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十四年辛巳,逮江西巡抚解学龙、布政司都事黄道周下镇抚司究问。学龙升兵部侍郎,循例有荐举疏,内荐道周有“学问直贯天人,品行无忝孔孟”之语。滑县票旨,以:“群臣结党标榜,欺侮君父,屡旨训诫,毫不省改。”学龙、道周,俱遣缇骑逮下诏狱,鞫讯同党姓名,道周供出编修黄文焕、吏部主事陈天定、工部司务董养河及从父共四人,俱下刑部狱。
清兵陷宁、锦,总督洪承畴、总兵祖大受降。自袁应泰丧辽阳退守广宁,王化贞弃广宁退守宁、锦,至是清兵复犯宁、锦,总兵祖大寿固守,告急于朝。先是,有祖大粥者,其勇为祖氏冠,历官副总兵,前是清兵来攻,相顾莫敢先进,城中大恐,大弼戒无动,自率锐卒五百,直冲清营,往来驰击,清兵披靡不能御,遂拔营去。及是,病不能师。报至,上命总督洪承畴帅大同总兵王朴等六总兵、援兵十余万人往救,祖寄语于洪,谓:“清兵强甚,难与争锋,可用车营法,步步进兵,即步步列营,使彼不得逞志,逼之出塞乃可。”洪从其言。上以师久无功,今职方郎中张若麒往探机宜。若麒至,不度彼此,妄谓清兵一鼓可平,严促进剿,承畴不能制。清兵侦知之,临夕,设伏以待。前军甫发,王朴率本部先遁,诸总兵至半途闻之,皆仓皇西奔,清兵以铁骑乘之,士卒死者大半,张若麒及总兵杨国柱等仅以身免。所丧器械辎重,不可胜计。承畴、大寿皆降。事闻,举朝震动,若麒逮问下狱,王朴处斩,国柱等革职充为事官,立功自赎。而承畴谬以殉难闻,恤赠太子太保,荫锦衣千户世袭,与祭十六坛。
召予告大学士周延儒于家。先是,阁臣虽内外兼周,鲜有当圣意者。众推宜兴颇有机巧,或能仰副,而圣意亦及之。于是,庶吉士张溥、礼部员外郎吴昌时为之经营,涿洲冯铨、河南侯恂、桐城阮大铖等,分任一股,每股银万金,共费六万两,始得再召。庚辰孟冬,上祭太庙,诸臣先至殿门外候驾,时殿门未启,忽闻内有异响,众共惊耸,俄见殿门大开,有冕旒者十余位从内走出,顷之不见,而殿门闭如故,众秘之不敢言。驾至,行礼之时,怪风暴起,灯烛皆灭,助祭诸臣,仆地者久之始能起。上亦以惊悸成疾,下体软麻,不能行立,百余日始瘳。及是,孟冬祭庙之日,天气晴和,上喜谓近侍曰:“周阁老毕竟有福人。”故眷注最深。
黄道周之案,久不得结,一番招上,一番严驳。户部主事叶廷秀疏救,并与廷杖,淹留狱中者几一年。宜兴再入政府,竭力周旋。先是,部拟学龙、道周烟瘴充军,不允。至是,刑部尚书刘泽深上疏,略曰:
“黄道周之罪,至瘴戍尽矣;进此,惟有论死。死生之际,臣不敢不慎也。从来论死诸臣,非封疆,即贪酷,未有以建言诛者。今以此加道周,道周无封疆、贪酷之罪,而有建言蒙﹃之名,于道周得矣,非我皇上覆载之量也。且皇上所疑者,党耳。党者,观诸行事。道周具疏,不过空言,一二臣工,其相与者,皆从罢斥,乌有所谓党而犯朝廷之大法耶。去年行刑时,忽奉旨停免,今皇上岂有积恨于道周,万一转圜动念,而臣已论定,噬脐何及?敢仍以原拟请。”
有旨:“依议。”既而黄文焕等各疏辩,有旨:“该部查议。”部覆上,有旨:“准各复原官。”是岁,江南大旱,自春及夏无雨,高区竟未及插莳,贫民嗷嗷,望赈蠲之诏。宜兴首先输米三百石,为诸臣急功者倡。于是抚按不敢言旱,各县苛徵漕粮如额,斗米至三钱,民不堪命。
