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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四

吕惠卿与王荆公相失,惠卿服除,荆公为宫使,居钟山,以启讲和,荆公谢之,今具载于此。吕书曰:“惠卿启:合乃相从,疑有殊于天属;析虽或使,殆不自于人为。然以情论形,则已析者,宜难于复合;以道致命,则自天者,讵知其不人。如某叨蒙一臂之交,谬意同心之列。忘怀履坦,失戒同戏。关弓之泣非疏,碾足之辞亦已。而溢言皆达,弟气并生。既莫知其所终,兹不疑于有敌。而门墙责善,数移两解之书;殿陛对休,亲奉再和之诏。固其愿也。方且图之,重罹苫块之忧,遂稽简牍之献。然以言乎昔,则一朝之过,不足害平生之欢。以言乎今,则八年之间,亦将随数化之改。内省凉薄,尚无细故之嫌;仰揆高明,夫何旧恶之念。恭惟观文特进相公知德之奥,达命之情。亲疏置于所同,爱憎融于不有。冰炭之息豁然,傥示于至思:桑榆之收继此,请图于改事。侧恭以待,惟命之从。”荆公答曰:“安石启:与公同心,以至异意,皆缘国事,岂有他哉?同朝纷纷,公独助我,则我何憾于公?人或言公,吾无预焉,则公亦何尤于我?时便事,则吾不知其说焉;考实论情,公亦宜照于此。开谕重悉,览之怅然。昔之在我,诚无细故之疑;今之在躬,尚何旧恶足念?然公以壮烈,方进为于圣世;而某{艹尔}然衰疾,将待尽于山林。舍异事,则相句以湿,不若相忘之愈也。趋召想在朝夕,惟良食自爱。”荆公巽言自解如此。

