從上引大典本、席本並參照上文補。
[二五]講買馬舊好「買」,原作「賣」,據會編卷一改。
[二六]吾有日行三百五十里馬若干「日行三百五十里馬」,會編卷二十一引亡遼錄作「日行三五百里馬」,似是。
[二七]差靜江軍節度使蕭習泥烈「泥」字從會編卷三並參攷遼史天祚帝紀二、卷七十屬國表補。下同。
[二八]太常少卿王甫充通問使副「甫」原作「府」,據會編卷三改。
[二九]疇不推於絕駕「推」,原作「惟」,席本作「雄」,今從上引大典本改。
[三○]封章屢報「封章」,原作「章封」,從會編卷三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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