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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时宋太师童贯在太原,闻金将入寇,大惊。天会三年十月,粘罕与兀室余睹引兵自云中入太原,谓之国相军,斡离不与挞懒阇母刘彦宗引兵自平州入燕京,谓之太子军,皆不戮一人,传檄而已。金使者赍军书尚在宋,劝童贯速割河东北以大河为界而和。贯懮懑不知所为,遁归汴。粘罕发自河阴,遂取代、忻四州,由石岭关径至太原。太原坚守不下。乃留数万人守太原,而以其半趋京师。粘罕遇城必攻,故比斡离不行稍缓。至中路闻议和诏,遂止而不行。斡离不军初至蓟州,知燕山府蔡靖命郭药师、张令徽、刘舜仁出战,令徽遁归,宋师败绩,药师遂锁吕颐浩等决意降金。

  先是,药师以降将为徽宗宠遇,锡赉之厚至不可殚言,或引之出入宫禁,药师浸骄态,识者知其必为中国懮,至是果叛。斡离不至燕郊,药师率军官迎降。斡离不遂留蔡靖于燕,而使军官止部吕颐浩等以行。斡离不攻中山府,不克,遂引兵趋庆源府。金太史占帝星复明,怪之。已而闻徽宗内禅,军中大惊,欲回。郭药师曰:『南朝皆是书生,少帝复无英断,未必有备,不如姑行。』宋闻金惊失色,使梁方平守浚州,何灌守河。斡离不既陷信德府,留兵守之,而自将诸军渡河。梁方平烧桥遁,何灌亦溃,宋师在河南者无一人。金人用小舟济师,舟不过数人,五日始毕。既渡,一夕驰至城下,屯天驷监,获马二万匹。斡离不笑谓宋被虏者曰:『汝家可谓无人,使三千骑守河,吾属可渡哉?』遂移壁万胜门,责问张觉事,且求执送童贯。钦宗大惧,愿为伯侄国,而割太原、中山、河间三镇以和,兼请以康王构、太宰张邦昌为质。斡离不遂与宋平,退军孟汤。是夜,宋将姚平仲劫金营,大败。斡离不复进攻汴城,问见袭之故。钦宗谢以不知,乃罢去,而改肃王枢为质,遣康王构归。粘罕、斡离不既以宋许割三镇,皆班师。而宋使以割太原诏书至太原,太原人不受。及斡离不兵还河北,两镇复不下。于是,粘罕复留银术可围太原,而自还云中。斡离不亦分兵攻河间、中山,而自引军与粘罕会师,复谋南伐。会钦宗以书与余睹,令叛金兴辽,金人大怒,遂复举入宋。

  天会四年八月,粘罕自云中,斡离不自保州,两路复如前以进,遂克太原、真定,而渡河,径趋汴。二军皆集城下,宋复请画淮为界而和,金人不听。十一月丙辰,汴京陷,金兵入城。粘罕请两宫幸其营而议和及割地事,凡城中图籍、礼器皆卷取之无遗,又于坊巷中选十三以下女子一千五百人赴北。粘罕遣人入城云:『奉指挥,令契丹国海滨侯耶律延禧,及西夏侯李智先,与南宋皇帝等,并大元帅粘罕,同上大金皇帝徽号,请皇帝诣营署名奏表。』少帝不肯出,粘罕乃遣人持表入城下书云:『侄,南宋皇帝请署御名。』帝观之泣下,且曰:『苟屈已以存生灵,朕复何辱?』金持笔进,书名乃去。继又传语上皇曰:『皇帝起居南朝皇帝今已结好为兄弟,请一切勿生疑,可罢兵。今将真珠袍一领,是国主皇帝朝服,今献上皇帝,请收领。』因请进上谢表,上皇曰:『今两国通和,且可称书不可称表。』使者强之,遂从焉。粘罕出榜通衢曰:『元帅奉北国皇帝圣旨,今者兵马远来,所议事理今已两国通和,要得金一百二十万两,银一百五十万两。』于是金人执开封府尹何■,分厢搜括民户金、银、钗、钏、环、钿等星珠无遗。粘罕复请少帝到军前面议可否,曰:『奏上赍到北国书曰:「今已破汴京,二主不可复居,宜于族中别立一人为宋国主,仍去皇帝号,但称宋王。」』令二帝于东宫外筑室居之。粘罕因固请,少帝不出,乃使一将引七百骑直至内门,厉声邀请少帝曰『已降指挥,今月十一日出城见元师说及。』十一月辛酉,少帝出幸金营,粘罕下阶执帝手呼曰『臣远国酋长,不知中国礼义。』曲折乃揖,升阶既坐,粘罕以国主所降别立贤君诏书示帝,帝视之不语。粘罕使左右白帝,帝曰:『敢不从命?苟利生灵以息兵革,顾何事不可?』遂留帝宿于幕次。次日造表,令帝同发其词曰『臣侄南宋国主赵桓,今蒙叔北国皇帝圣旨,令桓同父退避大位,别选宗中贤者,立以为君,敢不遵从?今同元帅申发前去,其次居止及别择到贤族,未敢先次奏闻,候允从日,别具申请。』署毕,帐下驰一骑,黄旗素马前去,帝因祈粘罕乞归。粘罕首肯,促左右进酒,帐下有伶人作乐。奉粘罕为太公伊尹,粘罕不喜,曰『太公伊尹,古圣人也,吾安可继其万一?』观其人而语帝曰『这几个乐人,是大宋人,今日煞好公事。』笑而止曰:『来日教陛下入京城安抚上皇。五七日间,北国皇帝诏到,再来请陛下到军前,不可相推。』帝遂入城。

