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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之瑜、张斐 朱、张二先生传

金廷韶 金主事传

陈恭尹 明世袭锦衣佥事怀远将军陈元孝先生传

温睿临温睿临传(「湖州府志」)

·朱之瑜、张斐

朱、张二先生传荀任

朱之瑜,宇鲁屿,号舜水;余姚诸生,后朱永佑、张肯堂、吴钟峦学。

崇祯十七年,特征不就。弘光一年,复征不就;授江西按察使司副使兼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监方国安军,复不拜。被劾,避于舟山。永历五年,□兵屠城,肯堂等死之;瑜知事既去,豫避日本,移交趾,复还舟山。寻将之越南而风不利,再至日本,又还舟山:其旨欲乞外援以图光复。乃三至日本而援兵竟不可得,于是复至越南(鲁王尝欲召还之;监国九年三月敕谕玺书,永历十一年一月始达越南。书曰:『尔矫矫不折,远避忘家。阳武之椎,尚堪再试;终军之请,岂竟忘情!予梦寐求贤,延伫以俟!恢复事业,当资尔节义文章』!瑜谢表曰:『臣虽无「节义文章」,足副主上「梦寐延伫」之求;至于犬马恋主之诚、回天衡命之志,未尝一刻少弛也。静候夏间前去日本,复从日本方达思明;所以纡回其道者,臣之苦衷,不便明言』——「舜水文集」节引)。

十二年,郑成功将大举,招至厦门。瑜见其将吏、寓绅皆佻达屏礼,知大事难成;居其营中,舳舻日接,避不相见。事后寄书规之曰:『六月七、八日,入南京,兵围瓜州。十七晨,克城;■夷断胫折股,虏马截伤惊驰,浮尸积野蔽江,束手就缚,远近欢跃,声动天地。逆虏扼江而守,列炮如星;马玉擐甲直冲,一鼓登陴,虏骑所称犷悍骁雄者,歼夷殆尽。大酋管效忠最为桀黠,喙息鼠窜,惟恐不前。二十三日,镇江内降,市肆不易。然而纪律时有未严,上情不能下究;有识早已忧之。从陆无救焚之策,侯风有师老之虞;藩台似谓「虏在目中」,徒使英雄顿足耳!七月八、九日,至南京。其下骄而不戢、涣而不萃,中有一二要人刚愎贪忌,狃于小胜,不用上命。舍其瑕、攻其坚,不离之使分,反慢而使合;徒效姚苌之覆羌羯,不念苻坚之溃合淝。遂而一败至此,虽死何足赎罪!上游则豫章、江、黄,迤北则淮阳、庐、凤,蒿目以待王师拔于水火。输粮运米,会同有绎;送印内款,惧于后期。民心思汉之诚,于兹大验。一旦辜负之,真可大恸!今退守舟山、浙、闽,意在重来。若能自怨自艾,深思前过;则转败为功,直唾手间耳。幸总督忠靖伯陈灿老成持重,镇定周详;提督马玉雄豪激烈,吐气吞胡。况复谦雅和衷,刚柔相济;分陕犹兴,文武同心:岂不足以复高皇哉』(「舜水文集」节引)!其愤惜金陵之役,责备延平,愀夫词志之悲峻也。当是时,□既荡定禹域,瑜义不媚□□;四至日本,遂终身焉:永历十三年也。初,经略直浙兵部左侍郎王翌最善瑜;及讨□战死,实八月十五日。瑜闻之于邑,为文祭之。自是,每岁中秋,必杜门废节「(答田犀书)曰:「中秋为知友王侍郎完节之日,惨逾柴市、烈倍文山;仆至其时,备怀伤感,终身遂废此令节』——引同上)。

居恒穷困,柳河安东守约师事之,赠半禄。久之,水藩主德川光国聘为宾师,宠待孔厚,岁致饶裕。然俭节无所费,遂储三千余金;尝叹曰:『吾老矣,金多奈何!然移用中国,则事济矣』。临卒,尽内于水户库。东邦君子若源白石之俦,皆谓其俭蓄余财,志谋义举,常有恢复中原之图;然而时机牾至,齎愤以歾,可闵也已!

