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曹振镛忝窃荣名
国朝名臣身后得谥文正者,湘乡以前仅祇四人,刘、朱、曾三公世无遗议,杜文正则以甘盘旧学,渥荷殊恩,惟歙县相国亦获享此荣名,殊为忝窃。相传公性忮刻,道光初,蒋襄平以直督内召直军机处,上眷甚厚,曹忌之。适江督琦善降调,上问:“谁可代者?”曹对曰:“两江重任,当求资深望重、久历封畺者付之。”既又曰:“以那彦成为最,惜西口正多事,不能舍而之他。”上颔之,曹不复言,频以目视襄平,上意悟,乃指襄平曰:“汝即久任封畺,非汝无第二人。”议遂定。
襄平出,语人曰:“曹公智巧,当面排挤,可畏也!”阮文达亦不为曹所喜。上一日偶问:“阮元历督抚已三十年,壮年已升二品,何其速也?”曹对曰:“由于学问优长,闻其现在陕甘总督任内,尚日日谈文刻书。”上默然,越日遂内召。
盖曹素揣成皇帝极重吏治,深恐大吏废弛也。
琦善
道光朝,侯相琦善蒙宣宗眷遇最优,其才干亦自突过侪辈。琦以荫生入刑部,时年未逾冠,为同署老司员所侮,大恨,以三百金延一部吏至家,北面事之,三年而例案精熟。二十五岁即擢京堂,特派查办事件。二十七岁任豫臬,连劾二廵抚去位。三十岁即由江藩升山东廵抚,政声卓然。
未几,督两江,人犹呼为“小琦”云。性朴俭耐劳,属吏入谒,惟论刑名、钱谷、缉捕诸务,井井有条,故所至称治,盗风为戢。驭军尤严,其督师扬州,无一兵敢滋事,亦未有哗饷者,战不力不敢归伍,宁死敌手。干略如此,亦畺臣中未易才也。唯簠簋不饬,又好以揣摩固宠,自英人犯境,措置乖方,既失国体,仍开边衅,清议至以桧、嵩目之,至今谈者犹有余愤。
盖生长膏粱,质美未学,危疑猝遘,才智俱穷,殊可惜也。
松筠一言救戚人镜
嘉庆中敕修《明鉴》,杭州戚蓉台太史充分纂官,其所撰稿中,述本朝与明构兵事,上怒其诽谤,下之狱。松文清公入对,谕旨偶及之,公即奏云:“纯皇帝尝有明谕,以前明之事,宜直书不宜避忌。”上惊异曰:“先帝果有是乎?”
令检《实录》进呈,戚始免罪。文清出谓曹文正公曰:“他人固不知,公亦岂失记哉?曷勿上闻?”曹曰:“上愠甚,何敢言?”文清曰:“公自此休矣。一言是惜,几累圣明,大臣之谓何?”曹默然。
众大臣直言救韩崶
道光初年,有侯继青赎罪一案。侯夙负富名,一时物议讹传,遂疑刑部官吏无不得贿。事闻,上立派亲信大臣,秉公鞠谳。时长秋官者,为吴门韩桂林尚书崶,以拔贡起家,久为两朝倚重。枢府英煦斋、汪山阳二相国深忌之,必欲罗织置重典,且欲传韩尚书夫人至刑部堂质讯,朝士多为不平。当涂黄勤敏公亦与派审之列,独大声疾呼,力止之。初颐园大司寇彭龄,时退休在都,特具折力疾至宫门请召对,以大臣朋陷伤国体为言,宣宗遣内侍慰以温语,事稍解。
未几,川督蒋襄平相国亦驰疏,称“韩某向与同事多年,知其小心廉谨,受贿一事,可以百口保其必无。先朝旧臣无多,宜仍录用。”上深然之,不久仍简韩公为刑部侍郎,引疾去。大臣直言启沃,圣人从谏如流,真盛事也!英、汪亦名相,即心存忮忌,何至效宁成、尹齐之所为?第观初大司寇扶疾叫阍,昌言朋陷,或其事未必无因矣。
(考赵广汉与魏相忤,至于侦探小过,率吏卒突入丞相府,召其夫人跪堂下受辞。英、汪二公之所为,得毋类是?)