  三月,粘罕遣二人持书,一诣上皇,一诣少帝,曰:『今日北国皇帝已有施行事件,请皇帝及上皇并到军前听候指挥。』遣使相促不绝,又云:『若上皇未出城,不妨先请皇帝至军前。』少帝遂复幸金营,粘罕坐而言曰:『今北国皇帝不从汝请,别立异姓为主。』遂引帝出居一室,守以兵刃,次日上皇亦至,由是皇族、后妃、诸王累累至军中,日夜不止。上皇与帝各居一室,后妃诸王皆不得相见,惟郑后、朱后相从,其它帝姬,各为金贵人分去。粘罕坐帐中,使人掖二帝至阶下,传国主言曰:『汝等父子,天人俱弃,不可复君,宜择异姓以代宋后。令元帅责开封府,使以下保明策立,仍令赵佶父子前来燕京。』帝与太上闻言,相对涕泣不能言。侍卫番奴以『南家子』呼帝。粘罕曰:『所择康王今在何处?』帝曰:『不知也。』粘罕谓左右曰:『急持书开封府,索康王。』时康王以奉使入北不在,得免。粘罕勒令别立异姓甚严,有一人云张邦昌,旧任宰相,姑举之以塞责。粘罕遂回牒云,若果举邦昌,仰文武百官、僧、道、军民各亲书押字,日下等守以备册礼。时邦昌见在军前,独中丞秦桧独以状论列,谓邦昌辅相无状,不能立人臣之节,以释二国之难,不足以代赵氏,情愿乞押赴军前,而众人皆署名举邦昌。初邦昌奉使还阙,至城外军前留之。及是,粘罕送邦昌入城,及关而返,百官迓于南熏门,凡数千人,士庶往观凡数万人。邦昌入居尚书省,以朝臣一员同宿,直示不敢专。金帅劝进,邦昌卧病不食者四日。谓王时雍等曰:『诸公怕死,又掇送一邦昌耶?虽暂假而归焉,可免祸。』次日,金国文字来,限三日立邦昌,不然,一城屠戮,都人震恐。三日金使来,促劝进,邦昌誓自死,或曰:『相公城外不死,今欲死,涂炭一城耶?』遂止。于是择日即皇帝位,邦昌恸哭,望金国拜舞受册宝。其词曰:『维天会五年岁次丁未二月辛亥朔二十一日辛巳,皇帝若曰,先皇帝肇造区夏,务安元元,肆朕纂承,不敢荒怠,夙夜兢兢,思与万国同格于治。粤惟有宋,实乃通邻;贡岁币以交欢,驰星轺而讲好,期于万世,永保无穷。今乃变誓渝盟,以怨报德,构祸怙乱,反义为仇,谲诈成俗,贪婪不已。加以肆行氵㸒虐,不恤黎元,号令滋彰,纪纲弛紊。况所退者非其罪,所进者非其功,贿赂公行,豺狼塞路,天厌其恶,民不聊生,而又姑务责人,罔知省已。父既无道于前,子复无断于后,以故兴师命将伐罪吊民。幸赖天高听卑,神幽烛细,旌旗一举,都邑立摧。且天眷攸瞩谓之大宝,苟历数改卜未或偷安,故用黜废以昭玄鉴。今者国既乏主,民宜混同,然念厥初诚非贪土,遂命帅府与众推贤。佥曰太宰张邦昌,天毓疏通,神资叡哲,处位箸忠良之誉,居家闻孝友之名,实天命之有归,乃人情之所徯。择其贤者非子而谁?是用遣使诸官都部署、尚书左仆射、权佥枢密院事韩昉等持节备礼,以玺册命尔为皇帝,以援斯民,国号「大楚」,都于金陵。自黄河以外,除西夏新界疆场仍旧世辅王室,永作藩臣。贡礼时修,尔勿疲于述职,问音岁致我,无缓于忱诚。于戏!天生烝民,不能自治,故立君以临之。君不能独理,故树官以教之。乃知民非后不治,后非贤不守,其于有位可不慎欤!予懋乃德嘉乃丕绩,日慎一日,虽休勿休,钦哉!其听朕命。』邦昌受册讫,进辇却弗御步升殿,于御床西侧别置一椅坐,文武立班,贺传指挥云『本为生灵,非敢窃位,其勿拜。』王时雍率百官遽拜。