尔时当国者,不必请蠲请赈,取厌帝听,但就内外积弊,力为清查,便可宽民命于万一。如光禄寺岁派无锡县上供白米一千三百三十石零,岁用七百余石,则每年多存六百余石。浙直各府,岁派分给部堂、翰林、尚宝、科道等衙门白米一万二千一百余石,岁用共八千余石,则每年多存四千余石。每年卫所运解漕粮入禄米仓者五百余万石,除文武各官支过俸米外,具蚕食其中者,则有营兵、卫军、卫役三蠹。营兵则有冒名之弊,如司苑局、四骧军勇、神木黑口等厂,以中涓为三窟,岁縻饷三十万石矣。卫军则有造册之弊,今溢额者将及二万人,一军应支饷十二石,是岁耗米二十四万石矣。卫役则有卖票之弊,凡官锦衣者,虚领十余票,皆托名吏役,每票支米六七石不等,是岁耗米二三十万石矣。漕抚标兵五千皆食江南粮,卫军领解止行给八百里行粮,不应与解京者同给三千七百里行粮。此项厘剔,亦可省米三万石。更由此而推之,内府收贮香蜡、灯草、丝绵等项,额徵银五万余两,年年委积无用,此项不可裁乎?蓟辽犒赏公费,重复支用,多至二十三万两,举一边而各边可知,此项不可节省乎?又如上供磁器,又料价药料一切不急之需,暂停一二年,可省金钱数十万。若能逐项清查以佐国用,将朝廷不苦于亏额,苍黎咸乐于更生,相臣造福,岂不普哉?不此之图,而沾沾首输为天下倡,将以是尽臣职乎?甚矣,其不讲于大道也!诸令中,长洲知县叶承光尤酷,拔取富室充兑,贿入则免。有过客问讯其宦况者,曰:“赖有此荒耳。”众心愤恨,几激民变。巡抚黄希宪曲庇之,仅以调简。行,复以标兵护之出境。
是年正月,李自成围河南府,福王募死士逆战,斩获颇多,贼引退。贼复以大炮攻城,守严不动,及昏而退。总兵王绍禹标兵有驰呼于城上者,城外亦呼以应之。北兵既执守道王允昌于城上,绍禹驰解之。诸军曰:“贼已在城下,即总镇其如我何?”挥刃杀守陴者数人。守陴者皆惊散,贼缘堞而上,叛兵迎之,贼遂入城,焚福王府,福王世子俱缒城走。王允昌等各官俱被执,俱不死,惟一典史不屈见杀。后自成迹福王所在,执之,并执原任兵部尚书吕维祺。遇王于西关,谓王:“名义甚重,毋自辱。”王见自成,泥首乞命,自成历数其罪,遂遇害。维祺骂贼不屈死,世子奔怀庆。自成伪称“闯王,”雄诸贼。事闻,上震怒,逮总兵王绍禹磔之,籍其家。
山东土贼李廷实、李鼎铉陷高唐州。时山东盗起,兖属州县,一时啸聚响应,东平令胥迎贼入城据之。巡抚王国宾发六道官兵防兖州,檄总兵刘泽清击破东平贼,复其城。
河南土贼艾一、侯二等啸聚数千人,武邱知县苏茂柏击破之。
献忠潜至巴州,乘其迎春,袭破之,恣掠三日,趋达州、新宁、开县,焚毁驿道,人烟绝断者七百余里。初,贼之南窜也,元吉欲从间道出梓潼,扼归路以待贼,嗣昌檄诸军蹑贼,追逐不得,距贼远,令他逸,诸将皆尽向泸州,贼折而东返,遂莫为堵遏。贺人龙顿兵广元不进。己丑,猛如虎率诸将追及贼于开县,日暮雨作,诸将咸以人马困乏,诘朝请战,参将刘士杰曰:“自泸州逐贼,驰驱四旬,仅而及之,今遇贼不战,纵敌失贼,谁执其咎乎?请为诸军先,挥戈独进。”贼屡却,如虎亦率亲兵从之。献忠凭高而望,见后军无继,左军皆迟回不前,因简精锐,绕官军后,驰而下,左军先溃,士杰及游击郭关、如虎子猛先皆战死,前军已覆,如虎突战溃围出,马仗、军符尽失。贼东走巫山、大昌。监军元吉赴开县收集残兵,祭阵亡将士,哀动三军。嗣昌在云阳,闻开州失利,始侮不用扼归路之谋矣。初,贼由达州而西也,嗣昌策其必入陕,檄左良玉自兴山趋汉中。及贼东走,复檄良玉自夔门进剿,使者惮行,中途返命曰:“贼已入汉中矣。”既又使人谓良玉曰:“贼向汉中,可急援。”良玉不应。嗣昌之使十九返,良玉怒曰:“向从都督命,玛瑙山安得给乎?”遂撤兵去。贼下夔门,竟无一人相拒者。贼既渡险出巫山,昼夜疾走,入归兴山中,罗汝才亦入湖广,惟摇天动留川中,元吉屯兵八百于白帝以备之。
二月,李自成以邵时昌为河南伪知府,而席卷子女玉帛入山。巡抚李仙风侦贼已去,引兵入城,收时昌斩之。时土贼蜂起,一斗谷、瓦罐子等诸盗,皆合于李自成,同攻开封。巡按高名衡率司道官婴城固守,贼攻七昼夜不克。周王恭Ф,出库金五十万助饷,复悬金募死士,能杀一贼者,立与五十金。兵民踊跃争先,贼死者甚众。贼惧,退数舍。巡抚李仙风率诸将高谦等驰至开封,与总兵陈永福内外夹击,大破之,永福射自成,中其左目,贼乃退。既而仙风、名衡互相讦奏,谄逮仙风,以名衡巡抚河南。