圣祖褒忠叶映榴
叶忠节公殉裁兵夏包子之变,赠官赐谥,恤典已极优矣。及圣祖翠华南廵,召见公太夫人,并赐其长子〈艹旉〉一品荫,选沂州知州,旋沂州升府,即以〈艹旉〉知府事。越数年再廵,又赐公次子芳员外郎。
又数年三廵,复垂问叶映榴有无第三子?左右奏称第三子已前卒,止有孙凤毛,复赐内阁中书。圣世襃忠,真与天地同其高厚矣!
曾国藩叹李鸿章难与共患难
曾文正驻节祁门,敌氛日逼,势危甚。时今相国合肥李公,适请假回西江寓所,幕府中仅数人,日作楚囚之对,营中随员多将行李置舟中为远避计。文正一日忽传令曰:“敌势如此,有欲暂归者,给三月薪水,事平来营,吾不介意也。”众闻之,感且媿,人心遂固。
后在东流军中,欲保一苏抚而难其人,众推合肥才气无双,堪胜此席。文正叹曰:“此君难与共患难耳!”盖犹记前事也。卒之历数时贤,无出合肥右者,仍以其名上,并助以精兵宿将,竟克苏城。迨捻匪肃清,淮勇威声与湘勇埒,而文正遂随事随时,志存退让矣。
康祺窃谓文正此举,固足见谋国之忠忱,用人之雅量,然合肥在当时既无官守,又无兵权,慈母高年,侨寄隔省,落落莲花幕中,究不得以谋人军师之义苛绳之也。
曾国藩移节东流
文正困祁门,坚执有进无退之义,不肯移营。幕中诸君谓祁门处万山中,实为绝地,不如退至东流,可兼顾南北两岸。
文正誓以身殉,众又谓祁门非公应殉处。文正笑曰:“何根云去常州时,大约左右亦如此说。”众默然。然越十数日,公忽下令移节东流,殆熟权其义而知所系者重,不必学匹夫之谅,轻殉狂氛耳。
世谓文正故使人不可测,殆未必然。
小蛮童乃颇有胆
华亭张文敏公照,年十八捷南宫,胪传后引见,未奉钦点,先仰奏云:“臣张照年幼,未娴吏治,恳恩教习,愿读中秘书。”带领官掖之不起。圣祖顾左右曰:“小蛮童乃颇有胆。”笑而颔之。
嗣后供奉内廷,洊跻一品,遭遇自此始矣。固由圣度之寛大,文敏福泽,殆亦过人。
(许元仲《三异笔谈》,称文敏为断臂和尚转世,确有实征,并记。)
张照撰律吕书
张文敏司寇,天授异禀,读书过目不忘。充律吕馆总裁时,按卯进书,尝召其戚曹剑亭副宪为助。副宪时官内阁,事简,下直即诣司寇寓。司寇每于未初归邸,令副宪取所征书籍,尽陈床上,检其中关涉律吕者,折角为识,别堆两几,计不下百本。司寇饮馔毕,跣足于竹榻假寐片时。侍童磨墨积渖一巨砚,铺竹纸数十番,司寇乃起而盥洗,随取几上书浏览一过,仍置原处,闭目静坐,少顷伸纸和墨,下笔如飞,倏忽间一卷书竣矣。语曹曰:“剑亭幸为我一校。”
往往终卷无讹,即讹亦仅一二字,乃尺寸之数也。阅半年而书成。
康祺案:司寇所起稿,当是先成长编。否则握管著书,无论分编、独纂,自必融会 群籍,贯串钩剔,方能联缀成章。岂有今日阅某几种书,即可杂采某几种书,汇成一卷乎?况律学渊微,虽甚博通,安能一览了然乎?然慧业如司寇,但论学问,可谓具万夫之秉矣!
满尚书鄂辉
满洲风气敦厚,武臣尤本质未漓,故常以忠勇朴诚建树勋绩。乾隆间,尚书鄂公辉,本叶赫人,年三十尚白身无家,日卧酒肆,后以马甲从征,得守备。复从阿文成征金川,洊陟总兵,镇建昌,蒙锡金绮、授领队大臣。
公每出队,必身先士卒。石峰堡一役,见堡中一巨酋乘墉发鎗,即援弓射之颠,正驰骑往取其级,忽标下中军启曰:“请大人回营。”公叱曰:“堡已垂下,回营胡为?”曰:“大人已受重伤矣!”俯视下体,血殷战裳,蓦然遽倒。舁回呼医,出铅丸二,始悟援弓射酋时,已中鎗而不自觉也。文成据情入告,赏赛尚阿巴图鲁。后陛见,天语垂问,公奏称:“臣疏于卫足,幸不陨越,实仗天威。”嗣是续立战功,世袭男爵,开府川、滇,即由此始。公少不识字,官久渐辨清汉文。
暮年位高,幕府多文士,忽胸中豁然,观《纲鉴》多创解,且能作诗。磊落英奇,诚丰沛故家之望也!