  先是,金师送邦昌入城时,邦昌坚不肯立,久之,百官有进言于邦昌曰『相公且权,他日相公为伊吕,为王莽,皆在相公处之。』邦昌乃勉强从之,曰:『邦昌以九族保此一城人。』邦昌既立,二帝在营中闻之曰:『邦昌若誓以死节,则社稷增重。今尸君之位,犹且庶几,但所倚至重,既立异姓,则吾事决矣。』因泣下沾襟。明日臣下有进诗者曰:『伊尹定归商社稷,霍光终作汉臣邻。』太上且读且骂曰『待其归商兴汉,则吾已在龙荒之北矣,不达世机,犹有如此者。』金人既立张邦昌,乃以二帝北行。斡离不同上皇由河北路,粘罕同少帝由河东路,俱约会于燕京。时同行者有太上皇后郑氏,皇后朱氏,皇太子谌,及其余妃嫔子女宗族凡四百七十余人。当时检视库藏所得,绢五千四百万匹,大彩段子一千五百万段,金三百万锭,银八百万锭。邦昌御天子法驾,缟素出城,率百官北望恸哭,遥送二帝,乃易赭袍张红盖,饯别斡离不、太子粘罕国相二人而返,肆赦至蔡州不行乃收之。

  初金人括金不已,邦昌为请乃罢。邦昌每日于迎阳门上,设常礼毕,与执政侍从以上对坐议事,语则称名字,遇金人至,则遽易服。卫士曰:『伶官往日作杂剧,每装假官人,今日张太宰作假官家,金人贵者。』邦昌向在军前,鞠躬俯伏不暇,至是皆列拜阶下。邦昌辞让,则曰:『陛下不受臣拜,见元帅必死。今日陛下乃昔日南朝天子也。』金人既班师,邦昌乃迎元佑皇后垂帘。邦昌僭位,首尾三十三日,不御正殿,不受常朝,不山呼,见群臣称予不称朕,旨称面旨,由内降只曰中旨,宣示四方则曰宣旨,手诏则曰手书。至于禁中诸门,悉缄锁,题以臣邦昌谨封。会康王入于归德,邦昌劝进,康王在归德即位,是为高宗。宋国复兴,而贬邦昌于潭州,赐死。