献忠、汝才,复从山中出,趋当阳,郧抚王永祚扼之于房、竹,遂走宜城。侦知嗣昌有檄之襄阳,要之于途,取檄遣贼伪充公差,夜叩襄阳城门,巡道张克俭见有符验,延之入,时二月初八日也。先是,官兵获献忠妻孥及贼党徐以显、潘应鳌等,俱禁襄阳狱,知府王承曾素纵饮渔色,见献忠,易视之,疏其防,贼乃入狱,与徐、潘等相约,漏四下,徐、潘等破狱出,杀守门卒,开城门迎贼,贼尽入,先攻襄王府,焚端礼门及诸楼台,合城鼎沸。初九日,献忠入城,执襄王,僭坐襄王殿,坐王堂下,劝之以卮酒,曰:“吾欲斩杨嗣昌头,而嗣昌远在川,今当借王头,使嗣昌以陷藩伏法,王其努力尽此一杯。”遂遇害,宫眷无一存者,并杀桂阳王常法。时城内守兵数千,军资器械山集,尽为贼有。推官邝曰广被执,大骂不屈死。署襄阳知县李天觉,北面叩头,置印于案,自缢死。左良玉在唐县,闻襄阳陷,股栗不能起。久之,与郧抚王永祚统兵赴援。癸丑,贼弃襄阳,渡江破樊城。己未,陷当阳。乙丑,陷新野、光州。
江北革、左诸贼,因官军四集,急而议款,监军杨卓然议安插于潜、太间。然二贼实无降意,公行劫掠,卓然每左右之。及襄、福二藩相继遇难,二贼乘机复炽,命朱大典督诸军讨之。
河南贼孟三陷河阴,据之。游击高谦攻拔河阴,斩孟三。
三月丙子,杨嗣昌自尽。嗣昌以连失二郡,丧两亲藩,度不能免,遂自缢死。监军万元吉部署行营,令猛如虎驻蕲州,防献贼东轶。事闻,左良玉削职,戴罪讨贼。郧抚王永祚、知府王承曾、襄府长史唐时,俱着抚按解京提问。
山东巡抚王国宾革职,以王永吉代之。时东省大饥,民间父子相食,徐、德数千里,白骨蔽野,行人断绝,饥民相聚为寇,曹、濮上贼尤炽。上命总兵杨御蕃、刘泽清合兵剿之。
四月,以丁启濬代杨嗣昌,总督军务。左良玉自襄阳进击李自成,屯南阳。自居屯庐氏。庐氏举人牛金星迎降,又荐卜者宋献策。献策长不满三尺,见自成,首陈图谶云:“十八孩儿兑上坐,当从陕西起兵以得天下。”自成大喜,奉为军师。
张献忠犯应山,知县章自辉击却之;遂陷随州,知州徐世淳合家死难,吏民屠戮无遗。随州为四冲之地,其初陷也,知州王焘死之,至是三陷矣。
五月,以东寇孔棘,特设津、徐、临、济四镇总兵,专护漕运。又以河道张国维工部侍郎衔,不便节制四镇,乃改衔兵部侍郎。
河南土贼袁时中犯蒙城,朱大典击败之;总兵刘良佐简骁骑自义门追击,贼大败奔溃,时中以数百骑宵遁入河。
泰安土贼掠守阳、曲阜,闻青州兵多,遂走邳州,焚其南郭,至沙沟,屠戮甚惨,遂犯徐州北关,转至南河店,毁漕船十六只。
贺人龙破李自成于灵郏山中。时保定总督杨文岳屯禹州,左良玉屯南阳,猛如虎屯德安,适疽发于背,退屯承天。
癸巳,出傅宗龙于狱,总督陕西兵讨贼。丁丑,宗龙至新蔡,会杨文岳、贺人龙、李国奇、虎大威等,共结浮桥渡河,合兵趋项城。戊寅,诸君毕渡,走龙口。是日,李、罗二贼,将趋汝宁,觇官军至,尽伏精锐松林中,阳驱诸贼西渡。人龙□□,贼追及之于项城,执宗龙至城下,令呼开城门。宗龙大呼曰:“我已为贼所执,尔等当死守,毋堕贼计。”贼斫其耳目,死城下。人龙、国奇俱西归,贼陷项城,屠之。诏复宗龙兵部尚书,赠太子太保。李、罗二贼,合兵击叶县,守将刘国能,即飞来虎也,誓师力战,贼悉众来攻,国能身被数十创,气愈厉,部下劝暂逸,图复举,国能曰:“朝廷既赦我死,又加爵命之荣,万死何辞!自成羽毛已成,不可复制,何再举之可图?”尽杀其军中马骡飨士,黎明,分兵为十队,偏裨各率其属,驰逐大战,至辰复聚,则死者过半矣。又分为五队,贼亦分兵围之,更番迭战,以逸待劳,国能率残丁短兵相搏,至夜,度不能脱,仰天呼曰:“我力尽矣!”遂自刎死,部下无一降者。事闻,诏赠国能左都督。
六月,左良玉击张献忠于南阳之西山,败之。献忠西走,攻南阳,知府颜日愉坚守不下,遂袭泌阳,陷之。
七月,献忠围郧阳,守将王光恩御之,多杀伤,遂退。总兵黄得功标下兵叛去,投献忠,令之破郧西。辛卯,郧兵与献忠战,败绩,献忠将被擒者人断一手纵归,以辱官军。