曾国藩诙谐答左宗棠
曾文正与左侯相同为中兴柱石,而志趣各异,世所传两公龃龉事迹甚多。方文正在江西军营,闻讣即奔丧回籍,朝议颇不谓然。左公客骆文忠幕中,亦大肆诋毁,一时哗然和之,文正至郁愤成疾,致胡文忠书,谓“左公遇事掣肘,哆口谩骂,誓以后不与相闻问。”
及夺情再起,甫到长沙,即集“敬胜义怠胜欲,知其雄守其雌”十二字,属左公篆书楹联以见意,交欢如初。嗣督两江,力保左公知兵,而左公既握兵符,仍有傲视文正之意。文正用兵主持重,左公深不惬。一日在徽防,忽接浙中来咨,痛诋文正用人之谬,词旨亢厉,令人难堪。文正覆之云:“昔富将军咨唐义渠中丞云:‘贵部院实属调度乖方之至。’贵部堂博学多师,不仅取则古人,亦且效法时贤。于富将军可谓深造有得,后先辉映,实深佩服,相应咨覆”云云。左公盛气,文正以诙谐答之。盖文正再出督师,一味行以柔道,功名意气,与世无争,但求委曲以济吾事。盖心弥苦,而学弥进矣。刘霞仙中丞挽文正诗,有“菱角磨成芡实圆”之句,余读之喟然,不觉涕之无从。
(是则采近印活字板《水窗春呓》上卷。《春呓》,无著书人姓名,余翻阅考核,当是湘潭欧阳兆熊所撰。而下卷笔墨不一律,且自称吾浙者数处。又二卷之末,各附有似条陈、似策论者一篇,体例揉杂,殆坊肆刊以弋利,久必不传,略取其关涉掌故、词句雅驯二三则,登之斯编。)
乾隆间河工穷奢极欲
《水窗春呓》述河工当日之奢侈云:乾隆末年,首厅必蓄梨园,有所谓院班、道班者,长年承应。霜降后,复以数万金至苏,召名优为安澜演剧之用,自季秋至仲冬三阅月。即席间之柳木牙签,一钱可购十余枝者,亦开报至数百千。买燕窝皆以箱计,一箱则数千金。海参、鱼翅之费,皆及万。其肴馔,则客至自辰至夜半,不停戏不撤席,小碗可至百数十味。厨中煤炉数十具,一庖人专司一肴,其所司之肴进,则出而狎游矣。
建兰、牡丹价亦盈千。河厅裘材,不求之市,每夏秋间,辇数万金出关购全狐归、召匠就其皮之浓纎,色之深浅,各从其类,分大毛、中毛、小毛,选择缝组,匀净无疵。苏杭绸缎,每季必自定花样颜色,使机坊另织,一样五件,盖大衿、缺衿、一果元、外褂、马褂也。其尤侈者,河官宅门以内,无油灯、无布缕,上下皆秉烛。虽妇女纒足,亦不用布也。珠翠金玉,更不可胜计,朝珠、带板、攀指,动辄千金。若琪〈王南〉珠,加以披霞挂件,则必三千金,悬之胸间,香闻半里外。衙参之期, 群坐官厅,则各贾云集,书画玩好无不具备。
以上皆《春呓》所载,殆得之亲见闻者。语虽俚俗,而叙述颇详,故采之。
康祺考河工经费,自乾隆末年而日巨,河工风气,亦自此而日靡。当靳文襄时,各省额解仅六十余万。及乾隆中叶,裁汰民料、民夫诸事,皆由官给值,费帑已不赀矣,然犹曰恤民力也。嘉庆中,戴可亭相国督河,请加料价两倍,于是南河岁需四五百万,东河二百余万,北河数十万,而另案工程,或另请续拨,尚不在其内。一遇溃决,更视帑项如泥沙,冗滥浮冒,上下相蒙,饮食起居,穷奢极欲。盖自大庾以后,历任河臣,黎襄勤、栗恭勤二公外,均不得谓之无咎云。
水窗春呓记盐务
《春呓》又记当时盐务五则。云:“淮盐额销引一百二十九万余道,每引四百斤。湖南、北居十分之六,江西次之。嘉庆中,浮费日增,情形日坏。至道光十年,陶文毅任两江,始力加整顿。然淮北改票,淮南则仍旧也。有镇江包某,行南盐起家,思出纲商之籍,于陆制军建瀛初任时,创改票之议,其时董石塘、谢墨卿、魏默深三人争助成之。初改大旺,几以一年之销,尽两年之引。次年各商裹足不前,岸盐壅滞,方且为包岸认销,寓散于总之计,而粤匪东下矣。纲盐之成法,前人费无限苦心,一旦扫地无余,亦劫运也!”