子二:长大成,字集之;次大咸,字咸一。皆殉节,先瑜卒。明亡后十六年,大成子毓仁慕瑜义,至长崎;时幕府禁内外人,不得见而归。光国纂其遗文,都二十有八卷;今版尚藏于水户彰考馆云。

张斐,字非文,号霞池。少好学,不治章句,卓荦有奇节。国难后,慨慕鲁连,周流结客,自号「客星山人」。常愤禹域荡沦,□□俶扰;多传义士,以寓厥旨。然耻以儒自表,与侠客大铁椎之徒相善。

初,甲申变作,贼执明氏诸子;及败,其党毛贞生挟定王慈炯而逸,欲投吴三桂谋反正。闻已降清,乃托之巢县叶五美、庐州李应生,殚力调护。五美恐泄,拥之远游。寻五美遇害,王转赴南京依王俊公;其子伊其,事之甚谨,相名以师弟。及郑成功讨□不克,□严索明氏子孙;伊其惧祸波己,乃赠王以行资,展侧至斐家。斐居之于萧山;自是益力远游,潜结志士,欲奉王而图恢复。顷之,朱毓仁姚江至自日本,遇于吴兴,言水藩好士;斐大喜曰:『吾国之兴,必有藉于日本。今水户侯好义,舍此安适乎』!遂奋不辞家而航长崎。光国遣史臣大串元善见之;斐曰:『放失之夫,非求用也。欲一谒尊侯,而决心事耳』。时幕府修文偃武,惮事远征;故再至长崎,卒不获命而去。

其在长崎也,尝闵慕舜水,为文祭之。交元善,至恳款;其复书曰:『幼学「春秋」,素秉尊攘之教;长虚岁月,徒为视息之人。将偕隐以入山,嗟无寸土之干净;聊抗怀而蹈海,视同尺水之波涛。击楫而誓澄清,叹乘流之祖逖;席帽而历险阻,伤去国之管宁!袖匕而入函关,身脱虎狼之地;提椎而潜下邳,泪湿犬羊之天。然符谶未亡,文叔之兴可卜;薪胆已竭,句践之伯将成。盖四十载之经营,既多义士;三百年之德泽,尚有曾孙。夏有一成,已赖斟鄩之定乱;楚虽三户,欲效包胥之乞师』(「莽苍园文稿余」节引)。是时当□□□康熙二十五年,距甲申已四十二祀、距缅甸之难亦已二十五祀,郑祚复斩、三藩削平;而斐拳拳定王、希图再造,既穷域内、复流海外,艰苦乞援终不可得,亶可哀哉!任光衡,斐友也;亦至长崎,欲见光国,乃与元善道其意(元衡「遗今井将兴书」曰:『值中土世哀,□沦九鼎;幸白水尚存,爰整一旅。率土皆仇,无他邦之可泣;仰瞻邻德,思继绝之可施!是以三涉危波,念旧德之难忘,必欲报以国士;两受大命,惭为使之多愆,实难效于包胥』)。光国贤而厚赐之,且赠斐以白镪。

遗着有「诗文笔语」、「莽苍园文稿余」。后卒莫知其所终。

荀任曰:明季遗民乞师幕朝,皆不得命;识者疢之。夫日本之与华夏,海水相隔;其于吾族,固不能休戚与共者矣。然其优待遗老,发扬秘佚,终始绝通问于□,亦未尝不为谊举也。朱、张苦节,有古节烈义士风,而姓名不遗私史;苟非日人阐明幽光,祀越二百,其将斩乎!舜水老作宾师,得保衣冠于水藩;而非文踪迹,则虽日人亦莫知其所届,悲夫!