八月,献忠乘掠信阳。时总督丁启濬与左良玉俱屯南阳,顿兵不进。至是,良玉始至南阳,引兵逆击献忠于信阳,大破之,斩其渠魁五人,献忠负重伤,易服夜遁,良玉军声大振。戊午,献忠收余众走郧阳,骤遇官军,不战而溃,还走南阳。越十余日,良玉始至,则献忠越南阳而东久矣。时罗、李方合,献忠因汝才以奔李自成。自成方强,欲屈之,献忠不为下,自成怒,欲杀之。汝才阴选五百骑资献忠,令他往,献忠乃昼夜东驰,与革、回诸贼同入霍。
十月,太监刘元斌、卢九德率京营京兵追贼至寿州,及之。元斌留四十日,不进,城门昼闭,纵兵大掠,杀樵汲者以冒功。既而欲攻城,州民敛数万金赂之,乃免。
十一月,总督汪乔年率总兵郑嘉栋、牛成虎、贺人龙趋河南。先是,乔年于陕西发李自成先冢,得小蛇,即斩蛇以殉,誓师东下,抵浃县。襄城举人张永祺率邑人迎官军,屯于城中。自成闻之,尽众来迎战。时乔年安营未定,有二将先逃,官军大溃,贼乘之,一军尽没。乔年以数百骑入城,拒守五日,襄城陷,乔年自刎未殊,被执,见杀,并杀守将李万庆,即射塌天也。自成深恨诸生,劓刖百九十人。又购永祺,永祺远遁,屠其族人九家。乘胜围南阳,破之,唐王遇害,总兵猛如虎死焉。邓州等处皆降,知州刘振世死之。太监刘元斌统兵救襄城,闻南阳陷,乃拥妇女北去。
十二月,自成连陷许州、鄢陵等县,知县刘振之衣冠北向再拜,自刎死。复陷禹州,徽王遇害。再围开封,高名衡、陈永福等竭力守御,周王贮库金于城头,擒一贼者百金,杀一贼者五十金,战殁者恤其家五十金,被伤者以轻重为差。杀贼者甚众,永福射自成中其左目,乃屯朱仙镇。
上以朱大典受命督师,纵贼流毒,着革职听勘,以高斗光代之。
十五年壬午,正月元旦,上御殿朝贺毕,下宝座,南面正立,顾内侍曰:“召阁臣来。”阁臣由殿东门入,再奉旨趋至殿檐,行叩头礼毕,跪以俟命。上曰:“阁臣西班来。”盖以师席待诸辅也。阁臣起立,不知圣意,拟取东西两班。上又曰:“阁臣西边班来。”随有一奄下引而前。上宣阁臣来,诸辅趋进,上曰:“古来圣帝明王,皆崇师道,今日讲官称先生,犹存遗意。卿等即朕师也,敬于正月端冕而求。”圣躬转而西,面向阁臣一揖曰:“《经》言:修身也,尊贤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朕之此礼,原不为过。”又曰:“自古君臣志同道合,天下未有不平治者。”上谕至此,辞意其严重。又曰:“职掌在部院,主持在朕躬,调和在卿等。”诸阁臣跪伏谢:“菲才不敢当。”上曰:“先生正是朕该敬的。”言之再三,随谕:“先生起来。”诸辅臣始起,转下叩头。上还宫后,复补赐圣谕一道。时诸勋臣不知所以,亦相率疾趋,上曰:“东班去!”
时行取各官,待命阙下,皆仰祈宜兴手援。适漕运愆期,宜兴因言:“漕艘至今,尚未开封南回。皆以巡漕未补,无人催趱,请速下诸科道缺。”上从之。于是,马嘉植等咸授科道,无授部曹者。滑县接韩城衣钵,每票旨,辄深文诋谪,黄道周之狱,皆出滑县手。宜兴再召,井研辈事事请教惟谨,而滑县专行自如,宜兴大不以为然,御史杨学愿具疏将纠之。或谓滑县曾巡抚江西,于杨有部民之谊,不便,乃授马嘉植上之,滑县一疏引疾,宜兴即票旨:“准回籍调理。”
大学士谢■6A罢。德州由外廷入,圣眷颇隆。去冬,上用十一般茶饭礼祭光庙御容,诸阁臣陪祭,德州最后至,纠仪台省纠之。德州疏辩言:“臣将出门,而衣带忽断,再续再继,以是后期,乞将臣与缝衣者同下法司,严加讯鞫。”虽奉旨免议,而圣意已移矣。时边塞议款,上颇秘其事,德州与新甲咨台省,讼言其不可,给事中朱徽首先纠劾,谓:“事关宗社,谢■6A身系大臣,既知不可,即当极谏,乃谏诤不闻,而昌言于众,以暴扬皇上之过,大不敬无人臣礼。”上震怒,奉旨有“朕心甚痛”之语,将大有所处分,而群臣随声附和,不下百余疏,圣意遂从轻,止削籍为民。
御史杨学愿疏,略曰:
“臣伏读圣谕,申饬交结内侍之律,因稽太祖高皇帝时,初无所谓缉事之令,臣工不法,正有明纠,无阴讦也。臣待罪南城,所见词讼,多假番役,妄称东厂。甚者诿人作奸,挟仇首告。夫饵人以陷祸,择人而肆喙。惟恐其不为恶,又惟恐其不即罹于法。揆之皇上泣罪解纲之仁,岂不伤哉?伏乞皇上先宽东厂条例,夫东厂宽而刑罚可以渐省。抑臣又有请焉:外臣获罪,但敕抚按槛车,送诣阙下,未为不可,若缇骑一遣,有资者家产破散,无资者地方敛馈,为害滋甚。”
有旨:“东厂所缉,止于谋逆乱伦。其作奸犯科,自有有司在,锦衣卫校尉,毋得奉差需索。”
五月,逮凤庆总督高光斗、安庐巡抚郑二阳,起马士英总督凤庆军务。士英先为王坤所纠遣戍,至是,会推凤庆总督,士英列名其中,上怒甚,曰:“会推大典,辄以废弃窜名其间,冢臣欺蔽殊甚。”刑部右侍郎徐石麒奏曰:“冢臣岂敢欺蔽,实以马士英曾历边疆,颇有才略,禁锢可惜,今止开列,候皇上裁夺。惟是冢臣不先奏明,诚为有罪。”上怒始霁,曰:“马士英既说他有边才,即着他去。”遂起升兵部右侍郎,总督凤卢安庆等处军务。
六月,吏部尚书李日宣罢。时当枚卜,外僚房可壮、张三谟、宋玫预焉。先是,御史廖惟一,井研姻戚也,时当考核,井研托可壮为道地,不应,井研因步蜚语,谓:“此番枚卜,皆可壮三人主持。”上入其说,召廷臣于中左门,上青袍,皇太子、定王、永王侍。上诘吏部尚书李日宣曰:“朕屡谕诸臣,毋宁背君父,不背私交,宁隳职业,不破情面。今日枚卜大典,公聚推举,自当矢公矢慎。乃称许询情,如房可壮、张三谟、宋玫,并滥与会推,此岂大臣之道?”并责吏科都给事中章正宸、河南掌道御史张暄,几欲重典。阁臣力救,乃下日宣等于狱。时吏部左侍郎现缺,右侍郎雷跃龙久不到任。上呼礼部左侍郎王锡衮出班,曰:“吏部印着你署掌。”王遂改吏部左侍郎,署部事。阁臣以枚卜请,上点用晋江蒋德、黄景,兴化吴,俱以礼部尚书入阁办事,而起升郑三俊为吏部尚书。蒋、黄同邑、同时,极称盛事。
四月中,顺天三河县地方,半空中忽堕下一龙,牛头而蛇身,有角,有麟,宛转叫号于沙土中,以水沃之则稍止。抚按不敢奏闻,如是者三昼夜乃死。
东宫田妃最有宠。是夏,田妃病笃,遍走群望,上咸躬致祷焉。临终,上适往他殿行香,不及永诀,回宫大恸,丧礼备极隆厚。田妃有妹,曾入宫,上授以花一朵,即令插髻上,曰:“此是我家人也。”妃薨后,上留心其妹。甲申春,已有旨采择淑女,以备六宫,候冬间举行,未几遇变。
金坛盛顺者,宜兴幕客也,欲题内阁中书,而又欲得科目为重。壬午,北围,大理评事李森先,已有成约,外议颇著。给事中杨枝起疏纠之,森先降调,不及预同考。及榜发,盛仍列名,监场御史徐殿臣力持不可,乃抽出。
乡试大典,虽曰矢公,然夤缘未能尽绝。至关防溃裂,显行无忌,则莫若壬午时宜兴弟肖儒、子弈封以及亲识子弟,无不入彀。众官效尤成风,不复问文艺矣。说者谓隐匿灾荒,滥黩大典,上负圣眷,下负舆望,赐死之祸,实自取之。后有坐以纵敌之罪者,夫力能歼敌,方能纵敌,不坐以不可逃之律,而加以莫须有之案,恐反授宜兴以口实也。
十月,吏部题臣父生死蒙恩等事,奉旨:“文某准赠礼部尚书,荫一子,入监读书。”先文肃以九年六月弃世,十一年二月南京给事中张焜芳疏余,末有云:
“故辅文某,骨鲠性成,劲介绝俗,以天下为己任。数月揆席,正色危言,触著去辅,祸机遄发,以致忠愤填膺,赍志以没。今历二年余矣,子孙不敢陈乞,抚按不敢代题,竟与草木同其朽腐。皇上恩礼旧臣隆赐讲幄,而使文某幽光弗耀,典礼缺如,优恤易名,岂可一日缓乎?
六月,淄川请告,给事中吴麟徵疏言:
“张至发之归,皇上优礼有加,臣知皇上始终优礼大臣也。因念故辅文某与至发同蒙特简,两月政地,一语招尤,省过责躬,溘焉朝露。其进也,由圣明特达殊恩,非藉旁门幸窦;其去也,由同官意见相左,非系纳贿徇私。今弃世已二年余矣,抚按不敢代题,子孙不敢陈乞,惟皇上哀而矜之!”