上即位,太皇太后同听政,相司马光,又擢用苏轼、苏辙兄弟。于是吕惠卿自太原移扬州,表乞宫观,旋以台官有言,遂除分司,朝论未决而谏官苏辙上疏云:“臣闻汉武世,御史大夫张汤,挟持巧诈,以迎合上意,变乱货币,崇长犴狱,使天下重足而立,几至于乱,武帝觉悟,诛汤而后天下安。唐德宗末年相卢杞,石贤嫉能,戕害善类,力劝征伐,助成暴佥,使天下重足而立,几至于乱,德宗觉悟,逐杞而后社稷存。盖小人天赋倾邪,安于不义,性本险贼,尤喜害人,若不死亡,终必为患。臣伏见前参知政事吕惠卿,怀张汤之巧诈,挟卢杞之奸凶,诡变多端,敢行非度,见利忘义,黩货无厌。王安石初任执政,用为腹心。安石山野之人,强愎傲诞,其于吏政,实无所知。惠卿指レ教导,以济其恶,青苗、助役,议出其手。韩琦始言青苗之害,先帝知琦朴忠,翻然感悟,欲退安石而行琦言,当时执政皆闻德音,安石遑遽自失,亦累表乞退,天下欣然,有息肩之望矣。惠卿方为小官,自知失势,上章乞对,力陈邪说,荧惑圣心,巧回天意,身为馆殿,摄行内侍之职,亲往传宣,以起安石,肆其伪辨,破离琦说。仍为安石画劫持上下之策,大率多用刑狱,以震动天下。自是诤臣吞声,有识丧气,而天下靡然矣。安石之党,言惠卿使华亭知县张若济借豪民朱庠等钱,置田产,使舅郑英请夺民田,使僧文捷请夺天竺僧舍。朝廷遣蹇周辅推鞫其事,狱将具,而安石罢去政事,事不敢究,案在御史,可覆视也。惠卿言安石相与为奸,发其私书,其一曰:“无使齐年知。”齐年者谓冯京也,安石与京同生于辛酉,故谓之齐年,先帝犹薄其罪。惠卿又发其书曰:“无使上知。”安石由是得罪矣。惠卿与安石出肺腑,托妻子,平居相结,唯恐不深,故虽欺君之言,见于尺牍,不复疑间。惠卿方其无事,已一一收录,以备缓急之用,一旦争利,抉摘不遗余力,必致之死。此犬彘之所不为,而惠卿为之,曾不愧耻。天下之士,见其在位,侧目畏之。夫人君用人欲其忠信于己,必取仁于父兄,信于师友,然后付之以事,故放违命也,推其仁可以托国;食子徇君也,推其忍则至于杀君。栾布惟不废彭越之命,故汉高祖知其贤;李绩惟不利李密之地,故唐太宗评其义。二人终事人主,俱为名臣,何者?仁心所存,无施不可,虽公私有异,而忠厚不殊。至于吕布事丁原,则杀丁原,事董卓,则杀董卓;刘牢之事王恭,则反王恭,事司马元显,则反元显。背逆人理,世所共弃,故吕布见诛于曹公,而牢之见诛于桓氏,皆以其平生反覆,世不可存。夫曹、桓,古之奸雄,驾驭英豪,何所不有,然推究利害,终畏此人。今朝廷选用忠信,唯恐不及,而置惠卿于其间,薰莸杂处,枭鸾并栖,不惟势不两立,兼亦恶者必胜。况自比岁以来,朝廷废吴居厚、吕嘉问、蹇周辅、宋用臣、李宪、王中正等,或以争利,或以黩兵,以事害民,皆在叱谴。今惠卿身兼众恶,自知罪大,而欲以闲地自免,天下公议未肯赦之。然近日言事之官,论奏奸邪,至于邓绾、李定之徒,微细必举,而不及惠卿者,盖其凶狠猜忍,性如蝮蝎,万一复用,眦睚必报,是以言者未肯轻发。臣愚蠢寡虑,以为备位言责,与元恶同时,而退避隐忍,辜负朝廷,是以不避死亡,献此愚直。伏乞判自圣意,略正典刑,纵未以污斧,犹当追削官职,投畀四裔,以御魑魅。”疏奏,贬惠卿为团练副使、建州安置。是时苏轼为舍人,草其制曰:“元凶在位,民不奠居,司寇失刑,士有异论,稍正滔天之罪,永为垂世之规。具官吕惠卿以斗筲之才,挟穿窬之智,谄事宰辅,同升庙堂,乐祸而贪功,好兵而喜杀,以聚佥为仁义,以法律为《诗》、《书》,首建青苗,次行助役,均输之政,自同商贾,手实之祸,下及鸡豚,苟可蠹国而害民,率皆攘臂而称首。先皇帝求贤若不及,从善如转丸,始以帝尧之心,姑试伯鲧,终焉夫子之圣,不信宰予,发其宿奸,责之辅郡,上疑改过,稍畀重权,复陈罔上之言,继有砀山之贬,反覆教戒,恶心不悛,躁轻矫诬,德音犹在。始与知己,共为欺君,喜则摩足以相欢,怒则反目以相噬,连起大狱,发其私书,党与交攻,几半畿下,奸赃狼藉,横被江东,至其复用之年,始倡西戎之隙,妄出新意,变乱旧章,力引狂生之谋,驯致永乐之祸。兴言及此,流涕何追。逮予践祚之初,首发安边之诏,假我号令,成汝诈谋,不图汗涣之文,止为款贼之具,迷国不道,从古罕闻,尚宽两观之诛,薄示三苗之窜。国有常宪,朕不敢恕,可责授”云云。始徐禧为布衣,惠卿方修撰经义,引为检讨,暨而禧拜官,历台阁,元丰中,以给事中计议边事,遂与沈括同城永乐,西戎攻陷永乐,禧死之,力引狂生,盖指禧也。

永州有何氏女,幼遇异人,与桃食之,遂不饥,无漏,自是能逆知人祸福,乡人神之,为构楼以居,世谓之何仙姑,士大夫之好奇者多谒之,以问休咎。王达为湖北运使,巡至永州,召于舟中,留数日,是时魏绾知潭州,与达不协,因奏达在永州,取无夫妇人阿何于舟中止宿。又有周师厚者为湖北路提举常平,人或呼为“梦见公”,盖以其姓周也,蒲宗孟为湖北察访,因奏师厚不晓事,致吏呼为“梦公”。二人者皆以此罢去,盖疑似易乘,使朝廷致惑也。

