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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通鉴博议卷三

(宋)李焘 撰

孙权集众建业扬声将北伐魏王基策其必不能出已而果然

八年吴主大发众集建业扬声欲入冦扬州刺史诸葛诞使丰安太守王基策之基曰今陆逊等已死孙权年老内无贤嗣中无谋主权自出则惧内衅卒起痈疽发溃遣将则旧将已尽新将未信此不过欲补绽攴党还自保护耳已而果不出

臣焘曰孙子谈兵之雄而其法以知彼知己为要知己欲其自治知彼欲其乗衅彼已之势自治为先敌之力虽敝而吾力不全敌之政虽乱而吾政未修则方自忧之不暇何暇以谋人魏之末世亦多变矣孙权之出亦屡出矣而终无大功岂其势有所不可耶盖孙权以公孙渊之忿耗甲兵于外而力屈于太子亮之爱动国本于内而政乱吴之羣臣如陆逊等皆已前死自出则无与镇守遣将则不足倚仗虽发兵动众扬声示武而内方汲汲故王基以无谋主而知其不能出王昶以放良臣知其可以攻凡吴之所短魏之良臣皆已窥见而何暇以乗魏之衅哉唐藩镇强杜牧以自治为上策臣谓非特唐之上策乃吴之至计其或继吴者虽百世而下治已攻人之术无以易此

诸葛恪大破魏兵于东兴

嘉平四年十月王昶胡遵母丘俭等各献征吴之计朝廷以三征计异诏问傅嘏嘏对列船津要坚城据险横行之计其殆难捷唯有进军大佃最差全牢可诏昶遵等择地居险审所措置及令三方一时前守夺其肥壤使还塉土司马不从十一月诏昶等三道击吴太傅恪将兵使冠军将军丁奉与吕据为前部奉斫魏前屯吕据等继至魏军惊扰散走争渡浮桥桥坏絶自投于水死者数万

臣焘曰轻敌则无成玩兵则无震吴自孙权经营百战以成江南基业至于建兴凢几岁矣诸葛恪之智安可望孙权万一孙权用师于强盛之时而恪举事于政衰之后动兵于竭力之时频年动众以与敌国东兴之筑淮南之战敌一不损而徒残其兵消其威至晋师之来兵疲威消无以御之推原所自恪之罪也

陆抗言西陵国之西门

建衡三年夏抗上疏曰西陵建平国之藩表处下流受敌二境若敌泛舟顺流舳舻千里星奔雷电俄然行至非可恃援他部以救倒垂也臣父逊昔在西陵国之西门虽云易守亦复易失若有不守非但失一郡则荆州非吴有也如其有虞当倾国争之

臣焘曰全天下之势者可以攻固天下之交者可与守方孙权之时蜀有重险之固吴有三江之阻合此二长并于一国则形势益张攻守两利分而有之则唇齿不相附首尾不相应江南汲汲常有西北之忧矣昔者周瑜用于吴而欲取刘璋甘宁用于吴而欲取张鲁皆欲全天下之势以为进取之资也孙权信被髪入山之语召还周瑜迨蜀既定而势分矣天下之势旣不能全则孙权命世之英诸葛亮一时之杰约从缔交相与为一以共苦魏魏之强犹可移于吴蜀矣诸葛亮张温冠盖相望不絶于蜀亦何意乎固天下之交以为保守之计也而孙权因荆州之嫌称臣于魏絶好于蜀以自断其右臂使魏从刘晔之言度江径袭蜀攻其外魏攻其内不知孙权何以善其后其后世陆抗临死以西方受敌为属而不能用也故羊祜王浚藉上流之势大举而亡之臣常思吴之争天下上策莫如全天下之势中策莫如固天下之交最下自守而已始不用周瑜以无蜀而自守终不用陆抗以无蜀而至于速亡后之有天下者据吴奄蜀大势已合而不藉外交则可以为孙权之所不能为者矣