邓实曰:余读日本「支那杂志」所载日下宽所撰「朱舜水传」,其所纪朱、张二先生在日本之行事及其学术,有此篇所未备者。姑补缀于后,亦表章节义、发扬幽光者所乐闻也。传曰:

『舜水在日时,公欲为起其第(按公即指德川光国);舜水固辞曰:「吾藉公眷顾,藏孤踪于外邦,养志守节以保明室衣冠,感恩浴德莫大焉!且吾祖宗坟墓乔木秀美,想必为虏发掘翦除;每念及此,五内惨烈。奈何独丰屋安居乎」!

『舜水为人谨严而抗爽,平居谕学,是非程、朱、陆、王而不失其衡,专贵有作用。当时儒流动辄高谈性命,争论太极、无极;舜水乃曰:「夫子至圣,不言天道;子贡名贤,言「天道不可得闻」。今贵国诸儒贤于古人,而宋儒过于夫子、子贡也』。其尚友古人,尤推重诸葛亮、陆贽。

『舜水客房他邦,乡信阻绝;公谕寄书故国问其家信,且招一孙侍养焉。舜水之在乡也,有二子、一女。女幼字同邑何氏,其舅为□官;忿懑遘疾,未嫁而亡。子大成,有二子曰毓德、毓仁;孤贫养于外祖姚泰家。舜水所寄书达姚家,家人相与惊叹,始知其尚在天壤间。延宝六年,其孙毓仁来长崎候问而碍法禁,木能东;舜水亦老疾,不能西,惟以书通情而已。舜水离家四十余年,始得审问祖宗坟墓、旧友存没,悲喜交至;且戒之曰:「国亡家破,宜农圃渔樵,自食其力;百工技艺亦不妨,惟虏官决不可为也」。

『舜水患咳血二十余年,至是老疾稍渐,公使医诊之,舜水辞曰:「犬马之齿既过耄耋,而欲用药石延旦夕之命,未为知命者也」。舜水作客已久,善操倭语;及病革,复操乡语,侍人不能解。年八十三,天和二年四月十七日没。临没,藏鲁王勒谕。以儒礼葬于常陆瑞龙山麓,公亲临其葬,作文哭之;私谥曰「文恭」。又录「遗集」二十八卷,使门人今井弘济、安积觉撰其「行实」,并梓行于世。

『舜水强记精敏,虽老疾,手不释卷;博而约,达而醇。尝曰:「学问之道如治裘,遴其粹然者取之。若曰吾某氏学、某氏学,则非所谓博学、审问之谓也」。又曰:「所贵乎儒者,修身之谓也。身既修矣,必博学以实之;学既博矣,必作文以明之。不读书,别必不能作文;不能作文,虽学富五车,忠如比干,孝如伯奇,曾参,亦冥冥没没而已。故作文为第二义。至于作诗,今诗不比古诗。无根之华藻,无益于民风世教;而人汲汲为之,不过取名于誉而已」。其论文曰:「大凡作文,须根本「六经」、佐以子、史,而润泽之以古文。内既充溢,则下笔自然凑泊,不期文而自文。若有意为文,便非文章之至也」。故自作文,古雅逸宕,随手成章。』

『舜水已没数年,其孙毓仁再来长崎,问讣号哭而去。』

『又有张斐者,慕舜水高义,追踪而至。闻其死,文以祭之;其略曰:「呜呼!中原陆沈,天倾地坼。狂澜一泻,九州尽决。既胥溺而莫救,何大海之不可涉!奋一往而轻身,去故乡以永别。蹇孤踪而至止,檩纲常于无缺。况忠信之所孚,又此邦之多杰;咸俨师而敬友,复尊德而乐业。呜呼!吾独悲夫夏嗣之犹存、篡羿之未绝;讵斟鄩之遂无其人,遽寿命之忽焉而夺!甘夷饿而非难,辱箕奴而不屑;将忍死而有为,非逃此而苟活。竟夙志之无成,仅一身之归洁;目岂瞑而泪溃,心不灰而血结!国陨祚而长悲,家望祭而徒切。怅归魂于万里,渺惊波之难越。呜呼!已焉哉!唯浩气之常存,塞中天而不灭。起后生之顽懦,励壮夫之名节。慨予生之独晚,慕前修之余烈;闻父老之遗言,心每伤而呜咽。跪陈辞以奠哀,灵飘渺其来接」!斐慷慨好义,与宁都魏禧等缔交。或言斐之西归,奉明「遗孽」举兵,不克而遁,莫知其所终。其文稿,水藩尝梓以行世。