又云:“陶文毅之裁根窝,有巨万富室一朝赤贫者。盖窝单每引值二三两,忽改为一钱数分,不许再加,富商所以骤落也。总商黄潆泰家蓄有数十万引,其时星使甫入奏,诸商希冀部议不允,而黄则七日专足已先得信,乃令其伙往各处添购。人以为总商如此,必可居奇,而窝价反增于前。及三月[日](《水窗春呓》作“日”。)后信至,则黄已一引不存,盖明收而暗弃也。其机警如此!”
又云:“盐务盛时,盐政岁享数十万,运司亦一二十万,南监掣几十万,北监掣最苦,亦二三万。分司与南掣相等。优差则泰坝五六万,永丰坝子盐、汉岸提课皆数万,即京饷、甘饷解员亦一役数千金。又有官运一差,则视乎其人,盈绌无定矣。候补皆有坐俸,岁各数百金。各省官场,无两淮之优裕者。”
又云:“淮北改票之始,三年一运,(《水窗春呓》作“一年三运”。)利至倍蓰。其徒手挂号者,亦得厚利,遂改为验赀,集银至八百余万。而验赀之中,又有以借贷充数者。票贩中有五虎之目,魏默深、范吾山皆其一也。”
右所述,于嘉、道间淮纲兴衰利弊,言之极详,节录之以备异日盐法志之采。惟其中涉及魏默深两事,默深负异才,文章经济皆有本原,乃嗜利营私,以阿附纲商之故,至不惜荧听当途,改国家二百年理财之成法。抑且盘踞腥膻,藉牢盆为垄断,假威丛怨,甘受恶名。读《古微》诸编,未免为斯人痛惜也!
有节之士冯树堂
晋江陈颂南给谏,以参劾琦善、奕经、奕山,大着直声。道光癸卯,奕经兄弟渐起用事,时颂南尚居台谏,朝士谓必有弹章,久之寂然。有湖南解元冯卓怀树堂者,方留京过夏,馆军机章京陈子鹤家,(子鹤,名孚恩,后官吏部尚书。)乃怀四金谒颂南旅邸,慨然曰:“君之所以迟回者,虑罢官无归资耳。吾一贫公车,以此为赆。天下不乏好义者,又何患?”颂南笑颔之,率不肯奏。
未几,忽有公车闽人访树堂,以素昧平生辞之。其人曰:“尔主人与陈给谏岂旧识乎?何为拒我?”既见,则曰:“先生执义甚高,所以为颂南谋,则善矣。所以自为,吾不知也。此间居停,非穆相鹰犬耶?先生更为鹰犬之鹰犬,又何说耶?”亦出四金赠之为旅费。树堂再拜受教,却其金,即日卷装移寓曾文正公宅。树堂后宰四川万县,卸任客祁门。
文正檄饬督办碉楼,小违意旨,文正对众申诫,声色俱厉,树堂惭忿拂衣去。迹树堂之为人,嘐嘐介介,盖士之有志节者也。文正不终任之,何也?
江忠源之殉庐州
江忠烈公之殉庐州也,一误于楚抚崇纶强留援军自卫,于是公所部益单弱;一误于庐州知府胡元炜。当公抵六安时,士民遮道留公,方入城缮守备,元炜饰言庐城军实饶裕,团丁可万余人,请速往。公乃留六千人守六安,仅率数百人入郡,糗粮军火悉无有,城周二十六里,合主客兵裁三千。
然以公威声,将士用命,坚守逾月。元炜乃反以城中乏食,军火且尽告敌,又令勇目徐淮置梯南门,缒敌入城,遂不可支矣。乱后,郡人为公建祠,仿杭州岳庙铁铸秦桧夫妇之例,塑元炜、徐淮像跪祠前,插标大书“通敌犯官”以辱之。
盖痛公之深,恶胡、徐二人之甚也。呜呼!出师未捷,浩气骑箕,于公何憾?彼胡元炜是何么么,以四品方面官而卖城媚敌,陷我忠良,其肝肺横生,直狗彘之不若也!