东晋论

臣焘曰臣尝论晋元帝恭俭之主而无拨乱之才王导醇谨之臣而无经世之畧故其能中兴于江左而不能中兴于天下者厥有由哉方元帝渡江之初石勒石虎造舟葛陂将攻建康哆然有吞噬之志旣而霖雨弥时士卒饥疲乃相与忧惧退而议降使元帝有拨乱之才王导有经世之畧举江南之众练精毕力以与勒虎决其胜负勒虎危迫势当就擒勒虎擒则刘聪胆破矣当此之时藩镇之将如葛组刘遐蔡豹郭嘿城坞之主如陈川樊雅张平冯宠皆为晋守导若遂劝元帝承中兴思晋之心进兵河北奚患其不能中兴于天下哉在晋之臣独一祖逖击楫中流锐而欲逞导又不资之以尺寸之刃斗升之粮及逖之兵势已强成効已着黄河之南皆为晋土固宜命逖总领方面以卒其功何至以戴渊统之此逖所以饮愤至死而叹其功之难成也元帝虽贤主王导虽忠臣独知其无意于用兵故处置乖方遽至于此然东晋君臣不欲出攻则已矣至于守御之计亦有所未尽昔吴主孙权尝择羣臣忠赤可倚者使守江陵又命吕蒙筑濡须口身自将兵而守其坞坞在晋之厯阳城以上流之势不可不重水道之冲不可不防故也东晋以王敦镇荆州苏峻守厯阳敦叛于元帝之时而峻反于成帝之世导身相此两君旣不能攻之于前又不能守之于后更一大变几至亡国孰谓导为有谋乎其后庾亮移镇石城蔡谟以为不可庾翼移镇乐乡王述以为不可殷浩求经畧中原王羲之以为不可桓温请迁都洛阳孙绰以为不可虽庾亮庾翼殷浩桓温终无成功亦由晋之君臣畏怯过甚务相循习是以羲之蔡谟孙绰之徒争为茍安之计不欲用兵至苻坚淝水之败谢安叔侄乘秦之乱可以有为中原矣已而趦趄不前夫王导谢安皆东晋伟人其设心措意不在于北伐余子碌碌又奚足责使五胡之于晋遂为不讨之雠可不痛哉

石勒初窥江南纪瞻破之

孝怀帝永嘉六年二月石勒筑垒于葛陂课农造舟将攻建业琅邪王睿大集江南之众于寿春以纪瞻都督诸军以讨之会大雨三月不止勒军中饥疲闻青军至集众议之张宾曰晋之保寿春畏将军徃攻之耳彼闻吾去喜于自全何暇追袭吾后邪勒攘袂鼓髯曰张君计是也引兵发葛陂遣石虎帅骑二千向寿春遇晋运船虎将士争取之为纪瞻所败瞻追奔二百里前及勒军勒结阵待之瞻不敢击退保寿春

臣焘曰夷夏之强弱常决于其始形势未成则可以震而取根本旣坚则难以力而拔东晋之初刘聪首难阶此而石勒据赵慕容据燕苻坚据秦五胡之乱相仍百年盖不折于始而使盛于终方勒虎之来夷狄之兵初未窥于江南也及入冦寿春造舟葛陂而胜负未决则夷夏之强弱未见南北之形势才成而又雨潦四集羽书狎至羣胡愦眊不知所为刁膺欲降夔安欲避张宾欲去此亦有危急未定之际也乗其未定以重兵压之生中国之气威夷狄之心使勒虎气夺则必成擒勒虎擒则刘聪震慑不敢再举矣惜其集众寿春不能大举使勒归取河北降祖约攻襄阳中夏愈怯夷狄愈强而南北之志遂成矣

祖逖北伐后赵留镇雍丘自河以南皆归于晋

愍帝大兴元年祖逖镇雍丘数遣兵击后赵后赵屯戍渐蹙候骑常获濮阳人逖厚待遣归咸感逖恩德率乡里五百家降勒又遣精骑万人距逖复为逖所破勒镇戍归者甚多逖爱人下士虽疎交贱隶皆恩礼遇之自河以南多叛后赵归于晋

臣焘曰强者以攻为攻智者以守为攻出而攻敌非力有余者不能坐而役敌非智有余者不能以力斗力力有所尽则势有所穷不如以智斗之可以致敌而坐受其利当晋氏渡江之初祖逖欲举离散之众以荒破之地与石勒争胜败于河南若出而与之斗是以肉餧虎何益不如抚人民务耕桑修守战之具内固根本以待其来使勒自困其兵自耗其财而吾初无劳也我常逸敌常疲内不失所以为国外可以破勒此非智者孰能为故河南之地皆归于晋自孙氏立国于南以吕蒙陆逊之豪雄不敢上岸轻议其地至于桓温之材幼度之量宋武之威宋文之强收复河洛败亡相继其失皆在于不务内事驰逞于外为人所扰卒不能安故六朝之际欲守河南无善于逖之守也惜夫祖逖之知守而不知变当河南之初复国弱兵少敌势方强此可以坐而役敌当河南之已安兵强士附河北之人回首望救此可以出而攻敌而逖专守一道不能乘机自用其强迁延不进身死无功石勒遂为脱网之冦可不惜夫