『论曰:舜水遇义公而全其节,义公得舜水而用其学;所期忠孝大节,不在辞章记诵之末。以此扶植纲常,养成人材;后世所谓「水户学」者,未尝不渊源于兹焉。吾见舜水与乡人招其孙书曰:「英俊有耻者为上,性行淳洁者次之,循循雅饬者又次之」;其所以作人设教之意,顾亦如此也欤』!

——见「碑传集补」卷三十五「逸民(一)」

·金廷韶

金主事传王源

金主事廷韶,字二如;浙之山阴人。年十八;举于乡;癸未,成进士,还里。甲申三月,闻闯贼陷京师、烈皇帝殉社稷死,痛哭徒跣;狂呼起兵讨贼,人无应者。

福王即位南京,授赣县知县。乙酉,改元弘光;五月,南京溃,大兵渡江。是时巡抚南赣李永茂贪懦失众心,兵大噪,永茂不知所为;主事单骑出,召耆老慰谕罢去,而密请诛其首恶,永茂不能用。未几,叛将金声桓迎大兵入南昌,临、袁、吉安相继陷;赣孤悬上游,人无固志。获谍三,请永茂斩以徇;不听。既而福建迎唐王立之,改元隆武;以杨廷麟为大学士,督师于赣。主事乃缚三谍并所获招抚两广军门董姓者诣廷麟,斩之,枭于市;军民始鼓励思奋。是时又以万元吉为兵部尚书,督九省,抚南赣。于是兵屯赣城者数万,悉仰给于县;主事豫储偫,多方搘拄,且与诸将约:「军毋得强取民;强取,罚无赦」;安堵无譁。常赋外一无所扰,而军不匮。

先是,广贼有阎罗总者,其魁曰张安,时侵掠赣界,永茂不敢击;遣使招之,安杀使者,掠益甚。至是,宁都兵科给事曾应遴奏安忠勇可任,乞抚之以收其用;隆武从之。乃晋应遴兵部左侍郎,授安副总兵官,改其营为「隆武新营」;盖隆武将幸赣,以为御营亲兵也。主事大戚曰:『此贼也,狼子野心;赣民无噍类矣』!已而果日肆淫掠,剽敓杀毁;断臂折股,号呼满城。加以久雨,薪断、米翔贵,人心汹汹思变。主事乃上书应遴与廷麟,极言其害;皆不报。于是赣人大譁,攻曾氏并杀阎党之在城者数十百人;应遴遁去。安愤甚,反兵攻城;主事率民登陴力战,亲御矢石二十余日,乃解。时已擢吏部验封司主事,而应遴劾罢之;元吉申救,复职。甫去赣,而福建不守,隆武被执遇害;此丙戌九月也。主事至平和闻变,自经;家人救之不死,啮救者臂,复经;而家人力持之,拥以归。

先是,吉安已复被围,檄张安救之;安逗遛雩都不敢进,大兵破吉安,长驱至赣,诸路兵救赣者俱溃。廷麟自宁都援赣,见安恇缩不用命,而蹂躏殊甚;乃矫诏散遣单骑入城,与元吉死守。凡七阅月城陷,率士民巷战;力竭,俱赴水死。主事归,麻冠布袍卧山中;后为头陀,被发策杖往来海滨。年未三十,头发尽白;亡明伥悲悼,二十余年而卒。