祖宗朝,宰相怙权,尤不爱士大夫之论事。赵中令普当国,每臣僚上殿,先于中书供状,不敢诋斥时政,方许登对。田锡为谏官,尝论此事,后方少息,士大夫有口者多外补。王禹在扬州,以诗送人云:“若见鳌头为借问,为言枨也减刚肠。”又丁谓留滞外郡甚久,及为知制诰,以启谢时宰,有“效缜密于孔光,不言温树;体风流于谢安,但永苍苔”。是也。

范文正公在睢阳掌学,有孙秀才者索游上谒,文正赠钱一千。明年,孙生复道睢阳谒文正,又赠一千,因问:“何为汲汲于道路?”孙秀才戚然动色曰:“老母无以养,若日得百钱,则甘旨足矣。”文正曰:“吾观子辞气,非乞客也,二年仆仆,所得几何,而废学多矣。吾今补子为学职,月可得三千以供养,子能安于为学乎?”孙生再拜大喜。于是授以《春秋》,而孙生笃学不舍昼夜,行复修谨,文正甚爱之。明年,文正去睢阳,孙亦辞旧。后十年,闻泰山下有孙明复先生以《春秋》教授学者,道德高迈,朝廷召至太学,乃昔日索游孙秀才也。文正叹曰:“贫之为累亦大矣,倘因循索米至老,则虽人才如孙明复者,犹将汩没而不见也。”

王沂公曾青州发解,及南省、程试,皆为首冠。中山刘子仪为翰林学士,戏语之曰:“状元试三场,一生吃着不尽。”沂公正色答曰:“曾平生之志不在温饱。”

本朝状元多同岁,比于星历,必有可推者,但数问术士,无能晓之尔。前徐、梁固皆生于乙酉,王曾、张师德皆生于戊寅,吕溱、杨置皆生于甲寅、贾黯、郑獬皆生于壬戌,彭汝砺、许安世皆生于辛巳,陈尧咨、王整皆生于庚午。

章郇公,庆历中罢相知陈州,舣舟蔡河上。张方平、宋子京俱为学士,同谒公,公曰:“人生贵贱,莫不有命,但生年月日时胎有三处合者,不为宰相,亦为枢密副使。”张、宋退召术者,泛以朝士命推之,惟得梁适、吕公弼二命,各有三处合,张、宋叹息而已。是时梁、吕皆为小朝官,既而皇中,梁为相,熙宁中,吕为枢密使,皆如郇公之言。

晏元献判西京,范希文以大理寺丞丁忧,权掌西监。一日,晏谓范曰:“吾一女及笄,仗君为我择婿。”范曰:“监中有二举子,富皋、张为善,皆有文行,他日皆至卿辅,并可婿也。”晏曰:“然则孰优?”范曰:“富修谨,张疏俊。”晏曰:“唯。”即取富皋为婿,皋后改名,即丞相郑国富公弼。

祖宗朝,两府名臣虽在外镇,亦以位势自高,虽省府判官出按事,至其所部,亦绝燕饮之礼,盖时风如是。武穆曹公玮以宣徽南院判定州,王鬲自三司判官计置河北军粮,至定,武穆一见,接之加礼,往往亲自伴食,然酒止五行,盖已为殊待矣。一日语鬲曰:“犭严狁自保欢好,可百年无事。吾闻李德明有子元昊者,桀黠多谋,能得士心,吾密令画史图其状观之,信英物也。异日,德明死,此子嗣事,必为西边之患,料此事不出十年,君必当此变,勉之,勉之!”鬲莫测其言。后十余年,元昊叛,西陲大扰,王鬲果当此时为枢密使,处置失宜,罢知西京。鬲尝为亲僚言之,深叹武穆之明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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