韩城票:“恤典出自朝廷,何得徇私市恩?”御笔抹去,止批:“该部知道。”十二年四月,吏部验封司署司事主事胡璇案呈,前署部左侍郎董羽宸具题,奉旨:“文某准复原官致仕。”九月,不肖秉上疏:“请恤臣父,生死蒙恩,微臣感戴中悃”等事。奉旨:“该部知道。”十三年三月,礼部祠祭司郎中刘大垣案呈前事,尚书林欲楫具题。奉旨:“恤典必须实迹,这本如何竟请,还着再行核奏。”亦韩城所票也。后韩城获谴,宜兴再入政府。十五年四月,祠祭司署司事员外吴泰来案呈前事,尚书林欲楫具题,奉旨:“文某准与祭一坛,减半造葬,仍加祭一坛,以示优礼。”至是,吏部验封司署司事主事张文延案呈前事,署部事左侍郎王锡衮具题,奉有令旨。
兵部尚书陈新甲处决。新甲,四川人,由举人历任本兵,盖杨嗣昌荐以自代,为款局地。上亦知边防不足恃,姑藉款以暂纾目前。后以傅宗龙言,召新甲切责。■6A独进曰:“清果许款,款亦可恃。”于是遣马绍愉往建州,清不表谢,而复得大嫚书,上大悔恨。然自张若麒偾事后,举朝之人,无不愿款者,新甲复申其说。上亲发玺书,加绍愉太仆少卿衔而郑重遣之,乘传至塞外,边臣张筵宴清使,清使一语不答,云:“待国主命。”及国主至义州,责诸酋私通中国,将杀我使;译事者再四叩头祈请乃免。马绍愉匍匐窜归,科道诸臣,恶其辱国,连疏纠之,并尽列新甲奸罪。上虽怒甚,隐忍未即发。适新甲有疏,细陈款事颠末,内多援引圣谕。此疏误为书役发魁抄传,兵某据疏抄纠参。上意新甲见卖,下严旨切责,且令回话。新甲具疏回话,绝不引罪,反自诩其功,有“有某事,人以为大功,而实臣之大罪”等语,不一而足。上愈怒,着“革了职,刑部提问。”部引失陷城寨律斩,宜兴、井研合词求免,以北清未薄城为言。上曰:“陈新甲职任中书,一筹莫展,致令流贼披猖,戮辱我七亲藩,不更甚薄城乎?”遂奉旨:“陈新甲着即会官斩决。”
新甲去任,以冯元飚为兵部尚书。元飚素习占风望气,揣知寇虏交讧,剪灭无术,乃佯称病。一日,在朝班,伪称疾发,贵眩仆地,扶曳而出长安,班役妇孺,皆嗤其为细人伎俩,辱朝廷而羞当世之士也。元飚去,以张国维代。
十一月,清兵入犯。盖于今四犯矣。越畿甸而南掠山东,破兖州,鲁王南走,守道陈之伸逃,知府邓藩锡死之。破莒州,知州景淑汴大骂,不屈死。复阑入南直界,烽火及于徐、邳、沐阳。时江浙九省入觐官既升任,差回各官,俱麟集于淮安度岁。是年正月,山东贼李青山攻兖州,给事中范淑泰、鲁府长吏俞起蛟击败之,擒青山,献阙下。曹、濮诸贼,亦次第剿散。
李自成攻开封益急,穴城,而置炮于中,选锐贼披甲以待,炮发,城崩,即乘势冲入。乃炮反外向,锐贼皆死,而城岿然不动,贼骇,解围去。至五月复来,用宋贼计,围而不攻,以坐困之。
三月,李、罗二贼围陈州,兵备关永杰率士民固守。贼周围四十里,更番进攻,力竭,城陷,永杰战死。城下乡绅崔泌之、举人王受爵等,咸手刃数贼,被擒,大骂,被杀。贼屠陈州。
张献忠攻舒城,四月,舒城陷。时舒城无令,参将孔廷训领兵千人与乡绅胡守恒率士民固守。廷训降于贼,开门纳之;贼执守恒,大骂不屈,以刃刺其腹心死。随令廷训攻霍山。
李自成陷太康、睢州,进围归德。归德无兵,民自为守,贼鳞次穴城,城陷,推官王世琰死之。
五月,复孙传庭原官,总督陕西兵讨贼。传庭檄召诸将于西安听令,固原总兵郑嘉栋、临洮总兵牛成虎,系总兵贺人龙,坐旗下,数之曰:“尔奉命入山讨贼,开县噪归,猛帅以孤军失利,献贼出押,职尔之由。尔为大将,遇贼先溃,致秦督师委命贼手,一死不足塞责也!”因命斩之,诸将莫不动色。以人龙军分隶诸将,刻期进讨。襄城之役,朝议,疑人龙与贼通,故传庭杀之。诸贼闻人龙死,咸酌酒相庆。
张献忠袭陷庐州,时督学御史以较士至郡,贼数百,伪为诸生应试者,潜寓城中。甲戌夜三鼓,献忠卷甲趋至城下举火,城中贼亦举火以应之,守城者惊溃,遂陷。督学某、兵备蔡如蘅逃,知府郑履祥死之。庐州城池高深,贼屡攻不能克,至是一夕陷。
革、左诸贼趋寿州,颖川参将李诩侦知之,伏兵城东南隅,而统锐师迎战于城南樊家店,伏兵绕其后夹击,大败之,斩首千余级。
六月,起侯恂兵部侍郎,总督官兵剿贼,与孙传庭协办援开封。