初,山阴有处士倪舜平者,变后诀别妻子,置酒大会宾友,市两缸坎郊外;置其一坎内,痛饮慷慨,挥众去。妻子号泣,随之观者千人;处士从容整衣冠,坐缸中,一缸覆其上,叱令弥其缝。子坐缸侧数日,呼之不应,乃掩。主事归,哭其墓,立石为铭;铭曰:『两曜蔽亏,为苍苍瘀;夏或常寒,画乃永暮。或星之茀,或风之飓。如彼广厦,以筳枝柱;如彼大车,驽骀是驭。众失所载,彼乃豢聚。或效■〈〈梭,去木〉免〉营,或同彘饫;貌惠心跖,言芳事烟。先生慨然,死而不怒;内适天怀,仰答君父。期无愧心,临命异度。瓦棺自敛,跏趺待厝;微隙未封,尚指其处。生邪、死邪?迄今未寤。贞珉方尺,昭然大路』。于是自题其庐曰:『不忠不孝,腼颜天地一大罪人,良可耻也』!投笔一痛,因自号「耻庐」。其同年友有金若水者,亦苦节数十年,与主事先后殁;乡人为之并诔云。

王源曰:耻庐先生之节,高矣!乃其为吏,强毅明决,爱民有张敞、韩延寿之风;惜不竟其用也!然吾闻隆武虽负有为之志,而内外人才,庸下一无足倚;即名节皦皦,亦多无实用。况以贼帅主于内,而大势蹙外;即有贤才,其能济乎?「书」曰:『自靖,人自献于先王』君子亦归洁其身而已矣,复何言哉!

——见「碑传集补」卷三十五「逸民(一)」。

·陈恭尹

明世袭锦衣佥事怀远将军陈元孝先生传冯奉初

陈恭尹,字元孝,顺德龙山人;明季赠兵部尚书邦彦长子。性聪敏端重,幼承庭训,习闻忠孝大节。年十二,丧母。十五,补诸生。

甲申、乙酉间,两都相继覆没,明桂王监国肇庆。大兵既定福建,遣巡抚佟养甲、总兵李成栋率兵由潮、惠袭破广州,王走桂林;大兵蹑其后,苍梧、平乐皆下,桂林势危甚。邦彦乘间联络山海,约在籍部阁陈子壮、侍郎张家玉同起义兵,而身在说甘竹大盗余龙率众二万攻广州以救桂林,并约明兵帅之在广西者鼓行东下,声势响应;养甲惧,急檄成栋返兵还救,桂林获全。大兵知谋出邦彦,掩捕其一妾、二子以致邦彦;邦彦不顾。时恭尹年十七,易服逃出。有父友湛珩如者,增城人,义士也;遣奴操舟秘迎恭尹。至新塘,闻有踪迹之者,急走泥子湾田舍中。增城令疑之,召珩如至县署,别遣役围珩如家;新塘人素德珩如,不期而集者千人,走县廷为珩如请命。令惧激变,珩如又行贿千金,事得解;乃移匿恭尹于家之复壁中。及邦彦死节,并其一妾、二子和尹、虞尹杀之;仲子馨尹亦死乱军中。明年,李成栋叛附桂王,迎王都肇庆,两粤粗定。恭尹出复壁,赴肇庆;疏陈父殉难状,得赠兵部尚书、谥「忠愍」、世袭锦衣佥事,给假治丧。

戊子,成栋兵至赣州败殁;大兵将度岭,桂王移驻梧州,遂奔南宁、入安龙;大乓再定广州。庚寅,恭尹避兵西樵,时已无家可归;每念及国破君亡、全家受戮,辄失声恸哭,思欲以身殉之。乃间关至闽,自闽而浙,泛大江,观形势于金陵,由姑苏还止杭州。时明唐王既殂于汀州,郑成功屯兵闽海,观望不敢进;鲁王败窜舟山,势益不振。恭尹策其无成,往来观变,留闽、浙者七年。一日,有父友遇于途,责之曰:『君先人未葬,四世宗祊无托,奈何徒欲以一死塞责,绝先忠臣后耶』?恭尹泣而谢之。既而归葬先人于增城之九龙山,因柉舟出虎门、渡铜鼓洋。访故人于海外。久之,就婚新塘;即珩加女也。旋与陶苦子、梁器圃等避人于羊额,寓何衡、何绦兄弟家,抑志读书,相砥砺为有用之学;世称为北田五子。迨妇有身,恭尹复谋出游;至赣州,闻妇生男,喜曰:『吾先人有后矣』!遂名之曰「赣」。时桂王在云南,恭尹欲往从之。八月,道宜春;至昭潭,值大兵诸道进剿,滇、黔路绝,乃转泛洞庭,再游金陵。至汴梁,北渡黄河,徘徊太行之下。当是时,中原已定;兵燹之后,人物萧条。间有一、二遗民相与抚时感事,共挥新亭之涕;见者莫不骇且怪之。