  初,徽宗与斡离不同行,初见席地坐定,斡离不遣王讷译奏帝云:『自古圣贤之君,无过尧舜,犹有揖逊,归于有德,历代革运底事,想上皇心下煞理会得。本国比取契丹,所得妃嫔儿女,尽配诸军亢赏。以上皇昔有海上之恩甚厚,今尽令儿女依旧相随,服色官职一皆如故。』因劝酒曰:『事有远近,但且放心,必有快活时。』帝致谢曰:『当日为兄弟,今日为囚虏,岂非运数?尚赖太子保佑,全活千口。近尝求代嗣子远朝大国,望为主张。』斡离不曰:『上畔未肯。』帝曰:『两朝主盟,惟佶获罪,非将相之过,故请以一身仰答天谴,愿不及他人。』斡离不曰:『此意甚好。』于是酒五行,斡离不面请王婉容位帝姬与粘罕次子作妇,许之燕王,以乏食死于途,殓以马槽,犹露双足。上皇伏而哭之,哀甚。曰『吾行且相及。』时执兵虏人,亦皆泣下。帝与斡离不同猎,忽有二人前谒。斡离不指曰:『此上皇故臣郭药师、张令徽参见。』二人皆再拜,令徽即退,药师独叩马跪奏曰:『念臣昔与上皇为君臣,向在燕京死战数回,力不能胜,遂归金国,有负上皇恩德。』言讫泪下。又再拜帝曰:『天时人事,理合如此,但当日欠一死耳。』药师退,斡离不曰:『药师煞忠于南朝。』帝曰:『药师豢养过厚而未尝收功,卒贻大祸。』斡离不曰:『此人不忠于天祚,则必不忠于南朝。』帝曰:『是』。是时,武臣曹勋侍行,帝拆御衣写字置领中曰:『可便即真来救父母。』并押记九字,付勋使遁,归遗康王。训诰丁宁,且嘱且泣曰:『无忘吾北行之苦。』又以拭泪白纱手帕子付勋曰:『见时深致我思念,泪下之痛,父子未期相见,惟早清中原,速迎父母。此外吾不能多致语言,气已哽吾脰故也。俟到燕山尔乃去。』又曰:『如见王,但奏,有可清中原之谋,悉举行之,无以予为念。』道过尧山县,有燕人百余人,守上皇所乘车曰:『上皇活燕民十余万人,我辈老幼,感恩不已,愿识天表。』左右以奏,上皇为揭帘见之,皆罗拜曰:『皇帝活燕人十余万,阴德甚多,即见回銮,不须懮抱。』上皇曰:『汝等知当时救护之力耶?吾获谤不少,今困厄反甚于汝辈无食时,岂非天也?』燕人各嗟惋而去。至真定府,上皇乘马,与斡离不并骑,入门前有引旗,写太上皇帝府中,两街居人见旗皆恸哭。斡离不请看打球,侍中刘彦宗具传斡离不之意,跪奏云:『久闻上皇圣学甚高,愿乞一打球诗。』其请颇恭。上皇曰:『自城破以来,无复好怀。』遂作一诗,写付彦宗。彦宗捧读称叹,即与斡离不又番语似讲解其意,斡离不点头,令讽诵数过,乃起谢,上皇亦谢其恭也。

  时金人以长木为障,障外有兵,每数一窍,容人看外,外亦窥内。间语曰:『南家有兵到某所矣。』次又曰:『主上提兵一万,在河北,每金人车马过河,即夺去,大军所以未敢离此。』语讫,即故视左右,如金人傍来之状,若有畏而不敢留者。众皆喜,以为不日救至。复有病人卧于墙下云:『西南有钱相公,兵四五十万来。』会天大风,乔贵妃制绛红袍备缓急。兵至,即以衣上皇为出奔之计。每十数日又作他语一新,后乃知为虏计,故欲缓上皇之意及愚众人,虏谋多此类。上皇所乘牛车,牛五头,两虏牵驾,不通华语,次显肃皇帝后,次厨传及本殿一行内人车,计行八百六十余里。自过浚州,即行生路,跋涉荒迥,旬月不见屋宇,车牛皆坏死,坏亦不补,至暮即严兵外守。每食,上皇及后共破一羊、粟一斗,诸王帝姬及合分,或四位破一羊,惟皇太后懿节皇后,别有馆伴二人,早暮必来瞻见圣容。乃退至真定府,方尽换牛乃行。

  金天会五年五月,二帝至金上京,入朝晟于干元殿,封太上皇为昏德公,少帝为重昏侯,后遂移入五国城。初张邦昌之被杀也,晟闻之大怒,而高宗遣使者至金,密说契丹汉人令叛金为内应。晟得其书益怒,又令元帅府伐宋,高宗走扬州。是时方遣娄室平陕西,诸将欲罢陕西兵,并力南伐,粘罕不可。于是娄室、蒲察帅师,绳果、婆卢火监战,平陕西,银术可守太原,耶律余睹留西京,粘罕会东军于黎阳津,进兵至东平。宋知济南府刘豫以城降,离速乌林答大欲追高宗于扬州。帝前一夕渡江,以书请存赵氏社稷。

  先是,帝尝致书元帅府,称大宋皇帝构致书大金元帅帐前,至是乃贬去大号,自称宋康王赵构谨致书元帅阁下。是时挞懒、兀术、拔离速等分道南伐,兀术之军渡江,追帝入于杭州,官守皆逃去,遂取杭州。帝入海,金兵自明州行海三百里追之,弗及。兀术还自杭州,遂取秀州、平江趋镇江遇宋将韩世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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