七月,各镇援兵溃于朱仙镇。时山西总兵许定国援开封,先溃于怀庆。总督丁启濬,保督杨文岳,总兵左良玉、虎大威、杨德政、方国安等,各统兵会于朱仙镇,与贼累相望。启濬诸军进战,良玉曰:“贼锋方锐,未可击也。”启濬曰:“汴围已急,岂能久待?必击之!”诸将咸惧,请诘朝战。良玉归营,即率军走襄阳,诸军相继而走,二督营乱,启濬、文岳联骑走汝宁,贼逐之,追奔四百里,丧马骡七千,军杖粮草无算,官兵数万降于贼,启濬敕书、印、剑俱失。事闻,启濬逮下狱,文岳革职候勘。
张献忠陷卢江,焚戮一空,还陷六安,将州民尽断一臂,男左女右。总兵黄得功、刘良佐来援,再战败绩,献贼遂谋渡江入南京。
八月,河决开封。时开封被围久,周王先后捐库金,金尽,再捐岁禄,岁禄亦尽。城北十里为黄河,巡抚高名衡、推官黄澍等,欲引河水环壕以自固,更决堤灌贼,贼可鱼也。及决河,贼已先营高处;其移营不及者,亦死万人。河流下冲汴城,势如山岳,自北门入,穿东南门出,出涡水,水骤长二丈,士民溺死者数十万。高名衡、陈永福咸乘小舟至城上,周王率宫眷及诸王从山逸出,露栖城上雨中者七日。总督侯恂以舟迎王,总兵卜从善水师亦至,推官黄澍从王舟乘夜渡,达堤口。城中遗民,尚余数万,贼乘舟入城,尽虏以去。邳、毫以下,皆被其灾。上闻之,痛愤,下诏优慰周藩,授黄澍为御史。
孙传庭兵至南阳,李、罗二贼西行逆之。传庭设三伏以待,牛成虎将前军,左襄将左,嘉栋将右,高杰将中军。成虎佯奔以诱贼,贼逐之,入伏中,成虎还兵力战,高杰、董学礼突出翼之,左襄、嘉栋左右横击,大败之,斩首三千级。贼溃东走,追击,又败之。贼尽弃甲仗军资于地,官军争取,无复队伍,贼兵即乘之,左军先溃,诸军皆走,丧材官将领百七十人。事闻,诏传庭立功自赎。
九月,黄得功、刘良佐复统兵逐献贼,贼走潜山。贼将一堵墙为殿营于山上,二将卷甲急趋,夜半,缘山后噪而登,贼惊起失措,官军奋击,贼大奔,追逐六十里,斩首千余级。献贼溃围走安庆,执一堵墙,焚杀之。十月,良佐再击献贼于安庆,败之,献贼走蕲水。
闰十一月,李、罗二贼围汝宁。将军孔贞会以川兵屯城东,杨文岳以保定兵屯城西,与贼相拒一昼夜,川兵溃。次日,贼四面环攻,云梯如墙而立,一鼓百道,并登城,遂陷,执文岳及兵备王世琮于城上,皆厉声大骂,贼怒,缚二人,以炮击之,縻烂死。世琮初为河南府推官,御贼,矢贯耳不动,号“王铁耳。”贼屠士民数万,留八日,拔营走确山回襄阳,掠崇王由贵及世子、诸王、妃嫔以行。
十二月,李、罗二贼以数万骑至樊城,左良玉营于樊城高阜,乘高飞炮,击杀贼千余。贼从间道至白马渡,良玉移营拒之,贼分兵陷荆门、夷陵、逼荆州。良玉全师出汉口,下武昌,次于金沙洲。巡抚陈睿谟弃荆州,奉惠王走湘潭。李贼遣老犭回犭回据夷陵,革里眼趋德安,荆州士民开门迎贼,李贼遂入荆城。
十六年癸未,大学士周延儒请督师剿清兵,又以军机事密,章奏无以为信,携文渊阁印以行。说者以阁印不宜移动,动必有咎,后果罹韩城之祸。
大学士吴奉命督师剿贼,钦给银五万两军前支赏,加万元吉兵部职方司郎中,督辅军前赞画。
四月,北兵尽行出口,京师解严,大学士周延儒仍入阁办事。
大学士吴罢。兴化向巡历山、陕,以能折冲名。今春督师剿贼,与宜兴同时受命,兴化留寓京师,料理各项,复上疏邀请诸事件,迨宜兴事竣,已复命矣,犹未成行,奉圣谕:“辅臣受命督师讨贼,自当星驰受事,乃三月以来,迁延不进,未出都门,筹画莫展,若在行间,何以制胜?还宜在阁佐理,不必督师。”兴化具疏引罪乞休,有旨:“准回籍。”
廷杖行人司副熊开元、给事中姜采,仍下之狱。开元由给事中调外,既转司副,满望即升京卿,而稽迟不迁,颇生觖望。时楚事方盛,正媒孽宜兴,上以边警,广求直言,开元疏请对,上召入德政,开元讼言:“群臣徇私结党,皇上孤立无助。”且奏且目宜兴,宜兴惶悚无地。上谕:“速补疏进览。”宜兴一面令人邀结开元,阻其补疏,一面进揭,言:“臣孤孑寡援,蒙皇上宠眷,每事不敢避忌群小,非一日矣。即今开元所陈,皆无实指,因言楚中若某若某,皆朋谋树党,其事刂刃于臣者,皆为拥戴邱瑜,代为扫除耳。”上览揭心动,急促开元补牍,开元已吞宜兴之饵,迟回不即具疏,严旨频下,始具疏,言:“延儒以释累囚,蠲宿逋,起废籍,自谓有裨于圣德,孰敢起而攻之?愿皇上遍召群臣,问延儒贤否?即以所论贤否,定其人之贤否。皇上若不加体察,一时将吏,狃于贿赂,虽失地丧师,皆得无罪,谁复为皇上捐躯报国者?”
