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愎自用二则
庚子之祸,固以端王、李莲英为中坚,而助成之者,实刚毅为之魁。刚毅一贪鄙妄人,而能得朝廷之信用,酿成辱国丧师之惨剧,实满洲之戾气所钟也。刚毅生性执拗,愚而好自用,妾自称颂,不值识者一哂。然其恶不在此,乃在一生所长,以贪婪为其本能耳。满人生性好财,不独刚毅为然,其故由于馈赠宫闱亲贵,包衣人尤严主仆之分。主家贫困,包衣虽官宰辅,主至其家,则尊若父母,有所欲取,辄携去,弗能较也。故满人应官多贪鄙,其势不得不然。盖祖宗立制,即以势利相倡导耳。刚毅家世寒微,由清文翻译历官部郎、巡抚,不识汉文,好琐屑鄙事,自谓精能。巡抚广东时,因太后六旬万寿,入都祝嘏,方希大用。时内地及京师,尚普用生银以钱两计,而广东独已早制银币。一日,刚传造币厂总办某道入见,卒然曰:“为我制币三万圆,刻期必成,将携入都中。“苛道唯唯,如期制成,赉往,刚命收讫,默然不复过问,亦不言如何开支。
某道不得已,列入解京项下报销。刚毅既至京,因内侍献于慈禧,且贿内侍万金,言于慈禧谓:“刚毅知万寿时赏犒繁,特铸新币,以表敬意。”慈禧视币色光耀,喜甚,遂饬收入。宫中有宠者皆赐之,众争宝爱,念刚毅之能不置。寻刚擢户尚,入军机,皆三万银圆之力也。某道以解京报销,太后亦不过问。
刚毅闻之怒,讽后任劾去之,以为宜赠己也。未几,清粮事起,刚奉命南下,凡江、浙诸省,无不被其搜括,公私为之一空。
初,某御史言“江、浙地密人稠,开垦已遍,而赋册多列荒地,不报升科。当此国库支绌之秋,何堪再听隐匿?此皆污吏奸民,串通作弊,实有妨于国家惟正之供不鲜。朝廷宜派专使,遍行清丈,使地不隐匿,粮无虚报,庶几国用充裕,良民气平”等语。时方甲午新败之后,朝议正事罗掘,览奏颇动,遂交部议。
刚毅时掌户曹,力主速办。朝廷遂简刚为专使,励行清丈,志在必成。刚奉命南下,与督抚会商办法,皆主畸零纠葛,骚扰民间,如操切行之,恐酿成祸变。刚以为疆臣有意忤己,大怒不听,乃自发单谕,饬州县自行履勘,无少瞻徇。时地方各长吏知其意在婪财,各集银数十万以贿之。事少缓,然意犹未慊,且搜索及仓库,日夜咆哮于藩署道库间。长吏苦之,乃更贿以若干,始偃旗息鼓而去。此行非特并未规画清丈方法,且于江、浙田赋之统计,未尝一窥也。但前后婪索数百万金,捆载而归耳。自经此搜括,江、浙财力为之大衰,而刚之私囊,充牣有余矣。及拳乱起,刚之家财,悉为联军所得。有家人林某者,乘其将毙时,攫得十余万金,且窃其宠姬某氏,逃往天津。回銮后,设金店于东城及前门外,居然面团团作富家翁矣。顾其后辗转,生一趣闻,亦足见天道之好还也。林某既得宠姬如夫妇,常车马出游,以炫其显赫。某少年者,宗室子也。幼曾出入刚府中,识某姬。偶见于香厂中,知为林某所得,大愤曰:“恶奴敢尔?吾必取而代之。”顾以事无佐证,力难发其覆,计不如以术诱之,施以离间,则彼雌雏必非林某有矣;雌雏既去,金将谁属。于是大施其吊蚌之手段,不旬日而宠姬果入少年之手,渐恶林某如眼中钉。一日,林某愤与姬争,姬亦盛气相向曰:“尔何人?此刚相家财也,尔何人?”于是立往金店及各铺中,宣布林某罪状,嘱于各手续契约中取消其名,仍用刚氏名义。林某惧,愿分一席地,不敢争主权。姬不许,令人闭置一室中,不与饮食,未几毙命。姬竟与少年同居,如夫妇。
不一载,少年挥霍其产殆尽,姬郁郁得病死,少年仍一贫如洗焉。
刚毅既不甚识字,而又不肯自安拙陋,遇文人且欲自炫其能。尝在江苏与某抚纵谈,岸然曰:“人皆谓我刚复自用,我知刚直而已,何谓‘刚复’我实不解。”盖误“愎”为“复”
也。刚粗鄙不文若此,而独与翁同龢善。盖翁愤于李高阳、孙毓汶等之以文法相龃龌,乃奋然曰:“读书人颟顸,不能治事,治事还须蕲不识字者。”以故既入枢垣,便援引刚毅,谓其朴直,可任使也。然刚知贪婪而已,其心固甚无良。翁虽援刚,刚既得志,不以为德,而反倾翁。翁亦无如何,惟诙谐以寄其愤慨耳。刚于文字固茫然不解,而于事理亦绝无见解,盖普通知识不完也。一日,尝偕诸大臣入对,刚力陈总兵龙殿扬之能,谓该镇系“奴才之黄天霸”。众咸匿笑之。翁退,乃诘刚曰:“龙镇是公之黄天霸,公即是施德全耶?”刚无言。刚又尝语:“人凡求治,何必学问?但实事求是,即平生大经济也。如某之一生只作破承题,且亦旋即弃去,不屑为,而今备位宰辅,与彼咬文嚼字,辄夸下笔千言,而落拓穷途,一身且不自保者,何如?”闻者亦不屑与之辨难也。尝于度岁日,命其幕宾作春帖,粘于府门,所拟者均不洽意。一学究为府中录事,妄希荣宠,亦撰一联进呈。刚忽激赏曰:“还让此公。”乃命书之。
下联为“花暖凤池春”句。“池”误作“墀”,盖学究抄袭旧本,以讹传讹,刚亦不解也。他幕宾见之,相率辞去,谓:“吾辈不甘为白字先生分谤。”刚亦听之。刚曾为云南按察使,忽欲沽名,乃命人编刊《官场必读》,遍赠僚属,且携至京中赠人。展视之,则率载札咨、呈移、告示等程式,了无他物,见者无不失笑。刚以查库,至江宁调查盐务厘金及地方行政簿,繁如牛毛,昧昧不能省视,则举告曰:“但使五岸督销,增认若干。各地方田赋、杂税增额若干,则我事好办矣。”有厘金总办某道,欲固其位,请月增十万金,刚既诺之矣。忽某道挽人进言:“可增至十二万金。”刚曰:“尔速取金来,我夺彼与尔可也。”保甲局岁费止六千金,刚曰:“此属糜费,何益?不如裁之。”后盗贼白昼横行,绝无防卫,不顾也。初,江宁藩司弗审刚意,闻刚至,日督员吏会计钩覈。时盛暑,刚急欲入都覆命,见状不耐,乃曰:“君奚徒自苦?天下事殊易办,日只须两句钟,着坎肩,挽将辫子,一小童掌扇,则诸事毕矣。”藩司会其意,乃润色了之。刚喜速成,束装而去。闻藩司所赠亦不下二万金也。庚子联军既入京,汹汹索罪魁,刚知不免,乃谓人曰:“君辱臣死,今两宫西幸,辱矣。我为国家大臣,敢不死?”乃绝粒。痛饮五色瓜汤,腹泄数日,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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