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成自记
《人心与人生》一书1975年7月初间草草写成,回想其发端远在五十年前,中国屡为人讲说,时有记录,作辍不常,且以奔走国事不暇顾及者实有多年,而今卒于告成,殆非偶然。记其颠末于此,有许多感喟歉仄的复杂情怀亦并记出之。
1921年愚既有《东西文化及其哲学》讲稿发表,其中极称扬孔孟思想。1923年因又于北京大学哲学系开讲“儒家哲学”一课。在讲儒家伦理思想中,辄从我自己对人类心理的理解而为之阐说。此种阐说先既用之于《东西文化及其哲学》,其中实有重大错失,此番乃加以改正。其改正要点全在辨认人类生命(人类心理)与动物生命(动物心理)异同之间。此一辨认愈来愈深入与繁密,遂有志于《人心与人生》专书之作。
1924年愚辞去北大讲席,聚合少数朋友相勉于学。自是以后,数十年来不少相从不离之友,既习闻我“人心与人生”的讲说,因之有记存其讲词至今者。据计算我以此题所作讲演约有过三次。一次在1926年5月,一次在1927年2月,一次在1934年或其前后。
1926年春初愚偕同学诸友赁屋北京西郊大有庄(其地离颐和园不远),现存有讲词一抄本,记明其时在5月。此一次。1927年2月即为旧历腊尾年初,北京各大专院校的学生会联合举办寒假期间学术讲演会派人来访,以讲演相邀请。愚提出“人心与人生”为讲题,声明讲此题须时一个月,未知是否适宜。来访者欣然同意。愚又提议印发听讲证件,向各听讲人收费银币一元之办法。此办法意在使人耐心听讲,不忽来忽去,且因那时交通非便,我每次入城需要车资。似此收费取酬的讲演在外国原属常事,在国内似乎前所未闻,乃亦承其同意照办。据我今天记忆听讲证计发出一百有余,开讲地点在当时北京大学二院大讲堂(各排座位次第升高,可容一二百人),讲期约近一月,所讲原分九个小题目,仅及其五。此又一次也。第三次,则在邹平山东乡村建设研究院为研究部诸生所讲者,今存其记录而未标明年月,推计约在1934年或其前后。
如上所叙,多年只有讲词记录,迄未正式着笔撰文。不过现存有一在1926年5月,又一在1955年7月,先后两度所为自序之文两篇。从可见其时时动念著作。此书撰写实开始于1960年,顾未能倾全力于此一事。至1966年夏,计写出第一至第七各章,突遇“文化大革命”运动,以自己所储备之资料及参考用书尽失而辍笔。1967年遂改写他稿。从1970年乃重理旧绪,日常以大部分时间致力于此,虽间杂为其他笔墨,而今卒得偿夙愿于暮年。
书虽告成,自己实不满意。他且不说,即以文笔有时简明顺畅,有时则否,亦可见其学力才思竭蹶之情矣。盖少年时因先父之教既耻为文人,亦且轻视学问,而自勉于事功。其后知事功犹是俗念,不足取;唯于社会问题祖国外患则若无所逃责,终不屑脱离现实,专事学问。一生学识既疏且隘,写此书时屡有感触。谈古中国文化则于古来经藉未曾一日用功。甚且不能通其文字章句。谈及现代学术,则未能熟习一种西文,尤短于自然科学知识。若问其何以于自己所不能胜任的学术上根本性大问题,--人心与人生--竟尔勇于尝试述者,则亦有故。第一,年方十六七之时对于人生便不胜其怀疑烦闷,倾慕出世,寻究佛法。由此而逐渐于人生有其通达认识,不囿于世俗之见,转而能为之说明一切。环顾当世,此事殆非异人任。第二,生当世界大交通之世,传来西洋学术,既非古人囿于见闻者之所及,抑且遭逢世界历史大变局、祖国历史大变局的今天,亦非生活在几十年前的前辈人之所及。当全人类前途正需要有一种展望之际,吾书之作岂得已哉!
1975年7月15日漱溟自记
猜你喜欢 卷一上 梁惠王章句上(凡七章)·孙奭 卷第二·黄绾 论语集注大全卷十八·胡广 经说卷四·熊朋来 卷十·卫湜 春秋集传详说卷十三·家铉翁 卷一·赵汸 卷二十·乾隆 卷二十五·鄂尔泰 卷三十三·张廷玉 提要·苏辙 卷十四·叶梦得 卷二十二·盛世佐 瑜伽师地论卷第七十三·玄奘 论世界史纲·太虚
热门推荐 巻十四·顾瑛 卷三十·胡文学 卷二十九·胡文学 卷二十七·胡文学 卷二十八·胡文学 卷二十六·胡文学 卷二十四·胡文学 卷二十五·胡文学 卷二十三·胡文学 卷二十一·胡文学 卷二十二·胡文学 卷十九·胡文学 卷十八·胡文学 巻十三·顾瑛 卷二十·胡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