疏入,上怒甚,下锦衣狱。适是时密云巡抚王继谟奉旨议处,宁武兵备钱天锡欲得其缺,求援于给事中杨枝起、廖国遴二人,期以事成,万金为筹。杨、廖为恳于宜兴,宜兴许之,然未言及为筹事。杨廖出,再为请益,复益万金。嗣天锡会推,谕旨已下,时又有匿名书二十四气之说,隐诋朝绅,上特为颁谕一道,戒饬言官,内有“为人出阙”之语,盖皇上破群臣之积习而靠诫之,非为天锡发。给事中姜采探之未真,疏言:
“皇上修省罪己,又致诫言官,惟视言官独重,故望之独切。若云代人规御,安敢谓尽无其事。臣独展转而不得其故,皇上何所闻而云然乎?如诽语腾谤,必大奸臣憝,恶言官而思中之,谓不重言官之罪,不能激皇上之怒,箝言官之口,后将争效寒蝉,壅闭圣听,谁为皇上言之哉?”
疏入,宜兴激上怒,下诏狱根究主使。招上,俱与廷杖。宜兴必欲致开元于死,缇帅骆养性曲为护持得免。开元下狱后,始知前之诏谕,非为密抚,而密抚之更替,宜兴实无所私,乃自悔其多事。有南京御史孙凤髦,从狱中视之,开元吐其情,愿一白而无由。孙,山东产,直质人也,愿为代白,先具疏引其端。有旨:“着明白具奏。”孙正拟畅言其事,杨、廖危甚,急乘间鸠之,其子具揭申究,杨、廖百计潜消之。然其事传布长安,宜兴之心迹已明。于是王继谋仍照旧巡抚,钱天锡革职逮问,与杨枝起、廖国遴俱革职同下狱。
上传谕黄道周着以原官起用。宜兴承上深眷,其应对实敏绝,凡圣怒人莫能挽回,惟宜兴谈言微中。道周之狱,人皆以为不可救,宜兴业已周旋得释矣,上偶言岳忠武事,叹曰:“今安得如岳飞者而用之?”宜兴进曰:“飞自是名将,然如破女真事,史氏亦多虚张。即如黄道周之为人,传之史册,不免曰:‘其不用也,天下惜之’。”上默然。次日,即有此谕。
左都御史刘宗周、刑部尚书徐石麒、左佥御史金光宸同罢。时上召廷臣于中左门,问御敌剿寇及用督抚事。宗周奏曰:“使贪便诈,此最误事。为督抚者,须先极廉。”上曰:“亦须论才。”时西人汤若望等精于火器。御史若杨乔奏:“火器为中国长技,当从西人演习。”宗周奏:“唐宋以前用兵,未闻火器,自有火器,辄依为长城,误实在此。”上色不怿。宗周又请释熊开元、姜采,云:“厂卫不可轻信,是朝廷有私刑也。”上怒,仰视屋梁,曰:“厂卫俱为朝廷,何公何私?”光宸奏:“宗周无他意。”上益怒,宗周免冠谢,既退,各具疏引罪,有旨:“宗周为民,兴宸调用。”时开元等已上刑部拟罪,尚书徐石麒拟“姜采遣戍,开元赎徒。”宜兴大忤,遂票严旨以进。石麒再疏乞休,有旨:“着冠带闲住。”
下顺天府丞戴澳于锦衣狱。澳,浙江奉化人。奉化,小邑也。澳起家进士,宦官吏部,威行郡邑,其子尤恃势纵恶。奉化钱粮共二万余,戴氏居其半,历任知县,皆以钱粮拖欠罢官。至是,吏部特授进士胡昱泰为奉化令,胡下车,即延耆老谕之曰:“吾知奉化钱粮所以不起者,专由戴氏,吾今先徵戴氏,而后徵民户。”乃签提戴氏家人追比,而恃顽如故,即提戴子亲身赴比。戴子怒,急走京师,诉之澳,勒澳立刻出疏参胡。澳曰:“胡令初到,无款单,且以部民参父母官,亦觉不便。”而怯于其子,姑出一疏,略言:“天下治乱,系于守令。守令得人则治,不得人则乱。”有旨:“奏内所陈,必有实据,着指名回奏。”澳窘极,乃以嘉兴推官文德翼入告事下抚按,既而抚按皆为文讼冤,给事中沈迅遂疏参澳,谓:“澳之疏,专为胡昱泰,而所以欲参昱泰者,专为钱粮拖欠,昱泰遵法追比耳。”于是有旨:“戴澳革职为民,下锦衣卫究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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