江忠源救打虎将
侍卫开隆阿者,隶都统乌兰泰公部下,善射奇中,尝射虎十数,军中号为“打虎将”。当江忠烈公初起乡兵时,敝衣槁项,诸军皆匿笑,忠烈见开公长揖,开公以为轻己。一日开公出战被围,矢且尽,忠烈登高阜见之,急怒马驰救,血战数刻,敌散走,始并辔归营。
开公拜曰:“活开隆阿者,公也。”遂握手饮,极欢。
江忠源集赀振灾
振灾之法或辑有专书,或散见群籍,良法美意,无不毕备矣。近来如江忠烈之令秀水,其集赀振饥,虽稍参权术,而施之沃土,实足弭事变而起疮痍。当公下车,米价已腾贵,饥民乘机抢掠,投控者二十余案。公即日弋犯百余名,置之囹圄。访有某甲平日最凶恶,为地方害,入之站笼,暴烈日中毙之。随设局,邀诸绅士先谒城隍神,公袖中出誓神文,问:“诸君肯署名否?”众唯唯。
乃爇香鸣钟鼓,同跪神前,公朗声诵誓文一徧,令绅士以次传诵,词意森严,闻者凛凛。复出扁式二纸,饬匠分造数十扁,一曰“乐善好施”,一曰“为富不仁”,属绅士分劝殷实之户,其捐有成数者,即賷花红鼓吹,以“乐善”一扁,填写姓名,额诸其门;或推诿悭吝,即以“为富不仁”榜于门首,令地保巡视,毋使藏匿。又凡已捐之户,给予禁抢告示一纸,犯者照某甲一律处死,其未捐者不给。
于是城乡富民皆欲得告示为护符,数日间,集银十余万。乃乘船亲查饥民户口人数,分段汇册,即交输捐之人核数,就近按给,五日一报县,无分文缴县缴局。内而丁役,外而绅董,但效奔走,勿涉嫌疑,民心大和,讙声雷动。而囹圄所羁百余人,则俟水退振毕,概以枷杖发落,盖杀一人而全百余人之命也。劝分之法,以彰瘅之术行之,故收效较速,后之良有司宜取则焉。
(按:“乐善好施”四字,乃国家旌善之定式,着在《会典》,似宜别易四字,如“好行其德”、“救灾恤邻”之类,方与钦旌有别。)
曾国藩家眷不废纺织
安庆复后,曾文正公驻节其中,眷属由湖来署。夫人欧阳氏率冢妇刘氏,不废纺织,每夕姑妇共一灯,以纺纱四两为课。
侯夫人本健妇,前见公家书,称夫人在京育子女,能不召稳婆。其冢妇即霞仙中丞女也。家风朴俭,为世俗宦家所希有,然亦非可强学者。
孙星衍宁得改官不受人惠
孙渊如先生以鼎甲散馆,以赋中用《史记》“匔匔如畏”语,和珅斥为别字,抑置二等,改部属,前笔已纪其略矣。嗣闻常州友人云:故事,一甲进士,散部仍可奏请留馆,时珅掌院事,欲先生过其第面商,先生卒不往,曰:“吾宁得上所改官,不受人惠也。”
又由编修改官可得员外郎,前此闽中吴文焕有成案。或谓:“君但一见,可仿办。”先生曰:“主事终擢员外,何苦汲汲求人。”强毅有守如此,世奈何专重其文学乎?