庚子,还辕郑州,路遇大象十三头自南而北;象背有羊裘而弦歌者,宛然十二岁时梦中所见也。惊问之,知为滇池所获;盖是时大兵收复云南、破其象阵,桂王逃入缅甸,大兵进压缅境,檄缅人献王,先差人以所获象献捷,路经郑州。恭尹知桂王将亡,喟然曰:『吾之飘泊于此,命也夫』!遂郁郁南归。逾年,缅人尽杀王从官,献王于大军;王至云南府,殂。恭尹闻之,大恸。自是戢影田间,无复逐日攀髯之望矣。

及甲寅吴三桂据云南叛,闽、粤相继告警;恭尹以名重为时所指目,下于理者二百日。及得脱,自念身历沧桑,恐终不为世所容,乃筑室羊城之南,以诗文自娱;贵人有拆节下交者,无不礼接。于是冠盖往来,人人得其欢心。议者或疑其前后易辙;不知其避祸既深,迹弥近而心弥苦矣。恭尹修髯伟貌,气局深沈。尝绘「九边图」并身所经历悉疏其险要;置诸行箧。其心力坚忍,经百折而锋芒不露。方欲放揽远游,驰骛当世;及郁不得逞,束缚无成,忧忿之志一形于诗,顾时为雕云镂月之词以自掩,识者闻而悲之。在江南所作「怀古」及「虎邱题壁」诸诗,倾动一时。其全集,则真气盘郁、激昂顿挫,足以发其幽忧哀怨之思,而隐寓忠孝缠绵之致;故非一时诗人所及。

年七十一,卒于家;独漉子,其号也。

论曰:恭尹以蒙难余生,幸完卵于覆巢之下;颠沛流离,屡濒于死。故其生平多沈痛哀怨之词,有怆怳若难以为怀者。王裒有恨,张俭无依;伤已!朱竹垞之论独漉山人也,谓降志辱身,终当跻诸逸民之列。王渔洋推为海内耆宿;于其卒也,有「殄瘁」之叹。杭大宗吊以诗云:『南材晋处士,汐社宋遗民』。嗟乎!观于此,可舆论恭尹之诗、可与论恭尹之为人矣。

——见「碑传集补」卷三十五「逸民(一)」。

·温睿临

温睿临传(「湖州府志」)

温睿临,字邻翼,号哂园;鸟程人。康熙四十四年举人,以诗、古文堆于时。性伉直,好面折人过。游京师,卿相皆敬礼之。移书礼部侍郎严我斯,以为国学不可无人才;因上其议。适回籍,议遂寝。

雅意着述;与四明万斯同交善。时斯同在史馆方辑明史,语睿临曰:『鼎革之际,事变烦多。金陵、闽、粤播迁,王师历年二十,遗事零落;及今时故老犹存、遗文尚在,可绸罗也。子盍辑而志之,成一书乎」?睿临曰:『诺』。在京邸,放废无事,因绿得野史数十种,苍萃成书,题曰「南疆逸史」。

——见「碑传集补」卷四十五「文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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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坊翰林大考三等,非降职即改官。壬申二月六日大考,黄左田庶子钺考列三等第二十七名,同年瞿子皋赞善昂三等二十六名,恐惧见于颜色。旨下,黄庶子以上俱照旧供职,瞿得无虞。沈侍讲学厚、张□□师泌皆以三等末改官,宁庶子右斋亦