元帝以戴渊统祖逖逖怏怏发愤而卒

四年豫州刺史祖逖以戴渊吴士虽有才望而无洪致逺识且已翦荆棘收河南地而渊雍容一旦来统之意甚怏怏又闻王处仲与刘刀有隙将有内乱知大功不遂感激发病九月卒于雍丘豫州士女若丧父母

臣焘曰人主之驾御英雄必有以全之而后可以求成大功盖英雄之所为事出于已则欲已之专其名才高于人则恶人之出其右淮阴之耻与哙等为伍荡冦羞与黄忠同列汉抑淮阴而激其叛蜀全荡冦而获其功祖逖与晋披荆棘冒风露尺攘寸取以复河南故土而王导以戴渊一旦雍容直据其上而节制之是艰难之际而逖尽其力而平定之后则渊居其利故逖以感愤而其功不终噫以逖之气节岂肯低首抚衿碌碌从戴渊后者王导遽以加之抑英雄之气沮进取之谋非策也祖约之为人才能不及中人而轻以河南付之兵折地丧以败国家事呜呼于逖则抑之已甚于约则用之太过委任非当以复河南王导至此疎矣

祖约镇寿春不得开府颇怨望后赵来攻屡表请救朝廷不为出兵

显宗咸和元年七月豫州刺史祖约自以名辈不后郄辨而不豫顾命又望开府复不得遂怀怨望十一月后赵石聪攻寿春祖约屡表请救朝廷不为出兵祖约曰是弃我也益怀怨恚

臣焘曰役人于艰难之地则必先与之同休戚置人于疑忌之域则不可与之守要害要害之地国家根本所系不可轻以许人祖约以河南疮痍之余当石赵豹虎之众而爵命不优缓急不救则约必怨而大臣必疑以朝廷之臣疑边疆之将则中外必不相应最用兵之大忌也故石勒得以袭取祖约约降而河南转为赵矣

赵人屡攻陷襄阳晋輙复取之陶侃使桓宣镇襄阳赵攻之不克

显宗咸和七年秋赵郭敬南掠江西太尉侃遣南中郎将桓宣乘虚攻樊城悉俘其众竟陵太守李阳攻新野抜之敬惧遁去桓宣遂抜襄阳侃使宣镇襄阳宣招怀初附简刑罚畧威仪劝课农桑或载鉏耒于轺轩亲帅民芸获在襄阳十余年赵人再攻之宣以寡弱拒守赵人不能胜

臣焘曰晋帝于南赵僭于北两国相持尽力所争者襄阳而已三年之间赵再复晋两复诚以襄阳之去江陵步道五百江陵者晋之上流而襄阳者江陵之蔽襄阳失则江陵危则晋不得高枕而卧矣此晋之所以必争也知以襄阳为守者必知以襄阳为攻蜀汉前将军自襄阳攻樊城曹公仓皇失措议迁都许以避之诚以襄阳之地北接宛洛兵自此可以溃中原之腹心虽曹公之善用兵有不能抗者然自蜀而用襄阳则地势犹有所未便至于晋都江东西取襄阳以此下兵于中原如转石于千仞之山此赵之所必争也夫居必争之地惟智而谋者可以取勇而寛者可以守勇则能拒敌寛则能抚众故桓宣招怀新附民心一固赵人不敢饮马于沔而襄阳始定于晋矣

庾亮欲移镇石城蔡谟以为不可

咸康五年四月亮上疏言蜀甚弱而胡尚强欲帅大众十万移镇石城遣诸军罗布江沔为伐赵之规帝下其议丞相导请许之蔡谟议以为时有否泰道有屈伸茍不计强弱而轻动则势不终日何功之有胡若送死则敌之有余若弃江逺进以我所短击彼所长非庙算之胜也朝议多与谟同乃诏亮不听移镇

臣焘曰苏峻之乱庾亮有以召之晋之宗社若缀旒然成帝情锺渭阳遂免悞国之戮复使握兵上流居方面之任不惟因失政刑亮亦无耻甚矣为亮之计旣不能杜门省愆则必以功补过所谓功者非激切生事以侥幸其万一者也茍能绥靖边陲而固吾圉则亦可谓功矣亮又不然遽欲移镇石城妄意兴复贪毫髪之利生戎狄之心孰谓亮而有谋乎石城之不可徙者非谓兵之不可复出夷狄之罪不可复讨也盖其移镇之际当石虎方强之时以亮而当虎如以肉而投豺狼也况石城小戍无益于虎存亡耶使亮有报国之志欲立功以刷前愤则必按甲休士蓄财务农待其粮食既丰士卒之气既盈而虎有可乘之势一举而灭之不在迁镇也昔汉高祖定天下使韩信平齐平燕平赵光武中兴使耿弇平关中吴汉平蜀四方之地度其可取则移兵取之不闻诸将有徙镇之事如亮之儿戏也幸而有蔡谟之议其事遂止亮不自悛未几而为邾城之役终不免于败虽然亮用于朝廷则致藩镇之兵用于边境则启夷狄之乱易曰小人勿用必乱邦也亮之谓矣