孙士毅济变之才
仁和孙补山节相士毅,久历畺圻,机牙肆应,世皆推为济变之才。任川督时,驻节前藏,督办军需。适有梅勒子二等侍卫某,奉旨省亲,势张甚,至里塘,从骑鞭挞夷人,乌拉逃散,粮台因之延误。委员飞禀报闻,公即通札各站:“风闻有某人骚扰驿站,今发到令箭一枝,不拘何处擒获,许以军法从事,本院已夹片密奏矣。”
并于沿途张贴示谕,某闻之不敢驰驿,星驰鼠窜而去。越旬日,接后藏来信,某侍卫已至军前矣。幕府诸君曰:“中堂此举,似太过。”公曰:“委员擒获必告我,无此大胆,竟正法也。且某虽骄蹇,亦非痴儿,见此告示,亦无自就显僇之理。吾恐其崛强,故以密奏吓之。此等琐屑,亦不值渎圣聪也。”
又公自藏凯旋,已返成都,惟留一道二府筹善后,尚欠商上银二十四万,须迅速解往。藩司闻嘉言拘滞,不肯遽发。粮台道府之先回者,恐以迟延误大局,群起力争,藩司坚不允。公曰:“君等为边陲用兵,若过惜经费,岂能集事?藩司计臣,钩稽乃其专责,何妄争也?”
越数日,亲拜藩司,谓:“入藏诸公用帑太费,自须严核。但臬司以下,均有经手,惟君无所回护。本应老夫自行,缘新自藏回,且批准多出吾手,亦应回避。奉烦一行,明日即当移檄。老夫七十外人,尚往返雪碛万里,不觉过劳,君壮猷强仕,尤宜勉力报国。塞外望帑如岁,迟恐生变。行期一定,当为折报起程。”语毕辞出,并道珍重而别。
藩司筹思无策,即日钉鞘,且多给委员盘费,饬令星夜赶行。公后见藩司,不复道及一字矣。道府等俱称快。公曰:“好藩司。诸君当时原未免太不撙节,若彼毅然请行,我转不敢遣之矣。”其权变多类此。
百龄治河
嘉庆庚午,百文敏公督两江,值李家楼漫口,上谕令持节兼治河。复以吴大司马璥为监理,盐院阿勒精阿为协办,会同河督陈公凤翔筹商堵塞。文敏既抵工,议开引河,筑长堤,粗有就绪。忽接陕督书,言“塞外大雪封山,来岁春融建瓴而下,施工愈难,合龙宜速。”
文敏乃躬督员弁,鸠工庀材,下扫筑坝,无间昏夜,勒限三月二十一日午时合龙,龙竟合矣。越日三更,天大风雨,继之以雪,祁寒如隆冬,大坝蛰陷数十丈,坝下水沸如百万军溃。公闻信,偕吴、阿、陈三公亲自坐扫河上,官兵人人用命,聚铁数万斤镕之,先投其半。
约三刻许,觉腥气扑鼻,泛出赤黑水二股,可四五里。掀翻少定,复以其半灌入,将军扫巨舟载而沈之。俄顷,波平如镜,始报巩固,计距合龙已两日云。明晨文敏诣龙王庙行礼,僚属以至卒徒排侍左右。公分班向之叩谢,众大骇,但闻“卑职不敢”、“小底不敢”之声,溢于两耳。公喟然曰:“当时在坝上,何分“大人”“卑职”“老爷”“小底”耶?惊涛一刷,贵贱同流,诸君不顾身命,为朝廷出力,皆吾好兄弟、好朋友。”指头上红顶曰:“永矢此心,此物人人可戴也。”众均崩角,有泣不能起者。
公真宰相才,能任艰巨,尤能得人心,觉挟纩投醪,古人不得专美!
百龄吏治精勤
两江总督管领四藩,兼辖盐、漕、河三大政,每日公牍,朱出墨入以千计。异时督臣以漕务归漕帅主政,河工归河帅主政,而盐务则运司以下分任之。三省刑名钱谷,复诿为廵抚专司,迹似遗大投艰,而实不过坐啸画诺。其和衷让美,反可博寛厚之美名。百文敏公为使相时,吏治精勤,性好延揽总核,河漕诸帅,转拱手受成,而三省地方要公,厘剔之不稍旁贷。
其时江西、安徽、江苏两司,无事必十日一禀,每禀必红笺数十番,通省公事,一一皆如侍坐面谈。文敏每亲笔批答,虽卑官下吏,亦间及之,一时吏道肃然,人争奋勉。故虽屡遭抨击,而仁宗眷之益深。每语诸大臣曰:“百龄办事才也!”六七十年来,满臣任畺寄者,干练恢宏,当推公为第一。
汤金钊父设局施药
萧山汤文端公督学江苏,值吴中连年疾疫。其封翁令公捐赀在苏州设局施药,计三年,所活不下万人。当时药局事务皆以名医张又新主持,人多不知为学政所施也。
张,吾县人,余幼时闻此事,后见梁恭辰《池上草堂笔记》亦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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