  • 明神宗显皇帝实录卷之五百二十九·佚名

    万历四十三年二月戊寅朔祭 社稷遣公朱纯臣代○以陪祀官少殊不成礼谕后 郊 庙等祭有无故不到者重加罚治○赐崇王翊<釒爵>薨逝碑文○己卯扬州地震狼山寺殿坏塔倾江神祭牌崩裂○以詹事孙如游为礼部右侍郎仍兼翰林院侍

  • 卷之五十九·佚名

    宣统三年。辛亥。七月。辛巳。谕内阁、电寄赵尔丰、据电奏川人因路事久不解决。该会长等、竟敢存心叵测。实行抗粮抗捐。并出有川人自保商搉书。其中条件。隐含独立。尤为狂悖等语。该署督前奏川人抗粮抗捐等情。已

  • 裴子野传·姚思廉

    裴子野字几原,河东郡闻喜县人。哥哥裴黎,弟弟裴楷、裴绰,兄弟四人都很有名气,时人称为“四裴”。祖父裴马因,曾任南中郎外兵参军。父亲名昭明,任通直散骑常侍。裴子野刚出生时母亲便去世了,由祖母抚养。九岁那年,祖母去世,他十

  • 许王李从益传·薛居正

    许王李从益是明宗的幼子。是宫嫔所生,明宗命王淑妃抚养他。曾对身边人说“:只有这个儿子出生在皇宫,所以我特别喜爱他。”长兴末年,封为许王。晋高祖即位后,因为皇后就是他的姐姐,便把李从益养在宫中。晋天福中,因为李从益是

  • 唐纪七十三 僖宗惠圣恭定孝皇帝下之下光启三年(丁未、887)·司马光

    唐纪七十三 唐僖宗光光启三年(丁未,公元887年) [1]夏,四月,甲辰朔,约逐苏州刺史张雄,帅其众逃入海。 [1]夏季,四月,甲辰朔(初一),徐约赶走苏州刺史张雄,张雄率领他的人马逃往海上。 [2]高骈闻秦宗权将寇淮南,遣左厢都知兵使毕师铎将

  • 卷五二·邱濬

    ▲家乡之礼(中) 《曲礼》曰:君子将营宫室,宗庙为先。 臣按:古者宗庙,大夫三、士二、庶人祭于寝,然今世大夫、士无世官不得立庙,宜如《家礼》立为祠堂。凡家造,祭器为先。郑玄曰:“家造,谓大夫始造家事也。”

  • 第十四章 8·辜鸿铭

    子曰:“爱之,能勿劳乎?忠焉,能勿诲乎? ”辜讲孔子说:“一旦有影响力,发挥起来就很容易;一旦公正无私,指示也就不会被忽视。”

  • 严厉的月亮·海因莱因

    月球的地下城市中住满了从地球流放来的罪犯。犯人们及其他们的后代经过艰苦努力,使月球变成了一个粮食基地,但却受尽地球盘剥。为了保证月球有限的资源不会枯竭,月球人开始了反抗。海因莱因在这部作品中,不仅成功地塑造了

  • 西村十记·史鉴

    一卷。明史鉴著。史鉴,明成化间松陵人,别号西村。此编十记一卷,内容为:临平山、宝石山、参寥泉、鄂王墓、飞来峰、韬光、三天竺寺、风篁岭、灵石山、烟霞洞、石屋洞、虎跑泉、玉岑山、六通寺、南屏山、玉泉寺、紫云洞

  • 丽史·佚名

    丽史又名《清源丽史》,约一万多字,是一篇情文并茂的言情小说,收录于福建泉州金志行于1555年所纂修的《金氏族谱》中。作品还反映了14世纪泉州城内中国穆斯林的生活习俗以及当时清真寺的建筑状貌与穆斯林在泉州人口众多的

  • 崇正辩·胡寅

    南宋哲学家胡寅著。作者站在维护儒家正统思想的立场上,针对自晋迄唐宋高僧佛徒之言行,一一加以驳斥。认为佛设此教,“反以利乐害其心”。佛教是“离天性之自然而对立其德。”佛法入中国,“有以惑人之耳目而移人之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