庾亮使毛宝戍邾城赵人攻陷之

初陶侃在武昌议者以江北有邾城宜分兵守之侃每不答而言者不已侃乃渡水猎引将佐语之曰我所以设险而御冦者正以长江耳邾城隔在江北内无所倚纵有兵守之亦无益于江南及庾亮镇武昌卒使毛宝樊峻戍邾城赵王虎遣夔安帅石闵张貉等二万骑攻邾城九月石闵败晋兵于沔阴张貉陷邾城死者六千人

臣焘曰武昌临江与黄冈相对邾城在黄冈东南百三十里耳吴能城而守之晋虽城之而不能守何也吴孙权初都武昌黄龙之初始迁建业命陆逊辅太子留镇于鄂则建业武昌为吴东西二郡矣武昌在江南邾在江北相距一水之际吴尝都武昌则邾不可不守晋不以武昌为都则邾非晋之所急也又陆逊戍邾之岁在魏齐王芳即位之二年当吴魏虎争而芳以幼童莅事政出多门是不能抗逊堂堂之锋矣至庾亮之镇武昌则石虎方强有吞噬之志而亮以清谈御之其能免于败乎夫晋以清谈之亮而取非所急之邾又以犯石虎之强敌岂可以陆逊之事同年而语耶若夫毛宝者良将也因是而倂弃之惜夫

燕使刘翔至建康劝晋公卿先从事巴蜀

七年二月慕容皝即燕王位皝自以未受晋命乃遣长史刘翔来献功论捷二月翔至建康帝引见翔将行公卿饯于江上翔谓诸公曰今石虎李寿志相吞噬王师纵未能澄清北方且当从事巴蜀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中护军谢广曰是吾心也

臣焘曰取天下者必知势之所先所遇之时不同而所用之势亦异汉高祖唐太宗之先关中汉光武之先河北魏武帝之先山东皆势也先得其势者强不得其势者弱奕之为数小数耳尚有争于势况今取天下不知其所当先耶晋永嘉之乱元帝渡江而东天下之势在蜀夫取蜀之利内可以固荆楚荆楚固则江东之势安外有以扰关辅关辅扰则北方之力分我安而彼分则天下之事济矣故取蜀者天下之至计也当此之时胡强而蜀弱取蜀以制胡莫此之便而江东君臣不急取蜀以固根本区区从事于所不当先者遂使天下之至计不出于朝廷大臣之论而出于慕容使者之言晋为无人矣不能成混一之势宜哉

桓温伐汉遂定巴蜀之地

穆宗永和三年二月桓温军至青衣三月温至彭模留叅军孙盛周楚守辎重自将步卒直指成都三战三捷温军至成都之十里陌汉王势悉众出战袁乔督士卒力战遂大破之温乘胜长驱至成都纵火烧其城门汉人惶惧无复斗志势舆榇面缚诣军门温解缚焚榇送势于建康封归义侯

臣焘曰尝读孙子兵法曰用兵譬如率然率然者常山之蛇也又读桓温传诸葛八阵图曰此常山蛇势夫孙武诸葛号善用兵而温号善知兵者臣因其论而有所得盖吴为天下之首蜀为天下之尾而荆楚为天下之中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是常山之蛇不独论兵为然而因地势以行兵者盖亦似之三国之时吴自吴耳蜀自蜀耳吴孙权蜀孔明尚欲合两国之力以抗北方况堂堂之晋方图恢复之举而不知其有以用吴蜀耶东晋有国首尾百余年亦尝数用其兵兵之至于河南不过三焉祖逖之讨石勒桓温之讨慕容儁刘裕之平姚泓是也逖之兵出于武帝建兴之元年是时李氏已有矣故逖拔前■〈士冖田疋,上中中下〉尾无巴蜀之援而终以无成穆帝永和三年桓温取蜀至十年而温入洛阳安帝义熙九年刘裕入蜀至十三年而裕克长安吴蜀之援相为应接因是以图中原无复牵制之虑又嶷嶷若可以立非常之功者盖逖虽晋之贤将以无巴蜀故不能守河南曰温曰裕虽取益州至于区区之忠义视逖则惭德多矣故得中原而旋失之惟其得蜀据吴命忠义之将如祖豫州者付之外阃又何患中原之不能复乎

六朝通鉴博议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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